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荷花里,十一娘先去給太夫人請安。
太夫人笑吟吟地歪在臨窗的大炕上,看著徐嗣諄和徐嗣誡用大紅蘋果逗著正蹣跚學步的歆姐兒玩。屋子裡歡聲笑語,十分熱鬧。
十一娘不由奇怪。
五夫人一向不太喜歡歆姐兒和徐嗣誡在一起玩的,今天怎麼……
念頭一閃,徐嗣誡已撲了過來:「母親,母親!」
十一娘忙收斂了心思,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抬頭喊了太夫人一聲「娘」。
「回來了!」太夫人笑著坐直了身子。
徐嗣諄丟下歆姐兒也跑了過來:「母親,您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語氣中帶著點撒嬌的味道,「您今天都沒有聽我們吹笛子——我們今天又跟趙先生學了新曲子。」
「是嗎?」十一娘彎了腰,笑吟吟地望著摸徐嗣諄,「真不好意思。我去看了甘太夫人。沒聽著你們吹的新曲子。要不,你們明天一大早再吹給我聽?」
徐嗣諄想立刻就吹給十一娘聽,聞言不免有些猶豫,徐嗣誡卻是十一娘說什麼都好,拍著手道:「好啊!好啊!」徐嗣諄不好堅持,勉強地點了點頭。
而剛才還被人團團圍住的歆姐兒見身邊突然變得冷清起來,她不由滿臉困惑。先是站在那裡側頭望了望含笑看著十一娘的太夫人我,然後回頭望了望一眼垂手而立的乳娘,最後目光落在了被徐嗣諄、徐嗣誡兩兄弟圍著的十一娘身上,嘴一扁,「哇」地一聲,委曲地哭了起來。
大傢俱是一怔。
歆姐兒的乳娘已三步並做兩步上前抱了她:「姐兒,姐兒……」輕聲地哄著她。
十一娘這才發現五夫人和石媽媽都不在。
歆姐兒是五夫人的第一個孩子,加上身體不太好,五夫人越發把她看得緊,平時不離左右。如果有事不方便帶在身邊,也會派了最信任的石媽媽在一旁服侍……
難怪三個孩子玩到了一塊。
不知道五夫人有什麼急事?
思忖間,歆姐兒已扭著身子朝著徐嗣諄喊「哥哥」,一副吵著要他的樣子。
徐嗣諄見狀忙跑過去牽了歆姐兒的手。
歆姐兒安靜下來,伏在乳娘身上,改為小聲的抽泣。
「哎呀!」那乳娘笑道,「原來我們姐兒最喜歡的是四少爺!」語氣里不免帶著幾份諂媚的味道。
徐嗣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大家都笑了起來。
十一娘上前給太夫人行了禮。
太夫人笑著點了點頭,指了自己對面的炕墊讓她坐:「福禎還好吧?」
「還好!」十一娘笑著坐下,有小丫鬟上了茶,「雖然精神還有些怏然,但氣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她年紀輕輕的,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太夫人聽著微微嘆了口氣,「能這樣慢慢地緩過氣來就好。」
太夫人也是孀居之人,自然有很多的體會。
十一娘不想惹太夫人傷心,笑著轉移了話題:「怎麼不見五弟妹?」
「她有些發熱。」太夫人笑道,「怕過了病氣到孩子身上,把歆姐兒放在我屋裡幾天。」
難怪幾個孩子玩到一塊。
古代的醫療條件太差了。一點點小小的風寒都會要了人的命。
十一娘不由擔心道:「大夫怎麼說?要不要緊?」
「劉醫正說吃幾副葯就好了。」太夫人笑道,「我差杜媽媽去看了看。說吃了葯,發了一身的汗。剛剛歇下。」
「那我明天再去看她吧!」
正說著話,有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傳過來。
十一娘和太夫人不由循聲望去,就看見三個小腦袋湊在一起,你一下,我一下地扯著個小雞啄米的玩具,玩得不亦悅乎。
望著孩子們純真的笑顏,兩個人也不由展顏一笑。
太夫人就攜了十一娘的手:「我現在年紀大了,只想含飴弄孫,享享清福。以後家裡有什麼客人,除了像黃夫人那樣的老姊妹,你幫著招待就行了。不用領到我這裡來了。」
十一娘很是意外,更多的,卻是感動。
她知道太夫人不待見楊家,可太后畢竟還健在,楊家和徐家同在一個社交圈裡,抬頭不見低頭,面子上的事多多少少要顧著點。這也是她為什麼會在建寧侯夫人來拜訪她的時候選擇了迴避的原因之一。她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委婉地給楊家提個醒。卻不曾想到到太夫人會這樣的支持她,不僅沒有一點點為難或是嗔怪的意思,還把徐家對外的社交權交給了她。
「娘!」十一娘不由回握了太夫人的手。
太夫人就笑眯著眼睛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些了。你在福禎那裡待了一個下午,都說了些什麼?現在甘家的情況怎樣了?親家老爺和太太昨天一早差人來約我下帖子,請我到新家去聽戲呢!」
十一娘需要太夫人的知道,也不和太夫人客氣,笑著把太夫人的好意收在了心裡,撿了些有趣的事和太夫人說。
當太夫人聽說甘夫人主動要求給甘太夫人晨昏定省時,微微點頭:「老吾老以及老之老,幼吾幼以及幼之幼。她如果能推己及人,說到做到,甘家到也不至於一敗塗地。」當聽到有人找到喜鋪里做補服,更是替她們高興起來:「……得好好謝謝順王才是。然後再跟他說說,看還有沒有這樣的生意,以後記得要照顧你們。做生意就是頭兩年有些艱難,待過了這兩年就好了。」
十一娘笑著應喏,看見歆姐兒一邊笑,一邊打著哈欠,怕把孩子玩興奮了到時候睡不好,笑著起身告辭。
太夫人想著她在別人家做了一天的客,也不留她,讓杜媽媽送她和徐嗣誡出了門。
回到屋裡,徐令宜已盥洗歇下,正歪在床上看書。看見她回來,笑著問她:「怎樣?和甘太夫人說了一天的體己話,心情好些了?」
說得她好像負氣而去似的。
十一娘氣結。卻笑眯眯地望著徐令宜:「友者,五倫之一。孫子論友,益者三,損者三,以其關係一生,不可忽也。妾身不過是遵聖人之言,去見了直友、摯友,自然心情就好了。」
徐令宜聽了大笑。
十一娘自去梳洗不理他。
出來時徐令宜眉宇間還帶著幾份笑意,她裝沒有看見,吹燈歇下,卻立刻被徐令宜摟在了懷裡。
「默言,默言,」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小傻瓜,以後別再自尋煩惱了。」
難道自己真的太過小心翼翼了?
十一娘很是困惑。
過了兩天,周夫人不期而至。
「建寧侯夫人要來拜訪我。」她面帶冷笑,「我借口和你約好了今天要一起去喜鋪里看看,挑些東西,把人交給了公主。」
十一娘並不驚訝。
建寧侯夫人既然來拜訪自己,自然也會去拜訪周夫人。
而周會人見到她神色平靜,腦子一轉,立刻明白過來:「她也來見你了!」
十一娘點頭,笑道:「我也和你一樣,避開了!」
周夫人聽著就「呸」了一聲:「還真把自己當個東西了!東跑西顛的,我倒要看看,她能得個什麼好去!」
聽那口氣,好像對福成公主所說的「當成正經親戚來走」的事很不滿似的。
可這畢竟是私事,十一娘不好過多的打探,問周夫人:「那你要不要去喜鋪看看?」
「我也的確是找你來買東西的。」周夫人說了幾句,語氣漸漸平和下來,「我有兩個貼身的丫鬟,很得我的心,這幾天就要放出去了,準備給她們置辦全套的嫁妝,也不枉盡心儘力地服侍了我一場。」
她的話讓十一娘心中一動,漸漸有了個想法。
如果能讓各府的丫鬟出嫁都以能在她們喜鋪里訂一副嫁妝為榮,那她們的喜鋪就算打出了自己的品牌。
她越想越覺得可行,一面尋思著得找個機會和簡師傅、兩個掌柜商議商議,一面梳洗一番,和周夫人去見過太夫人後,一起去了喜鋪。
周夫人在那裡流連兩個時辰,不僅挑了兩副嫁妝,還給自己買了幾方帕子。看得出來,她對喜鋪的綉品很滿意。
出了門,十一娘以為她會直接回公主府,誰知道她卻挽了十一娘的胳臂:「反正借著你的名頭出來了一趟,索性就吵你一回——到你家去吃晚飯去!」
購物、抱怨、放縱,都能減輕心裡的不快。
十一娘能理解她的心情,笑道:「你不說我也想拉你回去吃晚飯!」
「那我就不客氣了!」周夫人聽著笑嘻嘻地和十一娘回了荷花里。
兩人剛在垂花門前下了馬車,十一娘就看見周夫人身邊一個隨車的小廝一溜煙地跑了過來。
「夫人,建寧侯夫人走了!」他喘著粗氣,「公主按著招待親戚的舊例,讓那建寧侯夫人站在正殿院子中央答話。」那小廝說著,眼裡綻放出幸災樂禍的笑容,「把建寧侯夫人氣得……公主身邊的姑姑就說了,家裡的親戚一向是這樣,總不能為她破例吧!」
周夫人聽著就笑了起來。
一面笑,還一面頗有些得意地望了十一娘一眼:「我們家可是公主府。招待侯夫人自有招待侯夫人的規矩和體面,招待親戚自有招待親戚的規矩和體面。她不做侯夫人要做公主的親戚,自然就只能用招待親戚的法子招待她了。」
十一娘此刻才明白福成公主的用意。
公主是金枝玉葉,皇室貴胄,就是駙馬見了都在跪拜,何況是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