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笙從來沒有出過村子,更不知道村子外的世界竟會是這樣的……死寂。
一如她今早起來後所見到的村子的模樣。
辰渚看見她有些恍神的表情,心想她一定是被今天所見的嚇到了,不由安慰道:「不用奇怪,聽說屍毒蔓延到這裡來了,家家戶戶都緊張得很,日夜閉門不出。但有我和霽靈師叔護著你們,絕對不會出事的。」
爾笙問:「屍毒是什麼?」
「象是一種病,染上之後會變成殭屍……」辰渚腳步一頓,表情倏地變得嚴肅,「就像他一樣。」前方的道路上緩慢走過來一個皮膚潰爛的人,就如爾笙今晨起來看見的那些人一樣,她不由向長淵身邊躲了躲。儘管長淵現在虛弱得只能讓人扶著才能走,但這並不妨礙爾笙相信他能保護她。
霽靈手中揮去一道白光,那殭屍身子一頓,隨即便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一行人又接著往前走,路過那具殭屍身邊時,爾笙不由回頭望了望,她想,這人之前也應當和她一樣吧,都是普普通通的人而已。辰渚掃了一眼爾笙,心中嗤笑她婦人之仁,解釋道:「這病蔓延得太快,被咬了的人都無一倖免染上病。沒得治,只有全部殺掉,如今已經屠了不少村莊了。」
誰屠了不少村莊,爾笙沒敢問,只是覺得自己臉上殘留著殭屍腦漿的地方變得無比灼熱起來。
她會變成殭屍么,也會被殺掉么……
四人行至客棧,霽靈道:「鎮中已有少許人染上了病,我先四處去看看,辰渚,你在這裡將他們兩人安置一下。」
辰渚不滿:「師叔我也要去!客棧里還有其他師兄弟,有他們在就行了。」霽靈淡淡掃了他一眼。辰渚伸出去的脖子又默默的縮了回去,「好吧。」
辰渚將爾笙安排與其他女弟子們同住,本來將長淵也是安排與其他男弟子同住的,奈何他扶著長淵一進屋,其他人們死活不再住那屋,辰渚心知他們不說出口的難處,便理解的給長淵單獨開了個小房間,讓他一個人住著。
與爾笙同住的幾個姑娘心善,見爾笙一身狼狽,便提了水來讓她將澡洗了,又把自己的衣服借給爾笙穿。
從沒受過這麼好的待遇,爾笙心裡著實感動了幾番。
待爾笙梳洗完畢,坐下來問起她們的來歷,她們對爾笙說,客棧里住得都是無方仙山的弟子,此次屍毒蔓延,無方掌門讓修仙者們下山控制疫情,他們都是跟自己師父們出山歷練的。
「歷練?」爾笙奇怪,「為什麼在客棧住著?」
幾個姑娘面面相覷了一陣,其中一個圓臉姑娘似有些苦惱道:「說是歷練……可是一旦有什麼比較危險的情況,師父們都害怕我們出事,多半是將我們留在比較安全的地方。」
「像今天早上,聽說北邊的村子出事了,霽靈師叔便讓我們在鎮子里好好獃著,領著師父他們就去除屍了。」
姑娘們提到這話題有些悶悶不樂,爾笙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們,而一想到自己村子的那副慘景,爾笙心情變得更是沉重。
中午吃飯,爾笙看著放在自己面前的一碗糯糯的白米飯怔愣了好久,旁邊的姑娘給她夾菜:「你好瘦,多吃點。」
爾笙的臉突然紅了,吞吞吐吐了好半晌才道:「我……我沒錢。」
送去無方仙山修仙的孩子多半是有些家底的,自小沒過過什麼苦日子,此時聽得爾笙這樣說,都笑開了:「不過一頓飯菜,哪用得著讓你給錢,你隨便吃就好。」
爾笙這才端起碗吃了一小口,香軟的米飯在嘴裡散開,爾笙忍不住飢餓開始狼吞虎咽起來。吃了兩碗,又添了一碗,爾笙的目光在席間一掃,沒看見長淵,米飯在喉間一噎,她心道:完了,自己過上舒坦日子,忘了有個癱瘓在床的相公了。
「我吃飽了。」爾笙將筷子往桌上一放,看向桌子對面的辰渚,他似乎在這幫小弟子裡面是最有威信的,爾笙自然去詢問他的意見,「我可以把這碗飯帶上去么?」
「帶給那個不能走路的人么?他的飯菜已經有人送上去了。」
爾笙從辰渚感激的點了點頭:「謝謝小仙長了,不過以後這種事還是我來吧,畢竟他是我相公,老是勞煩別人也不好。」
宛如一道晴空霹靂划過,這群半大的孩子霎時沒了聲。
「相……相公?」辰渚不敢置信道,「你多大?」
「過了七月就十四了。那我就先上去照顧他了。」說完,急急忙忙的跑上樓去。徒留一堂的孩紙們無限感慨。
爾笙喚了聲長淵便推門進去,適時,長淵剛調整完內息。見爾笙進來,他第一句話問的竟是:「可吃下飯了?」
爾笙呆了呆,這才想起自己曾給他說過沒了門牙會餓死的話,她撓了撓腦袋,有些苦惱道:「吃……是吃下了,仙人們也給我說少了顆門牙不會餓死人,只要以後找個像骨頭的硬東西補上就好了。」可是她去哪裡找像骨頭的硬東西,拿石頭塞嗎?
長淵點了點頭,心裡把她這話記下了。
爾笙進屋,看見桌上還放著飯菜,心道那送菜來的人不細心,長淵走不得路,桌子離床那麼遠,要他怎麼吃。她殊不知,進這個屋已經費了店小二不少的力氣……
「我來喂你吃飯。」
長淵搖了搖頭:「不餓。」默了一會兒,他忽然道,「這裡的人似乎都甚為懼我,我確實並非人類,你若也怕……」
話沒說完,爾笙忽然嬌羞的將他望了一望:「相公,其實你不用這樣試探我的……我,我已經是你的人了。」說著將自己的屁股摸了一摸。
長淵果斷閉了嘴,閉目養神。
爾笙湊近他的枕邊,左看看,右看看等著長淵給他回應,半天也不見他神色波動,爾笙有些失望的垂了腦袋,卻不料此時忽聽他淡淡道:「你若想跟著,我便不會趕你走。」
幾乎是那一瞬間,爾笙亮了眼眸,腦袋湊近長淵的臉頰吧唧一口便親了上去,轉著腦袋放肆的在他臉上蹭了蹭:「相公相公!」
對於爾笙此番動作長淵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在她還是司命的時候,在萬天之墟里她也曾來回的在他的龍身上滾過去滾過來的撒嬌撒潑,蹬鼻子上臉的在他的龍角上蹭過去蹭過來,嚷嚷著:「大黑龍大黑龍。」
現在的爾笙與那時的司命所做的動作性質沒什麼不同。
他是這樣想的。
爾笙一下午都窩在長淵房間里照顧他,快至黃昏時她忽然感覺整個房間顫了兩顫,她往窗戶外面一望,只見半空中不知什麼時候生出了一張藍色的巨大的膜,像網一般把整個鎮子罩住。
爾笙回頭望長淵,眼中透著些許對未知的不安。
長淵搖了搖頭:「無妨,不過是圈禁之術。」
爾笙雖不懂什麼叫圈禁之術,但是她大概懂『無妨』這兩個字的意思,於是便又坐回長淵身邊,埋著頭看自己的手心,那裡有一塊東西在慢慢變黑。
不一會兒外面嘈雜起來。
爾笙出門探了探,方知霽靈帶領著無方的仙長們都回來了。仙長們都穿著白底青花的道服,他們一臉的疲憊,全然不似爾笙今早上見到的那般殺氣凜凜,一進客棧便各自找地方坐下,臉色微有些凝重。
小弟子們見師父們面色不好,都不敢開口,左右看了看最終還是辰渚站了出去:「師叔,你不是說在鎮上走走嗎?怎麼和大家一起回來的?」
霽靈冷著臉,皺著眉頭沒有答話。弟子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心中的驚疑更甚,忽然,一個碩壯的男子拍了下桌子,怒沖沖道:「就該和那些失了人性的怪物拼上一拼!說不定能殺出條血路。」
「師兄不可莽撞。」另一位清秀的仙子道,「這次的殭屍與我們之前遇見的似乎有些不同,他們……他們比之前更為聰明……」
「並非聰明。」霽靈開口道,「是有目的。」
眾人怔了怔,忽然有人恍然大悟道:「對,象是有什麼目的。之前都是零零散散的出現,現在都如軍隊一般集結起來,在向什麼地方出發。」
仙長們討論得熱鬧,弄得小弟子們更是滿頭霧水,與爾笙住在一起的那個圓臉姑娘拉了拉她師父的袖子:「師父,你們在說什麼,我們聽不懂。」
仙長嘆了口氣道:「北方村子的殭屍已經全部被焚燒了。我們本來在午時之後便能回來。」爾笙聽罷這話,身子一僵,又往角落裡躲了躲。那人接著道,「可是在我們回來的路上,發現南方突然湧來了大量的殭屍,都在往北面進發。此鎮乃是通往北方的必經之地,若是讓那些殭屍通過,此鎮必定再無活口。而我們在那衝天屍毒的侵擾之下,也無法御劍南下返回無方。」
大家倏地白了臉,也就是說,必戰無疑,且只能勝,不能敗。
辰渚心中雖然有些害怕,但還畢竟是初生牛犢,想證明自己的心情比害怕的心情更多了些,他問:「那大概有多少殭屍?」
「誰他媽知道。」那身材強壯的仙人冷哼,「老子手都殺軟了,還有黑壓壓的一片,難不成老子還一個個去數嗎?」
辰渚嘟了嘟嘴,沒敢再搭腔。
霽靈擺了擺手道:「罷了,今天就到此為止,我們已經合力做了個結界,暫時能保鎮子平安,大家都好生休息,明日再上戰場。」言罷,她又點了幾個弟子的名字,讓他們明天跟著一道去。
辰渚也在其中,他自是興奮得摩拳擦掌。
是夜,鎮中比白日更安靜了許。
爾笙在床上卻怎麼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她老是覺得背上有股寒氣往腦袋裡面沖,白日里長出黑斑的手心在晚上變得又癢又痛。她強忍著不去撓它,閉著眼睛想讓自己入睡。
可是眼一閉上,腦海里便不由自主的閃過許多畫面,有在她腳下骨碌碌滾過的夫子的頭,有被她炸開腦袋的殭屍,有被霽靈一揮手間便殺死的那個滿身潰爛的人。
寒意浸骨,她翻身起床,抱著被子便跑到了長淵屋裡。也不敲門,徑直闖了進去,將自己的枕頭被子往長淵旁邊一放,便利索的爬上了長淵的床。
「爾笙?」
「嗯,我怕冷。」
「……男女有別。」亂蹭是一回事,睡覺是另一回事,司命曾經與他講過很多次,這是會出人命的事……
「你別把我當女人就好。而且你不是已經是我相公了嗎?娘親小時候跟我說過,只有和是相公的男子才能睡在一起。咱們倆睡,沒問題。」
對於相公這個稱呼,他已經習慣了。長淵想,他註定不會娶妻了,爾笙若叫著歡喜,便讓她叫就是。
因著「相公」這個前提,長淵聽著爾笙這話說得也有理,左右自己不會對她做出什麼事來,當下便由著爾笙從她自己的被窩裡蹭到了他的被窩裡。兩人將眼睛閉上,沒過一會兒,長淵又把眼睛睜開了,忽然問道:「爾笙,今日你被殭屍咬了?」
爾笙默了默,答道:「沒有,但是被他的腦漿濺了一臉。」
長淵嗯了一聲,又閉上了眼。
「長淵?」
「嗯。」
她猶豫了很久,又喚了聲:「長淵……」
「嗯。」
「我……如果我變成殭屍,怎麼辦?」這是爾笙今天頭一次帶著些許顫抖的聲音說話,泄露了她心中死命壓抑著的害怕與恐慌。長淵手指一動,本想去摸摸她的頭,但是卻被爾笙緊緊的抓住,「別扔下我!我會壓制住的,我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咬人的!我不會變成那樣……我會很乖,不要嫌棄我!」
「爾笙,我不嫌棄你。」
長淵道:「別怕,我不嫌棄你,不扔下你。」
爾笙眼眶一紅,又快速的眨了眨,把淚意揮散,但仍舊緊緊抓住長淵的手,不肯放開。
爾笙和司命一樣,一個在不羈的背後壓抑著發膿潰爛的情傷,一個在叛逆的背後壓抑著歇斯底里的惶恐,對孤獨的惶恐。
長淵並不知道爾笙有沒有染上屍毒。她說的那番話,與其理解為害怕變成殭屍,不如理解為害怕被他丟下。他聽那幾個修仙者說,被咬了才會變成殭屍,爾笙只是被腦漿濺到了,這樣也會變嗎?
他闔眼養神,等爾笙的呼吸漸漸沉穩下去,心知她睡著了才拿出她的手,借著窗外結界散出來的藍光一看,發現她的掌心有一團黑色的東西在蠢蠢欲動,象是有條蟲在皮膚之下蠕動一般。
看這個樣子,很象是司命在給他講的某些故事中提到的「蠱」。
他輕輕摁了摁那微微鼓起的地方,那黑色的東西一陣猛烈的顫動,隨即爾笙一聲悶哼,似很不舒服。
果然是蠱,長淵皺眉,爾笙說她炸掉了一個殭屍的腦袋,但她要染也只會染上屍毒,怎麼會染上蠱呢?
除非……根本就沒有屍毒,那些殭屍就是這些蠱蟲製造出來的。
若是蠱蟲,那麼定有一個控制蠱蟲的人。這場疫病,並非天災,而是人禍!
長淵正入神的想著,忽聽爾笙一聲大喝:「誰!」長淵一怔,爾笙猛地睜開眼,坐起身來四處張望,「誰在說話?」
「爾笙。」長淵探手想將爾笙拉住,卻不料此時的爾笙力道大得出奇,一把推開他,翻身滾下了床。
爾笙手忙腳亂的從地上爬起來,窗外結界的藍光印得她一張臉詭異的發青,她眼神有些渙散,在房間里四處張望,忽然又破口罵道:「出來!別以為姑奶奶缺了顆牙就是好欺負的!姑奶奶說話漏風拳頭可是緊實的!出來!」
長淵忽然想到,等爾笙清醒之後,他第一個要跟她說的便是好姑娘是不能隨便以姑奶奶自稱的,這樣會把自己叫老,若非要如此叫,應當叫別人龜孫子。
當然,這話是以前司命告訴他的。
沒等長淵將這事想多久,門口便想起了大力的敲門聲,長淵還沒說話,爾笙便道:「你終於出現了!給老子滾進來!」她衝過去將門拉開。外面站著幾個被驚得瞪圓了眼的仙長。
「不是!」爾笙狠狠將門一摔,「混蛋!出來!別吵了!不準吵了!」
門口堵了不少仙長,大家皆靜若寒蟬,看見爾笙暴躁的走過去走過來,就差掀桌子了。
「怎麼回事?」
一道清冷的聲音落下,霽靈披著一件外衣走了過來,她看見爾笙的模樣,皺了皺眉,接著身型一閃,下手快狠準的在她脖子上一砍。爾笙轉過身來,對她示威般的張了張鼻孔:「平胸!我不怕你!」隨即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夜風似乎也靜默了一瞬。
霽靈面無表情的盯了地上的爾笙一眼,又冷冷淡淡的掃了一圈臉憋得通紅的眾人:「幹什麼?都不想睡了?」
此話一出,門外堵的人頓時走了個乾淨。
霽靈又轉頭問長淵:「這是怎麼了?」
長淵搖頭:「明日起來再問問她吧,她象是聽到了什麼。」
霽靈點了點頭,抓住爾笙的衣領便將她提了起來,一邊往外面走一邊道:「你看不住她,今晚便由我看著。」
長淵想了想,也沒有反對,只是在霽靈將要關上門的那一刻輕輕說了一句:「童言無忌。爾笙說話就是老實了些。」
老實了些……掩上門扉,霽靈手上的青筋跳了兩跳,老實了些……
你們兩個……實在是配極了。
一路拎著爾笙回了屋,霽靈將她綁在床上,捆妖索纏了整整三圈。她躺在爾笙旁邊,想了想又側過身子,手啪嘰一下捏上爾笙的胸,捏了幾下,隨即一聲極是不屑的冷哼:「還不是和我一樣。」
她忘了,爾笙此時還未滿十四……
第二天早上清醒時,爾笙顯然對昨晚自己做了什麼完全沒了印象,當她看見自己身邊睡的是霽靈,而身上還綁了三圈繩子時面色刷的一白:「長淵呢?長淵呢?仙子姑娘,為什麼綁著我?長淵走了么?」
霽靈揉了揉眼,也醒了過來,淡淡的望了她一眼:「清醒了?」言罷,在繩子上輕輕一彈,捆妖索便解開了。
爾笙忙不迭的往外跑,一路直奔長淵的房間。推開門,看見床上還有個鼓鼓的人影,爾笙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蹭著被子不放手。
長淵一看見爾笙,張口便將自己昨天就琢磨著要說的話對爾笙說了一遍。爾笙聽罷,嚴肅的點了點頭,表示以後絕對不會再稱自己為姑奶奶了。長淵拍了拍爾笙的頭,表情很是欣慰。
以至於霽靈領著三個仙長一進來便瞅見了這麼溫馨的一副畫面。
打擾人家溫存,讓清心寡欲的道士們有些不好意思,清咳了好幾次,才進屋坐定,談到正事上面。
當爾笙聽到自己昨天的所作所為是怔愣了許久,她道:「我確實聽到有人在叫我,一直叫我做事,但是,我以為我在做夢。我記得我看見的明明就是一片荒郊野嶺……」
霽靈眼中精光一閃:「何人叫你?叫你做何事?」
「我不知道是誰。」爾笙表情很困惑,「是個男子的聲音,有點沙啞,他一直叫我往北走,到村子後的樹林里去。」
「什麼村子?」
「就是我的村子,去樹林里找一個叫回龍谷的地方。」
長淵一怔:「回龍谷?」
爾笙點了點頭:「他一直叫我去。」
眾人默了一會兒,霽靈忽然道:「上古傳言回龍谷乃神龍龍冢,遍野長滿了不死草,食之能長生不死。」
長淵淡淡望了霽靈一眼:「那裡沒有這種東西。」
旁邊一個仙長奇怪道:「上古傳說皆不可考,你如何確信那裡沒有?」
長淵不再說話,霽靈接著問:「你昨天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沒與我們說的?」
爾笙回頭望了長淵一眼,見他輕輕點了點頭,爾笙才把右手伸出去,給霽靈看:「昨天,你們來之前,我炸掉了一個殭屍的腦袋,本來也沒事,就是下午的時候突然長出這些黑色的東西來了。」
四人圍了上來,將爾笙的手仔細看了一番,其中一個問:「你炸掉了一個殭屍的腦袋?」似是很不可置信。
其實不怪人家驚異。殭屍的力氣比普通的成年男子還要大上三倍,沒有修過仙的半大的女娃娃又如何打得過那些怪物。
他的語氣讓爾笙微惱,搶著道:「長淵教過我法術!如果不是有兩隻同時找上我,我會很厲害!」
那人瞟了長淵一眼,他知道長淵一定是個不好惹的角色,當下便不再質疑什麼。
霽靈仔細的看了許久,終是皺眉道:「我修仙如此多年,確實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另外兩人也直稱奇怪。
最後,卻是床上傳來一個聲音道:「是蠱蟲。」
幾個仙長都是一愣,隨即又圍著爾笙的手一陣細細打量:「這便是古仙書裡面提到的蠱蟲么?是有點相像,可是現今蠱蟲已經甚少在世間出現了,唯有南疆越王手中似還養了幾條。」
霽靈看了一陣,問長淵:「如何確認?」
「蠱,能亂人神智,控人軀體。以外物觸摸之,能察覺其在皮肉之下微微蠕動,給宿主帶來疼痛不適之感。」一個仙長將信將疑的輕輕摸了摸爾笙手中那塊黑色的地方,爾笙果然立即顫了顫。長淵道,「不可多碰。蠱蟲為避免被輕易挑出,多半會往體內深處跑,讓人難以察覺。爾笙說她沒被殭屍咬過,只是炸了一個殭屍的腦袋,或許此蠱曾棲息於那殭屍的腦中,而後鑽入了爾笙的手心。我猜測,這次所謂的疫病,根本就不是天災,而是有人刻意為之,將蠱種在人身上,控制他們,令其為之效力。」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還是霽靈最先反應過來:「你確定事實如此?」
「只是猜測。」長淵道,「捉只殭屍來,破開頭顱一看便知。」
霽靈對一個仙長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立即走了出去。霽靈接著問道:「依你所說,蠱蟲應當在進入宿主身體的那一刻便往宿主身體內處爬,那她這個為何還停留在表皮之下?」
長淵搖了搖頭,說不知。爾笙卻忽然道:「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因為姑奶……我是吃蟲子長大的!這蠱蟲不也是蟲么,它肯定是怕在爬去我腦子裡的時候被我一吸,嚼來吃了!哈哈!」
霽靈與其他兩位仙長皆微微抽動了下唇角,長淵卻嚴肅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另外三人頓時覺得更加無力了。
爾笙歡欣鼓舞的跳了起來:「那也就是說,這個蟲子一直停留在我的手心,被挑出來後我就不會變成殭屍咯?不會變成殭屍就不會被殺掉咯!那我還可以一直跟著長淵,哈哈!」笑了一會兒,爾笙又頓住,「不對啊,如果我沒變成殭屍,那我聽見的那些聲音是怎麼回事?」
長淵道:「蠱蟲入體,幕後者定是向蠱蟲下達命令以此來控制『殭屍』的行動,能聽見他的聲音許是因為蠱蟲在你體內,而你沒被控制大概是這蠱蟲沒有爬到你身體內處。」
爾笙瞭然,心中又冒出一陣怒火:「這混賬蟲,害我鬱悶了一整天,看我不把你挑出來捏碎了吃掉。」
「且慢。」霽靈伸手攔住爾笙,表情凝肅,「若此殭屍之難真如這位……長淵公子所說的話,那麼這幕後之人必定有更駭人的野心。此時你聽見的話,其他殭屍必定也聽見同樣的話。我們正好可以從他的命令中推斷出那人身份是什麼,他到底又想要做什麼,由此來做出對策。」
爾笙眨巴著眼呆了一會兒:「什麼意思?」
霽靈也看著爾笙眨巴了一會兒眼,那聲一直憋在胸口的氣終於長嘆而出,她揉了揉自己的額角,頭一次對自己的表達能力產生了懷疑:「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他們想讓你幫忙。」長淵翻譯道,「把放蠱蟲出來的人捉住,斬草除根。」
爾笙再度瞭然,興奮的睜大了眼:「讓我幫忙嗎?我可以幫到仙人們一起殺掉大壞蛋么?怎麼幫,你們說。」
霽靈立即道:「乖乖坐在房間里,把你聽到的所有話都說出來。」
「好,沒問題。還有呢?」
「沒了。」霽靈轉頭吩咐另一個仙長:「將仙尊給我們求助用的符紙拿出來燒了,告知仙尊我們這裡的情況。」
那人為難的皺了皺眉:「這樣不好吧,畢竟我們下山歷練……」
「若是不知道此次殭屍之難有幕後的人在操控,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去求助的。但是……若我想的沒錯,這些殭屍要去尋傳說中的回龍谷定是為了那裡的不死仙草。若是讓殭屍吃了那種東西,不死不滅,你認為這世間還有什麼是他們的對手?而操縱這些殭屍的幕後之人,手中無疑是有了一支所向披靡的軍隊。你再想想,要這麼龐大強悍的一隻軍隊,他的野心是什麼?」
那仙長聽出了一身冷汗:「我這就去告知仙尊。」
等那人出去之後,霽靈轉過身來對長淵作了個揖,道:「多謝長淵公子告知我們此間線索。可是蠱蟲此物已有數百年不曾現世,公子又是如何知曉此物?」
「一個朋友告訴我的。」他看了看爾笙,此時爾笙正襟危坐的坐在椅子上,豎著耳朵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
司命,司萬物命格,自然通曉萬物特性,她曾笑著與長淵說,每個被安排的人的命格裡面總要出現一兩件稀奇的東西,這樣才會擁有刺激的人生。以至於現在的長淵普通的常識不知道幾個,稀奇古怪的東西到底是明白不少。
霽靈點了點頭,也沒在多問,吩咐另一個仙長好生陪著爾笙,將她所說的話都好好記下,如果她體內的蠱蟲做怪,就挑出來封印住。言罷,也出了門去。
白日,一切皆無異常,鎮外的殭屍似乎也安靜了許多。
爾笙在椅子上坐了許久沒聽見動靜,漸漸的有些躁動起來,在那個仙長的眼皮底下磨磨蹭蹭的挨到了長淵身邊,轉過去轉過來就想蹭上長淵的床。
長淵見她眼珠子轉了兩轉,心中便明了她的想法了,他掀開被子的一角,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爾笙若想睡,便來這裡躺下。」
「好!」只見爾笙身型一閃,眨眼間便在長淵身邊躺好,將被子一捂,蹭著長淵的手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長淵想,左右昨夜已經睡過一次了,多睡幾次也沒多大關係,爾笙既然喜歡由著她便好。
爾笙卻想的是,阿娘說過,和相公一起睡過就會有孩子,她現在應當趁著長淵不能反抗的時候將他「睡」了,日後懷上了長淵的孩子,他就是她的人了。
一旁的仙長瞪大了眼,爾笙立即振振有辭的解釋道:「我沒什麼其他想法的!只是昨天我是躺在這裡聽見的那個聲音,或許今天我也要躺在這裡才能聽見。」
仙長撇了撇嘴,無奈道:「我一個修道之人,難道還能擾了你們小夫妻的興趣不成……」他臉微微一紅,「你們,你們想做什麼都與我無干,我只是負責記錄你聽到的話,只是……別太過分了,那樣……我會很為難。」
爾笙想了半天,著實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麼事情令這個仙長為難,她頂多能讓長淵為難為難。
想不通,她便不再想,抱著長淵慢慢閉上了眼。
爾笙是在一聲長嘆中被驚醒的。此時已近黃昏,她睜開眼立即大叫道:「他說話了!他說話了!」
嚇得在一旁微有些瞌睡的仙人渾身一震,立即臨空捉出一隻筆,準備在手上記錄:「說什麼?」一旁閉目養神的長淵也緩緩睜開了眼,望向爾笙。
爾笙凝神,仔細聽著那人言語,不一會兒便學著那人的腔調一字一句的吐著:「無方竟敢亂我大事,今日子時,我將破開無方結界,你們入鎮後將其剝皮拆骨,吞食入腹,不留一個活口。」
仙長臉色一變,立即奔出門外。
爾笙腦海中的聲音又響了幾次,最後終於挺了下來。
她轉頭看長淵:「長淵,今天這個人說話的時候我腦袋不痛了,也不難受了。」
「嗯。」長淵淡淡應了一聲,默默的將自己搭在她手腕上的指尖收了回去。
「那人說要吃掉我們?哼,爛蟲子才會被吃掉,有仙人們護著我們,才不怕大妖怪呢。」
長淵皺了皺眉:「此次這些人或許都自身難保。殭屍受操控,但並不會法術,若要破開這圈禁之術,唯有依靠比這裡的仙人們更厲害的法力,若是此結界被破開,只能是那幕後之人親自動手,且那人不好應付。」
爾笙愣了一番,終是反應過來他這話的意思,突然問:「長淵,那大妖怪打過來的時候你能跑嗎?要是不能跑,爾笙就下去多吃兩碗飯,到時候背你。」
聽罷這話,本有些沉凝的黑眸微微一軟,長淵摸了摸爾笙額前的細發:「你不用擔心這些,人世爭端奈何不住我,也奈何不住你。只是要救這裡的人有些困難。」
「仙長們要和大妖怪打架,打得贏么?」
長淵搖頭:「難。」
「那就抓緊時間跑啊!」爾笙急道,「打不贏還拼什麼拼。難不成都學了村裡夫子的那一套傻學問,成了榆木腦袋?」
長淵倏地眸色一亮:「爾笙聰明。且去幫我將霽靈叫來,說我已有了退敵之法。」
爾笙找到霽靈的時候,她正忙著指揮仙人們在結界上施加靈力,以求令結界更加堅固,爾笙將長淵的話告訴她之後,霽靈神色為之一振,立即趕回了客棧。
爾笙卻站在大街上看著天空中印著黃昏光暈的藍色結界發獃。村子裡的夫子,鼻涕劉兄弟,還有隔壁朱家老二和朱家嫂子都莫名其妙的死掉了,村子也被仙人們一把火燒了,沒有人跑出來,如果仙人們能來早一點多好啊。
這鎮子里,她一個人也不認識,家家屋門緊閉,窗戶都關得死死的,沒一個人出來幫仙人們的忙。她想,如果在她的村子,村民們一定不會這樣。
她突然可恥的覺得,她好像有點懷念夫子嘮嘮叨叨講忠信禮義的聲音了。
「小臟孩兒!幹嘛呢你?天上掉錢了?」略帶戲弄的聲音伴隨著一道大力拍在爾笙的肩上。爾笙回頭一看,卻是那日馱著長淵回來的無方弟子,辰渚。
爾笙撓了撓頭,那一掌拍得她肩疼,依著她往日的作風早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了,但是人家是救過她的仙人,爾笙便硬生生將自己唾棄他的衝動忍了下去,琢磨著是不是該行個禮什麼的。
但沒等她想清楚,對方又是一拳砸在了她肩頭上,哈哈笑道:「看不出來你膽子還挺大的嘛!昨天晚上的事我都聽說了。」辰渚湊過頭,挨近爾笙的耳邊說,「其實我早就覺得霽靈師叔沒長胸了!不看她的臉,說她是個男人誰不信啊!哈哈!」他退開的時候,又拍了拍爾笙的肩:「小臟孩兒,真有你的!多可惜昨天我沒親眼看見她的臉色啊!」
這三番兩次的拍打,惹怒了爾笙,她揪住辰渚的頭髮,不多,也就十來根,緊緊拽住用力一扯,連著人家的頭皮一起給揭下來。
辰渚痛極大怒,捂住頭皮喝罵道:「你瘋了!」
爾笙也捂著肩叫:「你才瘋了!你捶得我骨頭都要碎了!」
「我怎麼知道你這麼不經打!兩拳就叫痛!」
「我也不知道你這麼不經拔呀,這才幾根毛,拔得你這麼痛?」
辰渚說不過她,只有氣呼呼的瞪了她半晌。爾笙高傲的一仰頭,面帶挑釁。辰渚哪裡受過這樣的氣,對方又是個沒修過仙的小孩,他怎能被她唬住,當下掄了拳頭便要揍爾笙。
爾笙經過多年的「沙場」歷練,此時瞬間便明了辰渚的意圖,大聲道:「你敢揍我,我就把你剛才說的話講給霽靈姑娘聽!」
辰渚一愣神,爾笙對他吐了個舌頭,轉身就跑。留辰渚在原地氣得面色發青。
回到客棧,霽靈已經與長淵談妥。爾笙推門進去時恰好撞見霽靈出門。
霽靈道:「爾笙你將東西收收,我們現在便走。」
不等爾笙問清楚,霽靈已經走遠了。
「長淵,霽靈姑娘讓我們走哪兒去?」
「去你長大的那個村子後面的樹林。」長淵的神色一如往常的寧靜,「爾笙,到時候幫我捉點蟲子來吃。」
爾笙長大的樹林位於鎮子的北方,殭屍們卻是從鎮子南方來的。之前雖已經有殭屍到過爾笙的村子,但是已經被消滅乾淨了。現在往北方撤退雖是逃避之舉,但不失為一個保命的好辦法。
今夜子時無方仙尊定是趕不來的,但是若能將時間拖到一天以後,待無方的長老與仙尊到了,這些殭屍與那法力高強的幕後之人便沒什麼可怕的了。
畢竟無方的尊者已經有快五百歲了,法力高深,當今世上鮮有敵手,若是連他也對付不了這幕後之人……那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鎮上的結界留著,以便為他們逃走爭取更多的時間。
爾笙雖然不知道霽靈做出這個決定的背後有多少仔細的考量,但是在她看來,打不贏就跑這個舉動無疑是萬分正確的。所以她乖乖的將包袱收拾了,等著霽靈派個人來將長淵背著走。
但是當爾笙看見來背長淵的人時,黑了臉。
對方也很是不情願:「我不背。」
「不要他背。」
兩人互瞪了對方一眼,又哼的別開了頭。待霽靈冷冷的「嗯?」了一聲之後,兩人都垂下頭沒了意見。
回到村子,看見村中的景象那一刻,爾笙突然覺得腿一軟,差點摔倒。知道村子被毀了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這樣的感覺就象是以前有人告訴她,她父母因一場意外身死他鄉,她笑著說知道了,然後繼續漫山遍野的亂跑,無拘無束的玩。等有一天,她和村頭的小胖娃打架,他家大人來將他拖走帶回家吃飯。爾笙回頭一望,自己的父母沒來,她這才意識到,父母再也不會來找她了。
她才懂得,死就是永遠也見不到的意思。
原來村子毀了,就是真的毀了。帶著她的過去,死掉了。
忽然有之手在後背輕輕託了她一下,爾笙回頭一望,辰渚彆扭的轉過頭:「現在,保命要緊,回頭我們可幫你給這村裡的人立塊碑,把他們的名字都刻上去。」
爾笙點了點頭,繼續跟著往樹林里走。額頭上微微一暖,爾笙聽見長淵沉穩的嗓音:「勿需執著,這人世,總是有生有死。」
爾笙鼻尖微微一酸澀:「那爾笙身邊的人都會走么?大家到最後都是一個人活著么?長淵也要走么?」爾笙呆了呆,忽然又道,「長淵不能走!你不能扔下我!」
「好。」
進得樹林,天色已暗,爾笙舉著火把忙著四處給長淵捉蟲子。長淵來者不拒,吃得不亦樂乎。
辰渚一手扶著長淵,一手握著火把,將長淵在他身邊一口吞掉一隻蟲子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他噁心得直泛胃酸,心道這兩人言詞無禮行為古怪,定是腦子出了毛病,他不應當和他們在多打交道,省得以後也變成了這樣,多麼恐怖!
大隊人馬已經進入了樹林深處,有的仙人們送鎮上的鎮民繼續往北走,而有的則留下來在樹林中再設了一個結界,以防止殭屍進入樹林,找到傳說中的「回龍谷」。
爾笙因為一路上東跑西跑的幫長淵捉蟲,耽誤了行程,三人走走停停,釣在隊伍的最後面,這才行至小潭邊。
辰渚心急,但不想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咬著牙沒有催。爾笙全副心神的放在怎麼讓長淵吃飽肚子上,也不去管前面的人去了哪裡。長淵更是不急,神色泰然。
「長淵要喝水么?」爾笙指著那汪印著星光的潭水道,「這裡的水十分甘甜,比村子裡的井水好喝多了。你吃了那麼多肉,得解解膩。」
辰渚望了望前面漸行漸遠的大隊火光,終是忍不住開口了:「待會兒喝吧,這野外的水吃了拉肚子可怎麼辦。」
「才不會!」爾笙一聽辰渚說話心中就反感,脖子一伸便要與他爭論,長淵的眸色卻落在那汪深潭中久久不曾挪開,沉默半晌,他忽然道,「爾笙,將那潭中之水取些來我看看。」
爾笙對辰渚吐了個舌頭,小聲罵了句膽小鬼,便乖乖的跑去取水了。
辰渚遙遙的望了眼遠處幾乎快消失的火光,心中焦急更甚。適時後脊忽覺一股陰風吹來,他扭過脖子往後一望,只聽樹葉沙沙的響聲,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但偏偏就是這樣的未知,讓他覺得隨時有東西會突然躥出來一樣。
「小臟孩兒!你快點!」
「知道了。」
爾笙用竹筒盛了水,跑回來遞給長淵。
長淵將水盯著看了半晌,卻不喝,只是眸中的神色在火光的照印下變得越發的明亮:「竟是真的在這兒。難怪此處靈氣氤氳。」他細聲呢喃,「人世多變,也不知此處幾變滄海幾變桑田……」
他這話說得小聲,連貼得他這麼近的辰渚都聽不清他說的什麼,只有聲聲催促:「快喝啊,要來了水,光看著做甚!能長出花來?」
「不許對長淵凶!」爾笙擼了袖子要打辰渚。
忽然林間的涼風一斷,三人只聞一股腥臭之氣瀰漫開來,令人噁心欲嘔。
辰渚立時警惕起來,眼神迅速往林間一掃。長淵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東南方向。」辰渚的目光才轉過去,只覺手肘被人猛的一擊,火把脫手而出,掉入那方潭水之中,熄滅了光芒,接著他腹部被狠狠揍了一拳,打得他徑直飛出去三丈,撞斷了一棵樹,狼狽的落入草叢之中。長淵自然也沒有倖免,與辰渚一同掉入那處斷木叢中,沒了聲息。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爾笙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楚辰渚和長淵為何會突然飛出去。她握著火把,呆怔的站了一會兒,驚駭的轉過頭,慢慢將襲擊兩人的人看清楚了。
一個巨大的殭屍。這個殭屍與別的殭屍不同,他的皮膚不曾潰爛,看上去如常人一般,只是在胸腹處被破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在火光的照耀下,爾笙能清楚的看見,他的胸腹裡面爬滿了粘膩的黑色蟲子,不停的蠕動翻滾。
爾笙手心裡的蟲子開始躁動起來,似要衝破她的肌膚跳出來。
「天哪……」爾笙失神呢喃,「這種蟲吃了能長這麼大個兒,得虧霽靈姑娘攔住了沒讓我吃。否則以後我與長淵睡一起,非壓死他不可。」
「哦?」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自巨大的殭屍背後傳出來,「這倒是奇事,你身中帶蠱,卻還能神智清明。」
爾笙探頭一看,自那巨大的殭屍身後緩緩走出一個華服男子,看年歲約莫有四十上下,氣度雍容,象是王公貴族,但那雙眼卻顯得過於陰鷙。
「你是誰?」
「本王乃是南疆之主,越王。」他盯著爾笙笑了笑:「你這小丫頭想必定是有什麼地方天賦異稟,待本王嘗嘗便知。」
嘗嘗……
「是要……吃了我的意思么?」
對方好笑的點頭,爾笙瞭然,心中默念長淵之前教她的防身的術法口訣。
越王見爾笙不動,以為她被嚇呆了,拍了拍那巨型殭屍的背,示意其上前將爾笙捉住。
還有兩步、一步……爾笙抬頭,道:「我喜歡吃蟲子,但是不喜歡被蟲子吃。」她對著殭屍的胸腔抬起手,一陣金光徑直穿透他的胸口,一如那天爆掉那殭屍的腦袋一樣。巨型殭屍嘶聲厲吼,震得爾笙頭痛,他胸腔中的蟲子蠕動的速度變得極快,爾笙只覺掌心微疼,收回手一看竟是將那藏在手心裡的蟲生生吸了出去。
她趁著殭屍還在混亂之際扔了火把,轉身便向著辰渚摔入那斷木叢中跑。
「呵,小丫頭有點膽識。」越王一聲冷笑,身型一閃,躍至爾笙身前,抱著手打量著她。
火把的橙色的焰在身後跳躍,爾笙腦子裡閃過許多主意,最後她果斷的將頭一埋啪嘰跪在地上,乖乖的磕了三個響頭,抱頭痛哭:「大王饒命!大王饒命!爾笙自幼孤苦身上沒長几斤肉,不好吃的!而且……而且我幾日都沒洗澡了,最近又便秘,肚子里全是髒東西,不好吃!」
越王依舊意味不明的笑著:「不礙事,我有怪癖,就愛髒東西。」
爾笙渾身一顫,糊了滿臉鼻涕眼淚的將越王望著,他伸出手,放在爾笙的頭頂:「這樣的眼神倒叫本王看得舒心。」他掌心慢慢變得灼熱似要燒掉爾笙的頭髮,「本王最喜見著別人絕望的眼神。」
他收緊手指,那一瞬間的疼痛讓爾笙以為她會就此死掉。
等到空中一道凌厲的白光划過,頭頂的疼痛驟然離去,爾笙仍在恍神。
「呵,無方小徒,竟如此不自量力敢壞本王大事。」越王避過遠處射來的這一擊,冷眼望著遠處急速奔來的霽靈等人。
原來是霽靈他們發現了後面的異常,轉身返回,這才將爾笙在生死關頭救下。一位仙長將爾笙扶至旁邊。霽靈大喝一聲「列陣」那仙長又忙加入了戰局。
「哈哈!有趣有趣,想來無方仙山定是門內無人,竟想靠著你這幾個黃毛小兒對付本王。」越王拍了拍手,眸中的光倏地變得血腥而嗜殺,「那本王便拿著你們的屍體讓那高高在上的無方仙尊哭一場好了。」
「放肆!」霽靈一聲厲喝,生了怒意,一劍便向他刺去。越王輕而易舉的避過,隨手一揮,指尖彈在霽靈的劍刃之上,劍身頓時巨震,霽靈險些把握不住。越王一聲高喝,喚醒了被爾笙攻擊後便一直呆在旁邊的巨型殭屍。它眾仙人不備,舉拳亂揮,有兩人被那殭屍擊中,破了陣型。
越王狂妄一笑,渾身邪氣盪出,震得在場的仙人皆不能起身,他低頭看向腳下的霽靈,劈手砍下。霽靈後背受擊,一口鮮血吐出,幾近昏迷。
爾笙此時終是緩過神來,見此變故,撿了地上的一塊石頭沖越王狠狠砸去:「龜孫子的混蛋!叫你欺負人!你去死!」
區區石塊又如何能對他造成傷害,倒是讓他眼中的血色又重了一層。
「本王將入得回龍谷,食不死仙草,將與天地齊壽,與日月同光!黃毛丫頭休得亂言!」
「你將會像烏龜王八蛋一樣活得長長久久!像糞坑裡被屎磨得發光的石頭一樣遺臭萬年!」
此話惹怒了越王,他伸手一探,爾笙只覺脖子一緊,接著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向越王飄去,任她如何掙紮腳也落不了地,沒一會兒,她便因為窒息眼前陣陣發黑。
恍惚之間,她感覺深潭上清澈的風陣陣襲來,吹醒了她混沌的大腦。
辰渚與長淵掉入的那塊斷木叢中隱隱泛出一絲銀白的光,在黑夜之中顯得有點刺目,但卻令人感到安全而溫暖。
當然,這只是爾笙的感覺,對於被邪氣鎮壓在地上的眾仙人來說,現在忽然溢出的這股氣息更令他們感到壓抑而痛苦,如同在莊嚴的神殿之上,被高高在上的神明冷漠的注視著……
「欲擾龍族長眠之地者,殺無赦。」
龍族長眠之地……
越王手一松,那股無形的力量剎那便消失了,爾笙癱軟在地,捂著脖子狠狠的咳嗽。
「龍?」越王盯住自那方草叢中走來的男子,笑道,「本王便是擾了又如何?不過是一群已做古的生物。」
長淵踏著細碎的草葉緩步走出,周身光芒盡斂,神色冷漠,黑眸中金光閃過,轉瞬間又全無一絲情緒。
越王雖不知長淵是何身份,但是心知此人不好對付,臉上的玩笑之色也漸漸收起,揮手招來那巨型殭屍,手一舞,殭屍便似木偶一般,飄蕩出去,身形靈活得與剛才那個笨重的大漢完全不像。
長淵右手探出,生生接住殭屍揮來的巨拳,如此大力的皮肉相接竟沒有發出半分聲響。
爾笙緩和了呼吸,略有些擔憂的抬頭一望,她只見長淵指尖光芒凝聚,轉瞬間,那殭屍的整隻胳膊便被輕易卸了下來。宛若玩具一般被長淵棄與一邊。殭屍仰天長嚎,其聲令人為之發憷。
長淵神色不變,手一揮,拍於那殭屍的喉間,慘叫聲戛然而止。他收回手,殭屍頹然軟倒與地,長淵冷著眸色,接著向前,他走得不徐不疾,但偏偏每一步都有令敵人膽寒的氣勢。
越王被懾得微微往後一退,又咬牙恨著長淵:「本王計劃已行至今日這步,決不能斷送在你這莫名其妙的人手上。」
長淵哪聽他廢話。若是他有往常十分之一的力量,早就將其斃於掌下,奈何現在他重傷在身,依靠爾笙捉給他的蟲子才能暫時恢復一點歷練,而這些蟲子經過他的調息最多能支撐他一刻,若這一刻內不將其解決,在場之人活不了命不說,連回龍谷也會被這骯髒之人踐踏。
他怎能容許……
長淵探手為爪,直取越王喉間,越王閃身躲過,長淵步步緊逼,招招皆是致命的殺招,越王提氣與之抗衡,漸漸不敵。
越王瞳色漸化為血,心道自己絕不能在這裡敗了,一邊擋一邊往那軟倒在地的殭屍那裡靠。
此時斷木叢中的辰渚才從打擊中醒過來,睜開眼便看見自己師門一眾師叔皆倒與地上,而與敵人纏鬥的竟然是路都走不得的長淵,登時傻眼了,然而當他看見下一幕時,此後的三月里愣是沒有吃進半點帶腥味的東西。
那越王竟然逃至殭屍旁邊,翻過殭屍的胸膛,掏出裡面的黑蟲,全吃進嘴裡。
「神吶!神吶!天吶!他也吃蟲子!他也吃蟲子!嘔……這世界怎麼了……嘔……怎麼了!」
長淵眸色微微一深,殺意更重,正欲拼力一博,越王忽然從殭屍的體內挖出一個比尋常蠱蟲大了三倍的黑蟲,欣喜的笑著吞進了嘴裡,他將殭屍王長淵身上一扔,擋住了長淵的視野,等長淵將那殭屍煉化成粉末,越王頭頂上竟然生出了一條條黑色的經脈,看起來十分駭人。
他狂妄的仰天長嘯:「無人能礙本王大事!本王要壽與天齊!」聲色中的邪氣竟比方才更為濃重。
長淵心道不妙,身形一躍,那越王竟像瘋了一般,半點不守,徑直向長淵衝去,也探出手,做的竟是要去長淵心脈的打算!
辰渚大叫:「小心!」
爾笙驚駭:「長淵!」
長淵眉頭一皺,終是閃身避開,越王換了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不管不顧的往長淵身上招呼。長淵往後一退,恰好踩住趴在地上的霽靈的手。長淵心知,若是他再退,以此時這人拚命的打法,後面這一眾仙人和爾笙定是會被殃及。
黑眸一凜,瞳孔深處的金光再起,長淵定住身形,接了越王兩招,化守為攻,擊得越王又往後退了三步。
長淵正欲追擊,卻猛然覺得腹內一空,身上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糟糕,長淵暗道,那蟲子煉化出的神力沒了……
不等他想出應對之策,對方的殺招已逼至身前,避無可避,長淵唯有稍稍側過身子,躲開了越王直逼心房的攻擊。
對方的指尖穿透他的肩胛骨,越王揚聲大笑,然後狠狠的將長淵甩了出去。長淵的背划過深潭邊上的尖石,終是在即將滑入潭水之中時停了下來。
長淵癱軟在地,身上的筋骨猶如扯斷了一般疼痛,他越想撐起身便越是疼痛。
越王邁著勝利者的步伐,漫步走到長淵面前,似炫耀自己戰果一般舔了舔指尖上長淵的血:「你身體里的力量也甚好,乾脆也讓我嘗嘗吧。」
辰渚在後面聽得這話,渾身發抖,半是生氣,半是害怕,他氣憤的錘了錘自己的雙腿,爬不起來,在如此強大的邪氣之下,他爬不起來!半分忙也幫不上!抬頭一看,眾仙長也皆是一副憤恨的表情。
憤恨著自己的無力。
適時,一道人影沖了過去,嬌小的女孩用瘦弱的肩膀擋在了長淵身前,怒瞪著越王,紅了一雙眼,她吼:
「我讓你吃!隨便嘗!但你不準欺負長淵!」
爾笙的舉動無疑讓眾人都吃了一驚。
眾仙人尚且無法抵禦的邪氣,她到底是如何不受其影響的。
越王血紅的眼眸盯住爾笙:「呵,這世上竟還有蠢得自己來送死的。」爾笙狠狠瞪著他,眼眸中全是厭惡與仇視,越王心中怒火大盛,「既然你存心求死,本王便隨了你的心愿。」
他慢慢走近。
長淵動了動指尖,想把爾笙在自己身後,奈何身體已痛得麻木,全然不聽他使喚。
何曾狼狽至如此,長淵心裡苦笑,連一個凡人也敵不過。他從未覺得上古神龍的力量有何稀罕之處,但現在,當他失去了那股力量,他才知道為何世人皆對強大的力量趨之若鶩。
只有足夠強大,才能護著想護著的……
「小丫頭。」越王已行至爾笙面前,一手挑起了她的下巴,「你說,從哪裡開始吃呢?」
話音未落,空中突然砸下一道驚雷,徑直劈在越王的背上,灼燒了他華貴的衣袍。越王一聲痛呼,甩開爾笙,連忙往後躍開。
「誰!」越王怒喝,「何人膽敢擾本王大事!」
夜空之中幽藍的光芒划過,爾笙略微失神的抬頭一望,只見白芒如箭一般紛紛落下,皆直直扎向越王所在之處,在那些耀眼的光芒之後踏著涼夜清風而來的是一個穿著藍色立領大袍的男子。
神色肅穆勝似天人,只是眉心印著淺色的火焰過於妖異,在這樣一張沉凈的臉上顯得十分不協調。
「長淵。」爾笙低聲呢喃,「又有神仙來救我們了,」
長淵吃力的看了那人一眼,隨即無奈的神色更甚。他雖在萬天之墟待了千萬年,這人世已有許多是他所陌生的,但是他還是知道那人眉間的印記代表著什麼,畢竟天罰的印永生也不會變。
淵道,「爾笙,此人乃墮仙,世人皆稱其為魔。」
魔?什麼是魔?爾笙茫茫然的盯著那人。
他全然無視周遭的一切,之盯著越王道:「你犯下的重罪已足以讓我送你去荒城。」其聲清冷,仿似他已是在對一個死人說話。
「是你!」越王突然有些驚慌,「你到底是誰!」
「長安,乃是我的名。」
長安……爾笙想,聽起來如此平和安穩的名字,為何卻是這個樣子?
地上的霽靈等人聽得此名卻是渾身一震,極力的抬頭想去看那人的相貌,但是終是敗於強大的邪氣之下,唯有辰渚,直勾勾的盯著那人的面容看得呆了去,他輕聲呢喃:「墮仙長安……古仙門流波的最後一名弟子……」
越王聽得此名,驚得往後退了兩步:「你既已告訴本王不死草的傳說,為何此刻還要阻撓與我?」
長安淺淺一笑:「不過是想快些送你去荒城罷了。」
三界外,上有萬天之墟,下有無極荒城。皆是無日月、無生靈的死寂之地。無極荒城中皆囚禁的是罪大惡極永世不得超生之徒。與永世封印的萬天之墟不同,無極荒城在送罪犯入城之時,會開啟城門的,待罪犯入內,城門合上,不管是天庭人間抑或冥府皆看不見其入口。
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
世人皆知,墮仙長安最喜送罪犯入荒城。
越王驚慌起來:「本王就要拿到不死仙草,馬上就能習得長生之術了!什麼無極荒城本王才不去那種鬼地方!」
「由不得你。」
光芒閃過,眾人只聽越王一聲慘叫,接著空氣中的邪氣盡褪。越王眨眼間便被長安斬首,他將越王的魂魄束縛入一個小瓶子里,貼身收好,剛欲離去忽然瞧見深潭邊上爾笙長淵兩人。
「哦。」他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上古神龍。」接著他目光一轉,落在爾笙身上,打量了許久,「司命……」
突然,空氣中殺氣暴漲,長安眉間淺色的墮仙印記倏地變得如血艷紅,黑眸之中殺氣畢現。揮手間一記光刃便直射爾笙而去。
眾人皆不料他此時會突然動手,欲救已來不及。
爾笙只見眼前一花,有身影擋在了她身前,溫熱的鮮血濺在她的臉上,接著「撲通」一聲水響。周遭頓時沒了聲音。等她稍稍回過神來,轉頭一看,長淵已經不在自己身後,而深潭之中一襲黑色的衣裳沉浮了兩番終於沉了下去。
「長淵……」爾笙聲音顫抖,在眾人都尚未反應過來之時,她已一頭扎了進去。
她下水下得毫不猶豫,沒人會知道此時的爾笙尚不會水。
霽靈等人沒了邪氣的壓制紛紛站起身來,有幾位會水的仙人慾下去將兩人帶起來。
長安伸手一揮在地上畫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他道:「誰敢救我想殺的人?」
眾人皆默,無人敢上前。霽靈重傷在身,被人扶起來後咬牙切齒的望著長安,還沒說話,忽然眼角金光一閃,竟是從那潭中泛出來的。
長安向身後一望,見潭中投出龍遊動的影子,金光映入他的眼眸,帶著幾許光芒流轉,片刻後又慢慢熄了下去。
眾仙人驚疑不定,長安獨自呢喃道:「龍冢果真在此地……運氣倒好,此次未殺得了你。」他想,定是龍的血液打開了龍冢的封印,讓兩人得已自深潭下逃入回龍谷之中。
不過既然得知司命已投生為人,那麼他定是要在世間將她殺一道才行的,儘管長安自己也清楚,死,對於司命來說無非就是回天歸位,沒什麼大不了。但她若不在自己手上死一次,長安想,此生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安心的。
他此生的宿命,所遭遇的一切,全都憑著司命星君所寫的那一紙命格……這樣的命,要他如何不恨。
長安望了一眼身邊面帶怒色,卻又礙於他的力量不敢貿然攻上來的眾仙人,道:「無方弟子道術不精,此次殭屍之難算是給你們敲個警鐘。」默了默他又道,「讓你們仙尊別睡得太安穩,世道安穩不了多久了。」
司命星君主天下命格,若她下界,這人世必會受其影響。
自然,這些話他是斷然不會與無方的小輩們說的。他摸了摸懷中的小瓶子,騰雲而去。
翌日,所有中了蠱蟲的人皆不治而愈,自此殭屍之禍算是徹底結束,只是那些死掉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無方的仙長在天亮之後曾下得深潭去尋爾笙與長淵,但是遍尋無果,只得作罷,眾人齊齊隨趕來的仙尊回了無方。
爾笙醒來的時候耳邊是潺潺的流水聲。
她恍恍惚惚的睜開眼,看見日光傾斜而下,刺得她眼睛微痛。爾笙坐起身來,覺得自己渾身酸痛不已。她捂著腦袋靜靜坐了一會兒,倏地蹦了起來大聲喚道:「長淵!長淵!」
此時爾笙方才瞧全了自己所在的環境——
一汪清泉自腳下流過,遠處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草原之上點綴著零星的野花,蔚藍的天,潔白的雲,但卻奇怪的沒有鳥兒或是蝴蝶,甚至沒有蟲鳴,全世界只剩下這叮咚泉水的聲音。
「呼……」
正在爾笙疑惑之際,一聲粗大的呼吸將她驚了驚,不對,還有別的生物。爾笙想,聽這個聲音應當是個大傢伙。
她壯著膽子爬上了身後的一個小坡,看見坡下的物體時,爾笙渾身一震,又嚇得從草坡上滾了下去。
是蛇妖!是那隻巨大的黑色蛇妖!
要趁它睡著之時趕快逃,爾笙想,不然這次真的會被吃得連骨頭也不剩!
等等,長淵呢……
爾笙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渾身逐漸變得冰涼。她抖著手抖著腳再次爬上草坡,小心的探出腦袋往下望,仔仔細細的將那蛇妖打量了一遍。
它好似受了很重的傷,渾身皆是鮮血,呼吸粗重,雙眼緊閉,染了一地的血,尾巴還浸在小河當中,有絲絲腥紅的血液順著水流慢慢遠去。
它這個樣子就象是爾笙第一次見到長淵那樣,虛弱且戒備。
爾笙沒有看見長淵的身影,腦海裡面的那個念頭慢慢的擴大,她的臉色迅速蒼白了下去。但她仍抱著一絲希望,斂聲屏氣小心翼翼的走到蛇妖身邊,一路找上去,就怕長淵被壓在了蛇妖的身下,最後終是走到了蛇妖巨大的嘴邊。
它的嘴咬得死緊,仍有帶著腥氣的呼吸噴到爾笙手上,爾笙嚇得抖了好久,最後雙眼一閉,近乎不要命的將手放到蛇妖的嘴上,將它的唇往下掰開,看見他森白的牙齒上纏繞著鮮紅的血絲。
長淵……爾笙快哭了,她沒看見大蛇的牙齒上有殘留任何長淵的信息,哪怕連一塊衣服的破布也不曾留下,就一些血,也不知是長淵的還是蛇妖自己的。
適時,蛇妖緊閉的雙眼倏地睜開,殺氣瀰漫,嘴裡粗重的呼吸噴了爾笙滿臉。爾笙駭得摔坐於地獃獃的看著清醒過來的大蛇。
看清爾笙的身影,它金色的眼眸中殺氣凝聚然後又慢慢散開。蛇妖探過頭來,象是安慰一般,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臉。
而爾笙只聞到了滿腔的血腥氣,她極力的忍耐害怕與顫抖,最後還是沒有忍住「哇」地一聲嚎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嘟囔著:「混蛋蛇妖!你吃了長淵!整個兒吞了……你連快渣也不給我留下。你還要吃了我……」
大蛇的金眸中閃過一絲茫然,見爾笙哭得厲害,它又湊了過來想去安慰她。
爾笙卻怒了,一把推開它的臉,紅著一雙眼沖著它吼:「嗅什麼嗅!我又不臭!你要吃就吃,不許把我嚼碎了!我要和長淵待一塊兒!」
蛇妖不動了,耷拉這腦袋乖乖躺在地上。盯著爾笙的眼中帶著三分好笑七分無奈。
爾笙又哭了一會兒,將心裡的恐懼害怕都發泄得差不多了,終於慢慢安靜下來,哽咽著轉過頭去看大蛇。它依舊趴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爾笙愣了愣:「你不吃我么?」
大蛇哼哧著吐了一口氣。
爾笙自顧自的點了點頭:「我懂了,你定是方才吃了長淵飽了肚子,所以打算把我留著下一頓吃。」
對於爾笙這麼理解它的意思,大蛇表示反對的哼哧了一聲,爾笙卻突然蹦起來,衝過去抱著大蛇就把自己的腦袋往蛇嘴裡塞:「不行不行,待會兒長淵在你肚子里就不見了!變成便便出來該怎麼辦!你現在就吃了我吧。」
見爾笙這般動作,蛇妖忙轉了頭,怕一個不小心鋒利的牙齒真把她弄傷了,它的尾巴繞過來輕輕捲住爾笙的腰,將她拉開。
爾笙拚命的掙扎,但是她那點力氣哪裡敵得過蛇妖,她越是掙扎就越是覺得無力,到最後只有認命的耷拉這腦袋,一遍一遍喚著長淵的名字。十分可憐。
大蛇似乎嘆了一聲氣,轉過頭去,又用鼻子在爾笙臉上碰了碰,輕得溫柔。
就像長淵在說:「爾笙,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