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與你說了嘛,我自己個兒回去,你來做什麼?」
石青薄綢氈的三駕馬車裡,明蘭抱著一個茶罐,板著小臉低聲質問。
因產婦未出月,是以洗三禮大多是女眷參與,且一般不作大肆宴飲,王氏只稍微設午飯款待便了了,午飯後小憩片刻,各家女眷紛紛離去,正當明蘭也要道別時顧廷燁卻來了,他和盛紘聊了幾句後,便夫妻雙雙告辭了。
顧廷燁啼笑皆非,適才他去盛府接老婆,明蘭一臉羞答答的小媳婦樣,還十分賢惠的款款暗示他——『相公,騎馬來回太累了,不如做馬車回府』。
瞧著明蘭粉面泛紅,明眸似水,顧廷燁心頭一陣發熱,興沖沖的就上了馬車,誰知一上車就當頭澆了一瓢冷水……
「順路罷了,有什麼要緊?」顧廷燁頗覺好笑的瞧著明蘭一腦門子發急,他手指一時發癢,很想去捏她一把。
「你當我不識路。」明蘭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忽悠,立刻在拿出三個茶杯在小几上擺起來,「皇城在這兒,我們家在這兒,我娘家在這兒……怎麼『順便』路過呀?!」
縮略比例,顧府大致坐落在一環,盛家在二環,顧廷燁的工作單位在中南海。
顧廷燁瞧著明蘭鼓鼓的臉頰,擺弄茶杯位次的樣子好像小孩子在搭巧繪板,終忍不住,伸手擰了明蘭的臉頰一把,笑道:「早朝後我陪薄老帥去西山大營巡視了一圈,瞧著時辰差不多便來尋你了……給你在娘家撐面子還不好?」
「不是很好。」明蘭捂著臉頰,一臉認真道,「你最好在人前待我疏離些,只要面子上過了禮數,其他關切最好不要。」
顧廷燁瞠目,訝異的望著明蘭,他依稀記得,那年他沒去接回娘家的余嫣紅,後來她鬧的幾乎把房頂都掀了——話說,第一次婚姻給他留下了許多深刻的教訓。
「你適才沒瞧見我家太太姨媽還有姐姐的臉色么?黑的鍋底一般了。」好在還有個上道的文姐夫,他曾於某日翰林院早休,特意跑到山門口接去上香的妻子,因此如蘭倒沒什麼反應,洋洋得意的自誇了幾句後,只打趣了明蘭幾下便罷。
明蘭看顧廷燁一臉驚奇,十分耐心的解說起來,「我不是太太生的,嫁的比幾位姐姐都好也就罷了,又封誥命,又辟府另居,如今見夫婿還待我好,好事豈不都叫我佔全了,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事有不平,必生怨懟;沒的叫我白受些閑氣才是真的!」
這種道理閨婦道理顧廷燁頭一回聽聞,他略一思索,想起站在王氏身旁的那個面相酸刻的中年婦人,似叫什麼『康姨媽』的,那婦人目中隱然有戾氣,顧廷燁瞧著明蘭,沉聲道:「有人……眼紅你?欺負你了?」
明蘭搖晃著腦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謂和光同塵,本是一家人,大家日子過的都差不多最好,不好顯得太個別了。這是一則,二來,我若顯得在你面前太有體面,回頭有人求我來找你幫忙,什麼陞官考績外放舉薦拉拉雜雜的,我幫還是不幫呢?」
嫁出去的女兒在娘家親戚面前還是低調一點的好,別亂炫耀,哪怕真有資本也別胡吹,不然,借錢的,借住的,求辦事的,求這求那……稍有為難,不願同意的,便有火山一樣的譏諷冷言等著你——誰叫你當初吹來著!
顧廷燁楞了半響,才遲疑道:「因此……我不該在你娘家太緊著你?」
「正是。」明蘭見他終於開竅了,喜上眉梢,「最好再顯得很嚴厲,兇巴巴的才好。」
顧廷燁看著明蘭,覺得匪夷所思:「那你的面子呢?」
「親戚長輩來跟你告狀,你會來訓斥我嗎?」明蘭笑問。
「不會。」顧廷燁一口否決。
「我管理家事,你會來駁我的許可權么?」
「我吃飽了撐著?!」顧廷燁失笑。
「我想做的新衣裳,打新首飾,做自己想做的事,你會不許么?」
「只消你不生歪心思,做什麼都成!」顧廷燁板著臉,目中卻含笑。
明蘭揮揮袖子,討好的抱著丈夫的壯實胳膊,笑呵呵道:「那不就結了。里子都有了,面子就隨意啦!外頭看著我在你手下討生活不容易,沒準反倒待我更好呢!」
顧廷燁眼神微閃,俊眉輕揚,把樂呵呵的明蘭拖到面前,一邊一隻手抓住,微笑道:「在下給你總結一下。你的意思是說,要為夫的給你扯一張白白嫩嫩的羊羔皮子來,好讓你個狡猾的小狐狸崽子嚴嚴實實的披上,是吧?」
明蘭一雙澄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很天真,很無辜:「夫君統領軍隊,當比之以兵法,所謂『敵明我暗,善之上法』也。」
這還扯上兵法了!顧廷燁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扯著明蘭抱在懷裡,雙臂一使力,只箍的明蘭像只沒斷奶的幼獸般嗚嗚哀叫,小小掙扎,然後埋頭在她肩頸間,觸及一片溫軟清香,他只悶悶發笑。
待抬起頭來,他笑道:「午飯可吃好了?」
明蘭捂著鬢髮掙脫出他的鐵臂,努力收攏妝容:「偶爾回一趟娘家,怎麼好跟餓死鬼一般猛吃。」——更何況對面還坐著一臉尖酸的康姨媽。
「這可好!薄老帥四十年的老規矩,在軍營里,非得和士卒一般吃喝不可,我借口要看兵械庫躲了出去,這會兒還沒吃呢!我帶你去天香樓吃去!」顧廷燁朗聲笑道。
明蘭一臉戲謔,用蔥削般的食指點著男人,唇畔笑渦深綻,故意細聲細氣道:「你個紈絝大少,一點苦頭也吃不得,當心叫薄老帥知道了,狠狠收拾你!」
「有我這般英武能幹的紈絝么?!」顧廷燁佯瞪眼道,「少廢話,你去是不去!」
「去去去!」明蘭連忙道,面上喜不自勝,「都說天香樓的香酥鴿子和佛跳牆是京中一絕,就是沒機會嘗嘗。」天香樓是京中名酒樓,專事款待豪貴官宦,樓上特特設有女眷設宴的廂房雅座;王氏帶如蘭去過,林姨娘也帶墨蘭去過,華蘭知道後曾想著要帶明蘭去的,結果那日華蘭將出門之際,她婆婆忽又發作了些事,只好作罷。
看明蘭一臉雀躍歡喜,顧廷燁心中微澀,但面上卻不顯,只摟著明蘭笑道:「京城匯聚天下美食,回頭我再帶你去別的館子,『四海飄香』豆瓣魚和麻辣花椒雞真乃絕味,還有『口水閣』的東坡肉和蜜汁叉燒……」他如數家珍,滔滔不絕的點評了一番。
明蘭在一旁笑嘻嘻的拍手叫好,心裡暗樂——叫這傢伙紈絝實在不算冤枉,要是自己不是他老婆,而是他哥們,估計這會兒他可能領著自己去逛紅燈區去了,沒準還能把京中著名青樓評出個一二三等,順便按著服務態度收費標準還有貨源質量來排個標普榜。
「可是……」明蘭忽想起一事,遲疑道,「都這個時辰了,那天香樓可還有位子?」若她是個男子,自不介意坐大堂,可這世道,女子怎好拋頭露面,也不知還有沒有雅座包間。
顧廷燁正說的意氣飛揚,聞言嗤笑一聲,一揚首傲氣道:「你當我是誰?沒有也得有!」
這句話頗有幾分伏牛山好漢劫富濟貧的味道,明蘭恍然大悟,不能怪她想像力貧乏,可憐她上輩子還沒見過一隻活的權貴,然後就因公殉職了,投胎後,盛紘愛惜官聲,從不肯越雷池一步,沒想到自己這輩子居然還能有幸當一把特權階級。
她一臉激動,兩隻胖胖的小手撲在顧廷燁的臂膀上,雙目中跳躍著激越的光彩,興奮的湊過去結巴:「難道,難道我,我們……可以把天香樓的客人趕走,然後坐他們的位置么?」
「我可以把天香樓的廚子趕走,讓你在裡頭煲魚湯!」顧廷燁輕笑一聲,嗤之以鼻,還白了明蘭一眼,斥道,「想想自己的身份,你也有點出息罷!」
明蘭眼睛一亮,更加振奮了,努力剋制結巴:「那,那……我們可以吃飯不,不給錢么?」吃霸王餐是所有影視劇里,紈絝惡霸的第二大必修課。第一大項是啥?這還用問嗎。
顧廷燁險些嗆著口水,盯著明蘭看了足有一刻鐘,才喟然長嘆道:「夫人呀,你能否,稍微再有出息,那麼一點點?」
……
自那次下館子後,顧廷燁見明蘭吃的開心,回府時便常帶些名酒樓的招牌菜來,一忽兒是翠綠荷葉包的醬烤薑汁肋排,一忽兒是竹筒魚羊三鮮羹,甚至還有不知哪個犄角旮旯的路邊攤尋來的鴨血粉絲湯和野山菌菇餡兒的大餛飩,野味生香,鮮美之極,明蘭險些連湯匙都吞下去。顧廷燁果然不負盛名,至今未曾重複帶回過一道菜。
明蘭邊吃邊深深感慨:這世上果然不缺乏美,缺乏的是發現美的眼睛——嫁個紈絝也是有好處的,至少長柏哥哥就尋不到這麼好吃的焦香銀鱔桶來。
每次明蘭大快朵頤之時,顧廷燁便在一旁笑呵呵的看她吃,明蘭正忙著吃,沒注意到丈夫的目光中帶著一種奇怪的探究,似乎隱含窺伺之意。閑來之餘,夫妻倆天南地北胡侃一番,從江湖趣聞到朝堂風波,顧廷燁很喜歡這種溫馨俏皮的氣氛,往往有一句沒一句的扯著閑話,一扯就遠了,在外書房久待不至的公孫先生,忍不住要差人來叫顧廷燁。
幾次下來,公孫先生忍不住長嘆:「怪道放翁先生之母非要休了唐婉不可!」夫妻感情太好,男人往往就會忘了奮發進步。
誰知明蘭眼睛一亮,忙問道:「聽說那位唐夫人後頭嫁的夫婿,比之陸遊,無論家世才貌,都還強些,這是真的么?」姚依依依稀聽說過這段八卦。
公孫先生正要開口,只見一旁的顧廷燁目光炯炯,只好輕咳一聲,正色道:「絕無此事,唐婉夫人二嫁後一直鬱郁不快,終日思念陸務觀。」
顧廷燁微笑著替公孫先生續了杯茶。
公孫白石原是陝南中層小士紳之家出身,於八股科舉失意之後,索性寄情山水,反正上有長兄盡孝,又家資富足,無生計之憂,一路遍訪名士,縱論時政。二十年來走遍名勝古迹,於是越走越偏,幾年前在一處荒郊野嶺遭遇一夥不講職業道德的山賊,不但劫財還要滅口,幸虧顧廷燁路見不平,救了他一命。
公孫先生知恩圖報之餘,就給顧廷燁做起師爺來,後聽說長兄亡故後,小侄子公孫猛也不愛科舉讀書,祖父母管教不了,是以乾脆把他發配過來,由叔父親自教養,順帶跟著顧廷燁歷練些本事。本不過是閑暇戲作,權作旅遊中場休息,誰知後來顧廷燁時來運轉,連帶著公孫白石也水漲船高,如今他是顧廷燁身邊頭號幕僚,在京中也小有名氣。
身居高位後,自恃武藝高強的顧廷燁本不耐煩帶保鏢護衛,在公孫猛的堅持下,出城必有軍中親兵隨行,於城內行走時必有護衛跟從,由屠龍屠虎兄弟隨從一眾好手,公孫猛便跟著屠氏兄弟學些武藝,有空再讀點書。
「若是一片太平,老朽也不這般多事了,可如今皇上……」公孫先生憂心忡忡,亭子里微風習習,他拈著一枚白子,對著棋盤遲遲不下,「大理寺,刑部,詔獄,都是日夜不停,每個月都要提人進去審問,有些……就沒再出來,直截了當的進了牢子。」
明蘭略一思索,道:「荊王謀反,羯奴來犯,要緊關頭,三大營卻有一半調動不利,隱隱綽綽牽連了大半個京城;好在皇上留了後招,幸爾有驚無險。皇上怕是不肯就這樣罷休的。」
公孫先生點點頭:「如今統領詔獄禁衛的是劉正傑,他原是八王府親衛校尉,頗得皇上信重,行事最是凌厲;當初皇上借為先帝守孝,發落了一批親貴,本便有震懾之意,可嘆有人卻看不清,反倒愈加發興。昨日皇上不過陳了幾個封疆大吏之過,朝堂之上頓時激辯滔滔,可見這底下水深。再說軍營,都督初掌統軍,便發現軍中多餘弊病,吃空餉,盜軍糧,佔用民田,拿軍餉放利錢,私開邊貿,器械庫泰半皆空……林林總總,駭人聽聞!」
明蘭微笑,似並不在意:「先帝仁厚,輕徭薄賦,節儉恭謙,與民休養生息,善待百官親貴,頗有文景之風;如今國庫富滿,百姓尚算飽暖。」
「可是豪強愈加苛索民財,只謀私利,中飽私囊……」
「所以抄起家來,也加倍收穫豐厚呀!」明蘭趕緊補充,「一撈就是一大票呀!一個安徽巡撫的家財,能抵半年的鹽稅,從逆的兩位伯爵和一位侯爵抄了家,便是大半年的國庫盈餘!」
公孫先生忍俊不禁,笑的鬍鬚飛起幾條:「這倒是!連打了兩場杖,也不見國庫虛空。」
明蘭笑著調侃:「盛世之下,總有些小毛病嘛;先帝政綱以仁厚為主,當今皇上卻是剛毅果敢,一張一弛,正是我朝興盛之氣象。『荊譚之亂』禍及三省四地,可皇上一口氣把幾位藩王和從逆的田地都分了給百姓,如今不也漸漸恢復起來了。」搞政治的人,總愛一臉憂國憂民,她又道:「更何況,都督若不跟著皇上干,還能如何?」
公孫先生想了想,只能苦笑著點頭——沒有八王爺,顧廷燁還是個江湖豪客罷了。
「只消行事謹慎,別太奮勇直前,得罪人太多總是不好的。」明蘭低聲道,Chairman Mao說的好,戰略上要輕視對方,戰術上要重視。
公孫先生輕鬆笑道:「這倒無妨,都督此人粗中有細,況他也結交過三教九流,不是那般沒城府的毛頭小子。」
連下三盤,明蘭和公孫一勝一負一平,雙方都很不滿意,他們原都以為自己是棋林高手來著,忿忿不平之餘,兩人約定來日再決勝負!公孫老頭自恃記性了得,嘴裡念念有詞,空手負背而去,明蘭就謙虛多了,叫小桃捧著棋盤迴屋,打算研究這番殘局。
這時,外頭有人來稟報:翠微帶著夫婿孩子來了。
幾年未見,翠微生了個女兒,足足胖了兩圈,圓潤紅朗的面孔瞧著氣色不錯,她一見明蘭就哭,還拉著小桃綠枝幾個一道哭,一會兒說一會兒笑的,直說想大家想的不行,女孩們俱是一陣歡喜,七嘴八舌的問著近況。
「我還當老太太要把姑娘多留一陣子才嫁呢?怎麼算著也該是明年,誰知道姑娘嫁的這麼早,倒叫我趕不及回京了!」翠微抹著眼淚,微笑著。
「誰叫咱們夫人招人喜歡呢!老爺一早就上門提親,緊趕著要成婚呢!」綠枝笑嘻嘻的。
翠微笑著瞪眼:「嘴皮子還這麼利落,當心以後嫁不出去!」
綠枝一陣臉紅,大怒著去捶人,丹橘一臉實誠,立刻表示安慰:「綠枝妹妹你別急,夫人定會給你尋個好女婿的!」綠枝更加窘迫,直攆著她們滿地追打。
一陣笑鬧後眾丫頭退下,明蘭單獨叫了翠微夫婦倆來說話。翠微的夫婿名叫何有昌,原是在金陵看老宅的老何管家的兒子,一張圓圓的面孔,乾淨利落,忠厚周到的樣子;夫妻倆站在一塊兒,倒頗有幾分神似。
「你爹是老太太的人,我素來是信得過的,你到底年紀輕,先從門房做起,以後再學學管事,瞧著怎樣眉眼高低,言語體面,好歹先把外院的事體摸清楚了再說。」寒暄之後,明蘭端著一碗茶,緩緩微笑道,「你們的孩子還小,翠微不好整日整夜離開,便先在廖勇媳婦身邊幫忙,幫我看著些,她是個明白人,知道怎麼做的。」
翠微和何有昌都是聰明人,對顧府情狀多有知道,如今明蘭在內院外院都並無可信之人,他們便要做她的耳朵眼睛,替她摸清楚各個管事的底細性子,內外事件之間的相互牽連,將來自會有提拔賞賜。
夫妻倆出來後,一路笑盈盈的看著顧府景緻,一邊低聲說話。
「夫人倒是個念舊的人,我聽說原本太太要送另一房人給夫人陪嫁的,夫人央了老夫人,硬把咱們從金陵要過來。」何有昌嘆道,他正值青壯,自然知道在金陵看老宅和來京城權貴之家當差,差別何其之大,「也是託了你的福。」
「……咱們可得好好當差,替夫人分憂。」翠微溫柔的看著丈夫,抬頭又道,「那年我去她院里時,她曾對著我和丹橘她們幾個道『予你們權值管治這群小丫頭,既是約束她們,也是考驗你們』。如今看來,她怕是一早就瞧出燕草不妥了;咱們辦事可要秉著公心,辦錯了辦砸了都好說,倘若存了歪心叫夫人知道……夫人眼睛亮著呢,她眼裡可不揉沙子!」
何有昌頗敬重妻子,笑道:「這是自然!咱們出門前,爹訓了我足足兩夜呢;他說,能遇上個明白的好主子最好,但凡存了一顆忠心,便不會吃虧的。」
其實,明蘭希望翠微不要太忙,女兒年幼要照料不說,最好趁年輕多生幾個兒子,將來也有指望;沒辦法,古代嘛。比如說海氏和華蘭,如果只有一個男孩讓明蘭選擇,她會選讓華蘭生兒子,海氏生女兒,無它,華蘭處境更糟糕,海氏過的算是舒坦了。
沒過幾日,有人來報,華蘭真生了個兒子。
為了不遲到,洗三那日明蘭一早就起身裝扮,簡單穿一件素凈的月白刻絲暗紋寶妝花長襖,外罩外罩著緋紫色彈花暗紋比甲,頭上綰一個斜墮馬髻,後髻底部若隱若現三四顆拇指大的滾圓明凈的大珍珠,再壓上一隻十分精巧的大赤金五彩嵌紫寶蝴蝶簪,那蝴蝶的點翠觸鬚不住顫動。小桃捧來剛剪下的新鮮花蕾,微顫顫的還帶著清晨的露珠,明蘭挑了一朵杯口大小的玉蘭花,側插在鬢邊;攬鏡而照,暗香縈然,鮮潤清媚,更增麗色三分。
明蘭第N次的深深感嘆,順帶胡思亂想:這幅皮相真是八錯!這要是穿去亂世,大約當個妖妃問題不大,只是不知道會跟昏君一起完蛋呢,還是繼續為新君服務。
忠勤伯府位於三環地段,明蘭大約在馬車裡顛了快兩個時辰才到,小桃爬進車子替明蘭整理好妝容,主僕倆才下車;王氏見明蘭來的頗早,面上微露笑意,康姨媽依舊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如蘭一見明蘭,就扯著她的袖子,湊到她耳邊笑道:「今日相公會來接我!」說完,便斜眼瞄著明蘭,笑意盈盈,一副炫耀的好不得意。
明蘭幾乎仰天無語,一咬牙,也湊到她耳邊:「也不枉你半夜跑出去會他。」
如蘭頓時滿臉通紅,恨恨的瞪著明蘭,偏嘴角又掩飾不住想笑的意思,只好在明蘭胳膊上用力擰了兩把,明蘭忍不住輕聲哎喲,昨兒個那頭狼掐出來的還沒好呢。
墨蘭只在一旁冷眼看著。
待見了華蘭,明蘭頓時大吃一驚,只見華蘭斜躺在床榻上,頭上裹著一條春暖花開的織錦帕子,雖是著意整理過的,衣裳乾淨整潔,卻依舊掩飾不住面色蠟黃,憔悴病瘦;對比海氏的白胖圓潤,華蘭簡直不像是生了孩子,倒像是生了場大病。
王氏當時就急忙撲了上去,一口一個『兒啊』叫起來,華蘭只笑笑:「……這次懷相不大好,慢慢養著便好了。」說話有氣無力,還不住喘氣。
再看那小嬰兒,也是病懨懨的,形容瘦弱,連哭聲都不大聞得,給他脫換衣裳洗三時,只小病貓般的嗚咽了幾聲,就不大動彈了;明蘭記得海氏的女兒洗三時,那胖胖的小手小腳掙紮起來,甩的滿地水花,叫一個起勁!
在座眾人俱是一臉懷疑,轉頭去看袁夫人和袁大奶奶婆媳倆,只見袁大奶奶似有些局促,低頭與一旁的親娘章姨媽說話,袁夫人卻神色自若,見別人目露疑惑,居然還輕描淡寫道:「我早和二兒媳婦說了,這胎懷相不好,得多當心著些,她偏偏……」
說著說著,竟數落起華蘭自己不當來,眾女眷們也不好搭話,只笑笑聽著。王氏暗恨,偏礙著在座人多,她不好當場質問,只能咬牙忍著;墨蘭不動聲色的低頭喝茶,頗覺痛快。
明蘭微轉視線去看華蘭,卻見她低著頭,目光中隱隱憤恨,明蘭心中難過,坐到華蘭床頭,輕輕撫著她乾瘦的手背,忽然滾燙一下,只見手背上濕潤一滴。
明蘭一陣酸楚苦澀,緊緊握住她的手。
如蘭神經大條,比旁人反應慢一拍,好容易才看出華蘭身上不妥,一經發現,她就立刻發作,一下站起來,對著袁夫人大聲道:「我姐姐怎麼這般瘦,是不是生病了?」
此言一出,屋子立刻一片安靜,有時候蠻的就是怕橫的;如蘭瞪著眼睛,直直的看著袁氏婆媳,袁夫人立刻臉色一沉:「親家姑奶奶怎麼說話呢?婦人家懷孩子,自有個好歹的!等你自己生了孩子就知道了!」
這話用來堵一般年輕媳婦是管用的,可惜如蘭不是,她可是半夜爬山石去幽會的當代崔鶯鶯,果然,她上前幾步,愈加大聲道:「不用等了,我來問你好了!你是不是又往我姐姐房裡塞一大堆妾室通房了?」——這是華蘭頭次流產時袁夫人的傑作。
「你胡扯什麼?!」袁夫人面色漲紅,手上的茶碗不住叮咚,周圍已是嗤笑四起了。
「那就是你又逼著我姐姐挺著大肚子給你站規矩!」如蘭的手指幾乎指到袁夫人鼻尖—這是華蘭懷庄姐兒時袁夫人的創意。
「放肆!你也太欺人了!」袁夫人渾身顫抖,女眷們嘲諷的目光愈加露骨。
「不然就是你硬叫我姐姐懷著身子替你管家?」袁夫人又不是盛紘,如蘭絲毫不懼——這招是華蘭懷實哥兒時才出的新招。
「你你你……」袁夫人頭一次遇上這麼個心直口快的潑辣女子,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明蘭心裡暗叫痛快。
在座的夫人太太中,除了回老家辦事而沒法來的壽山伯夫人和出嫁的袁文纓,不少都是常與忠勤伯府來往的女眷,知道袁家底細的著實不少,大多暗笑著看白戲,只有幾個輕輕皺起眉頭。
袁大奶奶趕緊扶住婆婆,尖聲道:「親家姑奶奶,你也積些口德吧,難不成弟妹有個好歹,便都是我們的過錯?!」
誰知如蘭一臉理所當然:「那是自然!反正我姐姐若有個不好,定然是你們婆媳欺負她!你看看你們兩個,吃的這麼白胖,下巴都兩層了,若你真待我姐姐好,應當是照看她照看的也消瘦了才對!」
明蘭幾乎噴笑,遇見這麼不講理的人,王氏又不加制止,袁大奶奶也只好啞然,暗摸下自己的雙下巴,羞憤難言的轉身低頭坐下;華蘭虛弱無力道:「如兒,別說了……」
袁夫人緩過氣來,厲聲道:「你們盛家姑娘金貴,咱們袁家伺候不起,不過趕緊接回去罷!」
眾人見事至此,知道不好,紛紛勸了起來,叫袁夫人消消氣,袁夫人卻冷著一張臉拿喬,華蘭又氣又急;明蘭唬的站了起來,冰冷的瞪著袁夫人:「親家夫人可把說明白了!什麼叫『接回去』?親家夫人可是要出具休書!」語氣冷硬。
袁夫人做夢也料不到盛家人居然敢直接質問回來,還當盛家會說幾句好話,然後下了台階了事,她一時噎住了,說是也好,說不是又下不了面子。
明蘭微眯眼睛,目光凌厲,一字一句緩緩道:「袁夫人把話說清楚了!是不是要休妻!」
以盛家如今的聲勢,雖比上不足,比袁家卻是有餘的;袁夫人心知肚明,倘若華蘭前腳被休出門,自己後腳也是要被趕出去的;她忿忿的轉過頭去,不說話了。
章姨媽一瞧不對,連忙上來打圓場:「親家姑奶奶說什麼氣話呢,我老姐姐的意思,不過是叫外甥媳婦回娘家養養身子,也能好好調理不是?」
「原來如此。」明蘭目中輕蔑,輕笑,「倒是我誤會了。」
明蘭慢慢走過去,拉著氣鼓鼓的如蘭坐下,一邊溫雅微笑道:「各位太太奶奶,莫怪我這姐姐說話無狀,她最是心直口快的,心裡有什麼納悶都藏不住的。」
明蘭如今是欽封正二品誥命,在座婦人中數她位份最高,眾女眷只有巴結,哪有質疑的,有幾個還湊著笑道『是呀是呀』;袁夫人氣呼呼的背過身子。
明蘭又淺笑道:「也怪不得我五姐姐胡亂猜測,奈何也太巧了,每每我大姐姐懷身子時,總有些故事要生出來。知道的會說『真是巧了』,不知道的還當親家伯母特特刻薄我大姐姐,偏心自己外甥女呢!不過咱們自己人是知道的,親家伯母定然不會這樣!」
廢話!就算婆婆是無意之過,媳婦幾次都在孕期出事後,也當主意當心了,哪有這麼上趕著找事的。袁夫人氣的胸膛一起一伏,心口幾欲炸開,偏又說不出什麼;周圍女眷們,或冷漠,或嘲笑,種種目光射來,她更是要氣暈過去了。
「親家姑奶奶果然是伶牙俐齒,」袁夫人恨聲諷刺道,「娶了你們盛家閨女的,可真福氣!」
明蘭笑眯眯道:「不敢當,我不過是照實說罷了。倘若晚輩有什麼言語不妥的,請親家伯母莫要怪罪,指明出來便是,晚輩下回一定改!」
王氏面色大善,暗暗吐了一口氣,總算舒服了些,高聲道:「親家不必替我家操心了,我家這輩的閨女,不多不少,上個月剛好嫁完!如今老盛家就一個待字閨中的,就是我那隻十幾天大的大胖孫女,離出嫁且還早著呢。」
說完,屋內一陣哄然大笑,眾女眷們見氣氛緩和了,趕緊湊著趣的說笑起來。
袁夫人看看齜牙欲罵的如蘭,再看看一臉溫煦的明蘭,一個是破落戶,一個是笑面虎,知道今日絕討不了好去,索性不再說了;因她心裡生氣,竟連午飯也不留了,只嚷著頭痛身子不適,眾女客見袁家出了逐客令,便都紛紛告退。
明蘭冷眼旁觀,見女客們有不少微露不滿之意,還有幾個索性出言譏諷,知道這袁夫人的人緣也不怎麼樣。
文姐夫果然來接如蘭,明蘭懷疑他是一直偷偷等在附近的,特意來給如蘭長臉;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如蘭愉快得意的高調離去,正當明蘭也要走時,忽一個袁家小廝來傳話:
「二爺說了,過會兒他就與顧都督一道回來;今日才聽說薄老帥的夫人病了,是以請顧夫人且留一留,待二爺和都督回府了,一道去探病。」
薄天胄自交還兵符之後,就處於半退隱狀態,一直住在京郊莊子里頤養,離忠勤伯府反而路近;明蘭略一沉吟,便去看袁夫人,笑道:「這可怎辦呢?」
王氏連忙添柴:「若親家太太不方便,我家明蘭可在門口等著。」
袁夫人今日氣的非同小可,一陣一陣的讓她幾乎腦溢血,若今日明蘭真在門口等了,那明日袁家就會淪為全京城的笑柄,她牙關咬了又咬,好容易忍下來,對著身邊的丫頭大罵道:「還不去給顧夫人備茶!」
……
明蘭緩步走回華蘭的屋子,華蘭早已得信,笑著叫妹妹坐到自己身邊來,一邊招呼丫鬟上茶果點心,一邊不斷問著明蘭婚後可好。聽到明蘭過的有趣之處,華蘭拿帕子捂著眼角,替她高興,明蘭說到煩惱之處,便給她出餿主意,兩姐妹親親熱熱的說了好一會子話。
明蘭四下看了看,示意翠蟬去門口看著,低聲道:「姐姐,到底怎麼回事?你真不打算說了么。自打賀老夫人叮囑過你要緊事項後,你是不會在孕期輕忽自己身子的。」
華蘭一愣,眼眶頓時濕潤,想起產婦不能哭,連忙忍住,只哽咽道:「我就知道……旁人也就罷了,你,我是瞞不住的。」
「到底怎麼了!」
華蘭忽高聲道:「翠蟬,去把實哥兒抱來,再把庄姐兒領來;銀姐,把門窗看嚴實了!」
外頭應聲。
華蘭緊緊握著明蘭的手,聲音斷續哽咽:「那,那……那死老太婆!真是欺人太甚!自打我懷了身子後,她就提出,要把實哥兒養在她屋裡!」
「真的?」明蘭驚呼。
華蘭恨恨道:「尋常人家,祖母撫養孫子,也是常事;可,可……那死老太婆一直存心拿捏我,我如何能放心?!……你姐夫也不肯,就這麼一直拖拖拉拉的敷衍到兩個月前,這死老太婆忽哼哼唧唧的裝起病來,還尋來個道婆,口口聲聲說實哥兒的八字旺她,若要她病好,非得把實哥兒養在她身邊不可!一頂『孝順』的大帽子扣下來,你姐夫如何抵擋的了?!」
明蘭默然,這招真它X的下作無恥!
挑華蘭身體最虛弱的時候發作,她肚裡的還不知是男是女,實哥兒是華蘭唯一的兒子,把實哥兒帶走,華蘭就得日夜提心弔膽,如何能好好養胎;婆母但有吩咐,她怎敢不從。
華蘭抹抹眼淚,神情凄楚,繼續道:「那兩個月,我都不知道是怎麼過的,一閉上眼睛就夢見實哥兒出事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幾要發瘋了!」
明蘭心生憐憫,握著華蘭的一隻手輕撫;雖然知道袁夫人未必會對自己孫子不利,但真若要有個萬一,難不成還能叫祖母給孫子償命嗎?不過一句疏忽了事,這個啞巴虧吃定了。
「約十天前,前院忽然喧嘩起來;我一問,差點死過去。」華蘭面容慘淡,「那起子黑心肝的婆子,竟讓實哥兒獨自午睡,也不留個人看著,她們全去外頭喝茶聊天去了!實哥兒如今很會爬了,他醒過來後便滿床亂爬,偏床邊放了個熏爐,小孩子不知道,打翻了熏爐,還滾落床下,那熏爐里的火灰就落在實哥兒身上!」
「啊!」明蘭驚叫起來,「可有傷著?!」
「可憐我那實哥兒,哭了好一陣都沒人理睬。」華蘭聲音中充滿了恐懼,輕顫道,「幸虧有庄姐兒……」
「關庄姐兒什麼事?」
華蘭面上泛起一陣羞愧:「……都是我不好,只記掛實哥兒,疏忽了她;這孩子知道我放心不下,就常甩開她奶母,每日都偷跑去前院瞧她弟弟,她人小,旁人又不防備,是以也無人知覺。她奶母來告狀,我心煩,還狠狠斥責了她。那日,庄姐兒又偷偷跑了去,她聽見屋裡實哥兒在哭,連忙跑進去一看,只見她弟弟滾在地上哭號,一頭一臉都是燙起的泡!庄姐兒抱不動她弟弟,只好把她弟弟身上的火灰全都撣開,可憐她的手,也燙起了好幾處……啊,快進來,庄姐兒,快來見你六姨母!」
一個小小的女孩急急的跑進來,明蘭一把抱住,在她腦門上用力親了一口:「乖孩子,叫姨母看看你的手。」
庄姐兒稚氣的面龐也泛起了成人才有的驚懼,怯生生的伸出兩隻小手,幼短白嫩的指腹上有幾處深玫瑰色的暗斑,小女孩羞澀的縮回手指,稚嫩的聲音:「姨母,我早不疼了,弟弟身上才燙的厲害呢。」
明蘭連忙去看翠蟬懷裡抱的男孩,他正熟睡著,只見他秀氣白皙的面龐上,額角上觸目驚醒的一處紅腫,應當是摔出來的;沿著右邊眉毛往臉頰下,一排細碎的深紅色燙疤,其中最驚心動魄的一處,恰恰在他右眼皮上!倘使當初有個萬一,他一隻眼睛怕要廢了!
男孩似有醒覺,微微嗚嗚了兩聲,庄姐兒忙上前輕拍了弟弟兩下,奶聲奶氣哄道:「乖,乖哦……」小小男孩似知道是姐姐的聲音,又沉沉睡了過去。
明蘭一陣心疼,再也忍不住,一把用力抱住庄姐兒,眼淚止不住的流下來,華蘭看著這兩個孩子,悲從中來,伏在床頭也悶悶哭了起來,翠蟬連忙把男孩交給旁邊的奶母,忙著扶起華蘭幫她擦眼淚,連聲道:「二奶奶,你可千萬不能哭,這可是要落一輩子毛病的!」
明蘭趕緊抹了眼淚,抱起庄姐兒,滿臉驕傲道:「好孩子,你能替母親分憂,能救護弟弟,是個頂頂好的女兒,頂頂好的姐姐,六姨母很是為你高興!你不要怕欺侮困難,你是袁家的嫡長女,盛家的長外孫女!看哪個敢欺負你!」
庄姐兒小小的綻開一個笑容,用力點點頭。
翠蟬把兩個孩子帶了出去,明蘭目送著他們出門,回頭含淚笑道:「姐姐把孩子教養的極好,將來姐姐會有福氣的!……呃,後來呢?」
華蘭也滿是自豪,欣慰而笑,平復了情緒後,緩緩道:「我當那死老太婆會心中有愧,誰知她竟反咬一口,說是庄姐兒打翻熏爐,弄傷實哥兒的!還要罰庄姐兒!」
「屁話!」明蘭也爆粗口了,「說一千道一萬,總是屋裡沒人伺候著,才會出事,若是有人在,哪怕是庄姐兒打翻了熏爐,也傷不到實哥兒!」
「誰說不是!」華蘭苦笑著,「家裡亂作一團,你姐夫回來後,氣的半死,要拿鞭子生生抽死那幾個婆子,偏被他娘攔了下來,大罵兒子不孝,還說要去祠堂跪祖先!公公知道後,立即發落了那幾個婆子,還要送婆婆去莊子里『靜養』;婆婆也不知哪裡學來的腌臢伎倆,竟找出一條繩子要上吊,口口聲聲『天下沒有為了兒媳婦而慢待髮妻的道理』,把公公也氣的險些暈厥!這事便不了了之了,好在兒子總算要回來了……」
明蘭聽的無語,華蘭嘴角浮起一抹淺笑:「你姐夫看了實哥兒的傷處,也是嚇的一頭冷汗,著實氣不過,又無處發泄,於是……呵呵,」她笑的古怪,「那死老太婆往我這兒前後送七八個通房侍妾,你姐夫當晚就把那兩個最出頭的,每人各打了五十板子,打的半死後丟出忠勤伯府大門!又把另兩個剝光了衣裳,叫她們赤身跪在院里一整夜,第二日她們就病了,然後被挪了出去。剩下那幾個如今老實的很,連頭都不敢露,生怕叫你姐夫遷怒了。」
明蘭失笑:「竟有這事。」
「死老太婆知道後,又來鬧了一場,我當時就捏著一把簪子指著喉嚨,我說『她要再敢提一句抱走我孩兒的事,我立時就死在當場』,她只好去打罵她兒子,直把你姐夫抓的滿臉都是傷,幾天都沒能出門見人。」
一段驚心動魄的過往說完後,兩姐妹久久無語,頭靠頭挨在一起倚著,俱是傷懷;過了好久,華蘭才道:「這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呀!我如今鎮日害怕她又出什麼幺蛾子。」
「也……不是沒有辦法根治。」明蘭悠悠的一句。
華蘭立刻挺起身子,兩眼發亮,抓著明蘭低叫道:「有什麼法子?快說!快說!」
明蘭沉吟不語,華蘭急了,連連追問,直把明蘭晃的頭暈,明蘭為難道:「這不是什麼好事,不過是個餿主意罷了。」
「餿主意才好!正配那老太婆!」華蘭目光熾熱。
明蘭咬了咬牙,好吧,她生平第一次大型陰謀詭計開始了;她道:「前陣子,我聽聞家裡出了一檔子事。太太……她想給大哥哥納妾,大嫂嫂當即就病了。」
華蘭嘴角輕諷:「我那弟妹好福氣,比我強多了,納個妾室也死不了的。」
明蘭心裡輕嘆,也能理解華蘭的心態,繼續道:「別說哥哥不願意,爹爹也覺著太太沒事瞎鬧,於是……咳咳,他一氣收用幾個通房丫頭。」
華蘭似乎有些明白,輕輕問道:「所以……?」
明蘭攤攤手,為難的說出最後的結論:「太太如今沒功夫去管嫂嫂了。」
華蘭睜大了眼睛,她明白了。
「這,成嗎?」華蘭遲疑。
明蘭淡淡道:「袁家是否可能休了你婆婆?」
華蘭頹然坐倒,搖頭道:「不可能,她到底生兒育女了,忠勤伯府丟不起這個人,那休書也不過是嚇嚇她罷了。」
「那你公公是否可能把你婆婆一輩子丟在莊子里『靜養』?」
華蘭眼神絕望:「也不成,別說旁人;就是你姐夫,也不忍心婆婆永遠在莊子里吃苦。」
「那你還有什麼法子?」——其實,話倒過來說,袁家也不可能休掉華蘭就是了。
「沒錯!沒錯!」華蘭重重捶著床板,低聲道,「叫她日子過的這麼舒服!該給公爹納幾房年輕美貌的妾室了!……可是,公爹房裡的妾室都叫婆婆看的死死的呀!」
明蘭搖著左手,用力壓低聲音,湊過去道:「第一,哪有兒媳婦給老公公納妾的,傳出去豈不笑死人;第二,不用隨便納妾,要納一個你婆婆不能輕易打殺的妾。」
華蘭何其聰明,沉吟片刻就明白了:「你讓我去找大姑姑?」
「對。」明蘭道,「去找壽山伯夫人。」
「她肯幫我嗎?」華蘭懷疑,雖然她很喜歡自己,但是……
明蘭乾脆道:「不是幫你,是幫她自己的娘家!等她從老家回來後,必然會來看你,到時候,你屏退眾人,把一切跟她攤開了說。先說你的苦楚,你的委屈,把受傷的孩子給她瞧,把傷處往厲害了說!然後再和她講鄭莊公和共叔段的故事……」
「我知道!」華蘭眼中終於泛起了光彩,「春秋時的鄭莊公和共叔段也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可是因武姜太后偏心,一意偏袒共叔段,倒行逆施,終於釀成兄弟鬩牆!最後……」
「最後,鄭莊公親手殺了他弟弟共叔段!真論起來,這泰半是武姜太后之過!」明蘭補上,「這不單單是你們婆媳之間的紛爭了,要知道再這樣讓袁夫人癲狂下去,袁家兩兄弟不離心也要離心了,到時候,袁家非得分崩離析不可。」
這句話一說,整個事件立刻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變成了維護家族團結。
華蘭把事情來回度量了兩遍,覺得很有可行性。讓壽山伯夫人找個門第清白的貧家女子,美貌溫柔,頭腦清楚,她會知道二房才是她的助力。做大姐的給身子不好弟弟送個妾室來服侍,只要老伯爺自己同意,誰也沒資格說什麼,若袁夫人鬧騰,就是犯了『七出』——她給兒子塞女人時,就老喜歡拿這個來堵華蘭。
清苦了大半輩子的袁老伯爺多半會喜歡那女子的,就算生下庶子也不打緊,反正有沒有庶子,二房都分不到什麼財產。說到底,做婆婆的可以天天為難兒媳婦,可做兒媳婦的不好天天去找公公告狀;索性安個得力的枕頭風來吹吹,到時候看袁夫人還有力氣天天來尋釁!
華蘭越想越覺得美滿,神采大好,幾乎要下地走兩圈了。
明蘭微笑著看華蘭。
第一,既然華蘭不介意長柏納妾,想必和袁夫人關係不好的壽山伯夫人也不會介意弟弟忠勤伯納妾;第二,袁家大爺讀書不成,學武不行,只喜歡躲著清閑,而袁文紹卻精明強幹,眼看著前途大好,壽山伯夫人應該知道,將來她和她的孩子能倚重的是哪一房。
——這才是最終的關鍵。
「這件事只能有三個人知道。」明蘭忍不住提醒,「你,壽山伯夫人,待事成之後,你還可以攤給姐夫知道,你們夫妻情分不錯,不要為了這個傷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待人了進了門,我就一五一十的告訴你姐夫。」華蘭笑的很狡黠,她彷彿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那時她唯一的功課就是怎麼給林姨娘下幾個絆子,「放心!從頭到尾,都沒你什麼事。」
明蘭放心了,跟聰明人合作總是特別愉快。
其實,只要不威脅到自己的利益和地位,這個時代的大多數兒子,對父親納妾都不會有什麼意見,何況到時候華蘭抱著滿身傷疤的兩個孩子,跪在丈夫面前一哭一求,措辭婉轉些,巧妙些,基本不會有大問題。
又過了一會兒,顧袁二人回來了。當袁文紹笑著去請明蘭出府時,他永遠不會知道,就在適才短短的時間內,他的人生弧線稍稍彎曲了角度;很久以後,他有了一個很聽話很忠誠的幼年庶弟,還有一個很幸福很太平的後半生。
而此刻正坐在炕上,惡狠狠咒罵自己命苦的袁夫人不會知道,她真正命苦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在外院門房處,顧廷燁扶著明蘭上了馬車,見她情緒低落,神色漠漠的,頗覺奇怪,他轉眼瞧了下袁文紹還沒出來,便也鑽進馬車去問怎麼了,明蘭簡單的把事情述說了一遍。
顧廷燁輕輕皺眉:「文紹襟兄也忒優柔寡斷了,這般愚孝,不但委屈了自己妻兒,還縱容家宅不寧。」
「談不上優柔寡斷,不過是值不值得罷了。」明蘭斜倚著車壁,神色淡然,「姐夫自然知道姐姐度日艱難,但他認為千依百順他的母親更重要;三妻四妾的男人佯裝家宅和睦,並非他們不知道妻子在傷心,不過是自己的風流快活勝過妻子的悲傷罷了。……不過這也不算錯,人生在世,自然是自己的快活更要緊了。」
顧廷燁微驚愕的看著有些異樣的明蘭,心頭蔓起一陣很不適的感覺,他壓抑住這種感覺,靜靜問道:「那你呢?傷心了該如何呢。」
明蘭想也不想,就笑道:「傷著傷著……就好了唄,總能熬過去的。」
到了這個古代,才知道古代女人的生活方式才是最明智的,管理好財產,保證物質基礎,然後愛自己,愛孩子,愛善意的娘家,偶爾愛一點男人,不要太多,上限到他找別的女人你也不會難過,下限在你能恰到好處的對他表現出你的綿綿情意而不會覺得噁心。
最好不要動不動就產生厭惡情緒,無可奈何的和一個自己深深厭惡的男人過一輩子,是很不健康的生活方式。
——明蘭正在努力練習中。再過幾天,待顧府整頓完畢,她得辦頓上樑酒宴請親朋,那之後她就得時不時的去寧遠侯府給長輩請安問好了。休假要結束了,希望那時也一切順利。
「你倒什麼都敢說?」顧廷燁眯眼,隱含凌厲目光。
明蘭歪著腦袋,靜靜的:「你說你喜歡聽真話的,何況……我也瞞不過你,叫你逼著說真話,還不如自己說呢。」
「你並沒有指著我過日子?」顧廷燁挑高了一邊的眉毛。
「不。」明蘭掰掰手指,攤開,「我指著你過日子的,可是……」她沉靜的眸子直直看著男人,清澄的叫人難過,「若你變心了,我能有什麼辦法?」
顧廷燁眸色晦暗,忽又問:「那你會怎麼辦?」
明蘭支著下巴,苦苦思考:「不知道,等那時再說罷,大約不會去尋死吧。」
她對姐妹的最初期待,不過是她們莫要害她,只要滿足這點,華蘭如蘭都是她的好姐姐;她對盛紘王氏的唯一期許,也不過是他們不要拿自己換太多好處,只要他們多少還為她的婚嫁幸福考慮,那他們就是好父母。
如今看來,基本上,盛明蘭這個生物的生活,還是愉快的;她一定會尋找一種讓自己最舒服的生活方式,不論是不是離開他。
顧廷燁一瞬不眨的看著明蘭,昏暗的車廂里,只有車簾透出一絲光線,籠在她如美玉般白皙的面龐上,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蓋住了黯淡水晶般的光彩,彎曲的頸項無力的靠著,脆弱的,頹喪的,茫然的,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嫉世憤俗。
這樣驚心動魄的美麗生靈,充滿了自我嘲諷的調侃傷懷,她熱愛生活,她唾棄生活,她樂觀熱忱,她頹廢冷漠,她似乎時刻都在肯定,又時刻都在否定,矛盾的完美對稱——把濕漉漉的她從江里撈出來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好奇著她,他從沒有這樣著迷過一個人。
「若是你遇上了你姐姐這般的事,當如何處之?」男人忽然發問。
沉寂的眸子靈動起來,像湖面漫開秀麗的漣漪,她拍著小几,俏皮的笑道:「官逼民反,這還了得!我立時就去拎兩把菜刀來,一把押著自己的脖子,一把押著那人的脖子,一聲斷喝——不讓我活,也不叫你們好過!」
然後她呵呵的笑倒在猩紅華麗金線刺繡的墊褥上,像個孩子般淘氣。
顧廷燁深深看著她,他沒有笑,他知道她不是在說笑,她的眼睛沒有笑——好幾次都是這樣,相反,她目中還帶著一種異樣的絕然;美麗的像撲火而去的飛蛾。
他一把拖起她,粗暴蠻橫的抓她到懷裡,用力箍住,拚命的箍住,直勒得她快斷氣了,才慢慢放開,明蘭抬頭大口喘氣,被悶的滿臉通紅,險些斷氣,木木的看著他。
顧廷燁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他似乎很生氣,氣她不信任自己,但又不得不承認她的顧慮也很對。末了,他只能撫著她秀美的眼瞼,輕輕嘆氣,低低的沉著聲音:「不用菜刀,你想砍誰,我替你去砍。」反正他親媽早沒了。
明蘭木木的,茫然不知所以——他在說什麼。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砍的比較好。」
明蘭獃獃的笑了幾下,表示同意;顧廷燁忽然又是一陣大怒,狂暴的掀翻了車廂里的小几,一拳捶在車壁上,震得馬車搖晃,明蘭嚇作一團。
顧廷燁壓低恨聲道:「你個小沒良心的!成親還不到一個月,你就成日想著該找什麼樣的退路!你個小混蛋!」
說著,一把提起明蘭的胳膊,麻利的擄起她的袖子,照著她雪白粉嫩的肘子,啊嗚就是一大口,留下兩排整齊的牙印。
明蘭嚇的花容失色,扁著嘴,淚汪汪的看著顧廷燁忿忿的轉身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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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幕僚的演變。
某關一直對狗頭師爺之類的角色很有愛,頗有意思構思關於此類小說的大綱。
所謂師爺,也就是幕僚,又叫幕賓,幕友,裡面的老大一般叫幕首;他們並不是正式的政府編製官員,而是某些官員自行聘請的參謀型人才,他們為主家出謀劃策,參與機要,草擬奏摺,甚至裁行批複,聯絡官場,處理案卷。
他們和所謂的『清客』是截然不同的,清客主要的功能是捧捧主人的臭腳,吟詩作對,說說風月等閑事。
有些高官大吏的幕僚師爺,其權力幾乎比一般官員還強大。
這種情況最初源於春秋戰國,那時幕僚有另一個名字,叫『門客』;當時各國國主或權貴,都爭相養士,孟嘗君一口氣就養了三百個,其中有會武藝的,有會吟詩作對的,有會縱橫辯駁的,還有會偷雞摸狗的。
進入秦漢之後,中原漸成統一之勢,社會要求穩定,門客漸絕跡,取而代之的是文士型幕僚,他們大多是懷才不遇的隱士高人,或者乾脆就是科舉失意的讀書人。
其中明朝是幕僚師爺的發展形成期,標誌性事件是紹興胥吏幫的興起,也就是紹興師爺的萌芽;而清朝則是師爺制度的鼎盛時期。
清代各級地方官員無有不帶師爺上任的,少則三五人,多則幾十人;其中許多師爺在歷史上都是鼎鼎大名的。
例如康熙時期的水利專家陳潢,雍正時期的田文鏡的師爺鄔思道,乾隆時期的顧禮琥和汪輝,甚至著名的文學家蒲松齡,著名的學者章學誠,著名的政治家林則徐,李鴻章,左宗棠,都是當過師爺的,並且把師爺當的舉國聞名。
這些厲害的幕僚師爺,其實就是沒遇上劉備版本的諸葛亮,他們雖身在市井草莽,但上可以準確揣測聖意,下可以自如安撫地方,舉凡河運水利鹽漕官司甚至官場派系皇家奪嫡,都往往有精準的判斷力,能幫助主家(又叫東翁)順利為官。
那為啥他們自己沒做官,很簡單,他們科舉考試成績八好。
某關仔細調查了明清兩代的幕僚師爺制度,發現明朝時的官吏還基本能靠自己來處理政務,師爺並非必需品,但到了清朝,沒有師爺簡直沒法赴任當官了。
為啥咩?理論上來說,明朝對文人的八股毒害還沒有那麼嚴重,基本上,科舉成績還是能多少反映個人能力的,一般來科舉成績好的也能基本完成當官任務。
而到了清朝,八股毒害人心思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考出來的大多是高職低能型的書獃子,他們只精通八股文,卻絲毫不懂國計民生,不通政務,昏聵無能,這從客觀上造成了他們對幕僚師爺書吏的依賴性。
最要命的是,外任官員的師爺們是沒有編製的,不能像正常官員一樣受到國家機器的監督,不需要換屆調任,不需要考察考績,往往官員們來了又走,他們卻幾十年盤踞當地。
他們位卑而權重,到了晚清末期對社會造成了巨大的危害。
最後,師爺制度終止於張之洞老先生,他不是討厭師爺,事實上晚清著名才子辜鴻銘就是他十分喜愛的幕僚,就是因為他正面認識到了幕僚的重要性(實際辦事人員),索性在大帥府下設了各類科室,讓這些師爺學有所長,各自發揮才能。
師爺制度反而漸消失了。
這裡,某關摘錄了幾個有趣的師爺故事,師爺與僱主的關係無奇不有,有的是兒子當官,父親在底下當師爺;一位女師爺更傳奇,分別擔任過父親、兄長、丈夫的師爺。
父子檔
清代有父為子幕的:清代浙江有個少年進士,年方十八就得高中,不久被授為某一縣的知縣。他的父親是一位精通刀筆的老牌師爺,擔心兒子年紀太輕,不熟悉政務,就與兒子一同赴任,深居衙內,為兒子出謀劃策,處理各種公文案牘。每天晚上,老師爺都在燈下與兒子討論一天的政務得失,指導如何施政,而這位少年知縣也因此政績卓著,名聲遠揚。(《折獄奇聞》卷四)
兄弟檔
此外,也有不少為弟為兄幕的故事。例如清朝同光之際,著名戲劇家及戲曲評論家楊恩壽,就曾是他六兄楊麓生的師爺。當時楊麓生調任廣西北流縣知縣,該地在經過太平天國動亂後,統治秩序混亂,州縣殘破,官員外快也很少,有的甚至出價八十兩銀子,聘請兼任刑名、錢穀、書啟三項事務的師爺,因此很少有人願意到廣西去應聘。
楊麓生自己忙著下鄉清剿盜匪,因此縣衙里必須有靠得住的師爺當家才行。於是他急召原來在湖南家鄉當師爺的楊恩壽趕到任所來幫忙。楊恩壽在縣裡一個人既管刑名,又管錢穀,縣考時要批改考卷,平日還要兼管當地的稅關事務,整日忙得不可開交,以致舊病複發。他在日記里大吐苦水,直說「曷勝焦灼」。後來,楊麓生又請另一個兄弟老三來幫忙管稅關,楊恩壽方才略微輕鬆一點。近兩年後,楊麓生以當時的廣西第一高價——每年六百兩銀子,聘請到另一名師爺,楊恩壽才得以脫身回鄉。(《坦園日記》)
清代女師爺傳奇
父為子幕、弟為兄幕不稀奇,清代還有妻為夫幕的故事。據清人筆記記載,乾隆年間,直隸就曾有一位巾幗幕友。她是某知府的女兒,自幼隨父赴任,耳濡目染,「自刑名錢穀,及書札往來、財賦出入」,無不精通。當父親年老多病,精力不濟時,她就代為主持政務,成了一名「女師爺」。
知府去世後,這位巾幗幕友又隨兄赴任,成為哥哥的師爺,「兄倚之如左右手」,一直到三十九歲時才由兄長作媒,嫁給一位新任知縣。結婚後,她囑咐夫君只需管「堂上事」,自己則在內院設「內籤押房」,以四妾承宸謄抄,兩個老婦把門、傳遞公文,「案無留牘,邑無廢事」。丈夫因此政績卓著,被上司提升為直隸州知州。然而,她卻勸告丈夫說:「君之才能只夠治理一個縣,不夠治理一個州,而我要管理家務,也沒有精力來幫助你。我們還是急流勇退、告病歸鄉的好。」說完就取出早已起草好的稟文,請夫君過目籤押,然後夫妻倆回鄉頤養天年。(《清代吏治叢談》卷一)
PS:據說上面這則女師爺的故事,就是港劇《鐵齒銀牙》裡面女豬腳的原型。
……
這裡再解釋文中兩點有些讀者不理解的地方。
首先,對明蘭才學的設置,是參考某關自己的一位女同學,她就是某不錯大學政法系的畢業生,畢業後直接考了公務員,進了法院混日子。
事實上,像這種受到嚴格政治法律教育的專業人才,固然有隻會背律條的書獃子,但也有不少真學到分析判斷能力的傢伙,例如吾友,平常看來很溫順可愛,一旦對著國際國內新聞播報,評論起來真叫一個毒舌犀利,見識超群。
再結合上面女師爺的故事,其實古代也有許多賢內助,她們自小受到父輩家族的耳濡目染,見識卓越,洞察世事,往往很有先見之明,她們的丈夫有時候信任她們更甚於自己的幕僚,常和妻子談論時政局勢——因為老闆是可以換的,而老公基本很難換。
不過是這樣的女子大多隱居內宅,不大出名罷了。
例如,戚繼光的老婆就很懂軍事,常和老公談論行軍布陣,說到高興時夫妻倆還對打一場;翻開古代后妃史,那些無師自通國家大事的女子數不勝數,婦好,述律平,劉娥,武則天……偶就不多說了。
……
再來,關於袁夫人,很多讀者都說她的描寫太過了,祖母怎麼會去燙傷自己孫子呢;不是的,乃們仔細看文啦。
袁夫人並沒有要害孫子的意思,不過是想拿捏華蘭罷了;不過她的確有疏忽輕慢之責,導致下面的婆子不把小主人當一回事,主觀上她沒有害人之心,但客觀上她是需要負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