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道長住在半山的茅屋裡。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收集藥材泡藥酒,煉製丸藥。收楊靜淵為徒,是看中了楊家豐厚的供奉,能得到大批珍稀藥材。結果楊靜淵聰慧,肯吃苦。這個關門小徒弟倒成了華清老道的意外之喜。
楊靜淵在竹籬笆外下了馬,拎著那晚喝剩下的酒叫了聲師傅。
華清老道看到他手中抱著酒罈,高興地放下藥鋤,垂涎道:「好徒兒,帶什麼酒來孝敬師傅了?」
「這酒……您嘗嘗就知道了。」楊靜淵臨時改變了主意,進屋去拿了兩隻竹杯出來。
華清老道已經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笑咪咪地等著。
酒呈深紅色,倒在薑黃色的竹杯里,隱隱能看到酒水微濁。濃郁酒香中帶著一抹甜。
華清老道深深吸了一口:「是用什麼藥材泡的?」
藥材?自然是有藥材才會令父親酒後興奮不己。楊靜淵勉強地笑了笑:「師傅嘗一杯。」
華清老道飲完,呼出一口濃濃的酒氣。他砸吧著嘴,眼睛突然瞪了起來,左右看了看,從旁邊拿起掃帚沖著楊靜淵打了下去:「不孝劣徒!竟敢拿這麼烈的壯陽酒戲弄為師!」
楊靜淵跳了起來,圍著葯圃邊跑邊說:「師傅,你說清楚點!什麼壯陽酒?長期喝會怎樣?」
「為師還是只童子雞呢!」華清老道破口大罵,「還好老道舌頭靈,不然喝完這一罈子酒,你叫師傅去蹭樹?!」
東廂房裡的柳姨娘露出的紅色肚兜,父親的屍身,空氣中凌亂荼蘼的氣息撲面而來。楊靜淵大叫一聲抱著頭蹲在了田坎上。父親今年六十一了,誰讓他飲這樣烈性的酒,就是要他的命!讓他用那樣的方法過世,讓姨娘無顏苟活。讓嫡母沒臉,看著姨娘懸樑。二伯父,你怎麼這麼狠毒?
掃帚啪地打在他身上,楊靜淵不閃不避。華清老道反而停了手:「臭小子,知道錯了?」
楊靜淵跪在了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腿:「師傅,你告訴我,是什麼壯陽酒能這麼烈性?是泡了什麼藥材讓一個老者慾念難耐?師傅,你告訴我!」
通紅的眼睛,淚光閃爍。華清老道嚇了一跳,沒有回答,反而彎下腰仔細看他:「三郎,為師知道你有孝心。只飲了一杯,師傅還不至於去蹭樹。再說道家也不禁婚娶,你哭啥呢?」
提到一人哭字。楊靜淵忍了兩天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抱著華清老道的腿嚎啕痛哭起來。
華清老道又問了兩句,見他聽不見似的。一時煩躁,從地上將他拎了起來,扔到了地上:「你十八了,像個男人行不行?不哭了再過來!」
他抖了抖被淚水浸濕的道袍,一溜煙跑了回去:「真臟!不曉得道袍要花銀錢?」
「那是我給你買的!」楊靜淵坐在地上,狠狠抹了把淚,沖老道的背影高聲喊道。
華清老道回頭罵道:「買給我就是我的!」
楊靜淵不甘示弱地叫道:「拿給我擦鼻涕,我再買十件八件送你!」
「再賣十件八件,這件還是我的!不孝劣徒!偏不告訴你!」華清老道拂袖進了屋。
楊靜淵堵氣地往地上一躺,雙手枕在了腦後。山裡的風比城裡更涼,吹來一絲溫暖的桃花香。他閉著眼睛,從腰間取下季英英送的香囊放在了臉上。山間樹遇冬沒有調零,鬱鬱蔥蔥的綠讓他激動的情緒漸漸散去。
他抓住香囊親了一口,站了起來,大步走向茅屋。
華清老道正在分檢藥材,瞥他一眼道:「不哭啦?大喜大悲最傷心神,從小到大說過多少遍了,不長記性!」
楊靜淵低下了頭:「我爹過世了
。我姨娘懸樑自盡了。」
華清老道手一顫,抓著的藥材散落在竹匾中:「你爹飲了那種酒?」
楊靜淵難堪地別過了臉。
怪不得。不用楊靜淵細說,華清老道已猜到七八分。他拍了拍楊靜淵地肩道:「隨我來。」他重新倒了一杯酒,小口抿了,細細品味了一番。
「牛黃麝香鹿茸虎骨蟾酥,還有淫羊藿巴戟天肉蓯蓉。此酒浸泡的藥材太多,藥性極強。像那淫羊藿,有道是西川北部有淫羊,一日百遍合,蓋食此藿所致,故名淫羊。這樣的酒尋常男子飲上數杯倒也無礙。多飲常飲,只會有害。凡事有度,過之猶不及。你瞧它的顏色如血。聽聞南詔叢林中有種血藤,浸之入酒能讓尋常壯陽酒烈上三分。此酒還浸泡了血藤粉末在內。」
南詔二字入耳,楊靜淵的身體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二伯父從哪兒得到的這種酒?從晟豐澤手中嗎?什麼時候起,晟豐澤已和二伯父勾結在一起?晟豐澤,又是他!他為什麼要對付楊家?是因為季英英和自己定下親事嗎?
他緊接著想到,楊二老爺害父親是沖著嫡長房執掌家業而來。父親中了暗算離世,接下來二伯父想做家主,就一定會除掉大哥二哥。有晟豐澤幫忙,以無心算有心。原本不可能的事情變得極其危險。
楊靜淵不敢再停留下去,朝師傅行禮道:「師傅,楊家正值多事之秋,三郎得閑再來探望您。這就家去了!」
「凡事不可衝動!休身養性,養氣……」
華清老道話還沒說完,楊靜淵已經越過了籬笆,跳上馬跑了。他瞪眼道:「這孩子性急如此,遇到大事就易衝動。」
香油一直在山腳下等著。見楊靜淵下山,和他同騎回城。經過三道堰時,香油忍不住問他:「郎君,去不去季家看看?」
「回府。」楊靜淵急於將酒的消息帶回去,又擔憂兄長,沒有心思停留。
兩騎從三道堰街頭馳過,楊靜淵下意識地看了眼路邊浣花染鋪。坐在鋪子里的季耀庭眼尖瞥見,正欲站起來招呼,楊靜淵已經離得遠了。
「這麼急?楊家難不成又出事了?」季耀庭疑惑地望著遠去的兩人,心裡升出不好的預感。叫季富駕了車去城裡探聽消息。
楊靜淵回到府中。進了門,意外看到門房坐的長凳上坐著舒先生。舒燁不知說了什麼笑話,逗得看門的小廝笑得直揉肚子。尋常客人也不會自降身份和主家的門房擠在一起聊天。這位舒先生還真是奇怪。
舒燁有意等楊靜淵回來,起身朝他拱了拱手道:「三郎君回來了?」
「舒先生好。」楊靜淵還了禮,徑直往回里走。
舒燁對小廝們說道:「明天再和你們說罷。」見楊靜淵步伐邁得大,他高聲叫道:「三郎君且等等舒某。」
楊靜淵無奈的停了下來:「舒先生有事?」
「當然有了。」舒燁的綠豆眼靈動的轉了轉,「尋個清凈地說話?」
說什麼?說父親的產業?說姨娘為何急著自盡?楊靜淵不想聽:「我還有事,得閑再與先生說話。」
舒燁壓低聲音道:「你爹曾轉了一大筆產業給我,讓我交給……」
「交給我母親吧。我爹過世,他的產業理當交給母親處置。」楊靜淵打斷了他的話。
他不想要這筆產業。從前不想,現在也不想。他現在只想著如何對付二伯父和晟豐澤,保住待他親厚的兄長。他不願意因這筆產業翻出姨娘急著自盡的真相。
楊靜淵扔下舒燁快步走了。舒燁呆了半晌喃喃說道:「我竟然猜錯了?楊三郎知道這件事。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