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的趙修緣一把扼住了她的咽喉,微眯著眼道:「你在我手中渺小如蟻。季英英,我冒死在金殿向國主陳情,才讓清平官饒了你的性命。你忘恩負義!」
季英英望著他冷笑:「你在金殿上是為我求情嗎?趙修緣,你不過是利用我博得國主讚賞罷了。從前利用我的配色技藝勝過了你堂兄,博得了你祖父的欣賞。如今利用我的命,當上了南詔織造局副使。你瞞得了誰呢?」
她的黑眸中映出了他的臉,扭曲變型。從前她一直圍著他轉,他一笑,她就會快活。他蹙眉,她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急得想盡辦法為他解憂。
季英英對他的不屑一顧讓趙修緣難受,他口不擇言地說道:「從前你攀上楊家的高枝棄我於不顧時,我就該明白,你是個朝秦暮楚水性楊花的女人。」
朝秦暮楚?水性楊花?季英英低低笑了起來:「如果是對你。這個評價我很喜歡。我只恨沒有在第一次認識三郎時,就去勾引他。白浪費了能和他在一起的時間。」
他最難受的時候,他為了趙家答應娶牛五娘的時侯,她投進了楊靜淵的懷抱。趙修緣腦袋嗡地一聲炸開,一巴掌扇在季英英臉上:「你敢頂撞本官。來人!將她拖出去抽三十鞭!」
沒有人響應他。趙修緣猛地回頭,看到了一片目光。
季英英的話像一隻鉤子,勾起了配料間所有唐人思鄉的痛苦。在太和安定不到兩三天,不足以讓他們徹底安靜地在此定居。一雙雙盛滿憤怒與鄙視的目光看向了趙修緣。
四周的南詔人看他的眼神也分外怪異。他是耍猴人牽出來的猴子嗎?他已經是織造局的副使了,是他們的上司,他們為什麼不聽自己命令把季英英拖出去鞭打,為什麼不喝斥那些膽大停下手中活計,瞪視著自己的匠人?
南詔的太陽太過燦爛太過強烈。身上的南詔官服布料織得密實厚重,密不透風地裹著他,背心沁出了一身細汗。趙修緣被憋得大吼出聲:「都看著我做什麼?沒聽到本官的話嗎?!讓他們趕緊幹活!把這個女人拉出去鞭打!」
跟著趙修緣來的人互相看了一眼。走向季英英時,眉梢眼底還帶著看了出好戲的興奮神色。
「不用拉,我自己走。」季英英舔了舔嘴角沁出的血,撐著桌子站直了。阿金趕緊伸手扶著她。她踮著腳慢慢走出去,經過趙修緣身邊時,她輕笑道:「你以為你當了官就能挺直腰做人了嗎?烏鴉永遠變成成鳳凰。你的族人唾棄你。南詔人視你為狗罷了。你瞧仔細了,你真的是他們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副使大人嗎?」
望著趙修緣憤恨的眼神,季英英哈哈大笑:「我等著看你的下場!」
「你們全部幹活去!誰敢再看本官,本官就挖了他的眼珠子!」趙修緣惡狠狠地朝配料間的匠工們吼道。
管配料間的老頭軟綿綿地喊了一聲:「趕緊幹活!國主有令,照顧大家遠道而來,前五天頓頓有肉。安心留在南詔為染坊出力有功者,將來還其自由,分田百畝。」
原來不是一輩子被拘在被柵欄圍起的染坊里幹活呀。自由與分田的誘惑讓匠工們低下了頭,繼續忙碌。
「趙大人,他們都幹活去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趙修緣見隨行的僚屬和他親切地打招呼,哼了聲拂袖走了出去:「本官要親自監刑!」
季英英外強中乾,是只紙老虎。抽兩鞭子,肯定會哭叫起來。他不信三十鞭不會讓她向自己討饒。
空地上一排排奔跑而來的士兵和被綁在柱子上的女子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幹活的唐人或多或少都向季英英投去安慰與同情的目光。他們進染坊這幾天,大小官員在一番好言說教之後,總會指著空地上豎起了柱子警告他們。國主優待他們,但觸犯坊規的人也會被綁在上面吃鞭子。
幾天了,這是第一個唐人被罰鞭打。還是個小娘子呢。
好歹也是國主親封的織造局大使,管理染坊的胥吏囑人給趙修緣抬了把椅子來。他認出了季英英,有些詫異。楊季氏昨天得罪了白王殿下,今天氣得副使大人要抽她鞭子。她是不是不想活了?
趙修緣坐在椅子上,心氣總算平和了。官與庶民就是不一樣。他看了眼四周道:「叫他們都停下來,過來觀刑!記住教訓!」
也對,國主和白王都讓寬待這些唐人。好不容易撞上頭一個挨鞭子的人,正好給唐人做個榜樣。
監工和士兵驅趕著匠工們圍了過來。
「大人,可以開始了嗎?」胥吏笑咪咪地問道。
趙修緣不答,倨傲地問季英英:「如你能有悔過之心,本官念在初犯,可以輕罰。」
季英英噗嗤笑出了聲:「你是在念戲詞么?」
人群里有人認出了趙修緣,小聲嘀咕道:「他以前不過是趙家的二郎君罷了。裝得倒像!」
趙修緣硬生生阻住自己起身喝問是誰,咬牙說道:「打!」
他不信,季英英受得了。
「且慢!」卓嬤嬤帶著幾名下屬走了進來。她朝胥吏行了禮,看也沒看趙修緣道:「大人,老身管著染坊的女子。為何要對她行鞭刑?老身怎不知情?」
「卓嬤嬤,聽說楊季氏頂撞了新上任的織造局副使趙大人。趙大人下的令。」胥吏和氣地說道。
不過是個管理染坊女子事務的嬤嬤,連胥吏都沒有反對。她憑什麼阻攔?趙修緣沉著臉道:「她出言頂撞本官。本官要給她個教訓。」
卓嬤嬤朝趙修緣微微彎了腰道:「副使大人。國主和白王殿下有令,唐人初到,有怨言怨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說楊季氏頂撞了大人,讓她賠個不是就行了。三十鞭下去,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還得費心給她請郎中治傷,平白耽擱她做活。得不償失。」
「本官是織造局副使,輔佐正使大人管理所有唐人匠工。本官今天就是要殺雞給猴看,讓他們知道,不服管教的下場!」趙修緣被一個老嬤嬤軟言反對,心頭的火氣憋不住,站起身從行刑的士兵手中拿過了鞭子,望著季英英說道,「本官親自執刑!」
不等卓嬤嬤再勸,他揚起了鞭子。長鞭卷著風聲朝季英英抽了過去。
季英英閉上了眼睛。耳中聽到一片驚呼聲。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她詫異地睜開了眼睛。
一名身高七尺的壯漢擋在了她面前,一手扯住了鞭梢。對面的趙修緣瞪大了眼睛,清秀的五官奇怪的扭曲成一張怪異的面容。似驚似怒又似害怕恐懼。
人群分開,晟豐澤大步走了進來。季英英別開了臉。
「參見白王殿下!」南詔人齊刷刷地彎腰行禮。
「王爺……」趙修緣鬆開了手中的長鞭,叫了晟豐澤一聲。
沒等他說下去,晟豐澤一腳踹在了他身上。他一言不發朝赤虎伸手,接過他遞來的刀走到柱了旁砍斷了繩子。
「謝謝。」季英英沒有看他,心想,我不是謝你沒讓我挨鞭子,我謝你踹飛了趙修緣。
身體陡然騰空,她驚呼了聲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脖子。四目相對,晟豐澤漆黑的眼眸里全是自己的影子。
晟豐澤抬起頭抱著她走了出去。
赤虎將刀還了鞘,走到趙修緣身邊一把將他拉了起來,附耳說道:「不是誰都能動的,懂么?」他拍了拍趙修緣身上的塵土,給他理了理衣襟,笑著揚長而去。
趙修緣捂著心口,顫聲自語道:「季英英,你又棄了楊靜淵攀上了南詔白王,你好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