楊二老爺發誓,他進梅林的時候看的清清楚楚,四周絕對沒有人。他與鄒氏入睡前,他也能發誓,楊家的高牆護衛多,他的卧房裡絕不可能闖進來一個陌生人。晟郎君展現給他看的實力,讓楊二老爺緊張得眼角直抽搐。
「叫你的人放下弓箭退後!否則……」
嗖地一聲箭鳴。緊接著是一聲悶響,刀落地的哐當聲。楊二老爺眼角再抽抽,眼皮還沒閉上。在忠心的伴當企圖用刀逼拿晟郎君為質的時候,他根本沒看清箭從何處來,那枝箭就擊中了伴當的手腕,令他扔掉了刀。
伴當握著右手腕,眉頭疼出了汗。箭沒有穿透手腕,是枝去了箭簇的無頭箭。
晟郎君望著楊二老爺,淡然說道:「我不想傷了你的人。這是我的誠意。」
「你究竟是什麼人?!」楊二老爺不放心。
楊家歷代家規。為使家業不敗,子孫抱團。掌家的嫡支長房代代繼承楊氏家族錦業的八成股。族中耆老,沒出五服的親近庶支共擁有兩成股。
嫡支一脈傳到這一代,又分出了三房人。楊老太爺過世前作主分了家。長房掌族譜管祭田,任家主,繼承楊家歷代的織錦圖冊。織廠商鋪桑林都歸了長房。二房和三房各分五個商鋪和兩個田莊做為私房。
這一代的八成股又分成十份。楊大老爺這房分得八成。楊二老爺和楊三老爺因是嫡子,過世的楊老太爺將另兩成分給了兩兄弟。
都是長房嫡支,小時侯楊二老爺和楊三老爺也同樣受過家主教育,學過織錦辨錦。奈何老大比兄弟倆大十五歲。年紀差別大了,兄弟三人從小就玩不到一塊去。等楊二老爺啟蒙醒事的時候,楊大老爺已經成了親,跟在老太爺身邊學習掌管家業了。
二十年前楊二老爺還沒當家主的野心。隨著楊大老爺迷上了柳姨娘,當起了甩手掌柜。將家業扔給了兒子和大太太。楊二老爺就不舒服了。他只比親侄子大十歲呢。正值年富力強的時候,他是長輩,憑什麼要彎腰看侄兒的臉色?四郎比楊靜山的嫡長子大六歲,將來四郎也要和自己一樣對小侄子唯唯諾諾?
鄒氏成日念叨,枕邊風吹著。楊二老爺覺得自己再不努力,如今還是嫡長支的長房一脈,三代以後,只能仰大哥一脈的鼻息過日子了。
大哥老了,六十花甲之年。沒多少日子可活了。楊二老爺有了野心。
眼前這位神秘的晟郎君會不會是大哥的人呢?如果是大哥想算計自己和三弟,收回兩房人手裡的兩成股,替兒子掃平所有障礙呢?
楊家往上數兩輩,嫡支一房就曾發生過兄弟鬩牆,爭奪家主的事情。導致曾祖爺六個兄弟活了兩個。曾祖爺只生了老太爺一個嫡子。庶子一成親就便分家出去了。
楊二老爺不得不防著楊大老爺算計自己。
晟郎君揮了揮手。梅林中持弓箭的人悄無聲息地離開。
四名護衛都是自己的心腹。楊二老爺也不打算讓他們知道得太多:「下去吧。」
連煎茶煮酒的小廝都遠離了草廬。楊二老爺環顧四周,徹底相信談話無第三人聽見。
「我是誰並不重要。我說的話楊二老爺隨意聽聽就好。」晟郎君並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
如四郎所言,今天並不是賞梅的好天氣。天空壓著鉛灰色的厚重雲層,雪沒有像落花一樣輕盈。雪粒子被寒風吹得急,雨點一樣砸落。打在草廬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晟郎君已經離開多時了。楊二老爺獨自坐在草廬里發獃。像是一顆火星掉落在了枯草垛上,他的雙瞳轟地燃起一團烈火。他握著酒杯,將已冷的殘酒一飲而盡,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好毒!」
——……——
晟郎君約定楊二老爺塔子山賞梅的這天午後,阿寧才帶著一車染料來到了季家。
季氏已拿定了主意。壓在胸口的石頭被搬開,病也好了幾分。母子三人都坐在正廳里相侯。
阿寧今天的打扮與上次見到的大不一樣。梳著利落的烏椎髻,戴著一串紅寶石纓絡,正中一枚垂在光潔的額間。她穿著紅色的大翻領窄袖胡服,蹬著雙繡花鹿皮靴。腰間斜插著一柄短劍。
季英英也穿胡服,和阿寧比較起來,也少了一點氣勢。她跽坐在季氏身邊,腦中靈光一閃,對了,阿寧不像普通的小娘子。她更像一個戰士。
進得廳堂,阿寧這次行的是男子的禮儀,雙手一拱,朝季氏行了禮:「太太氣色好了許多。」
「坐吧。」
那天官府衙役登門索拿,晟郎君便坐在阿寧現在的位置,悠然旁觀。季氏只要一想起那天的事,就湧出一種報復的快感。
可惜,她不能親眼看到晟郎君的臉色。
季嬤嬤提起一隻沉重的木箱,擱在了阿寧面前的案几上。
阿寧早有心理準備,伸手揭開了箱蓋。
「一共是四百五十兩黃金。摺合四千貫。兩千貫是還聚彩閣的欠債。另二百兩是還小女賒欠晟郎君的人蔘。五十兩是利息。木掌柜隨時可拿欠條來帶走一半金子。其餘的金子,請阿寧小娘子轉告晟郎君,他可以拿契約來換。至於趙家的欠債,季家自會還清。」季氏說完,痛快淋漓。
阿寧合上了箱蓋,手指輕輕敲擊了幾下案幾。
季英英眼皮一跳,想起晟郎君也做過這樣的動作。她和晟郎君是什麼關係?她又在思考著如何威脅季家嗎?
阿寧直直地望向季氏:「季太太,這是要悔約?」
「不是悔約,而是不再受你主子要挾。」季氏毫不客氣地說道,「晟郎君布下天羅地網,讓我家四面楚歌,不得不答應拱手讓出秘方。如今他布下的網破了,網中的魚自然會趁機游回江河。可惜了我那姐姐,貪圖重利,隔了二十年,還來陷害我這個她不屑一顧的姐姐,枉送了性命!轉告晟郎君,為了一已之私,干這些傷天害理的事,總會遭報應的!」
「蹭!」地一聲劍吟,阿寧的淡然自若被季氏詛咒主子的話擊得粉碎。她拔出了腰間的劍直向季氏,秀眉揚起:「若不是主子有令,我定割了你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