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靜淵走後沒幾天,報平安的信就寄了來。季英英鬆了口氣,憤憤地認定自己是被牛五娘耍了。
日子在平靜中一天天過去。八月底,楊家的斗錦已經織好了。楊石氏吩咐雪青將季英英請進了白鷺堂的書房。
這間書房季英英還沒有來過。以前是楊大老爺在用。他過世後,楊靜山繼承家主之位,因楊石氏還住在白鷺堂,他也沒有用過這間書房。進來的時候,季英英就發現白鷺堂多了守衛,陳嬤嬤和雪青領著一群僕婦全守在門口。氣氛有些凝重,季英英緊張起來,低聲吩咐綾兒和湘兒留在門外,聽到什麼也當沒有聽見。
房中坐著楊石氏和楊靜山兄弟。看到季英英進來,楊石氏露出了笑容:「英英,就等你來了。」
季英英行過禮在下首坐了。
楊靜岩起身,從旁邊的拿起一隻錦匣打開,拿出了織好的斗錦鋪在了桌上。
這是一幅青色為主色的錦。青碧淡青雪青豆青深淺交融,上面織有飄蕩的粉色桃花。楊靜岩拈起錦的一邊,輕輕抖動。頓時一江春水蕩漾,落花繽紛。
季英英忍不住叫出了聲:「好美!」
楊石氏早知道會織一種新錦,也是第一次看到,眼中露出欣慰之色來:「好。今年能奪回錦王,也能告慰老爺在天之靈了。」
「其實浣花錦最大的特色不是美。而是省工。以往花紋繁複的錦需三年以上才能織成。而咱們的浣花錦除了這些落花,其它如同織布一樣簡單。這樣美麗的錦,整匹最多只需要三個月就能織出來。如此一來,能大大降低織錦的成本。」楊靜山興奮地說道,「斗錦不僅僅是錦業同行相互切磋技藝,更為了讓蜀中錦業更上層樓。楊家,註定要在錦業史上留名!」
「好!」楊石氏心情激蕩。除非今年像去年一樣,其他織錦戶織出了臨江仙那樣奪人眼球的奇錦,否則楊家的新錦必然奪得錦王。
季英英盯著這幅春江圖,想著楊靜山的話,突然問道:「大哥,如果全力趕工的話,能在十月前織出整匹錦嗎?」
「能啊!」楊靜山大有信心,「織成這幅錦圖,我們已經有了經驗。好的織工十二個時辰輪班趕織的話,一個月定能織出整匹錦來。不過,斗錦只需三尺長即可,弟妹為何想織整匹錦?」
季英英望著桌上的錦圖,眼中露出喜歡的神色:「我是想,錦總終還是要裁成衣裳。如果斗錦時,楊家獻出的不是錦圖,而是穿在身上的錦衣。相信所有的女子都會盼著擁有一件這樣的衣裳。」
「好主意!」楊靜山的心思迅速轉動,舉一反三,又湧出了新的想法,「咱們不如織四季錦,選四名美麗的女子穿上。」
季英英靈感來了,與他心意相通,笑道:「這幅是春江桃花。還能織夏江初荷,秋江紅葉,冬江臘梅。織花不必拘泥,每幅錦的花都各有不同,任憑織工隨意織就。如此一來,每幅錦都獨一無二。」
兩人說得興起,楊石氏和楊靜岩交換了個眼色,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大郎,英英,且聽我一言。」楊石氏打斷了兩人的討論。她沉吟了下道,「我不同意。」
「為什麼?!」兩人吃驚地異口同聲問道。
楊石氏平靜地說道:「你倆的心思都極巧妙。不過,無需再織整匹裁成錦衣。歷來斗錦都以三尺錦畫為主。楊家不能壞了這樣的規矩。錦衣也因人而定。如果讓美人穿著錦衣上了斗錦台。也許看的就不是錦,而是人了。難不成讓堂堂斗錦賽變成錦江選花魁嗎?」
一席話說的季英英和楊靜山慚愧不己。商議之後,定下來織四幅不同的浣花錦圖。春以青為主,夏以綠為主,秋用斑斕彩色,冬織銀白底。各種底色上,再以花的顏色搭配。
事情商定之後,楊家兩兄弟告辭去忙活。楊石氏將季英英留了下來。
大半年來,楊石氏對季英英照顧有加,也不熱絡。除去每月初一十五請安,一家人在白鷺堂用晚飯,她輕易不叫季英英來白鷺堂。
不知道留自己下來有什麼事,季英英安靜地坐著,等楊石氏開口。
「英英,這次織斗錦,你幫了楊家的大忙。消息如果傳出去,趙家還不知道怎麼恨你來著。對了,這個你收著吧。」楊石氏拿了一個匣子放在案几上,朝她推了過去。
季英英看也沒看直接答道:「太太客氣了。當初季家遇人勒索,是太太幫了大忙。我不嫁到楊家,也會盡全力助楊家織斗錦的。」
「長者賜不可辭。給你就拿著。我也時常賞東西給你兩位嫂嫂。」楊石氏見她仍這麼疏離,想起楊靜淵那聲太太的稱呼,眼神又黯了下去。
「謝謝太太。」季英英見她這樣說,實在不好推辭,就收了。
楊石氏搖了搖案几上的小鍾,陳嬤嬤和雪青推開門進來,扶了她起身。季英英也跟在她身後出了書房。
回到明月居,她隨手打開了匣子。裡面放著一張房契。看明上面寫著是四重院落,前有店鋪後有花院,且靠著錦江。季英英愣住了。
太太怎麼知道她一直想找間合適的宅子,讓季家搬進城裡?這分明就是借賞東西為名,給季家送份合適的禮。
「太太的心思真細。」回味著楊石氏的話,季英英明白了。楊石氏也擔心今年斗錦奪回錦王,讓趙家沒臉。季家在三道堰日子難過。
換成楊靜淵,他一定不會收這份禮。季英英想起他隨意點的三道菜,還口口聲聲精打細算過日子,就忍不住想笑。她擔心娘家的處境,決定收下楊石氏的好意。她吩咐湘兒找出給楊石氏繡的抹額送去,刻意叮囑湘兒一定要告訴楊石氏:「……綉活做的還能入眼,裁衣做鞋的手藝就趕不上太太了。三郎君回來的時侯,腳上穿的都是太太做的鞋。」
上回給楊靜淵送衣裳,楊石氏拿了兩雙鞋來。季英英包了她送的鞋,自己的留下了。楊靜淵回來時腳上就穿著楊石氏做的鞋。
那晚他離開,季英英才告訴他實情,故意拿話擠兌他:「你不想穿太太做的鞋,脫著光腳回去唄。這會兒可買不到鞋換了。」
楊靜淵挨到天都快黑了才離開,又不想告訴季英英他去桑十四家住一晚,第二天要試試路上是否有埋伏。被她用黑烏烏的眼睛瞅著,他依然死鴨子嘴硬:「你送來的就是你做的。」
可惜八月十五楊靜淵去見楊石氏時,天已經黑了,一聲太太叫得楊石氏心酸,根本沒注意到他穿的是自己做的鞋。
季英英感慨的想,楊石氏端著架子不肯親近楊靜淵。楊靜淵跟犟牛似的,不肯先低頭。只能用時間來緩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