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把這則人人皆知的寓言忘了。
她可不就是那隻被扔進兔群里的烏龜。
一下通透。好比做物理題,此時的陳歡爾已找到對應知識點,接下來就是如何帶入算出答案。
陳爸瞄著她神色輕鬆些,趕忙補充發言,「就以後方向這個問題啊我跟你媽早就探討過,別的都行,但你媽是堅決不同意你學醫的。」
「這不明擺著么,」陳媽挑眉,「你去院里問問,誰願意自個兒孩子學醫。」
歡爾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倒是事實,除非子女天賦異稟或意志堅定到死活都要學,放眼醫療系統這道選擇題支持方屈指可數。
家屬院別稱——醫學志願粉碎基地。
「那……我好好想想。」陳歡爾這樣告訴父母,也告訴自己。
吃過晚飯,歡爾走中間,父母各護一側,三人散步回家屬院。陳爸扳直女兒腰板,「最近鍛煉身體沒?」
「偶爾。」
話音未落,父親突然出手,她下意識向後閃開。緊接著右手勾住父親胳膊卻被大力卡住,剛欲出招被母親一掌敲上後腦勺,「有點女孩樣。」
歡爾不服,「我爸先……」
「練練嘛。」陳爸放開手,討好地朝妻子笑笑,又揉揉女兒腦袋小聲表揚,「不錯,勤練,注意安全。」
陳媽搖頭嘆氣,歡爾和父親相視偷笑。
夏天來了。它是擦肩而過的人們汗津津的臉,是水果店門口推起的西瓜山,是孩童細嫩皮膚上被蚊子親吻的一隻只紅包。
夏天有種種標識,可屬於陳歡爾的十五歲的夏天卻是一張動圖:父母相伴左右,話似說不盡,路似走不完。
8,最貴的夏天2
與備考期的緊張相比,考試這三日倒顯得稀疏平常。
若非要說有什麼不同,那便是家屬院這些考生家長們可以有理有據地提前下班。
第一天傍晚,三位母親相約買菜準備大餐。急診科護士長宋媽起頭,「食堂那肉末茄子真不錯,我怎麼做不出人家的味道呀。」
全場最高副院長景媽搭言,「新來的大師傅聽說差點參加國宴,他自己說的就差一點兒。」
婦科主任醫師陳媽催促,「趕緊買趕快做,終於能得空歇會。」
一語中的。三人手忙腳亂挑完各回各家。
第二天傍晚三人在醫院門口偶遇,景媽情真意切感慨,「考個十天半個月多好,這日子比休年假都清閑。」
另外兩位母親紛紛點頭,恨不得即刻將這條建議匿名提給教育局。
除去某某家長,更多時候她們的身份是救護者。每日人來人往的三院是飽含病痛、焦慮與眼淚的微縮人間,有新生的喜悅,有束手的無奈,也有別離的傷感,對於見慣並熟悉這些場景的她們來說,人生不可僅僅用漫長或短暫來評價,它更是複雜的、多變的、充滿難以預測的未知變數。考試當然重要,可與孩子們剛剛展開的人生相比,三位母親心裡各有一桿比之更重要的秤。
屬於景媽的關鍵詞叫夢想,景棲遲所堅持的熱愛的最初的夢想;
陳媽是健康,歡爾順遂平安長大,身體無恙吃嘛嘛香;
而宋家媽媽只願兒子擁有應該屬於他年齡的快樂,宋叢太聰明了,以至於他被所有人關注著只能去做聰明的事,第一名是不允許失誤的。
最為普通的母親們,這是屬於她們的最平凡的心愿。
從交上最後一門英語試卷到分數出來,陳歡爾心裡一直七上八下。忽而感覺考得還可以答題卡都塗得工工整整,忽而又想到歷史最後一道大題似乎把朝代搞錯了可怎麼都想不起自己寫得是哪位帝王,她就在這種熬人的忐忑中迎來結果——她達到了天中的分數線,只不過差兩分未及公費。
這意味著她可以擇校入學,而擇校費是從宋叢那裡聽來的,三萬。
三萬。一道選擇題,一個單詞,或只是一個錯別字。
它們的價值是三萬。
父母對此結果異常滿足。付出終有回報,汗水結成果實,那麼多試卷沒白做,他們說了很多很多,所有信息最終都指向同一結論,必須去。
可陳歡爾捨不得。她的家庭絕非大富大貴,她比誰都知道母親站過七八個小時手術台的樣子,她更無比清楚此刻身兼重任的父親又經歷著怎樣的高壓演習。
只差那麼一點。
而父母卻要為這一點承擔高額擇校費。
天知道陳歡爾有多氣多懊惱多難受。
宋叢由年級第一變為出現在報紙上的全市第一,他說還是應該去,好不容易上線又在能力範圍,為什麼不去;景棲遲的文化課分數超其他特長生一大截,他說當然去啊,你真忍心撇下我們;祁琪不多不少踩中公費線,她說我從小到大上過的輔導班加起來不知幾個三萬,你權當補學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