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我差距明顯,爾笙識趣的選擇了不再掙扎,只是情緒一直很低落。
大蛇把她捲起來,讓她坐在自己的鱗甲之上,長長的身體一圈一圈將她鬆鬆的圍著,就像在她的身邊鑄成了一道堅硬的圍牆。它閉上眼靜靜養神。
爾笙坐了一會兒,見它確實沒有做出傷害她的事,她仔細一想,好像這蛇妖根本就沒對她表現出惡意。她大著膽子站起身來,伸手戳了戳它的爪子。
大蛇回頭,睜開一隻眼淡淡瞅了她一下,見她只是閑得無聊在戳著它玩,於是頭一搭,閉眼繼續睡。
爾笙見它沒有表示不滿,膽子更大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它身上黑甲,薄而堅韌,她得寸進尺的爬上大蛇的背脊,觸摸這它的背鰭,心中越發奇怪,這到底是個什麼怪物,頭上的角像鹿,背上的鰭像魚,還有爪子,簡直……簡直像夫子形容的傳說中的龍。
爾笙順著它的背鰭看下去,忽然瞧見它背上有塊皮肉翻飛的地方,鱗甲象是被什麼利刃切開,鮮血不斷的流出。爾笙好奇的伸手碰了碰那塊翻起來的黑鱗,忽然蛇身狠狠一顫,幾乎把爾笙從它背上顛下去。
尾巴卷過來,將爾笙帶到它面前,一雙金色的眼眸盯著她,讓爾笙產生了一股莫名的罪惡感:「很……很痛么?」
大蛇雖沒說話,眼眸中也沒流露出什麼情緒,但是爾笙知道,剛才那麼一碰確實讓它不好受,她道:「如果……如果你現在把長淵吐出來,或是把我吃進去,我就幫你吹吹。」
對於爾笙的執著大蛇似乎有些無奈,想了一會兒,它用爪子在地上刨出幾個字。爾笙盯著他爪子划過的地面看了許久:「你在畫什麼?」
爾笙不識字。她是個女孩,又是個孤兒,村裡的夫子根本就沒有收她為學徒。有時夫子講課時,她會蹭去聽聽,但是學文習字要書,她沒有辦法,所以到現在除了一二三,別的字一個不認識。
大蛇這次是真的沒辦法了,唯有定定的將她盯著,眨巴著兩隻和爾笙腦袋一樣大的眼睛等了許久,爾笙終於開口問道:「你真不吃我?」
它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麼要吃了長淵?」
他哼哧的吐了口氣,搖頭。
「你沒吃?」爾笙呆了呆,「你沒吃長淵,但是長淵不見了……所以是長淵、長淵不要我了……」
面前的大蛇,也就是長淵,他突然發現,他終於解釋清楚了一個誤會,但是又深深的陷入了另外一個誤會裡。他望著表情逐漸變得絕望的爾笙,頭一次產生了深深的無力感。
奈何他現在實在傷重,直接被打回了原型,無法恢復人身也無法運用神力使自己口吐人言。他只好卷著尾巴,用尾端柔軟的鰭輕輕拍了拍爾笙的頭以示安慰。
爾笙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了一陣,忽然鬥志昂揚的奮起:「不對!長淵答應了不會丟下我的。他一定是被壞人劫走了!他一定在等著我去救他!我得去救他!」說完隨便找了個方向就要往前沖。
長淵心裡因為爾笙的在意而微微一軟。見她急沖沖的模樣忙用尾巴將她捲住,往自己身體這邊一攬,讓她乖乖的靠著自己站好。回龍谷里四處皆是沼澤,可不能由著她亂跑。
「大黑,你幹嘛攔著我?」
聽得這樣的稱呼,長淵的尾巴微微一緊。若是此時長淵卷著的是司命,那麼她定會笑著說「所謂蛋疼菊緊是也。」但是現在他卷的是爾笙,爾笙只是奇怪的看他,過了好久她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眼眸一亮:
「大黑,你知道長淵在哪裡對嗎?」
長淵唯有點頭,爾笙眸中射出來的光幾乎耀眼:「那你可以帶我去找他么?」
長淵回頭望了望自己背脊上血肉翻飛的傷口,又默默無言的盯著爾笙。爾笙立即明了他的意思,眼中的光慢慢散去,然後又心疼的摸了摸長淵的鱗甲:「我忘了你受了這麼重的傷,那我幫你把傷養好了,咱們就去找長淵好么?」
哪能說不好,長淵想,等他傷好了一點點,就立刻恢復人身,絕對片刻不耽誤!
爾笙的性子單純,說放下倒就真的放下了,自然,她說要幫大黑養傷,自然也是要落實到行動上來的。她撕下自己褲腳上的一塊布,拿到小河邊搓洗乾淨了,跑到長淵面前道:「你身上流這麼多血,肯定粘著不舒服,我幫你擦擦身。你放心我會避開你的傷口的。」
長淵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他以為擦擦就是隨便擦擦……
爾笙得到同意,立馬忙開了。對於她來說,這條「蛇」大得過分,爬上爬下的擦拭廢了她不少力氣。但是這是能帶她找到長淵的傢伙,爾笙想,絕對不能敷衍了。
於是她擦得相當仔細。但她若再細心一點的話應當能發現,當她仔細的擦洗某些部位時,那漂亮的金色眼眸里不斷飄過絲絲尷尬與赫然。長淵堅硬的鱗甲里那顆許久不曾激動過的心,被撥弄得活躍的蹦躂了許多次。
在被關入萬天之墟時,長淵只能算是一條幼龍,對龍族生育之事雖有了解卻沒有實踐。知曉龍族被滅族以後,他從此就絕了生育後代的念頭,畢竟他一條公龍要做這種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之後千萬年里他一直獨守萬天之墟,再然後司命來了,司命豪邁得不像一個雌性,但是她好歹也是個雌性,司命雖喜歡在他身上蹭來蹭去的戲弄他,但是她仍知道長淵身上哪些地方要少碰,哪些地方盡量不要碰,哪些地方根本不能碰。一龍一人相處,司命把分寸拿捏得相當好,長淵自然也沒什麼別的念頭。
但是爾笙不一樣。她沒了司命的記憶,對龍這種生物半點不了解,連他逆鱗處的傷口也敢伸手去摸一摸。擦到那種地方……那麼仔細的擦……
長淵忍得渾身顫抖,然而她卻渾然不知,長淵又怪不得她,只好自己要碎牙齒和血吞,把被爾笙撩撥起來的戰慄感,死死的壓抑下去。
偏偏爾笙的好奇心還該死的強……
「咦?」爾笙奇怪道,「大黑,你這裡只長了一條腿,還沒爪子,是被誰砍掉的嗎?為什麼沒流血?」不等他做出什麼反應,爾笙用手戳了戳『那條腿』,「痛嗎?」
長淵轉過頭,金色眼眸中有了點近乎可憐兮兮的濕意和一些莫名的光,他的呼吸也變得沉重許多。爾笙立即意識到,他定然是痛極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裡也受傷了,我會避開的,不會碰到了。」
長淵把頭放在地上,瞟了爾笙一眼,然後又拖著腦袋望向遠方。
爾笙想了想,他剛才那個眼神,有點類似於……那個什麼詞來著?
哀怨?
忙了幾個時辰才終於將他全身給擦拭乾凈。爾笙很高興的蹭到長淵的頭旁邊,摸了摸他的龍鬚:「大黑,你一定要好快點啊。」
才經過一番『搏鬥』的長淵似乎有點沒精神,哼哧了一聲,算是應了爾笙。
爾笙忙活了半天,身體有些疲憊了,倚著長淵的嘴邊坐下,這下倒是全然不擔心他會將她吃掉了。坐了一會兒,睡意來襲,她腦袋點著點著眼睛就閉了起來,不一會兒舒緩的呼吸均勻的響起,徹底睡著了。
長淵用尾巴將爾笙小心翼翼的捲起來,然後團起身子,將她放在中間,細細的把她的睡顏打量了一會兒,頭倚著自己的身體,也閉上了眼,靜心調養。
回龍谷雖是被封印之地,但是仍有白晝之分。半夜的時候,月明星稀,涼風徐徐,爾笙半是冷半是餓,難受得清醒過來。
長淵的身上全是黑色的堅硬鱗甲,哪能取暖,她又整整一天沒吃飯,還折騰了那麼久,此時腹中空無一物,更是凍得難受。爾笙借著月色,爬出了長淵團起來的那個圈,剛往前走了兩步,忽覺有溫熱的氣息噴到她的後頸之上,她還沒來得及看清,衣領便被長淵咬住,乖乖的拖了回去。
「大黑。」爾笙也沒掙扎,任由他將她拖回去,她站穩身子,轉過身去望著他印著月色的金眸道:「我沒有丟下你的意思,我只是肚子餓了,想去找點東西吃。」
長淵眨了眨眼睛,這才想起,現在的爾笙與以前的司命不一樣,她仍是凡胎肉體,需要進食才能活下去。但是這回龍谷中根本就沒有其他活物,唯一能吃的,或許只有這地里的草根罷了。
長淵有些愧疚,當初只記得逃命,卻忘了逃進來之後怎麼讓一個人類活下去。
他尾巴擺了擺,將身後一處草地掃平開,又示意爾笙往那處走。爾笙不明所以:「這裡有吃的么?」
長淵用爪子刨出兩根草根,用鼻子頂到爾笙身前。
「這個好吃么?」爾笙撿起其中一個,借著月色看了看,奇怪道,「這個草的根怎麼長得像蘿蔔?看起來挺好吃的,我去洗個嘗嘗。」
爾笙抱著『蘿蔔』啃了一口,只聽崩的一聲,她臉色瞬間變了。長淵湊過腦袋去看,爾笙捂著嘴哭喪了臉。
長淵不明所以,心道,難不成這草根有毒?不等他多想,爾笙手從嘴邊拿了下來,一顆斷牙混著血水躺在手心裡。
長淵一怔。
爾笙恍然失神:「萌牙……又磕掉了……木有了。」
這下可好,兩顆白白的大門牙在這兩三天內都磕沒了,爾笙氣得將草根扔在地上,狠狠的用腳跺了跺。可是那草根仍舊分毫未損。報仇無果,爾笙傷心的撲到長淵面前,趴在他臉上,抱著他的鼻子狠狠泣了一陣,一邊哭一邊嘟囔:「木有萌牙,啃不了羅鋪……唔等找熬長淵我嗅餓死了!」
沒有門牙,啃不了蘿蔔,不等找到長淵她就要餓死了。長淵將她漏了風發音不準的話聽了個明白,他這次已經知道沒有門牙是死不了人的事,但聽得爾笙這般哭訴他仍舊相信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事態。
司命常說:失節事小,餓死事大。在回龍谷中,爾笙只有草根可以吃,而這草根似乎又超過了凡人所能咀嚼的硬度……
長淵想了想,忽然動爪子刨出了許多草根,然後用尾巴把爾笙卷到一旁,他一口咬銜起幾個圓滾滾的草根,鋒利的牙齒稍稍一用力,草根應聲而碎,根中的汁液流出,聞起來甚為芬芳。長淵沒急著把破開的根給爾笙吃,而是自己先吞了進去。隔了一會兒,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這才如法炮製,咬碎了幾個草根堅硬的外殼,放在地上。
爾笙,看了看幾個破開了殼的草根,又將長淵的牙齒翻出來看了看,最後終於承認,這個世道是不公平的。
草根的內部比起外殼來十分的柔軟,爾笙輕輕一吸,像喝粥一樣,將裡面的汁液吞進了肚子里:「咦?」她奇怪的打量了一眼滿地的草,又喝了一口汁液,「這個……怎摸有蟲子的味道?」
她這樣一說,長淵忽然感覺腹內慢慢升騰出一股熱氣,就如同吃了爾笙找來的那些蟲子一樣的感覺。
他靜下心來,慢慢凝聚體內漸漸生出的內息,然後欣喜的發現,這些草根療傷的做用或許還比林中的蟲子更為有效。
長淵不知,回龍谷中數千年無外人踏足,龍冢之中散發出來的殘留氣息令這片被封印的土地之中靈氣氤氳,地里生出的花草千百年不敗,其根更是將這千年靈氣都蘊藏其中。爾笙村後樹林中的那潭水便是與回龍谷的水相通所以才常年清澈,樹林中的草木皆受此水恩澤,自然也常盛不敗,而林中的蟲子以林中草木為食,體內積聚了靈氣,也就成了療傷聖葯。
如今這草根生長在回龍谷之中,自然是比外界的蟲子更有效的治理長淵的傷。
爾笙吃得不多,但是已足以飽腹,身子也暖和了起來,她主動偎到長淵的脖子處,那裡有一圈蓬鬆的長毛,正好可以用來畏寒。她道:「大黑,我睡咯,你別再把我卷過去卷過來的,我就睡這兒,暖和。」
長淵凝神調息,沒有搭理她,但是腦袋卻輕輕的往爾笙那處偏了偏,遠遠看去,倒象是一龍一人,互相依偎著的模樣。
如此在原地不動的過了三天,爾笙眼瞅著長淵背脊上的傷慢慢癒合了,心中欣喜。可是等到第四天早上,她睜眼一看,卻發現自己睡在草堆之上,而大黑已不見了蹤影。
爾笙登時驚醒,站起身來四處張望,尋找著大黑的身影。
今日回龍谷起了霧,籠罩了天地的大霧阻礙了爾笙的視線,她喚了兩聲大黑,聲音消失在茫茫霧色之中,連迴音也不曾有。
爾笙有點心慌,這樣的感覺就象是天地間只有她一人一樣。
忽然,不遠處傳來輕細的腳步聲,在寂靜的霧色里顯得尤為突兀,爾笙凝神細聽,發現聲音越來越靠近她了。她心中起了一絲戒備,而更多的卻是一分期待。
那人的身影在霧氣中影影綽綽的投顯出來,爾笙漸漸瞪大了眼,沒等完全看清那人的面容,她箭一般沖了出去,撲在那人的身上一陣搖頭晃腦的猛蹭:「長淵!長淵!」
這一身黑衣打扮的正是恢復了人身的長淵。
見爾笙這般在他身上磨蹭,長淵微微僵了一瞬,經過上次的「擦身」事件之後,他對爾笙的親昵難免顯得有些不自然,然而感覺到爾笙微微顫抖的身體,他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將手放在了她的頭上,輕輕拍了拍,似安慰,又似親昵的撫摸。
「你去哪兒了?我一醒來就在這裡,旁邊睡了一隻大黑蛇,我還以為你被它吃掉了。」磨蹭了好一會兒,爾笙才抬起頭來望著長淵,這話說得無比委屈。缺了兩顆門牙的嘴看起來不太雅觀,一說話不僅漏風,還四處濺唾沫。但是長淵不在意,爾笙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
「那不是蛇。」長淵糾正爾笙的錯誤,「是龍。」
「龍?」爾笙呆了呆,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為難的神色,「可是龍……怎麼那麼猥瑣……」
猥瑣……
宛如一道驚雷划過長淵腦海,砸得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怔愣了好一會兒:「是……是猥瑣么?」
「它一直蜷縮著,看起來很不精神。」
「或許是因為受傷。」即便是面對司命長淵也不曾如此著急的想解釋清楚一件事情。
爾笙點了點頭:「是啊,他受了很重的傷,看起來一點不精神,十分猥瑣。」
長淵又是一怔,心道,難不成,在她心裡所有生物受傷之後就會變得很猥瑣么?這、這……
腦海中隱隱划過一道光,長淵忽然想到爾笙素日用詞不當這個毛病,琢磨了一會兒帶著些許小心的問道:「你說的應當是萎靡吧。」
「咦?」爾笙一愣,恍然大悟,「啊,那個詞叫萎靡么,我就說說起來怎麼不大順口。」
長淵沉默,他愈發深刻的認識到,或許在教爾笙法術之前他應當教教她寫字。
「對了,說到大黑,剛才我就沒看見它了。跑哪裡去了?」爾笙在長淵懷裡探出頭四處張望。
長淵摸了摸爾笙的頭,蹲下身來,望著她的眼睛道:「爾笙你知道我並非人類。」
「嗯,知道。」
「大黑……你前幾日看見的那條龍,其實是我的原身。」長淵怕她聽不懂,又直白的加了一句,「爾笙,我是龍。」
爾笙盯著長淵眨巴眨巴了眼睛,透亮的黑眸越發閃亮起來:「我家相公人長得漂亮對我又好,還會法術,還能變成大黑……龍!」她圍著長淵轉了兩圈,「我的眼光太他奶奶的好了!」這語氣中透露著的驕傲,活像她自己也能變成龍一樣。
看著爾笙現在閃閃發亮的目光,長淵忽然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忽然,爾笙臉色微微一變,慢慢升起一股潮紅:「那麼說……那麼說,那天我是在幫長淵擦身,光禿禿的……」
提到這個話題,長淵噎了噎,清咳兩聲,目光瞟向遠處,臉色也漸漸變紅了。
「哎呀。」爾笙捂臉叫道,「好羞澀!」雖然她是這樣叫喚,可是還是硬生生的衝進了長淵的懷抱里緊緊將他摟住,因為長淵此時蹲著,爾笙便把腦袋放在他的頸窩處亂蹭。蹭了許久,爾笙突然抬臉來,在長淵耳邊小聲道,「雖然給大黑擦身很累,但是如果你喜歡的話以後……以後你還要擦擦,我也可以幫忙。」
「爾笙……不可如此。」長淵拉開她。
「咦……這是怎麼了!」爾笙驚呼,「怎麼留了這麼多鼻血?」她慌亂的用手去捂長淵的鼻子。
「嗯,無妨。」長淵淡定的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強迫著自己念了許多遍靜心咒,才總算定下神來。
「真的沒事?你背上不是有傷么?是不是口裂開了?」
背上傷口裂開了,血會從鼻子裡面留出來么……長淵默了默,沒有問出口。他道:「傷勢已穩定了不少,只是要打開回龍谷的結界到外面去,我身上這點神力還是不夠。」
「那咱們就在這裡呆著吧,有長淵陪著,沒什麼不好。」
長淵搖頭,望了望蒙了霧的天空,明明什麼也有霧蒙蒙的一片,爾笙卻見他眼中生出了許多嚮往:
「以前我常年被幽禁於萬天之墟,不知生為何物,亦不知死有何懼,空修了萬年的神力,但卻不知自己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後來……有人告訴我外面的天地浩大,世事變幻無常,我便想著要出去走走,看一看這蒼茫大地,是否真如故人所說的那樣美好。」
「看到了嗎?」
「誠如故人所說,人世滄桑,有喜有悲,可是這一點還不夠。」長淵道,「我想親自用腳丈量這片先祖曾生活過的土地,彼時,每一步皆是修行。」
爾笙點了點頭:「那我就陪著長淵好了,你想去哪裡,我們一起。」
長淵拍了拍爾笙的頭,沒有說話,他知道,爾笙是司命的轉世,她不是下界渡劫便是在上界出了什麼事故,躲到下界來的。她此生註定不得安樂,也必定不能一直陪著他。
但是,既然她想,他就會護著她。
「長淵。」爾笙忽然問,「你以前為什麼會被幽禁起來呢?你做錯事了么?」
長淵一怔,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冷的譏笑,而面色卻依然平靜:「沒有,只是無能之人皆相信所謂天意。」
爾笙不大懂這話的意思,但是聽長淵這個口氣,她便識趣的換了話題:「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在這裡呆著,等你傷完全好了咱們再出去么?」
「嗯。」長淵牽起爾笙的手,「不過我們要換個地方住,這裡濕氣太重,對你不好。」
爾笙乖乖的由他牽著,亦步亦趨的跟著他的步伐慢慢走,即便她根本就不知道長淵要帶著她在茫茫霧色之中去哪裡。
回龍谷中多沼澤,即便是長淵牽著爾笙,爾笙依舊走得有些踉蹌。
不一會兒長淵便停下腳步,蹲下身子,輕聲道:「爾笙上來。」
爾笙遲疑了一番:「可是……你背上有傷。」
「無妨。」
爾笙這才敢伸出手,小心翼翼的越過他的肩,抱住他的脖子。長淵背著她,一步一步走得平穩。爾笙才開始還有些緊張,怕自己壓著了他的傷口,慢慢的見長淵確實走得輕鬆,才放心的把腦袋搭在他肩上。
出神的看著兩人慢慢糾纏在一起的髮絲,爾笙道:「長淵,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對我很好。」他很自然的答了話之後自己也有點困惑,「你又是為何?」
「我喜歡你。」爾笙抱著長淵脖子的手緊了緊:「一看見就喜歡。」
「喜歡?」長淵看著前方被大霧迷了的路,神色間有些迷茫,喃喃道:「或許……我也是。」
爾笙聽了這話心裡一時激動起來,只想著要把自己的這份喜悅傳遞出去,正好她又趴在長淵肩上,「啪」的一口便啃在長淵的臉上,力道大得幾乎要在他臉上印出個缺了兩瓣門牙的印子。
長淵頓住。
爾笙咧著嘴笑得正開心,見長淵望她,她猶豫了一下,問:「咬得很痛么?」沒等長淵答話,她便把自己的臉伸了出去:「好吧,為了公平,你也可以咬我一下。不可以太重!」
「咬?」
「以前隔壁的朱家嫂子和我說過,和喜歡的人可以互相咬一咬。」
「還有這樣的規矩。司……沒與我說過。」
司命自然沒有與他說過,司命與他說的叫「辦事」、「交配」、「準備生孩子」!人類的偉大之處就在於,他們總是能把一件事變化出好多種說法。
爾笙將臉伸出去半天,沒見長淵動作,剛想安分下來,長淵忽然探過頭來,一口咬在爾笙的唇上。爾笙只覺唇上一麻,身體忽地變得酥軟,還沒等她產生多餘的感覺,長淵便放開了她的唇。儘管連爾笙也感覺出來了,他放得很艱難,或者說是……意猶未盡。
「為什麼咬我嘴巴?」爾笙愣愣的問。
「找不到別的地方下口。」長淵答得自然。
爾笙還在怔然,卻見長淵抿了抿唇,神色有點奇怪:「為何……有點不對。」
「是不對……」爾笙摸了摸自己的嘴巴,「長淵,你使什麼法術?為什麼……為什麼我被你咬了卻覺得很舒服?」
長淵同樣困惑的看了爾笙一眼:「興許是你身體里殘留的法術吧。」這話他沒說完,後半句是——我也覺得很舒服。
欺負爾笙,會有種奇怪的愉悅感。長淵有點被自己這種喜好嚇到,心底又是幾遍靜心咒低語而過。
接下來,兩人各懷心事,緘默無言。一路上只有長淵輕細而穩定的腳步聲。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的霧氣漸漸散開爾笙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巨大的石碑,象是擎天之柱,直插雲霄之中。碑上隱隱約約刻有一些圖紋,待慢慢走近爾笙才看見,在這是石碑之上竟刻的全是龍的圖案。
碑上的龍被刻畫得栩栩如生,鮮活無比,他們皆仰首向上,仿似要跳出這巨大的石碑重新遨遊與天地之間。就這樣靜止不動,也讓人心生敬畏之感。
長淵放下爾笙,由著她像被迷惑了一般獃獃的注視著聳入天際的石碑:「這龍刻得真好。」爾笙驚嘆。
「這些並非刻上去的。」長淵的聲音微冷,「此碑之中皆是上古龍的殘骸。他們被永世埋葬於此。」
「為什麼?」爾笙大驚,「大龍們做錯事了嗎?」
「天罰,無錯也得受著。」
爾笙默了默,回頭看見長淵眼中的神色,心裡莫名生出一股酸澀的感覺,她站在長淵面前,使力的踮起腳尖,將自己的手往他頭上放,好不容易才摸到了他額前的青絲:「沒錯就罰人,是老天爺錯了。咱們大氣度,不和它計較。」
長淵被這句安慰的話說得一怔,任由爾笙奮力的踮著腳尖安慰了自己一會兒,然後他低下頭,近乎於柔順的讓爾笙撫摸他的頭髮。聽著她軟軟的聲音,心中灼燒得疼痛的怒火慢慢熄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長淵問:「爾笙在此處可有覺得不適?」
「沒有。」爾笙不知,此處上古神龍的浩然之氣十分的懾人,若是尋常人到此,怕是早已嚇得口吐白沫精神失常了。而爾笙尚能如往常一般實在是因為許多巧合,她膽大心粗,感覺遲鈍是其一,自幼吃的蟲子便是這回龍谷只水養大的,她對這樣的氣息已十分熟悉是其二,最重要的是前不久長淵才教會了她一些龍族的法術,所以她才能在這浩蕩的龍氣之中過得悠然自得。
長淵點了點頭,在地上挖出幾根草根,將其破開,放到爾笙面前:「我要去祭拜先祖,你先在此等等。或許我要明日或是後日才能回來。」
爾笙有些不舍:「要離開兩天么?」見長淵點頭,她還是懂事的放了手,「那你盡量早點回來哦……等等!」爾笙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給我多開兩個蘿蔔!」
爾笙守著一堆破開的蘿蔔目送長淵的身影消失在巨大的石碑之中。
她喝了點蘿蔔的汁,又百無聊賴的拔了幾根草,最後還是趴在草地上慢慢睡著了。
回龍谷中起了一陣風,刮過爾笙的鬢髮,一句話若有似無的穿過她的腦海:
「司命,不司己命,不逆天命。」
她不理解這話的意思,腦海里像有一塊鐵石,拽著她慢慢沉入了夢境。
「你不該私入萬天之墟。」一個男人在嚴厲的指責,「你竟還想放他出來。」
「為何不能。」女子清脆的聲音與他爭鋒相對,「他不曾害過誰,他也該掌握自己的命運。天界沒有權利因著一個上古預言囚禁著他,他渴望自由,並且應該得到。」
「司命,看清楚你的職責。你司萬物命格,你應當知曉,主宰命運的,只有上天。」
「哼,天地不仁,那我便要逆了這天。」
「放肆!」
「帝君。」女子的聲音帶著點自嘲,「我喜歡你,你可以棄之如敝屣,但是你阻止不了我喜歡你。就如同現在,我要放他,你可以讓我失敗,但是我必須要去做。」
「你……」
「爾笙?」有人在輕喚她的名字,耳邊嘈雜的聲音慢慢褪去,她睜開了眼,藍天白雲,長淵正盯著她,「做惡夢了?」
爾笙揉了揉眼,奇怪道,「你不是說要去一兩天么?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長淵一怔:「我確實去了兩天。」他望了一眼爾笙身後幾乎沒有動過的草根,道,「你睡了兩天。」
「咦……這麼久,我就只做了個夢而已。」
長淵摸了摸爾笙的頭,眼神中漏出點心疼:「定是這些日子累著了。」他將爾笙扶起來,先遞給爾笙一柄威風帥氣的黑色長劍。劍身與劍柄乃是一體,劍鋒尚未開封而寒光已露,乃是一把稀有的好劍。
爾笙不解:「這是什麼?」
「我見你平時沒有防身的武器,便給你做了一把。」
聽了這話,爾笙忙欣喜的接過,一陣仔細的打量:「真漂亮,真漂亮,長淵這是你打的?叫什麼名字?」
「名字……」長淵猶豫了一下,「就叫它一片鱗劍好了。」
「一片鱗?是用你的鱗做的嗎?難怪是黑色的,可是一片鱗這個名字……」
被不識字的爾笙鄙視了名字,長淵有些難堪,立馬正色道:「它叫一鱗劍,方才你聽錯了。」
這個名字雖然也不大好聽,但是比剛才那個不倫不類的總算是好出不少,爾笙愛不釋手的拿著它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忽然想到:「長淵,這個是用你的鱗做的,拔下來的時候痛么?流血了么?拔的哪兒的鱗?」
「無妨,不過是一片鱗甲。」不過一片鱗甲,卻是護心的那一塊。長淵從衣袖裡又摸出兩塊白色的小方塊,「你看看,這個大小與你的門牙可合適?」
爾笙往自己缺了兩塊的門牙上比划了一番:「剛剛好。長淵……你,你這是拔了多少鱗啊。」
「鑄劍的角料做的牙,沒有多拔鱗。」他動手將鱗片做的假牙往爾笙嘴上摁,用法力稍稍一凝,假牙便固定在了爾笙的牙槽上,宛如長出來的一般,「此劍與牙皆是同一片鱗甲所鑄,以後你帶著牙,劍便是你的,沒有誰能拿得走。你若是出了事,我也能第一個知道。」
「長淵……」拽住長淵的衣角,「你現在對我這麼好,以後、以後我肯定是不讓你納小妾的。」
「好,不納。」
自從爾笙拿到長淵給她做的那柄劍之後,每日捏在手上,不管有事沒事都喜歡摸兩下。
長淵見她喜歡得緊,索性就在自己調息內傷之餘教了她一些劍法。讓她平時也不至於無聊得老是瞅著他看。爾笙是個好動的性子,這些天早把她憋壞了,有了一個可以玩的把式她自是玩得不亦樂乎。上串下跳的舞著劍蹦躂。
若是無方的仙長們還在這裡,他們一定會驚訝於爾笙自身修為的神速進展。但是爾笙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裡面有什麼樣的變化,她現在學劍只是因為長淵沒多的時間搭理她,她得自己玩著打發時間。
這片地方玩熟了,她就大著膽子到龍冢之下去轉轉,長淵也不阻止,漸漸的,她倒是有了膽量摸摸那些栩栩如生的龍。
一日長淵還在調息,爾笙拿著劍在地上比劃。長淵睜眼看了看她比劃的內容,怔了一瞬道:「你這個字是從哪裡學來的?」
「字?」爾笙疑惑的反問,「這是字嗎?是什麼字?」
「怨,怨恨的怨。」
爾笙嘴裡嘀咕了幾遍,手下有跟著比划了幾道,企圖將這個字記住。
「爾笙想學字?」長淵道,「若想學,我可以教你。」
「想學!」爾笙眸光一亮,「長淵好厲害,什麼都會!我挑相公的眼光怎麼能這麼好……」
長淵勾唇笑了,這些天,他的表情已經不似最初那般僵硬麻木且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漠,在爾笙逗趣的表情言語下他會不由自主的笑,多是微笑,偶爾會笑眯了眼。爾笙若是使了壞,他會皺眉,嘴會抿起來,偶爾還會動手收拾她。不過他捨不得下狠手,頂多是在自己周身布個結界,讓爾笙靠近不了他,過不了多久爾笙便知道乖乖低頭認錯。
爾笙湊到長淵身邊,很是積極道:「我要先學長淵的名字怎麼寫。」
長淵如是寫下了他的名字,爾笙趕緊在旁邊跟著畫,爾笙腦袋瓜子很是機靈,這麼看了一遍,對比著一筆一筆分毫不差的模仿了下來。沒一會兒就記住了。
長淵又寫下了爾笙的名字,爾笙如是重複了兩遍,心裡遍將這四個字記熟了。
在很久以後爾笙想來,她恍然發現,其實長淵教她的也就這四個字而已,但是這時的她以為長淵能把所有的字都教給她,以至於多年之後,當她能看懂許多書的時候,還是認為教自己習字的是長淵。
當然,這都是後話,現在的爾笙學會了四個字,心裡高興,學習的激情很高,又將「怨」字寫了一遍,問長淵:「那這後面的那個恨字怎麼寫呢?」
長淵這才想起,他應當追究一下這個字的來源,問了爾笙,她指著聳入天際的龍族石碑道:「是這個碑上面有的。」
長淵驚了驚,忙起身往石碑那方走去,圍著它看了一圈之後,神色變得困惑:「初時來的時候,此碑上並無字,現在竟不知不覺出現了這麼多……」
爾笙見長淵的表情凝肅,心裡有點慌:「這是很不好的事嗎?
長淵默了默,轉眼看向爾笙:「談不上好壞,可卻有蹊蹺,你且在這裡等我幾天,我去龍冢之中再看看。」
爾笙乖乖應了聲好。
等長淵進了龍冢之中後,爾笙便坐下來一遍又一遍寫著「長淵爾笙」這四個字,彷彿這樣寫寫,心裡就會舒服很多一樣。坐乏了,她又舞一會兒劍,累了又坐下來寫字,不知這樣重複了多少次,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爾笙倚著草堆,望著石碑正在發獃,忽然耳邊聽見一陣清脆的鈴音,叮叮鈴鈴,仿似從天邊傳來,悅耳非常。她尋著聲音的源頭望去,忽見天邊有一抹異色划過,她正定睛打量,那抹身影倏地出現在了她能看清楚的視野之中。
是一個穿著鑲金邊的赤袍男子,他頭髮高高的束在頭上,打理得一絲不亂,他踏雲而來,看起來象是腳下只走了一步,其實瞬息千里,眨眼間便行至爾笙面前。
眼前這個男子看起來很是威嚴,爾笙心底不由生出一絲敬畏之感,除此之外竟還有點莫名的激動。但是激動什麼,她也說不清楚。
來人看了她一眼,張口便喚道:「司命。」
爾笙一呆,這是她第三次聽見這個名字,一次是在長淵的嘴裡,第二次是在那個怪人長安的嘴裡,第三次便是現在。難道在他們眼裡,她與那個叫司命的人如此相像么?
「我叫爾笙。」她直視著那人褐色的瞳孔,說得堅定。
「怎樣都好。」那人行至爾笙身邊,上下打量了她幾眼,一聲冷哼,「你倒是個言出必行的人,果真幫到他了。」
爾笙雖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是心裡猛地生出一個心虛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往後退:「你是誰?」
「你上司,天帝。」他冷冷的說完這話,見爾笙一片茫然的神色,又小聲喃喃道,「……孟婆湯著實管用。」
「我不認識你。」
「你認識。」他霸道的說完這話,解下腰間系著的一個有些殘損的鈴鐺,爾笙方才聽見的鈴聲便是這個東西發出來的。天帝將鈴鐺的繩子系在了爾笙的手腕之上,不理會爾笙是否同意,一派上位者的作風,他道,「我此行不為其他,便是知會你一聲,你若要幫,我必定攔。你能助他破開萬天之墟的封印,我也能把他再塞回去。」
天帝目光冷冷的掃了一眼直插雲霄中的巨大石碑,眸光犀利的看見了上面凸顯出來的一個個「怨」字。
「你若是執迷不悟的想讓他得到什麼自由,那我便會讓他魂飛魄散,徹底的自由。」
爾笙聽得茫然,而心中的不安與害怕隨著他話的落音也變得越來越大。
「你說的他是誰?是長淵?你不準害他!誰都不許傷害長淵!」
天帝在爾笙頭上微微一拂,爾笙便覺得頭頓時猶如撕裂一般疼痛,她抱著腦袋滾在地上,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天帝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司命,你不該逆改天命。你在人界的行蹤隱藏得很好,但是天網恢恢,你總是逃不過這一頓責罰的。」
爾笙此時覺得她討厭透了眼前這個人,他除了長得好看了一點,沒其他優點。說的話讓人半點不懂,還讓她痛得快死掉了,而他還在一旁做一副「我很想救你,但是我無能為力」的模樣。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扭曲的人……
其實爾笙不知道,她是司命的轉世,司命犯了事,連帶著轉世的她也必定要受到天庭的處罰,或一生聾啞,或身有頑疾無法治癒。但在之前,天界並沒有找到司命轉世的蹤影。直到今日,天帝才尋了過來。
天帝看著爾笙在地上掙扎,道:「那條龍若是真著緊你,看見你手上的鈴鐺自然知道該如何去做。」
「你……壞蛋。」
爾笙已經痛得神志模糊,天帝的面容在她眼前晃來晃去,一會兒變成三個,一會兒變成四個。
「我今日這些話,你定是聽不懂的。不過等有朝一日你歸位之後,我只希望你能放下這些執念,切莫入了魔障。」天帝轉身離開,爾笙眼前陣陣發黑,她只恍惚中聽見那人走之前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素來不喜囚人自由,但我是天帝,有此上古預言,我不敢拿蒼生來賭。」
什麼上古預言,什麼天命,全是放屁。爾笙腦海中莫名的冒出這樣一句話,頭上的疼痛越發清晰起來,而她的神智也漸漸模糊,最後終是沉沉睡去。
爾笙再睜開眼睛時便看見了長淵。此時她正枕在長淵的腿上,他墨染的青絲隨意的垂下來,發端撓得爾笙臉頰有些癢。
「爾笙醒了。」長淵低下頭,摸了摸爾笙的頭髮,褐色的瞳孔似看著她,又似透過她看見了其他的東西。他沉默著沒說其他的話,即便遲鈍如爾笙,也看出來了,此時的長淵很不對勁。
「長淵。」爾笙一把拽住他垂下來的青絲,帶著三分害怕七分威脅的說,「你不準走,去哪兒都得帶上我!」
長淵被拽得抬不起頭,微微沉重的心思也被打亂,默默看了爾笙一會兒,才道:「爾笙,疼。」
能不疼嗎,她就拽那麼十幾根頭髮,再使點勁兒能把他的頭皮給揭下來。
爾笙放了手,心裡又害怕長淵跑掉,左右看看不知道該抓哪兒,索性直接坐起身來,一把揪住長淵的衣襟,將他拉到自己面前,緊緊的盯著他:「你不走我就不拽你。」
見爾笙一副要揍他的模樣,長淵哭笑不得:「好,我不走。」
爾笙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鬆了手替長淵理了理被抓皺的衣襟。手腕間的鈴鐺叮鈴叮鈴直響。長淵的眼眸垂下,盯著爾笙腕間的鈴鐺,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爾笙……」
他剛一開口,爾笙忽然抓住腕間的鈴鐺死命的往下拽,但是天帝親自套上去的東西怎會被她這點蠻力拽下,腕間的皮都磨掉一層,那鈴鐺仍是好好的掛在她的手上。
長淵一聲嘆息,握住了她的手:「不必如此。」
爾笙咬了咬唇:「那個人說你看見鈴鐺就會離開……」
「爾笙知道我曾被囚禁與一處暗無天日之地。」長淵握住爾笙的手,碰了碰她手腕間的鈴鐺,「那裡名為萬天之墟,乃是天地之間一處死寂之地。位於地之彼端,在深深的懸崖之下。此鈴乃是懸於懸崖邊上的神物,不管是有外人進去,亦或是裡面的人出來皆會驚動此鈴,上達天聽,彼時將會有天上的兵將來阻止外人進去,也阻止我出去。」
爾笙不解:「可是你已經出來了。」
「所以天上的兵將便來抓我了。」
爾笙大聲道:「可是你沒犯錯,不該被關在那種地方。」
「我是龍。」長淵的聲音帶著幾分自己也無法訴說的迷茫,「上古預言,這世間將會毀於神龍的利爪之下……我會毀了三界,屠了蒼生。」
「長淵不會!」爾笙立即反駁道,「你雖然不愛笑,但是看起來這麼呆傻溫和,怎麼會做出那種事。」
長淵聽罷這話怔愣了好久,最後才反應過來,爾笙這是在安慰他……儘管這話聽起來象是在罵人。
他微帶苦澀的彎了彎唇:「本來,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長淵抬眸望向巨大的龍冢,眯眼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怨』字已經慢慢沿著石碑蔓延而上。他道:「爾笙,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東西了。」
爾笙總算是聽出了長淵話里的不對勁,擔憂的問:「長淵,你在那個石碑里看見什麼了?你家祖先現身找你談話了嗎?」
長淵又是一愣,斟酌了一會兒,點頭道:「算是……吧。」
爾笙瞭然,在她看來,遇見先祖的鬼魂是件大事情,無怪乎長淵的眼中有些失魂落魄的狼狽意味。
她安慰似的拍了拍長淵的肩:「只要他們沒有恐嚇你要帶你走,其他的都不算什麼大事。如果他們說要帶你走……唔,你就說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讓他們來找我吧,我會幫你應付他們的。」
凝重的心情被爾笙故作世故的模樣逗樂了,他揉了揉爾笙額前的頭髮:「你說得對,生死之外無大事。擔憂焦躁什麼都不能改變。」
爾笙樂呵呵的抱住了長淵的胳膊:「那就沒事了,你在,我也在,你不走,我不走。」爾笙半點沒問長淵在石碑之中到底看見了些什麼,也不提自己在這裡碰見天帝後發生的那些事,連此時腦袋裡傳來的隱隱的疼痛都一併忽略掉了。
沒什麼比孤獨一個人更讓她害怕,只要長淵還在,什麼都是其次。
而長淵只是任由爾笙蹭著自己撒嬌,聽著她腕間叮鈴作響的鈴聲,垂了眼眸。
他想,上古預言是一回事,陪著爾笙護著她過完此生又是一回事。現在上古預言的事可以暫放一邊,當務之急是將天界派來捉他的人給解決掉。
長淵想的很簡單,他想和爾笙在一起,一起去看看這世間美好,去經歷經歷人情冷暖。但是他的願望有人不準……那麼只要把阻止這事的人狠揍一頓,打得他再沒了其他意見,這事兒就指定成了。
當然,這土匪的思想也是出自司命之口……
回龍谷久無人跡,空氣中就只有他與爾笙還有那個『追兵』的氣息。長淵在空氣中尋找著那人移動的痕迹,等到晚上,爾笙睡著之後,長淵便追著氣息,悄悄離開了。
長淵本以為在天亮之前他便能回到爾笙的身邊,他以為這不過是去對付一個小小的天界追兵。
等第二天爾笙醒來的時候,抬頭一望,除了一望無際的草原,她再沒看見長淵的身影。
「長淵……」
爾笙喚他的名字,一開口腦袋便撕裂一般的疼痛。然而此時心中的驚慌早已嚇得她顧不得去想自己頭上的疼痛是怎麼回事,她來來回回圍著龍冢跑了好幾圈,一聲又一聲的叫著長淵的名字,忍著頭上愈發強烈的刺痛,最後終於認清了事實。
他走了。
長淵走了……
身子一軟,爾笙摔坐在地上,愣愣的望著高大而冰冷的龍冢。上面的龍還是像她第一眼看見他們時一眼,栩栩如生。
長淵……我頭痛。
爾笙在回龍谷里不閉眼的等了三天三夜,等到長淵為她破開的草根已經全部吃完。爾笙將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握著長淵留給她的一鱗劍,戴著兩顆磨白了的門牙,一腳深一腳淺的走過了回龍谷長長的沼澤一樣的草原。
她記得長淵與她說過,一直往太陽升起的地方走,能碰到回龍谷的結界,一鱗劍能劈開它。
摸到了封印,出谷之前爾笙回頭一望,遙遙的看見遠處佇立著的巨大石碑,整個回龍谷中一片死寂……
沉默的風輕輕刮,就像在爾笙的耳邊輕輕訴說著:
回龍谷,再無龍回。
爾笙捂住頭,那一瞬間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