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讓這些被擄到南詔來的織錦大戶們安心,南詔特意在城中辟出一大塊地,興建屋舍安置。南詔也不是沒有防備之心,將織錦戶們集中在一起。若有事發生,前后街巷子一堵,裡面的人插翅難飛。家家戶戶都是前面居住,後院挨著河流建織坊絲坊和染坊的格局。前街還特意建了一長排商鋪分給各家。這條新建的街也被稱為錦業街。
趙修緣升任織造局副使,是錦戶中官職最高的人。趙府佔據了正中最好的位置,屋舍也比其他人家氣派。
看了眼長街入口牌坊上鐫刻的錦業街名,韓四爹低聲告訴楊靜淵三人:「到了。」
牛五娘緊張地扯住了桑十四的胳膊,不用他安慰,又鼓足了勇氣道:「十四哥,咱們去吧。」
四人分頭行動。牛五娘和桑十四走正門去見牛七娘。韓四爹和楊靜淵則挑著柴垛和野味慢悠悠地進去兜售。
益州府的織錦大戶們初來乍道。南詔朝廷一心想把人心給留住。除了賞的宅院,每戶人家還發下了安置費。興建織坊染坊絲坊,都由朝廷出錢。織錦戶們從前享受慣了。生活一旦安定下來,又嫌棄起南詔發給的普通菜米。韓四爹送的柴比官家供給的少一文。野味也新鮮。才敲了兩戶人家,就賣完了。
韓四爹和楊靜淵扛著扁擔背著背簍,在趙家斜對面的路邊攤要了兩碗餌塊慢悠悠吃著。牛五娘和桑十四悄悄望了他們一眼,踏進了趙府的門檻。
等兩人吃完,趙府里仍沒動靜。看起來應該見到了牛五娘。照計劃,桑十四會記下趙府的地形,尋機會到客棧和兩人見面。
楊靜淵和韓四爹正準備離開時。宮裡的侍衛護送著季英英進了錦業街。隔得極遠,楊靜淵就瞥見牛車上的季英英。他又坐了下去,用這些日子練得熟了的南詔口音讓店家再煮兩碗。
人馬到了趙家門口停住。有官員模樣的人陪著季英英一起走進了趙家。楊靜淵糊塗了。晟豐澤強勢,季英英從了他也想得明白。他卻是知道季英英和趙修緣誓不兩立,仇深似海。季英英這是借晟豐澤的勢去找趙修緣報仇?
這時,一騎從街口飛馳而至。楊靜淵挑起了眉,認出是趙修緣。見他恨不得飛回趙回,多半是得了消息從官衙趕回來了。
趙修緣在門口下了馬,神采飛揚地進了家門。
看清他臉上的神色,楊靜淵越發覺得不對勁。有晟豐澤撐腰,季英英絕不會讓趙修緣好過,他怎地還能如此高興?
「公子,先回客棧如何?」韓四爹小聲詢問道。兩個人吃了四碗餌塊。在這裡停留時間太長,會引人注意。
楊靜淵慢騰騰將碗里的湯喝完,驚訝地發現和季英英一起進門的官員被趙修緣送出來了。他拱手告辭後,帶著侍衛們離開了趙家。季英英一個人留下來?晟豐澤也沒遣個侍衛僕婦陪著?
他越想越不對勁。抬頭望了望日頭。該死的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上。讓他不方便翻牆越戶進去查看。楊靜淵只得寄希望於去見牛五娘的桑十四兩人。和韓四爹果斷地離開了錦業街。
季英英徑直被帶到了後院的趙家織坊。趙修緣將織坊交給了堂兄趙大郎管著。接了國主的旨意。趙大郎也不敢慢待於她。令人收拾出一間單獨的織屋出來給她。
織屋裡擺著一架織機,靠牆放著床。季英英進了屋,聽到身後鎖門的聲音,這才快步走到窗前張望。
屋子比普通的房間高,窗戶也砌得高高的。大概是防人盜錦,不過二尺見方的窗戶上還嵌著一排鐵柵欄。她踮著腳才能摸到窗檯。
季英英將織機前的木凳搬來,踩上去夠著窗戶往外看。趙家後院簡單砌成了四合院的格局。佔地極大。風傳來陣陣腳踩織機的聲音。後門與院牆都建得高大結實,擋住了她的視線。她默默將看到的記在心裡。見有僕婦抱著被蓋提著食籃過來。季英英跳下了凳子,安靜地坐在床
邊。
趙大郎又令人送了文房四寶來,告訴季英英道:「國主令你染出能織造浣花錦的絲。你需要的東西都可寫下,我令人去採辦。」他踟躕了下又道,「這浣花錦國主令趙家織造。你若想好好活著,就安心染絲配色。除了不能出這房門,吃食用度我不會虧待你。咱們都是被擄到南詔來的,身不由己。我也不想你出事。」
季英英有些吃驚。她以為季趙兩人已是水火不相容。沒想到趙大郎待她這般平和。以前沒有和趙大郎接觸過。從趙修緣嘴裡聽說他這個大堂兄痴迷織錦,為人憨厚。
趙大郎想起那場浩劫,想起死去的父親,想著差一點和趙修緣訂親的季英英,心裡百般不是滋味。沖季英英勉強笑了笑,轉身出去了。
他一如從前般憨厚。季英英暗暗嘆氣。如今的趙家是趙修緣夫婦說了算。夫妻倆對她一個敢執刀,另一個就燒油熱鍋,恨不得連骨頭都嚼來吃了。
正這樣想著,門鎖響動,吱呀被推開了。
看見季英英,牛五娘驀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季英英淡然地看著她道:「莫要笑了。再笑下去,屋頂的瓦都要震落摔破了。」
牛五娘笑得直不起腰來。玉緣趕緊扶住了她。牛五娘笑著說道:「玉緣哪,你回來了。五娘和她的未婚夫婿來找我了。這賤人終於落在我掌心了。今天三喜臨門,我該不該笑?」說著又狂笑起來,直笑得岔了氣,咳嗽不停。
聽得三喜臨門,牛五娘和桑十四到趙家找牛五娘。季英英又生出了希望,微笑道:「甚好甚好。」
「好什麼?再好也是我的幸事!」牛五娘止了笑,聲音尖銳凌厲。指向季英英的手瘦得只剩下了筋骨,留著的長指甲染了鮮紅的蔻丹,彷彿鮮血滴落。
季英英爭起男人來,從來不輸給牛五娘的:「幸好我的夫君沒去找你呀!」
「他會來的。他會跪在我腳下求我。厭惡我這張醜臉,卻不敢不看。」牛五娘摸著自己的臉,只盼著那一刻快一點來。來了,她就解脫了。
「這樣不是更好?讓我見見桑十四和五娘吧。也正好讓他們給我夫君遞個話。免得趙副使夫人急白了頭髮,望穿了雙眼,他都不曉得呢。」
「小姐,別聽她的。」玉緣低聲提醒著牛七娘,想讓她清醒點。
「這是好事呢。她還能怎樣呢?她以為她能逃得出這趙家大宅,逃得出太和城,逃得出南詔么?抓住她。」牛五娘的聲音陡然變冷。
季英英心頭一悸,自知是打不過玉緣的。她笑道:「怎麼,不想等到我夫君來了再讓他瞧瞧我的慘狀?」
玉緣徑直上前,將季英英胳膊往後一扭,抓著她的頭髮迫她揚起了臉。
她的手勁大,被擰斷了骨頭似的疼。季英英笑著睥睨著牛五娘,喘著氣道:「哎喲,你快些下手吧。劃花了我的臉,正好可以噁心著趙修緣呢。」
牛五娘冰冷的手指搭在她面頰上,觸手柔滑。指尖刺著季英英的肌膚,只要她再用力,就能抓個滿臉花。聽到這句話,牛五娘卻又捨不得了。她盼了這麼久,怎捨得這樣就毀了季英英?她揚起手,正反扇了季英英好幾個嘴巴,心裡憋著的氣總算消散了一點。
「我這就叫五娘和桑十四來見你。你最好哭得讓他們心軟著,趕緊回大唐把楊靜淵叫來。」牛五娘示意玉緣放開季英英,邁步出了房門。
見門被鎖住,季英英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捂著臉嘟囔:「誰想變成你那種醜八怪?我想留著好看的臉見我家三郎呢。」
心因為要見著牛五娘和桑十四變得雀躍。那二人不會傻到把楊靜淵來了的事說漏嘴吧?還有那個武藝好的丫頭玉緣,說不定會偷聽來著。
季英英研了磨,飛快地寫好一封信,折在了手心裡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