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和城往南,穿過幾十里原野,是隸屬於白王晟豐澤的封地。藍天無雲,朝陽毫無遮擋地灑落。
離染坊不遠的山腳下,依山傍水的石頭民居錯落有致形成了一座小鎮。穿過小鎮的長街,民居漸少,零散的分布在山坡上。
與白王行宮後殿相對的山峰凹處建有一處簡陋的石頭院子,這是獵戶韓四爹的家。此時,東屋簡陋的灶房裡傳出陣陣嗆咳聲。
轟地一聲,灶房簡陋的木門砰然倒地,一男一女卷著一股濃煙從灶房裡沖了出來。
兩人被煙熏得大聲咳嗽,難受得直不起腰來。
「十四哥,喝點水!」女子拿起葫蘆瓢從水缸里舀了一瓢水遞了過去。
男子將水瓢推回了她面前,深吸了幾口氣,微笑道:「七娘,你先喝,我好多了。」
「是七娘不好……嗚嗚……」
女子說著就抹開了淚,沾滿煙灰的臉頓時變成了水墨畫,拿著葫蘆瓢的手直顫,晃得水濺了一地。
男子趕緊接了過去,也不急著喝水,將葫蘆瓢放在水缸上,握了女子的手柔聲說道:「我家七娘最好!把臉洗乾淨了,都成花貓了。」
女子感動得不行,卻甩開了他的手,固執地說道:「不洗了,我就不信今天煮不好飯!」說著扭身又要進灶房。
後院的小門被推開,楊靜淵穿著一身藍色短襟黑色大腳褲,挑著一擔水走了進來。抬頭看到灶房裡冒出的煙,忍不住蹙緊了好看的劍眉,拎起一桶水就走了過去。
「嗤——」一桶水全澆進了灶膛。山澗冰涼的泉水燒在還在燃燒的木柴上,嗤嗤聲中,青煙直冒。水混著黑色的煙灰從灶膛中淌出來。原本就簡陋的灶房污水橫流,一片狼藉。
燒濕的灶膛想要再升起火,對想煮好一餐飯的牛七娘來說,簡直成了難以完成的任務。她指著楊靜淵氣得大叫:「楊三郎,你做什麼?」
楊靜淵站在院子里,聞言抬起頭朝屋頂望去。
他在看什麼?屋頂飛來一隻鳥?心思單純的牛七娘忘了自己的怒火,下意識地踮起腳去看屋頂。
「知道為什麼你和桑十四燒火被煙熏得難受么?」楊靜淵的聲音像初升的朝陽,帶著一股子慵懶。
性子直爽的牛七娘迅速被轉移了注意力:「啊?為什麼啊?」
楊靜淵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將水桶拎到了牆邊放下,好心地告訴她原因:「因為我把煙囪堵了。」
楊三郎把煙囪堵了?他居然這樣捉弄自己和桑十四?「楊三郎,你太過分了!」牛七娘柳眉豎直,一掌拍向楊靜淵。
聽到掌風,楊靜淵右腳往後挪了半步,堪堪避開這一掌,沒等牛七娘再撲上來扭打,淡淡說道:「知道為什麼我出去挑水要把煙囪堵了?」
「我管你為什麼!你把我和十四哥捉弄得這麼慘,你太過分了!你根本就是欠揍!」
牛七娘愣了愣神,捋起袖子又要開打。桑十四這時反應過來兩人要打架,趕緊跳到了兩人中間,苦笑道:「三郎,我知道看著我和七娘相親相愛,你想到季二娘心裡不舒坦。你嫉妒我,也犯不著這樣捉弄我們吧?你幾時變得這麼小氣?」
原來楊三郎受刺激了。牛七娘的火氣消了一大半,甜甜蜜蜜地扯了扯桑十四的衣袖小聲說道:「十四哥,我上房頂通了煙囪再給你做飯。」
「不準做飯。」楊靜淵鄙夷地看著兩人,抄起胳膊譏道,「桑十四,我還沒小心眼兒到這地步呢。一對草包!」
「楊三郎,我都不和你計較了,你居然還敢罵十四哥……」牛七娘得氣腦門生煙,如果不是
桑十四拉住她,她定要捶扁楊靜淵。
楊靜淵懶得理她,拎起另一隻水桶,轉身把水倒進了水缸,沒好氣地說道:「韓四爹獨身一人,狩獵為生。今早去鎮上打聽消息,賣獵物換些油鹽米面。他不在家,家裡煙囪冒煙,是灶房失了火還是有人在做飯?牛七娘,你那個蠢成豬的姐姐出賣了你爹,你也想跟她學,把我和桑十四賣給南詔人?」
一席話噎得桑十四和牛七娘無言以對。桑十四見牛七娘委屈,趕緊把她拉走:「七娘,我們去屋後把臉洗凈了。」
他討好地沖楊靜淵裂齒笑了笑,趕緊拉著牛七娘從後門跑了。
太陽升高,照得地面亮晃晃的,刺得楊靜淵眼窩發酸。他放下水桶,折身坐在了院牆上。院牆邊種著幾株粗壯的三角梅,在冬日依然綻放著滿樹火一樣的花,遮住了他的身影,卻沒擋住他望向山腳下染坊的目光。
南詔攻佔益州大掠而去,距大渡河天險以守。楊靜淵以為朝廷忍不下這等屈辱,只等著一聲令下,就率軍渡河。然而掠擄了大批匠人南下,佔盡好處的同時,狡猾的南詔國主居然已經派了使臣去長安求和。各種無賴推諉,一句為聖上分憂,把責任全推在了貪婪的節度使身上。皇帝想顯天威,國庫里沒錢。耐不住怕死的文臣們輪番遊說,想著以退為進,等待他日有錢了再打回來,欣然同意了南詔的求和。
唐軍撤回,「大方」地將大渡河對岸的蠻荒之地讓給了南詔。楊靜淵想縱馬南詔的夢碎了。舒先生說大唐早晚都會再打過去。早是什麼時侯?晚又是什麼時侯?朝廷可以等機會,可楊靜淵等不了。只要閉上眼睛,他眼前全是浮橋上遠遠望見的季英英。
南詔人會怎麼待她?楊靜淵夜裡夢見的全是血淋淋的她。他一天也呆不住。
舒先生攔不住他。楊大老爺的救命一恩換來舒先生小眼睛狡黠的轉了轉——大唐遲早會給南詔小兒一個教訓,那就讓楊靜淵潛入南詔當斥侯吧。
東川節度使沒有反對。朝廷厭戰,不等於他心裡服輸。將來聖上想打南詔,領兵進攻的定是劍南道的駐軍。既然如此,遣個斥侯進南詔,早做準備也好。
牛副都督以身殉國,牛五娘被擄走,牛五娘護著母親去了長安。牛夫人的精神氣被丈夫和最心疼的女兒抽空了。牛夫人想念丈夫,畢竟牛副都督過世了。活著的牛五娘就成了牛夫人的心病。
心病尚需心藥治。牛夫人有兒子照料,牛七娘仗著與身俱來的神力,打了個包袱打算去南詔救回牛五娘。她說的凄慘,反正孝期有三年,自己救不回姐姐,三年不回,就讓桑十四另娶他人。桑十四哪能讓她一個人走,又攔不住力大無窮的牛七娘,乾脆就跟她一起走了。
兩人在大渡河邊遇到了楊靜淵和韓四爹。
韓四爹是世襲的大唐斥候。天寶年間大唐攻打南詔,全軍覆沒。韓四爹的祖輩身手好,逃進山裡,被南詔女所救,成了南詔女婿。到死也沒忘記將自己的斥侯令牌傳給兒子。晟豐澤率大軍攻打益州,韓四爹年未滿五十,也被征了兵。他獨身一人,趁機想跑回大唐,結果被唐軍擒住,送到了舒先生面前,又帶著斥候的使命回了南詔。
昨晚,韓四爹順利帶著三人翻山越嶺潛回了白石涯。正如一滴水落在了江河裡,被唐軍追趕與隊伍失散獨自回家的韓四爹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今天一大早,韓四爹就背著路上打的野味去山下換油鹽米面,鎮上相識的人替他歡喜,價錢都少算了一成。
韓四爹望著長街盡頭的染坊,笑呵呵地背著兩隻野兔走了過去。
他腦中牢牢記住了桑十四郎畫出的季英英。
此時,白涯宮的宮門大敞,晟豐澤帶著一隊侍衛風馳電掣般朝山下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