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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殺了我

所屬書籍: 司命

長淵自是無暇去想那頓盛宴會是什麼,無方的長老們已經追了過來,爾笙的左手正在用力的與她的右手做鬥爭。她見了長老們的身影,心中更是焦急,無助的望著長淵。

長淵正想著不管爾笙變成什麼模樣,先擋退了這一群仙人再說,他一抬眸,忽見爾笙面色幾番詭異的變幻,而後她勾唇笑了笑:「來得正好。」一鱗劍在她手中一振,劍身上的血珠順著劍刃飛舞了出去,爾笙涼涼道,「方才還未斗得過癮。」

她一步踏向前,眼瞅著便要衝過去與長老們酣斗一番,長淵卻忽然自她身後拽住了她的手。他的眼中儘是不贊成的神色:「爾笙,你此時越與人斗魔氣便越為深重,實在不該如此放縱,且儘力將魔氣壓一壓。」

爾笙一怔,雙眸中的顏色一會兒黑一會兒紅,最終她仍是甩開了長淵的手,道:「今日就算不殺他們,逃了過去,他日他們必定也會殺了我。」

看了看自己被爾笙丟開的手,長淵有些呆愣,默了許久,他面色一沉,頭一次對爾笙用了強。他一把拽住她,強硬的將神力灌入爾笙體內,一邊壓制她的動作,一邊肅容道:「你心神混亂,拿不準什麼對你好什麼對你不好,今日我們不去九幽,也不與無方眾人斗……」

「孽障休想逃走!」追來的寂悟一聲大喝,祭出來的法器夾帶著靈力狠狠的砸了過來。

爾笙也不著急,不躲不避,只是冷笑道:「長淵,我不與他們斗又如何,這些人是鐵了心的要收拾我。」

此時長淵正被爾笙的態度刺得起了怒氣,寂悟這突如其來的一招擾了兩人之間的對話,更是讓長淵怒火中燒,他廣袖一揮,將迎面而來的法器狠狠打落。不料爾笙卻在他分神之際,猛的掙脫了他的禁錮,提著一鱗劍便直直衝寂悟砍了過去。

即便是爾笙入了魔,寂悟從不曾想過有哪個弟子膽敢對他刀劍相向,爾笙忽然主動攻來,驚得他臉色大變,心中被冒犯的怒氣更是一層層的燒了起來:「實乃孽障!」他終是拔腰間佩的劍,與一鱗劍清脆的撞在一起。

「老傢伙有點本事。」

寂悟氣得渾身發抖,他是同輩當中修行最為努力的人,但是因為天資不高,也是最晚修得真身的人,以至於形容相貌看起來是所有人當中最老的。自然他也最忌諱人家說他老。

「人吶!」一招過完,兩人各自落地站穩,爾笙望著寂悟咯咯笑道,「人總是越缺什麼便越是怕別人說什麼。你沒有天分,修行又苦又累卻仍是最後一個取得真身的人。你權欲過重,總想做無方下一任仙尊,然而在我看來,你們仙尊立的接班人只怕另有其人,比如說——沈醉。」

忽聞此言,寂悟眉目間殺氣一閃而過。

長淵沉聲低喝:「爾笙!」他聽得出來,這番言語是爾笙在誘出寂悟心底的陰暗,修仙者一旦有了這樣的想法,走火入魔便不遠了。

忽聽長淵這聲呵斥,爾笙面色又是幾變,她一隻手艱難的抬起捂住自己的嘴,此時其餘的長老們已經陸續趕到,眾人身上瀰漫著的殺氣讓爾笙眼眸中僅剩的些許清明之色也消失了。

長淵眉目一沉,縱身上前便要抓爾笙回來,然而寂悟卻忽然出手,攔住了長淵,他大聲呼道:「此人法力更在那魔孽之上,切不能讓這兩人呆在一起!」

話音剛落,便立即有幾位長老飛身過來,一同攔在長淵面前。

「滾開。」長淵動了大怒,黑眸之中金光層層閃過,神龍之氣浩浩蕩蕩的震懾而出,懾得眾人面色一變。

無方長老們修仙多年,此生也經歷過不少危險之事,此時雖然被長淵的力量鎮住,但立時便回過神來,眾人互換一個眼神,當下腳步變幻不斷,立時擺了個殺陣出來,將長淵團團圍住。

這邊幾位正與長淵斗得認真,另外幾位長老自是不甘示弱,與爾笙你來我往的過起招來,一邊打一邊引誘著她往樹林深處走,想將她與長淵分開。

爾笙順著他們的意往林中而去,幾人的身影沒過多久便徹底消失在重重樹影之中。

一道白光倏地划過眾人視線,緊追爾笙而去,長淵看得真切,那竟是仙尊長武的身影!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來。想要追去,但這些人仍舊死纏著他不讓他離開。

長淵的目光寒涼的掃過眾長老的臉。與凡人動手他向來不喜動真格,以至於上次輕易的著了那些術士的道,而這次……

黑色的髮絲無風自動,神力自腳底而起,纏繞著他急速上升,徑直捲入天際。不一會兒,仿似有一條真氣凝成的黑龍自他身體中衝出,龍嘯九天,大地戰慄的顫抖,威武的龍身盤踞在他周身,他一抬手,強勁的神力澎湃而出,只聽空中幾聲清脆裂響,眾長老拼盡全力結出的法陣霎時支離破碎。

長淵緩步而行,每走一步,大地皆是一次震顫,有幾位長老甚至站立不穩,摔倒在地。眾人驚懼不已的望著他,他只淡淡看了寂悟一眼,道:「資質天定,而卻只能專與一方,造一處專研之絕才,而勤乃後天所養成,萬事皆以勤補拙,事事皆勤而習之,乃是成全才之道。爾笙方才的話,不可聽信。」

言罷,也不理會眾人的怔愣,他徑直向樹林中而去。

長淵的步履看似慢而緩卻是一步十里,不過一瞬的時間便追上了長武,兩人並行,卻不看對方一眼,直直行至那方白色絨花遍布之地,兩人見了眼前情景皆是一怔,頓住了腳步。

白絨花之上稀鬆的灑落著腥紅的血跡,無方几位長老的屍身殘破的擺在花叢之中,爾笙持劍立在那方,渾身的鮮血。

一隻蝴蝶正停留在她的唇上仿似在吸食她臉上的鮮血,詭譎的萬分,卻有一種觸目驚心的糜爛之美。

爾笙緩緩轉過頭來,她輕啟唇,停在她唇上的蝴蝶被驚動,振翅飛走,她表情迷幻,仿似受了什麼蠱惑,一會兒咯咯笑著說:「長淵,你看我現在已經很厲害了。」一會兒又空洞木訥的說:「我試過控制他的,可是卻挖出了長老的心。」

「我現在……」她一邊笑著,眼裡卻滾落出了腥紅的淚水,「……大概已經瘋了吧。」

風起,絨花漫天飛灑。

最後爾笙只是握著一鱗劍孤單的站在那方,一遍遍的重複:「我大概瘋了吧。」

長淵心神巨震,爾笙明明還在那方僵硬的站著,但是他卻彷彿看見了她蜷縮在黑暗之中,哭紅了一身,她在凄涼而無助的求救,但卻沒人幫得了她。

她大概已經瘋了吧……

長武握著掀炎劍的手用力至泛白,多年前,長安火燒流波的那一幕仿似又浮現在眼前,他心中悲痛難辨,一聲低喝,縱身向前,將渾身仙力盡注掀炎劍中,劍上光華大盛,攜雷霆之勢狠狠向爾笙劈砍而去。

爾笙不躲不避,仍舊站在那方。

但是,在掀炎劍距爾笙頭頂還有一尺的距離時,一層渾濁的結界忽然自爾笙心房處彈射而出,竟硬生生的接下了長武傾盡全力的這一劍。

劍光與結界激烈的抗爭著,摩擦出灼目刺眼的光華。

仙尊是拼著同歸於盡的心思也要將爾笙斬於劍下,此時更是將內息都調動了起來,哪想此時爾笙的力量竟蠻橫至斯,結界紋絲不動,倒逼得他生生嘔出了一口鮮血。

仙尊清修多年,血液之中自是有一股凈化之力。這一口血讓爾笙結界登時軟化不少,仙尊見機,不顧損傷自己的元氣,再度強硬的將仙力注入掀炎劍中,掀炎光華再盛。

只聽「刺啦」一聲,渾濁的結界告破。

掀炎劍不收余勢,一劍砍入爾笙肩頭……

適時,在掀炎劍快沒入爾笙肩頭的那一刻,爾笙眼珠突然轉出了一個詭異的角度,狠狠盯住仙尊,她不躲不避,連一鱗劍也棄之不用了,她一手蜷指為爪,鋒利烏黑的指尖直直向長武挖去,竟是想生生掏出他的心!

仙尊也狠了心思,察覺到爾笙如此狠辣的招數,仙尊也不收招,眼瞅著這一劍砍下,劈了爾笙,他也會賠上一顆心。

剎那之間,白色絨花倏地騰起,沒人知道長淵是怎麼過去的,等爾笙血紅的眼慢慢將長淵看清楚時,仙尊的掀炎劍已劈砍在了他的背上,衣衫被劍刃灼燒得殘破,但是掀炎劍卻未能真正傷到長淵,黑色的龍鱗浮現,將掀炎劍的攻勢盡數擋住。

背脊上的龍鱗一振,已傷了元氣的長武被震懾得堪堪往後退了數丈,長武落地站穩,捂住胸口,已是受了重傷。

爾笙的臉上濺到了星星點點的血漬,溫熱的血液卻並不是來自長武。

爾笙睜大了眼,仿似極為恐懼一般,她吃力的轉動著眼珠,目光終是落在了長淵的心口處,在那方,她尖利的指尖深深的埋入了他的皮肉之中,她仿似能感覺到裡面那顆心臟的跳動,不慌不忙,十分平穩,一如往日的長淵。

「龍……龍鱗呢?」爾笙戰抖著下意識問道。

她不知,長淵身上那塊最堅硬的護心鱗甲早給他拔了,做成了一鱗劍,像糖果一樣送給了爾笙。

「咳。」他一咳,壓抑在喉頭的濃血溢出唇邊,淋濕了落在地面上的一鱗劍。看見爾笙眼中的驚恐,他抬起手,安慰般摸了摸她的頭,像沒事人一樣說道:「無妨,沒傷到心脈。」

爾笙思緒大亂,她動了動指尖,想拔出指甲,長淵渾身微微一顫,似是痛極,他咬緊了牙一聲沒吭。緩了好一會兒,長淵才微微嘆息,輕緩道:「爾笙,放鬆,指尖別用力……」

他話音未落,爾笙卻不知道受了什麼驚,迅速的將手指拔了出來。

饒是長淵再能忍,在那一瞬仍舊白了臉色。

「對……對不起。」爾笙見狀,臉色卻變得比長淵更加難看,她抱住自己的腦袋不停的拍打,「裡面有人,有人讓我捏碎心臟……那人要害你,我怕我又控制不住了。」

「我怕……」爾笙一邊拍著自己的腦袋,一邊踉蹌著往後退,她沙啞道,「我制不住他,每次見我他都在笑,每次他一笑,我再回過神來便一手血腥了。長淵……我怕。」

爾笙幾乎從來沒有當著長淵的面跟他說過一個『怕』字,她向來是膽大又逞強的,此時說怕,定是已經走投無路,怕到極致了。

她抱住自己的頭,一步步向後退去,神色慌亂無措,尖利的指甲戳破了眉心的魔印,黑色的血液涓涓流出,像細蛇一樣蜿蜒著爬了她滿臉,看起來可怖又噁心。

長淵強抑住胸口翻湧的血氣,止住了胸口外溢的血,他上前兩步緊緊抓住爾笙的手腕,爾笙掙扎著要推開他,長淵卻靜默無言的將她拉到自己的懷裡,用力的抱住。爾笙掙得越厲害,他便越是無法放手。

他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安慰的話,也不知自己能做什麼去讓她不再害怕。這樣抱著爾笙,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

他痛恨著自己的無能為力。

龍族慘遭滅族之時,他尚年幼,唯有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族人以身軀築起衝天的龍柱,而後被封印起來。在萬天之墟中,不管他再怎麼想獲得自由,也只有被無盡的黑暗牽制,無法衝破禁錮。而現在……

他空有一身神力,仍舊沒法幫爾笙分擔哪怕一點痛苦。

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模樣,這個世上總是有他無能為力的事。

不知過了多久,爾笙漸漸靜了下來,她靠著長淵的肩頭,兩人都是一身狼狽的血。爾笙忽然冷靜道:「長淵,殺了我吧。」

心跳在此時突然落空,長淵垂下眼眸靜默無言,只是手臂將她抱得更緊了。

「他們說得沒錯,我不能活著了。」爾笙聲音很輕,「屠戮了這麼多人,害了這麼多人命,我再也無法說服自己,我還很好,我還能贖罪。我癲狂的活著,卻要拿萬千人命來祭奠,這樣的『活』還有什麼意義?」

爾笙從長淵懷中抬起頭來,望見藍天白雲從頭頂悠悠飄過,她平靜的表情慢慢變得僵硬,而後猙獰起來,眼珠也在次鮮紅溢滿殺氣,唯有嘴角無奈的苦笑還掛著,她聲音緊繃,咬牙道:「長淵,救救我……」

音落,狂風大起,一併將所有的白色絨花齊齊卷上蒼穹。爾笙臉上遍布的黑色血液宛如凸起的經絡,兇狠的盤踞在臉上,將她的容貌割裂得支離破碎。

她渾身忽然卷出一股烏黑的氣息,生生將長淵推開了去,她仿似極為喜悅,尖利的大笑著,聲色極為刺耳。

這樣的爾笙哪還是他的爾笙。

此時沈醉與霽靈趕了過來,見此場景皆是大驚。仙尊捂著心口,面色鐵青的望著爾笙那方,霽靈忙從懷裡掏出了傷葯遞給長武吃下。仙尊閉上眼調息了一會兒,才道:「不可讓她化魔。」

沈醉聞言,眉目一沉,提了劍便向爾笙飛去。

黑色魔氣中心的爾笙眼珠僵硬的轉動,她看見沈醉,忽然眼眶一濕,無助的望著沈醉道:「師父,救救小耳朵。」

沈醉心頭一亂,劍上殺氣一頓,哪想爾笙唇角卻在此時裂出了一個嗜血的弧度:「騙你的!」她腳一跺,地上的一鱗劍立即飛了起來,爾笙隨手一舞,徑直將一鱗劍向沈醉擲出。

劍勢來得極快根本不給沈醉躲避的時間,眼瞅著劍鋒便要劃破他的喉嚨。霽靈一聲驚呼,忽然劍勢一頓,竟在憑空繞了個彎轉到了長淵手中。

眾人的目光都凝在了長淵身上,他握著劍,用衣袖輕輕抹乾了劍上殘留的泥土與鮮血,漆黑的劍刃在他手裡閃著熠熠的光,仿似這劍也有了情緒一般,忽悲忽喜。

爾笙靜靜望了長淵一會兒,忽然落下兩行清淚來,她凄聲道:「連長淵也要與我為敵了嗎?你說過會與我一直在一起的。」

長淵垂了眼眸,沉默著未答話。一鱗劍劍尖垂下,指向地面。

爾笙抹了抹淚,欣喜笑道:「長淵還是向著我的。」

長淵一步踏出,霎時地動山搖。他抬起眼,金眸閃爍,裡面隱藏著的是上古神龍的浩然神力。一身正氣澎湃而出,只一個呼吸之間,神龍之氣盪出百里,攜著橫掃千軍之勢,滌盪天下妖魔之氣。

爾笙初初化魔,身中魔力再是厲害也抵擋不了這樣硬碰硬的蠻橫攻勢。當下面色一黑,渾身經絡層層暴起,竟是被長淵生生震斷了數根經脈。她腿一軟,無力癱軟在地。

長淵提著劍,緩步走到她身前,爾笙凄然的看著他:「長淵,爾笙好痛啊……你要對我動手么?」

他臉上卻沒有露半點聲色,但握著一鱗劍的手卻青筋暴起,關節僵硬泛白。對爾笙動手,他心緒誰也無法言明。

「長淵,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對我好的……」爾笙忽然哀傷道,「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也沒辦法,實在是天意弄人,我本來還想著……我本來還想著與你多生幾個蛋來著,我還想著生十個蛋都不足以說明我有多喜歡你。」

「長淵,你且殺了我罷。我沒辦法陪你走盡千山萬水了……對不起。」

長淵輕輕闔上雙眸,握著一鱗劍的手也慢慢放鬆。

突然,爾笙蜷指為爪,趁長淵閉目的時候猛的起身,直襲他的心房,半點也沒猶豫,一副誓要將長淵殺死的狠毒模樣。

血光飛濺,眾人只聽『卟』的一聲輕響。

萬物歸於寂靜。

爾笙望著穿心而過的利劍,倏地冷冷笑了:「此一劍後,人世再無爾笙,神龍長淵,你將萬年孤寂,無數日日夜夜中,你都會記得,是你親手殺了她!」爾笙的面容倏爾變得哀傷,「長淵啊……你可還能心安……」

長淵仍舊不說話,只默默的拔出了一鱗劍,鮮血飛濺中,他將這柄親手製作的絕世利器狠狠丟棄。

劍哀戚而鳴,仿似大悲長哭。

爾笙的身子漸漸軟下,她臉上的冷漠嘲諷和憤恨都盡數消失不見,唯剩下單純的平靜,若是沒有這些斑駁的黑色印記,她就像睡著了一般。

長淵蹲下身子,輕輕的將她抱到自己腿上。他聲音極盡喑啞:「我會陪你……」話說一半,他轉念一想,爾笙不是凡人,她是司命,這一世走完,她是該回上界繼續做她的逍遙神君,在那方,她還有一個喜歡的人,一個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連陪,都不知道該上哪裡陪。

呼吸微滯,他摸著爾笙的臉頰,空茫的思索著自己該何去何從,忽然,他指尖感到一陣顫動,卻是沒了呼吸的爾笙睜開了雙眼。

長淵不由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一喘氣,就把爾笙吹散了。

她的眼中是久違的清澈透亮,宛如他們才相遇的時候,一個粗魯任性而又無比渴望有人疼的孩子。她看著天空,熟悉又陌生的雲朵還是一如既往的飄過藍天。她忽然道:「這是村子後面的樹林。我記得的,我在這裡遇見了長淵。」

她淺淺的笑了:「像夫子說的,彼其之子,美無度。」

長淵喉頭一哽,宛如剜心之痛。

爾笙眼眸靜靜的閉上,只是這次再沒有睜開。連讓他和她最後說句話的時間也沒有……

清風徐來,已帶著濕潤的暖意。長淵記得,爾笙說過,過了今年七月她就十八了,她這短暫的一生竟還沒來得及走過第十八個年頭。

司命,這若是你編排的命格,你當真對自己太過狠辣。

沈醉在不遠處獃獃的站立,心中百味陳雜,他定定的望著爾笙,忽見爾笙嘴上冒出了黑色的泡泡,他臉色又是一變,駭然道:「屍變!」他這一喝,眾人的目光又再次落在爾笙臉上。

仙尊怒道:「那魔物竟想霸佔爾笙的屍身,將她變為行屍!」

長淵摸了摸爾笙的腦袋,聲色中儘是澀然與嘆息:「不想我竟連你的全屍也保不住。」言罷,他埋下頭,不顧爾笙嘴裡正冒出的森森魔氣,用舌頭挑開她的唇齒。

這是他才學會的吻技,沒想到卻是用在了這樣的地方。

他一手貼在爾笙心口,猛的灌入神力,爾笙的屍身狠狠一震。卻是長淵將爾笙的心臟生生震碎!神力推著心臟的碎屑盡數被長淵吸入腹中。

失了心的爾笙體內魔氣盡消,臉上斑駁的黑色印記與魔印也漸漸消失,變成了原來白白凈凈的一張臉。

長淵強自忍住體內翻湧著的血氣,邪靈珠的魔氣的他的體內與神龍之力廝殺得激烈,疼痛令他渾身的肌膚都在止不住的戰抖。他仿似什麼都沒感覺到一樣,看著爾笙的乾淨的臉,眯眼笑了:「女孩子還是乾淨點好看。」

沈醉見此景心神大為撼動,他忽聞一聲哽咽,卻是素日面冷的霽靈捂著嘴哭出了聲。連仙尊也看得有些呆怔。

長武垂下眼眸,眉目間竟恍然浮現了一絲滄桑與哀憫。

忽然,一股清潤的氣息自天際而來。長武抬頭一望,心神大震,天邊踏雲而來的神仙,與他幼時的恩師重華竟長得一模一樣。他自是不知他的恩師只是戰神陌溪三世歷劫中的一世。當然這些都是外話。

此時來的確實是戰神陌溪,他身後跟著數千名天兵,皆是聽了天帝的令來捉拿逃出萬天之墟的孽龍的。

此處場景卻不如他們想的那般,孽龍沒有一臉兇惡,沒有蠻橫霸道的急著逃出生天。

那個衣衫被撕扯得破爛的男子一身的血跡未乾,但面色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他見了他們,只是輕輕的將懷裡已死的女子放下,對另外幾人道:「且將她的屍身用竹席蓋好,你們……碰不得的。」

其餘三人都知道屍身上恐怕還有殘餘魔氣,長淵定是怕天兵天將們知道了,連個屍身也不給爾笙留下,所以刻意遮掩了爾笙身上的魔氣,不讓人發現。又怕他們事後去整理爾笙的屍體,染上了魔氣。

他本是那麼善良的人,又是那麼心疼爾笙,那麼喜歡爾笙……

老天爺都逼著他做了什麼……

陌溪淡淡看了掃了眾人幾眼,看見長武時,他眸光微微一頓,隨即點了點頭,又望向長淵:「長淵,私自逃出萬天之墟,你可知罪?」

長淵搖了搖頭,老實答道:「不知。」

天兵天將們臉色一變,心道此龍是個不動聲色的主,不好對付,忽又聽長淵道:「不過現在我也不想呆在人界了。我願回萬天之墟。」

畢竟,這世道已經沒有什麼是他好留戀的了。

她醒來之時是在自家的床榻之上。

看見床帳上清麗的繡花,不知為何她在這一瞬她忽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司命覺得,她睡了一覺,似乎睡忘了許多事。腦海中有許多聲響在不停的交替侵擾著她本就不清明的思緒,吵吵鬧鬧漿糊成一片,最後只有四個字漸漸凸顯出來。

長淵爾笙。

象是幼童用手指在沙地上歪歪扭扭的寫下兩個字,難看卻醒目。

司命揉著眉心仔細想了想仍舊半點頭緒也沒有,最後只得作罷。她吃力的坐起身來,她正奇怪自己的身子為何這般僵硬不聽使喚,眼角的餘光忽然掃見一個黑影,她心下一驚,看了過去,只見身著紫色立領長袍的男子負手立在窗檯前,手指正輕輕捻弄著她養的蘭草,把玩得認真。

司命一怔,不滿道:「帝君,我家蘭草脾氣很嬌,不可戳捏揉捻的褻玩。你走了,我還得向它道歉的。」

天帝聞言,不慌不忙的放了手,轉過頭來,冷冷打量了她幾眼,語含暗諷道:「肯醒了?」

「不肯的。」司命道,「夢好似沒做完,我再眯一會兒。」說完,老實拉了被子躺下身去。

天帝嘴角一緊,冷哼道:「醉了千年你還嫌不夠?欽天殿中事務已全然交給了那塊三生石頭,你若再睡,可是想讓朕罷了你這司命星君的職務?」

司命裹著被子翻了個身,棉被裡傳出她毫不在意的聲音:「帝君若覺得罷了我能讓您很舒爽,您便罷了我吧。司命做了一輩子的司命星君,早就膩歪得很了。」

何時在司命這裡受過這樣的氣,哪次司命見到他不是臉紅心跳的賣乖,即便偶爾有所爭吵也定是司命裝作可憐兮兮的來道歉,對他死纏爛打,從不曾給他擺過臉色。

而今她醒來卻……

天帝氣得雙眼泛青,仿似想狠狠抽她兩鞭子。

「帝君,微臣想睡了,男女有別,還請您迴避。」

天帝怒極而笑,拂袖離去之前,他冷冷丟下話來:「明日自去陌溪府邸尋那三生石,儘快將事務交接過來。你膩歪這司命星君的位置,便一直膩歪至壽盡吧。」

門被用力的甩上。

司命在軟軟的棉被中睜開了眼,眸光清晰,哪有半分睡意。

司命一直是個聰明而又善於聯想的人,從方才天帝的話中她便回想起來自己睡著的前因後果。之前她向天帝表白,不出預料的,又被拒絕了,她兀自傷心,想去瓊池求兩杯酒喝,但是卻與陌溪的妻子三生起了爭執,她掉入了瓊池當中,喝飽了酒,然後便睡著了。

而今看來,她已睡了千年。

一夢千年,難怪她初醒之時會有恍若隔世的感覺。

只是……醒來的時候看見帝君在身邊,她本以為自己會感到欣喜難言,卻不曾想竟會莫名的感到一陣心累,不想見他。她想見到的是……是誰呢?

司命的腦海里恍然浮現出另一個男子的身影。她從未見過他,而又感覺無比熟悉,但是不管她怎麼用力的回憶也憶不起他的面容。

約莫是幻覺吧。她想著,又閉上了眼,在夢裡會不會再見到那個男子呢,若是能見到他……她便再睡多睡一會兒吧。

天帝出了司命的欽天殿,手心一轉,一團軟白的氣體出現在他的掌心。這是司命千年的記憶,他一併將它提了出來。濃稠白色的霧氣在他掌心輕柔的旋轉著,溫熱而厚重之中仿似蘊藏著一種難言的情感,如同濃重的相思……

相思?

天帝眉目一沉,五指緊握,將那團記憶狠狠掐住。他想,不管再如何相思不過也只是一世孽緣罷了,一個重鎖萬天之墟,一個沒了兩人之間的所有回憶,從他將這些記憶拔出司命的腦海之時,他們倆的緣分便徹底盡了。

欽天殿外的雲台之下,御駕已經擺好,他的隨身侍官鶴仙恭敬的行禮,隨即問道:「帝君,司命星君已醒,是否對她此次私下凡界給予懲罰?」

天帝腳步一頓,將手中的白色霧氣藏入衣袖之中:「我已罰過了。」他淡淡道,「司命私下凡界此事……不得外揚。」

「是。」

「回宮吧。」

御駕起,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向天宮行去。鶴仙悄悄回首望了望司命星君的欽天殿。天帝何時為誰徇過私,此次……怕是不久之後,這天宮便要擺上一場大喜宴了吧。

司命又睡了一覺,只是這一覺醒來她神清氣爽,全然沒有昨日才醒時那般頹靡,沉重。只是身子依舊有些許僵硬,她下床在屋子裡走了走,見窗外陽光正好便起了出去逛逛的心思。

她一醉千年,想來外面定是有許多事不同了吧。

司命素來不喜歡有人打擾她的生活,欽天殿中沒有婢子,什麼事都是她親力親為,每一棵花花草草都是她自己種下的,因此她也比其他神君更愛護自己的窩。司命打理好了自己,一踏出寢殿卻見門外有幾個侍女正在打掃庭院。

侍女們忽見躺了千年的人忽然從房間里走了出來,當下也有些呆怔,雙方都傻了好一會兒,才有婢子彎腰行了個禮道:「星君今日總算是醒了,恭喜司命星君。」

「你們是誰?」

「小仙是戰神府中的侍女,是夫人派咱們過來幫著掃掃院子除除草,今日恰好到了打掃的日子,不知星君已醒,多有冒犯,請星君恕罪。」

司命心道那三生還是個心細的好姑娘,又想著正好昨天天帝也讓她去和三生交接一下事務,她今日便去戰神府上道一道謝吧,她這一醉是睡得舒爽了,可卻把三生那姑娘坑得狠了些,她比誰都清楚,司命這活向來費力不討好。她對幾人擺了擺手道:「麻煩你們了才是,我這便上戰神府邸去道道謝。」

幾位侍女恭敬的行禮,又忙起手裡的活來。

去長勝天的路挺遠,司命才醒駕起雲來很是吃力,走走停停飛了半天卻還有一半的路,停在一處白雲的道路上,她氣憤的垂了垂自己的腿道:「鋸了你!」

適時一朵白雲正巧從她頭頂飛過,聽得這聲咒罵,雲上的仙人向下一看,驚得跳下了雲頭。來人正是文曲星君,他與司命的關係向來不錯,是個極愛八卦的糟老頭子。

「司命星君好久不見吶!你可是終於醒了。」文曲拍著司命的肩笑著,司命也很給面子的跟著賠笑,等文曲笑夠了,他悄悄湊近司命的耳邊道,「你若是再不醒,我看帝君便要被那狐媚子給勾走了。」

司命一怔,而後笑道:「哪個狐媚子有這麼大的本事?」

文曲以為她是在佯裝淡定,仍舊神秘兮兮道:「前些日子有個什麼靈狐得道成仙,參拜天帝的時候對帝君動上了心思,這幾日纏得可厲害呢,你可得好好注意一下。」

司命平靜道:「這九重天上就帝君有心思的女神仙多了去了,我若個個都注意,豈不是累死了。那狐狸想追求帝君便讓她追求就是了,與我有什麼干係。」

此話一出不僅是文曲怔住了,連司命自己也覺得有些詫異。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這些事情變得這麼不在意了?

兩人正說著話,白雲長道的另一頭也緩緩走過來兩個人,女子身型瘦小,仿似沒有長足,另一個男子身型高大,兩人走在一起就象是一個父親帶著自己女兒。

這時文曲忽然激動了起來,他使勁拍了拍司命的肩:「就是那狐妖!長得跟麻雀一樣大,還成天勾引各種各樣的男子。」

司命順著文曲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女子剛好長到男子胸口處,兩人似乎在說著什麼了得很是開心,文曲還在她身邊憤憤的嘀咕著什麼,司命卻將那兩人看得呆了去,這樣的身高明顯不搭,但是她仿似在兩人身上看到了其他人的影子。

是一個有點呆的男子和一個有點二的女孩,他們互相望著,沒有任何語言,就是這樣定定的對望,然而兩人的眼中卻裝滿了數不盡的幸福。

就像他們已經擁有了全天下一般。

司命在這一瞬忽然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

那兩人越走越近,那男子認出了文曲星君,兩人對文曲星君行了個禮,文曲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司命卻仍舊在發獃,文曲一聲清咳,用手肘撞了撞司命,司命恍然回神。文曲對那兩人道:「這是司命星君,你們上界時間短,約莫都沒見過她。」

那女子聽到司命星君四字,登時臉色一白,天上的傳說他們都是聽過的,也自然知道司命以前是怎麼擠兌對天帝有想法的女神仙。

見司命定定盯著自己,小狐仙心中慌亂,膝蓋一軟,忙跪在了地上,對她行了個大禮:「小……小仙見過司……司命星君。」

司命沉默著,讓在場的幾人不由都將心思懸了起來,半晌後她才指著狐仙身邊的男子幽幽道:「你該好好與他在一起。」

好好與他在一起……

誰與誰該好好在一起,其實司命也不知道。但是此時說出來卻把小狐仙嚇得面色慘白,她只道這是司命對她的警告。當下顫抖著磕了頭道:「小仙知道了,謝神君提點。」

旁邊那男子本是喜歡這狐仙的,此時自是喜不自勝,忙也跪下道:「多謝神君,多謝神君。」

司命擺了擺手便轉身離去,文曲亦步亦趨的跟上,待走得遠了,他悄悄對司命豎起了大拇指道:「司命,你進來對付女人的造詣是越發高深了,三言兩語便擊退大敵,實在是與陌溪神君同樣威風啊!」

司命腳步微微一頓,問道:「最近天界可是有出過什麼大事么?陌溪又威風了一把?」

「你是不知,前段時間那封印在萬天之墟的孽龍私逃入了人界,陌溪神君率百位天兵天將前去捉拿,哼哼,那孽龍一見到陌溪神君的神明威武登時嚇得屁滾尿流,跪地求饒,最後神君沒動一兵一卒,輕輕鬆鬆的將孽龍捉了回去。哈哈,天界平靜多年,沒想到陌溪神君的神武依舊不減當年啊!虧得那還是上古神龍的遺子,著實窩囊沒用!」

司命聽罷,附和著點了點頭:「確實是條窩囊的龍。」

戰神府外的十里梅林是陌溪特為自己的妻子三生栽種的。今日天氣正好,三生在屋院里擺了書桌說要畫梅,硬逼著陌溪為她研墨。

三生沒有畫畫的天賦,每次都把自己弄得和她手下的宣紙一樣灰頭土臉,本著不能一個人難看的原則,她更喜歡把陌溪也弄得一樣灰頭土臉,是以每次三生要作畫了,整個長勝天都得戒嚴,以防被人看見了神君與其夫人的……不雅。

不想今日當值的衛兵不知跑到哪裡躲懶去了,竟沒人攔著司命,讓她大搖大擺的走過十里梅林,入了院子。

適時三生正畫在興頭上,她放了筆,糊了滿手硃砂「啪」的一巴掌拍在宣紙上,她驕傲的晃了晃腦袋,對陌溪道:「你瞅,此梅可紅得美是不美?」

陌溪從容的點頭贊道:「甚美。」

司命隔了老遠便瞅見了那道驚悚的血手印,她抽了抽嘴角,老實道:「宛如厲鬼索命。」

陌溪與三生尋聲望去,看見司命,陌溪沉了臉色,轉頭便喝道:「赤羽!」身著赤色衣裳的男子驀地出現在庭院中,陌溪問道「今日是誰當值?」他臉上一道黑一道紅,看起來很是喜感,然而跪在地上答話的人卻半點不敢笑。

陌溪在教訓屬下,三生頂著一張同樣青紅交加的臉,半點也不尷尬的招呼司命:「唔,你倒是醒了啊。」

「昨日便醒了。」司命也不理會那個因為自己而被訓得凄慘的士官,在她看來,她是無意闖入,沒人通報主人確實是他們的失誤,理當受罰。她目光落在三生畫的「梅花」上,搖頭道:「嘖嘖,方才竟是我看走了眼,此畫簡直慘絕人寰慘不忍睹。」

三生也不在意,只是默默的將手上的硃砂擦在了司命棉白的衣服上:「許久不見,你仍舊如此牙尖嘴利。」

司命看著自己衣服上的鮮紅印記,微妙的眯了眼:「三生姑娘依舊如此睚眥必報。」

「過獎過獎。」

「承讓承讓。」

兩人的眸光在空中交鋒了一會兒,三生忽然擺手道:「我是個大度的人,不與你計較了。只是,你道我畫得不好,也得拿出真才實學來讓我看看,以理服人才行。」

司命勾唇一笑,毫不客氣的拿了筆,就著三生那張慘不忍睹的畫修改起來。司命的畫技在天界也算得上極好的,她只揮墨改了兩三筆,整幅畫的氣韻便立即有了改變。

三生挑了挑眉,撅嘴道:「唔,馬馬虎虎。」

司命也不理她,自顧自的畫著,沒一會兒,畫面全然變了樣子,每一根雜亂的線條在她手裡像活了一般,變作了雜草,亂石,林木,她心中仿似已經繪好了一幅畫,就等著將它一一描摹下來。

三生看著畫面之中漸漸顯現出來一副具體的場景,荒野之中,一樹巨木之下,有風晃動著樹梢,雜草之上鮮紅的手印慢慢被清水暈染開,變作了一團鮮血,在整個畫面上顯得觸目驚心。她忽然想起了那本寫著『天地龍回』的命格,三生問道:「司命,你現在醒了,可還記得長……」

「三生。」正踏步準備入殿的陌溪突然喚道,「先進來把臉擦擦。」

司命正在專心作畫,沒有去追究三生到底想說什麼,三生看了看她認真的表情,隨即抿了抿唇隨長淵進了屋。

不知畫了多久,司命終是擱下了筆,她將自己的畫定定看了一會兒,忽覺這場景熟悉得讓她心口澀痛難耐,正在這時三生與陌溪又推了門出來,兩人的表情都不大好,象是方才進去起了爭執。

三生沉默著不說話,只直勾勾的盯著司命作完的畫,神色間有些憤慨和哀傷,陌溪道:「你可是來與三生交接司命星君的事務?」

他們夫妻之間的事司命不便過問,只點了點頭道:「還來道聲謝,三生派來的那幾個侍女將我的院子打理得很好,我也沒什麼好送你們的,恰好今天畫了這幅畫,若是不嫌棄你們便收下吧。」

「我不要。」三生道,「這是你自己為自己所做,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擁有它。」

司命微怔,卻聽陌溪沉聲道:「三生。」

三生沒好氣道:「我聽得懂話,沒聾!」她又對司命道,「你隨我來吧,我把那些命格都還給你,司命這活真不是人乾的,虐己虐人。」

司命點頭贊同道:「此乃人生奧義,痛並快樂著。」

司命星君這職務又繁又雜,直弄到星辰滿布最後一批書才被長勝天的侍衛送去欽天殿。司命與三生道了別,她剛走到門口,回頭一看,卻見陌溪拉著三生要說話,但三生卻甩開了他的手氣呼呼道:「你走開!今晚我要去和甜蜜結局的話本子睡去。」

陌溪無奈的嘆息:「三生,你這是在遷怒。」

三生一挑眉:「我就是遷怒。」言罷,毫不留情面的將陌溪關在了門外。神武的戰神只有立在門外,搖頭嘆息:「三生,夜涼。」

不想再聽下去,司命轉身離開,漫步走入十里梅林中。她想,有的人就算吵架也是幸福,就算鬧脾氣也會被寵溺著,她約莫是沒有那個福氣了吧。

涼風忽起,真如陌溪所說,黑夜寒涼。梅林中的幽香在此時顯得越發誘人,司命望著仿似近在眼前的星辰,隨意散著步,等她回過神來時,看見周圍都是一模一樣的紅梅,她一呆,終於發現自己迷了路。

司命琢磨了一下,想著自己左右也沒別的事,回欽天殿也是只有她一個人,不如在此處尋個乾淨的地方,和衣而眠倒會有另一番風味。

「以天為被地為廬,我司命也瀟洒恣意一回。」司命揚眉一笑,隨意躺倒在地,「此處便不錯,神君我徵用了。」

司命將身子擺成一個大字,她怔怔的望著星空,唇邊的弧度漸漸消失不見。司命一直是一個獨來獨往慣了的人,從前她半點沒覺得獨自一人有什麼不對,然而現在她卻連這麼點孤寂都覺得難以忍受了……

心像破了個洞,在沒有人的時候大大的敞開,任冷風亂灌。

空得可怕。

她翻了個身,不想手卻搭在了一個奇怪的東西上面,她不在意的摸了摸,發現竟是本書的模樣。

這樣的地方怎麼會有書?這個大小約莫是本命簿,難道是三生不小心把一本命簿給收拾掉了?

司命坐起身來,好奇的將那本書從層層落梅之下挖了出來,她拍了拍封面上積攢的塵埃,借著星光一看,藍色的封皮上卻一個字也沒有,心中好奇更甚,她緩緩翻開扉頁——

天地龍回。

看見上面大大的四個字,司命有些怔然,這是她的筆跡,可是為何她卻半點也記不得自己是在什麼時候寫出這四個字的。字跡蒼勁,力透紙背,仿似有極大的渴望和勢在必得的決心,與她平日寫命格的心境大不相同。

這是她何時寫的,為何而寫……又為誰而寫?

司命懷揣著疑問緩緩翻過扉頁,借著漫天星光開始閱讀起那一世蒼涼。

陌溪在門外站了一柱香的時間,三生還是心軟的來開了門,但她仍舊堵著門不讓他進去。陌溪也不多言只是把手伸出去,道:「你摸摸,冰涼了。」

三生老實抓住陌溪的手一摸果然十分寒涼,她心裡懊惱,氣道:「你就不知道換個暖和的地方站著。」

陌溪只是笑:「不然你怎麼肯放我進去。」

三生將他的手捂在掌心,帶著他進屋坐下,她心裡仍有些不痛快,抱著陌溪的手捂了一會兒,她忽然問道:「陌溪,你說若是有一天我突然忘了你,你會怎麼樣?」

「胡思亂想。」陌溪想也沒想便回道,「司命與那神龍長淵的事你便別多想了,今日天帝特意傳信給我,威逼利誘……」

「目前,這天界就咱們倆稍微知道一點事情的內幕,若你不是戰神,只怕咱倆早被他殺人滅口了。」三生唾棄道,「可恥的領導!」

陌溪搖了搖頭:「天帝之所以奪取司命的記憶想來也是有他的考量。畢竟現在司命已經不再只是一介凡人,若真要較真算起來,她與天帝自幼相伴長大,神力與天帝差不了多少,力量越大,責任越大,闖下的禍自然越大,彼時她若真憶起什麼,去了萬天之墟救那神龍,觸犯了天條,那才是真正的害了她。」

「可是……可是若是有一天你為了救我而被圈禁,我卻在之後忘了你,等有一天我想起來了,定是會悔得想把自己捏死!」

「若真有那一天,你便別想起我了。」陌溪道,「那時我最大的心愿定是讓你過得好好的,既然你已經好好的活著了,便不必再憶起我,徒增傷悲。長淵……約莫也是這般打算的。所以他才那般心甘情願的回到萬天之墟。」

「司命現在真的算好好活著嗎?」三生蹙眉道,「你瞅她今日畫的那幅畫……」

「三生,怎樣才算好好活著?」

三生被問得怔住,怎樣才算好?是不顧性命的去拯救自己的愛人,還是坦然的相忘於江湖?自我囚禁亦或自我放逐?

這個因人而異的問題三生答不出來,她只好弱弱道:「她不過是想和他在一起罷了……」話音末,不知是勾起了什麼傷心往事,三生一聲哽咽竟落下一滴淚來。

淚珠打在陌溪手背上,陌溪渾身一僵,霎時便怔了神。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三生便止住了淚,惱怒道:「你就不知道抱抱我安慰幾聲!」

陌溪頗感頭疼的揉了揉腦袋:「最近……你的情緒越來越讓人難以捉摸。」

「是嗎?」三生呼了呼鼻子,毫不客氣的將鼻涕擦在了陌溪的衣袖上,「我想約莫是有了身孕的緣故吧。」

「唔。」陌溪點頭贊同,忽然他渾身又是一震,猛的抬頭望向三生,「方才……你說什麼?」

「身孕啊,之前我沒與你說么?」

「……」

「啊,原來我忘了啊。」三生拍了拍肚皮道,「我要下崽了,不過不知道是塊石頭還是人吶……」

無憂書城 > 言情小說 > 司命 > 第十六章 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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