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安靜下來,周圍的動靜就被放大,一柱香的功夫後,她們聽到樓梯間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去看看。」低頭打著絡子的十一娘突然抬頭,吩咐冬青,「看看十姐有什麼舉動!」
冬青一直惦記大姨娘到來的這件事,十一娘沒有動靜,她也不好說什麼。現在見十一娘讓她去探消息,立刻喜上眉梢,笑盈盈地應了一聲「是」,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不一會,她折了回來:「十一小姐,是大姨娘——她剛走。」
十一娘打著絡子的手頓了頓,道:「大姨娘走的時候,是什麼表情?」
冬青沉吟道:「和平常一樣,看不出有什麼不同的!」
果然是個高手。
十一娘在心裡暗暗思忖。
樓梯間又傳來了輕盈的腳步聲。
兩人面面相覷。
十一娘低聲道:「快去看看!」
冬青立刻應聲而去,很快折了回來:「十一小姐,是十小姐。由竹桃陪著,披了灰鶴色錦綢披風,下樓來了。」
十一娘面露沉思。
十娘上下樓,總是會把樓板踏得「咚咚咚」直響,今天怎麼一反常態,腳步這樣的輕柔……還有,她既然出門,不帶百枝、不帶九香,怎麼帶上了小丫鬟竹桃?或者,與大姨娘的到來有關!
念頭閃過,十一娘已道:「你去看看,看十小姐這是去哪裡!」
冬青點頭,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十一娘打完了一個蝙蝠,冬青才回來。
「十一小姐,十小姐去了四姨娘那裡。」她表情有些凝重,「我原想跟過去,聽聽四姨娘和十小姐說了些什麼,但四姨娘身邊的丫鬟守在屋外面,我沒敢靠近……」
三年前,十娘把十一娘推dao在地,當著外面的人,大太太說是「地下滑,十一娘不小心摔著了」,可當著大老爺,卻發了一頓脾氣。說大老爺縱容妾室,幾位小姐不僅養成了飛揚跋扈性情,而且沒有半分手足之情,更沒有小姐氣度。大老爺不敢反駁。
四姨娘楊氏是當時大老爺在陝西做參政時他的上峰所賜,等大太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時候,四姨娘不僅懷了身孕,而且還打理著大老爺的俸祿和家中送去的體己銀子。大太太一尋思,就將身邊最漂亮的婢女呂氏送了去。大老爺一見,果然喜歡。呂氏很快有了身孕。孩子還沒有生下來,大太太就抬了呂氏做五姨娘。誰知道,五姨娘雖然漂亮,卻是個性格懦弱的,沒幾個照面,就被四姨娘壓得了下去。大太太見了,就又從婢女中間找了年輕漂亮的魯氏送到了大老爺身邊,生了十二娘。當時,大老爺已經任福建布政使了,她們三個,也都是跟著父親在任上長大。因為出了這件事,她們被安置在了綠筠樓,由大太太派了身邊得力的丫鬟婆子親自管教。而教女不嚴的四姨娘楊氏則被大太太罰跪祠堂。
天氣冷,在祠堂前鋪著青磚的空地上跪了一夜,四姨娘就病了,被移到了雙杏院旁一個兩間的廂房裡養病。
這一養,就三年。
在這三年間,十娘去看四姨娘的次數一隻手指頭都數得完。沒想到,大姨娘一走,她竟然會去四姨娘那裡。
要說這是巧合,十一娘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何況,那四姨娘還在兩人談話的時候讓婢女守在門外……
她指間飛快地翻飛:「你去找個扁方的匣子,等會把我打好的兩根絡子裝進去。」
冬青微怔:「您要親自去給大姨娘、二姨娘送絡子?」
十一娘答非所問:「我是要去給大太太請安,順便送這絡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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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到的時候,大太太屋裡已歡聲笑語。
紫薇和紫苑牽扯著一幅字畫站在大太太面前,五娘倚坐在大太太身邊,指點著字畫:「……您看,這個字好看不,是我仿的古篆。還有這個,是仿王羲之的行草……」
大太太微笑著點頭,不停地點頭,好像很滿意眼前的這幅作品似的。
看見十一娘直走了進來,大太太就朝著她招手:「來,看看你姐姐寫的這百壽圖。」
這麼快就寫好了!
十一娘心裡暗暗奇怪,笑盈盈給大太太問了安,又和五娘見禮:「這是給做綉樣的嗎?姐姐好快啊!」
五娘給十一娘回禮,笑道:「想著要給大姐家裡送壽禮,我這也是急趕出來的。就怕有寫得不好之處,連累了妹妹也綉不好。」
「我倒看不出有什麼不好的。」十一娘笑著打量五娘寫的字。
六尺見方的一張宣紙上,楷、隸、篆、行、草……字體各異,大小不一,琳琅滿目,讓她不由暗暗吃驚。
估且不論這些字功底如何,單單這份用心,已讓人佩服。
沒想到,五娘的書法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大太太也笑:「我看著也覺得寫得好!」
「多謝母親誇獎。」五娘笑著謙虛了一番。
大太太就讓紫薇和紫苑把字畫給十一娘:「就照著這個綉吧!」
十一娘曲膝應「是」,琥珀忙上前去收字畫。
大太太就指了琥珀手中的匣子,「這是……」
十一娘笑道:「那是給庥哥打的絡子。」
大太太聽了眼睛一亮,道:「拿來我看看。」
琥珀聽著,忙將匣子打開,遞了過去。
兩根代表五行的白、藍、黑、紅、黃五色的絲錢色彩斑斕,靜靜地躺在大紅絨的匣子里。仔細看時,才發現兩線絲錢是被編成了攢心梅花的絡子,中間綴著五個棗大的蝙蝠。
「真是精巧。」大太太把在手裡嘖嘖稱讚,「不說別的,就憑著這兩根絡子,十一娘的女紅在杭州府也算是屈指可數的了。」
五娘聽著目光一閃。
十一娘已笑道:「女兒能打出這樣的絡子來,也是因為母親遠從杭州府給我們請了師傅來。」
大太太聽著,眼底流露出幾分欣慰:「去給兩位姨娘送去吧!免得天色晚了!」
十一娘笑著應了,正要曲膝行禮退下,有小丫鬟來稟,說十娘來了。
大家都露出驚訝的面情,就是大太太,也挑了挑眉角。
自從三年前她陪著四姨娘跪祠堂受了風寒得了哮喘後,一到冬天,大太太就會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十一娘想到來前所發生的事,心裡不由有些忐忑,總覺得十娘的突然到來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
「快讓她進來,免得吹了冷風,又喘起來!」大太太吩咐那小丫鬟,語氣卻帶著幾分鄙夷。
屋裡的人個個左顧右盼,裝沒聽見。
很快,小丫鬟就領了個穿了件灰鶴色錦綢披風的人走了進來。
十一娘微怔。
她連衣服都沒有換就直接從四姨娘那裡來大太太這裡了……
小丫鬟小心地幫她解了披風,露出半新不舊的草綠色柿蒂紋刻絲褙子來。
「女兒拜見母親。」她身姿輕盈如柳般地給大太太跪下。
大太太受了她的全禮,這才抬了手:「這麼冷的天氣,你怎麼來了?要是凍壞了,我怎麼能安心。」說著,吩咐身邊的許媽媽,「給十小姐煨杯薑湯來。她身子骨弱,不比五娘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兒,風吹雨打都不怕。也不比十一娘,北風還沒有刮,她棉衣棉裙就穿到身上了,不用我操心。」
她說話的時候笑吟吟的,說話的語氣也很關心,可聽在十一娘耳朵里,卻有種異樣的感覺。
五娘聽著已是拉著大太太的衣袖撒嬌:「女兒如今已經長大了,母親還拿這話排揎女兒。女兒可不依——我怎麼就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十妹您就捧在手心裡,十一妹就乖巧的讓您不用操心。」
「你看看,搖得我頭昏。不是猴兒是什麼?」大太太笑著扶著額頭。
大家都應景的笑。
十一娘卻是上前和十娘見了禮。
十娘平日里緊繃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讓她濃儷的眉目如夏花般盛放,有種動人心魄的驚艷。
十一娘看著心中一緊。
想到了第一次見到四姨娘時的情景。
那時候也是冬天,四姨娘穿著件顏色鮮亮的草綠色柿蒂紋刻絲褙子,外面披了件猩猩紅白貂披風,手裡是寶藍色畫琺琅開光花鳥手爐施施然地走了過來。
她剛醒過來,朦朦朧朧間,還以為自己糊塗了,夢到古仕女圖中的美人走了下來。直到四姨娘那溫暖的柔荑輕輕地撫在了她的額頭上,她這才有了真實感。
十一娘還記得她當時滿臉愛憐:「可憐的孩子,都是我們家十娘的不對。我等會就讓她來給你陪罪。」
說這話的時候,四姨娘柳葉般的黛眉微微蹙起,好像很擔心的樣子。
只是,四姨娘還沒有走出她的院子,就被許媽媽叫去了大太太的屋裡。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有見到過四姨娘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是怎樣一副模樣了。
念頭閃過,她打了一個寒顫。
十娘穿的這件衣裳,就是當年四姨娘穿過的,不過已經舊了……
十一娘不敢多想,十娘已和她寒暄:「妹妹也在這裡!」
「正要去段姨娘和袁姨娘那裡。」當著大太太,十一娘從來不稱段氏為大姨娘。
十娘笑著點了點頭。
十一娘已趁機向大太太告辭:「母親,那孩兒就去姨娘那裡了。」
大太太的注意力已全被十娘吸引,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十一娘如釋重負,忙帶著琥珀退了下去。
門帘子垂下來時,她聽十娘笑道:「……女兒想到天冷,也不知道母親身體如何,特意過來看看。」
她不由加快了腳步。
琥珀也不做聲,跟著十一娘匆匆離開了大太太處,這才叫住了十一娘:「小姐,您還是把披風披上吧!」
十一娘這才放緩了腳步,去了兩位姨娘處。
(不好意思,停電……⊙﹏⊙b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