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棲遲慘白著一張臉,大滴汗珠順額頭往下落,表情極其痛苦。正做冰敷的老師建議,「去醫院拍個片子吧,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宋叢當下指揮歡爾,「去門口攔輛計程車,我倆先回去。」說罷背起景棲遲,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千萬別再傷到膝蓋。」
25,變故1
歡爾沒有跟回,她的任務是替他們請假、拿書包。
整個晚自習都心神不寧,雖然她並不確切知道景棲遲傷到何種程度,這場意外是否會影響接下來的聯賽選拔。課間給宋叢去電話,關機;打給母親,剛響一下記起早晨出門錢醫生特意交待今晚有場大活兒要晚回來,趕忙掛斷。第二節自習老徐親自盯場,歡爾不敢作亂,一個小時磨磨蹭蹭只做出一道數學題。
快下課收到陌生號碼簡訊——歡爾,我手機沒電了。搭不著伴別騎車,坐公交回來吧,到了再說。
是宋叢。
她敲回幾字,轉念猜測宋叢大概是借醫院裡誰的電話發這條消息,一來一回未免給他人添麻煩,只得作罷。
挨到放學,歡爾第一個衝出教室,在校門攔輛計程車直奔醫院。先去急診找一圈沒看到人,與認識的護士姐姐打聽,這才知人已被轉到住院區。她不由緊張起來,若無大礙,最多急診觀察一夜了事。再者像他們這種身份,不是開刀切口的大病留院爹媽都嫌佔用公共資源,景棲遲真遇到麻煩了。
她在住院區樓道外見到宋叢。這幾個小時,心就像被捆塊大石頭扔進海里,越來越重越來越無力——若是樂觀結果,這一刻宋叢應該在景棲遲身邊才對。
「人呢?怎麼樣?」歡爾急著發問。
宋叢先是緩緩搖頭,繼而指指自己膝蓋,低聲說道,「前十字韌帶斷了,半月板損傷。」
歡爾其實不太懂,可宋叢沉靜的表情和接下來的話讓她懂了,「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踢球。」
景棲遲心馳神往的職業夢,在離夢最近的地方,戛然而止。
歡爾欲往病房沖被一把拉住,宋叢告訴她,「叔叔阿姨在,等會吧。」
她站到夥伴身邊,頭微微揚起靠上牆面,視線里出現筆直堅硬的牆角線。母親常說不要小瞧身體的每個器官,它們都是有強大供給力和生命力的,一呼一吸,一走一動,它們的密切配合晝夜運轉才讓人具備載體意義。歡爾本不屑這套言論,在醫生眼裡,人可不就是一堆器官的拼湊,他們哪兒懂軀殼之外的情趣和靈魂?
可此時此刻,她忽然覺得母親這番話充滿深奧的哲學意味——只是身體里的某個小小零件罷工了,所愛所念所追求的統統變成無解,人生隨之岔出另一條路,別無選擇必須要去走的路。
這就是擺在景棲遲面前的現實。
歡爾問,「接下來怎麼辦,手術嗎?」
宋叢點頭,「我爸說棲遲身體年齡情況都更適合手術,再說保守治療他自己也不會同意。」
他還不願放棄。
「那之後還能踢嗎?」
宋叢嘆氣,「恢復期怎麼都得小半年,得看恢復情況。」
樓道里有拄拐慢走的患者,偶爾有醫生經過宋叢會起立問好,父親同事他大半認識。其餘時間兩人都是靠牆呆坐,各自沉思。
安慰是他們此刻共同的難題。
一刻鐘過去,景家爸媽出來關緊房門,「睡了,明天手術。你倆別等了,回去吧。」
歡爾很想進去看看,又擔心隔日上台影響病人情緒,悶頭不吭聲。
「行了。」景媽見她低落反倒勸慰起來,「情況和利弊都講清楚了,你倆也別太擔心,這時候必須相信他。」
多像一位悉心開導病患親友的醫務人員啊,可歡爾清清楚楚看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蹙眉,那是屬於一位平凡母親隱藏不住的憂心和顧慮。
再堅強的人也有軟肋。
景爸攬過妻子肩膀,鼓勵似的握了握。
四人沉默著前後出醫院,到家屬院時要分開時景爸拿出拜託語氣,「棲遲這時受傷,嘴上不說,心理上一時半會肯定接受不了。這小子怕我們擔心絕對不會講,你倆在身邊幫叔叔阿姨多開導,拉他一把。」
歡爾與宋叢答好,各自回家。
春天來了,這個殘忍的、打碎希望的春天。
隔日早晨陳媽精神抖擻起來做了早餐,歡爾問及幾點回來的,錢大夫一聲哼笑,「十一點多。我以為你還學習呢,結果睡得六親不認。」
歡爾呲牙示好,埋頭吃飯。
「我下手術才知道棲遲受傷,聽宋叢他爸說情況一般啊。」
母親的個人習慣,對病患評價通常從優到劣分四個等級——挺好,還行,一般,不樂觀。乍一聽四種說法相差不大甚至拉低壓高勉強可劃在同一水平線,事實上植物人蘇醒出現醫學奇蹟她也只會說句挺好,命懸一線血壓每降一點都讓人捏一把汗她也只會評價不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