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天之墟結界恢復得蹊蹺,司命有些不安,她與長淵在天地間隨意遊盪了幾日,兩人商量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要去無方禁地看一看。萬天之墟與無極荒城是連在一起的,若是有什麼變故定是兩地一起發生。
再回無方之時,無方山中的先天靈力已弱了許多,想來是與荒城被毀影響了天地元氣。無方此時已成了一座空山,無方弟子盡數出山去捉拿逃出荒城之後還欲為惡世間的惡人。荒城中的人不好對付,連長武也親自動了手。
司命心中有些愧疚,但看了看身邊的長淵,她又覺得不管她做什麼孽,只要救出了長淵,別的事她都可以慢慢的去贖回來。
她抱住長淵的手臂蹭了蹭:「要是哪天你敢負了我,我就……」她本想放一句狠話,但是到最後卻只能弱弱的說出一句,「我就不會再理你了。」
長淵怔了怔,眉眼中浮現出幾許笑意:「這確實是最嚴厲的懲罰了。」
一路暢通無阻的行至無方禁地,司命卻為眼前的景色呆了呆。
荒城大門赫然立在禁地湖泊乾涸的湖底上,巨大的城門破開,荒城之中肆虐的狂風卷著城中黃沙逃一般的奔湧出來。
而在城門之中,有一個身著天青色衣裳的男子半跪在地上。他的背影看起來向一個孤寂的英雄,挺直的背脊彷彿要支撐住天地。他身上流下的血染紅了一大片地,在重重黃沙之中顯得格外的觸目驚心,讓司命以為他身上的血似乎已經流盡了。
司命緩步走上前去,待行至那人面前,她微微一怔,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長淵在她身後剛好將她接住,他看了看跪在那處,氣息已絕而雙眸未閉的長安,拍了拍司命的頭:「不怕。」
司命象是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頭望向漫天的黃沙,她終於知道有哪裡不對了,女怨是城主,她的怨氣籠罩著荒城無盡無頭的白日,而現在怨氣卻徹底消失了。司命面色白了一白,了悟道:「難怪當初她那麼輕易的答應我,原來竟是一心求死。」
她又回頭盯住長安未瞑的雙目道:「你為救她以命祭封印……若是她看見了,不管這些年再怎麼怨,心底定然也是高興的。」司命走上前去,手輕輕覆上他的眼,幫他閉上了眼,「若我是女怨,定會原諒你吧,來生你倆若遇見,你再好好珍惜好好對待她就是。」
司命收回手,看著長安浸了滿身的血而仍倔強著不肯倒下的身軀,她恍然記起在爾笙那一世中,她頭一次看見長安之時,藍袍仙人眉目清冷,身姿挺拔如竹。
這還沒有過多久,時間卻已繪出了許多人的一生一世。
她轉過身,長淵仍舊淡淡的凝視著她。司命淺笑道:「長淵,咱們欠下了不少的債呢,該怎麼辦呢?」
「一起還便是。」
「嗯,那你說說咱們要先還誰的債,長安和女怨的,被我扔在天界的小蘭花的,還是……」
「司命,我們應該先去討債,那添弟……」長淵眸光微凝,「該揍。」
司命微微一愣,隨即笑了:「他不來招惹咱們,咱們便不去招惹他罷。」司命話音還未落忽見荒城外的天空層層黑雲壓下,陣陣鼓聲如雷一般敲響,聽得人心底發慌。
司命微微一挑眉,這樣的陣勢她曾經有幸在陌溪神君身邊見過幾次,不過每次她都是高高站在那方黑雲之上,看著十萬天兵天將下界剷除魔孽,滌盪反叛天庭的叛黨。司命從未想過有一日她竟也會站在這黑雲的下方,接受來自天界的審判。
長淵手臂一動將司命護在身後,斜斜看了她一眼:「你瞅,他來招惹我們了。」
聽出他淡淡的言語中竟帶著些許揶揄的意味,司命撇了撇嘴道:「既然如此,我也沒甚辦法了,大不了你也去招惹招惹他好了。」
司命知道天帝和自己一樣,自從修成真身之後便一直乾的是文活,他肚子那點水比自己實在多不了多少,若要天帝與長淵單打獨鬥,想也不用想上古神龍定是完勝。但天帝那廝藏了不少秘寶法器,現今又有十萬天兵助陣,或許連戰神陌溪也在其中,長淵一人,只怕……
司命思忖著點了點頭,道:「長淵,大丈夫不以強凜弱,今日我們暫且放過天帝一馬,改日找個時間攻他後庭。」
長淵微微眯起了眼:「我們要逃嗎?」
被長淵一語道破,司命也不尷尬,正經的點頭道:「嗯,要逃。」說著她拉了拉長淵,長淵卻難得不聽話的站著不動,神色難辨的看著她,眉目間莫名生出了點黯然,
「添弟如此……你還護著他嗎?」
「什麼?」他聲音說得小,司命沒聽清楚。
長淵卻趁司命呆神的一瞬拔出了一直佩在司命腰間的一鱗劍,他冷聲道:「別人便罷了,只有他,我不會放過。」
司命不知長淵對天帝為何有這麼大的怒氣,待還要再勸,只覺腦子裡面有股鑽心的痛,仿似什麼利器鑿穿了她的頭顱,她面色驀地一白,想忍卻實在忍不住一聲痛哼。
長淵一怔,卻見司命身影一晃竟捂著頭直直往地上倒去。
長淵大驚,邁步上前,忙接住司命連聲問「怎麼了」。
「頭……有點暈乎。」
長淵知道她定有事瞞著自己,現在也沒時間逼問,只得凝出神力貼在她的額頭上,意圖幫她舒緩那股疼痛。卻不想他這舉動更加深了司命的痛苦,她額上冷汗流得愈發急,面色更是如紙慘白。
長淵不敢再動作,將手挪開之時忽見司命額頭之上出現了一圈抹額一般的咒文。
上古咒言長淵自是識得,他眼一掃,當即臉色更為陰沉的冷了下來。
他一手抱起痛得幾乎快暈過去的司命,一手握緊一鱗劍,腳步沉著的邁出了荒城城門:「別怕,這次我定護你平安。絕不讓你受半分欺負。」
黑雲壓城,滿天神佛神色皆肅,天帝泛著金光的座駕位於十萬天兵之中,他見長淵抱著司命出來,手一揮,震懾人心的鼓聲戛然而止,他微微眯著眼打量著下方兩個人影,掌心浮現的黑色咒印驀地一深。
下方司命額上的咒印跟著變深,她不由痛哼出聲,但這一下卻將她痛得清醒了許多,她勉力撐住身子抬頭望向天帝。眼中儘是不屈與嘲諷:「十萬天兵前來捉拿我夫婦二人,帝君著實看得起司命。」
她聲音雖小,卻內含神力,令在場眾神聽得清清楚楚。
「夫婦二人」四字將諸天神佛們刺了一刺,在這裡的人誰不知道前兩天天帝還想與司命成親,婚宴都辦了一半,新娘卻跑了……沒想到她竟是跑到了下界給天帝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甚至不惜毀了萬天之墟與無極荒城這兩處封印,冒著被天譴的風險也要給帝君戴這頂綠帽子。
這帝君為人……著實有點失敗。
聽了司命這話,天帝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的表情,手裡的咒印慢慢隱去,他道:「司命,神龍遺子到底是何物你也未曾真正知曉,此番作為實在荒唐可笑。」
司命一愣,真正的長淵?
回龍谷中衝天的龍柱和龍柱之上纏繞而上的「怨」字突然浮現在腦海之中,司命默默望了長淵一眼。
長淵摟著司命的手臂微微一僵,他挪開停留在司命臉上的眼光,直直望向天帝,金眸里冰涼一片,他道:「你若不解咒,我便讓你知曉真正的神龍遺子到底是何物。」話音一落,大風呼嘯而起,卷上天際,生生將十萬天兵腳下的黑雲吹得震顫不止。
眾神皆驚,沒想過他的力量竟蠻橫至此。
「狂妄。」天帝揮了揮手,四名青甲神將駕雲而出。
司命識得那四人,他們乃是陌溪手下的四名猛將,這幾人在一起作戰了數千年,默契配合皆是一等一的好,即便是陌溪同時與這四人對戰只怕也討不了好。
她握緊長淵的手,心底有些緊張,暗自思忖著脫身之法,哪想長淵卻摸了摸她的頭小聲道:「若以後你我想要安定的生活,今日一戰必要將他們打得無話可說才行。你別怕,我先逼添弟把你的咒解了。」
司命心思一轉,也只有點點頭,她遲疑的拿出一直藏在衣袖中的漱魄,正琢磨著要不要給長淵悄悄佩在哪裡,以防他走火入魔,被爾笙當初的魔氣控制。
長淵見了她動作只搖了搖頭推開司命的手:「無妨,當初控制爾笙的那陰陽魔人早被我消化掉了。」
司命驚住:「那是……邪靈珠,上古魔物。」
長淵點了點頭:「正好,我是上古神龍,他在我體內沒斗得過我。」
「他被你消化掉了?」司命愕然,「全排出去了?」
長淵耳根有些紅,他道:「尚未排出,只因為消化得一滴不剩……」
邪靈珠的力量有多大司命不是不知道,而今或許連長淵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強大,她怔怔的問:「你為何不見半分喜悅?」
「當初在萬天之墟沒覺得有甚好喜悅的,而今卻是與你在一起,有了更喜悅的事,一時忘了說。」
司命笑了:「別將這諸天神佛打哭了,給他們留點面子。」
長淵應了,適時四名神將之一忽然砸了個響雷下來,長淵手一揮,金色結界平地而起,將司命圈在其中結結實實的護住。司命將漱魄放到長淵手中:「告訴天帝,咱們不稀罕他的東西了。」
長淵眸光在司命手掌中的那個乳白色珠子上微微一流轉,司命的意思他懂,他不禁抿唇微笑:「好,不稀罕他。」
手中一鱗劍光華大盛,重回主人手中另它倍感興奮,劍上流光輪轉晃得天上一些愛劍的將士眼紅,長淵身形一閃眨眼間便行至四名青甲神將面前。一鱗劍尚未砍下,劍氣便已凌厲的刺破了四名神將身上的甲胄。
四人登時大驚失色,忙散開身影,分據東南西北四方,將長淵圍在中間,哪想長淵根本不理他們擺出的陣法,將一鱗劍徑直向西方拋出,逼得位居西方的將士不得不閃身躲避,長淵手中龍氣一凝,一鱗劍便又尋著軌跡飛了回來。它去得急回來得更急,那西方那青甲神將慌忙躲避之下被刺破的腰際。幸運的是,還好他躲得快了點,否則這一劍刺來,爆的便是他後庭……
眾神看得瞠目結舌,其餘幾名與長淵對戰的神將大罵卑鄙,長淵理也不理,就著西方的那個缺口將手中的「漱魄」狠狠擲了出去。
諸神皆是大驚,只因他擲出「漱魄」的那一方正巧是天帝御駕所在。
「哧」的一聲,「漱魄」被天帝面前的結界擋住,乳白色的聖物此時與結界激烈的摩擦著,轉出了些許青煙與火花。天帝想起那日司命向他求要這顆珠子時的模樣,手掌驀地收緊。他鐵青著臉色,眸光未在長淵那方停留半分,直勾勾的盯住了下方在長淵結界保護中的司命。
她臉色看起來很難看,想來這噬心的咒術定是讓她極不好受的。只是她還撐著身子目不轉睛的盯著與天將對戰的長淵,眸中的擔憂與愛慕之色讓他看得想挖出她的眼。
天帝食指在御座上輕輕點了兩點,身後的鶴仙會意,命人將天宮圈養的兩隻凶獸牽了出來。凶獸一掙開枷鎖便直直向長淵撲去,畜生不懂得害怕,越戰越勇,長淵一時也被糾纏得無法脫身。
天界人多,用車輪戰術消耗長淵神力再適合不過。
天帝冷冷一笑道:「幽冥地府大門已開,只等將此孽龍捉住打入十八層地獄之下,你既是不願再呆萬天之墟,朕便再給你換個地方罷。」
司命的目光終是轉到天帝身上,唇邊的諷笑愈發刺眼:「帝君,你的品性越發卑劣了。」
天帝拳心一緊,小小的催發咒印,司命果然捂住頭,收斂了唇邊的諷刺。天帝火氣漸消,他悠悠道:「司命星君可知為何到如今地步我也未曾下過命令將此龍斬殺?」
司命頭痛欲裂,但卻仍倔得不肯服半點輸,她笑道:「自是你沒那本事。」
「朕確實沒那本事。」天帝半點不避諱道,「你可知上古神龍一族滅絕之時為何獨獨留下了他?彼時他不過是一隻神力微末的幼龍,當時的天帝既有能力滅了神龍一族,為何還要費那般大的力氣將他獨囚於萬天之墟?司命這些問題你可有好好想過?」
司命眯起了眼。
正被纏得無法脫身的長淵聞言眸光一狠,手下一鱗劍流光一轉,兩頭凶獸命喪當場。鶴仙早有準備,口令一出,數百名天兵一擁而上再次將長淵纏住。
「長淵長淵,原本應當喚做長怨吧。」天帝涼涼道,「由上古神龍一族長久不滅的怨氣凝聚而成,化為龍身,成為永生永世也不會滅絕的怪物,神龍一族以這樣的方法延續自己的血脈。現今我沒本事殺了他,當時的天帝也沒本事斬殺這樣的怪物,無奈之下才將神龍怨氣囚入萬天之墟。」
諸天神佛已鮮少有人知道這其中隱秘,此時聽天帝如此道來皆是一陣心驚。
這樣長久不滅的怨氣……著實留不得。
司命怔然。
女怨乃是天下女子怨氣凝聚而成,但是她本是人,由天地而造,肉身的殞滅自是生命的終結。然而長淵卻與女怨不一樣,他是神龍怨氣凝聚而成,不得天地鍛造,不在三界五行之中,這天地之中自然沒人能殺了他。
長淵無生,亦無死,真正算是這世道的一個誤入者。
天大地廣,卻沒有一處是他的歸屬。
司命腦海中突然響起許久之前,長淵望著回龍谷中的龍柱,對爾笙輕言道:「爾笙,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東西了。」
原來,那時他說的這句話竟是這樣的意思。想來,長淵也定是那時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那時的他,到底又是用怎樣的心情說出這樣的話的。
他的悲傷,無助,心底暗藏的萬年寂寞誰人能解……
天帝涼涼道:「如此一個魔孽,遲早有一日當毀了天地,你與他在一起可是想清楚了?」
數百名天兵已被盡數斬殺,長淵怒紅的眼更像因為哀傷而紅了的眼眶。一鱗劍殺氣騰騰的握在手中,長淵沒有看司命,只定定的向天帝那方而去。或許他不是不想看司命,只是心中藏了些許自卑,些許害怕罷了。生怕看了一眼,便在她眼中看出對她自己的驚怕與嫌惡。
其實司命一直都知道長淵不是無所顧忌的霸道男子,他心底也是那麼害怕被拋下的孤獨,他其實一直像個孩子那樣……
脆弱。
「帝君,或許你不曾知道,近日來司命經歷了些許事又憶起起了些許事。此前我一直認為天命可恨,定人生死,限人自由,但是在現在看來卻不盡然。天地蒼茫,眾生渺渺,所謂天命,不過只是我們在某些轉折的關頭自己做的一些或對或錯的選擇罷了,每個選擇皆是由心而生,說到底,決定我們命運的不過都是自己。」
「且不論長淵在未來的某一天是否會毀了天地,至少在現在,他在我的眼中善良並且對天地萬物懷有好奇於珍惜之情,他尚未滅世,你們便以滅世為由要將他永生囚禁,這不是天命,這不過只是天帝你的命令罷了。」
天帝面色陰沉,森森的盯著司命。
「你們打著拯救蒼生的名義,舉著防範未然的旗號,派十萬天兵、諸天神佛來誅一個無罪之人……」司命頓了頓,揚聲道,「若這便是你所謂的神仙之道,那我司命,在此立誓,從今往後,生生世世萬劫再不復仙!」
司命聲音一停,滿天神佛皆是靜默。
膽敢與天帝叫板的她還是天上地下第一人,但是眾神仔細想了想又覺得她說的話沒什麼錯。
天帝默了許久,才冷聲道:「千年修道,卻將你修成了如今這般叛逆的脾性……」
「我覺得我如今這般脾性挺好,我便是逆了天道也不過是跟隨自己的心做的選擇罷了。」司命彎唇一笑,眼神柔軟的落在長淵身上,她眼中的陽光象是被揉碎了一般閃著極溫暖的光:「我是爾笙之時長淵從未因我入魔而棄我對不顧,這世間有一個人甘願自己痛也不想讓我苦,甘用永生寂寞祭奠我一世身死。如此深情我怎麼報答,怎麼愛戀也不為過。」
原來,她還記得,她都知道……
長淵愣愣的望向她,心底仿似被毛絨絨的狗尾巴草撓過,痒痒的要將盛滿心房的暖意溢出來。
「他若為魔,我便是舍了神格,與他一道墮魔又何妨。」
圍攻長淵的天兵天將們也都住了手,面面相覷,最後目光落在了天帝身上。「很好,很好。」天帝怒極而笑,「既然你已存了捨去神格墮神成魔的心思,我今日便成全了你,散了你的神魂罷!」
話音一落,他掌心收緊,司命額上的咒印倏地加深。
她面色一變,極力忍耐著疼痛,雙唇卻開始止不住的顫抖:「帝君在這上位者的位置坐久了,倒顯得越發無情卑鄙……」
長淵見此景,心中暴怒,眾神只聽一聲震天龍嘯,竟是長淵化了真身,徑直向天帝撲去。
天兵們見狀欲護天帝安危,不想撲上前去的神將被龍尾氣息一掃登時被打散了魂魄,身體化為齏粉,消失於世間。
諸天神佛無人不驚,如此蠻橫的神力以後若真是為魔道所用,後果確實不堪設想。
見長淵一路向自己衝來,天帝也不急,他一邊慢慢收緊的掌心,讓司命在下方疼得滿地打滾,一邊加強了周身結界,他這層結界乃是歷代天帝流傳下來的護體仙罩,長淵力量再是蠻橫,若想一舉攻破此罩也是不可能的。
龍爪抓上結界外層,激蕩的氣流讓深處結界之內的天帝也不好受,片刻之後只聽「喀拉」一聲,外層結界竟然裂出了一條長縫,天帝眉頭緊皺,他沒想到上古神龍此時竟真有逆天之力。
位於天帝身後的鶴仙見此狀,大驚失色,喚更多的神將出列,在長淵身後各施仙法,意圖分散他的注意力解救天帝。哪想長淵動也不動,一雙燈籠大的龍眼直勾勾的瞪著天帝:「解咒,否則我今日定讓你天界無一人活著回去。」
做到如此地步,天帝豈能退縮,他張了張嘴還未說話,忽聽上界遙遙傳來一個女聲的怒喝:「斗,斗你妹!天界後院起火被魔界攻了上來,你身為天帝卻在此應吃醋鬥毆!」
這樣遣詞用句的方式眾神與在場的神將都很熟悉,正是戰神陌溪的妻子三生。只見她頭髮散亂,一路急急駕雲而來還有些氣喘:「魔界大舉入侵,戰神有令,十萬天兵速回天界!」
在戰爭一事上,陌溪的地位遠遠高於天帝,將軍令一出,眾將士沉聲一應,速速整裝。
諸天神佛也是一驚,不曾想沉寂多年的魔界竟會在此時重攻天界。後院起火,大家一時都有些慌了陣腳。
天帝面色也凝了起來,掌中咒印隱去,結界之力也弱了下來。長淵卻不管什麼神魔之戰,一爪子刨碎了天帝的護體仙罩,轉身化為人形,手握一鱗劍直直比上了天帝的脖子:「解咒。」
天帝神色沉凝仍舊一言不發。
知道司命不痛了,長淵便也絲毫不著急的與他耗著。
倒是急得匆匆忙忙奔來的三生險些抓禿了自己一頭金貴的毛。想到丈夫陌溪還在天界之上與魔界的人浴血奮戰,而這天帝竟還不厚道的糾纏兒女私情,她胸中怒火大起,拔腿衝上前去不由分說的一腳踹在的御座之上:「你這操蛋的男人,我夫君在後面為你禦敵血戰,你卻在這兒與神龍眉目傳情,知道你二人虐戀情深也不急於在現在表現出來啊!你若是再不回天界,我便斷了你的命根子,讓你從今往後做個萬年小受!」
所有人皆是一副被雷劈過的表情。
只有當事者幾人還算淡定,長淵看了看三生,正色道:「我對他不感興趣。」
司命在下方忍著殘餘的頭痛笑得直打顛:「三生吶三生,今日天帝這廝不解了我身上的咒,長淵是不會放他走的。」
三生眉目一凝:「什麼咒,下在哪兒?」
司命指了指天帝:「喏,他手上。」
三生拔出陌溪送給她的隨身匕首,照著天帝的手腕比划了一下道:「既然你不願走,為了天界與陌溪的安全,這手你便別要了,讓我剁了吧。」
天帝忍耐的閉了閉眼,他心知魔界犯上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如今他帶出了十萬天兵,神界空虛,只憑陌溪與剩餘天兵定是抵擋不了多久,必須速回。
而司命與這龍……
再睜眸時,他眼中一片清明。他攤開掌心,手中咒文騰空而起逐漸消失,司命額上的咒印也漸漸不見了。
天帝沉聲發令道:「回天界,禦敵。」
「諾。」眾神齊聲呼應,沒一會兒壓城的黑雲轉眼便消失的蹤跡。
長淵獨自回到司命的身邊,見她臉上全是明媚的笑意,她道:「你瞅,事實告訴我們缺德事做多了,後庭總是會被爆開的。」
「確實如此。」長淵心中也暖意融融,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司命的頭,彎著眉眼道:「以後……我們會有很長的時間,這次下蛋的事,你可別再說成空話了。」
「我知道。」司命抱住長淵的脖子蹭了蹭,「但是在這之前,我們還有一件事沒做呢。」
「嗯?」
「在我還是爾笙的時候,有個噁心的孔雀妖怪老是欺負我,與我過不去,甚至間接或直接的造成了咱們那場悲劇,現在我怎麼想怎麼覺得心裡不舒爽,知道他們魔界想反上天界幹壞事,我想現在我有這個能力了,怎麼也不能讓他舒爽了去……」
長淵聽了這話,在意的卻是另一件事:「司命,你記起來了。」
「嗯,記起來了,正琢磨著去報仇呢。」
「睚眥必報。」
「嗯?」司命一挑眉,「你不喜歡?」
長淵微微紅著臉,抿唇笑了:「喜歡。」見他這副模樣,司命心頭一熱,抱住他蹭了蹭,欣喜之下又舔了舔他的耳朵。鬧得長淵一陣面紅耳赤:「這事……還是在房間里好……」
司命咬住他的耳朵咯咯笑著。聽她呼吸噴在自己耳邊,長淵心頭癢了癢,手掌貼著司命的後腦勺,將她的腦袋轉了過來,唇畔輕輕貼了上去,調戲一邊的摩擦了一會兒,長淵咬住她的唇畔,含糊的呢喃道:「不準在這事上欺負我。」
「長淵,我哪捨得。」司命笑道,「不過我是大方的,你可以在這事上欺負欺負我,我不介意……」
於是,長淵便依言欺負她了。
兩人纏在一起磨了許久,司命終是拉住長淵的衣袖道:「我們去天界吧。把這事了了咱們就過自己的生活去。」
「好。」
司命與長淵重回九重天上時那裡已亂成一片,和平太久的天界早已忘了如何抵禦強敵入侵。魔界之人彪悍善戰而生性殘暴,下手毫不留情,九重天天門之內的條條白雲道上皆是一片血染腥紅。司命看得心驚,轉而又出離的憤怒起來,這裡是她待過數千年的地方,是她的家。這樣的地方,她可以嫌棄可以嘲罵,但絕不能容忍外人有一分侵犯。
她拿過長淵手中的一鱗劍,冷聲道:「魔界欺人太甚……」
「嚶嚶……」
一道熟悉的哭聲傳入司命耳朵,她扭頭一看,竟是蘭花不知什麼時候藏在天門後的一根斷柱之下,紅了眼眶將她可憐兮兮的望著:「嚶嚶嚶。」
司命一怔:「你還活著?」此言一出,她拍了拍自己的嘴。想到此前將她獨自留在天界,又讓她逢此大劫,司命心中很是愧疚愧疚,柔聲喚道:「阿蘭別怕。你來告訴我,誰欺負了你,我去揍他。」
「主……主子。嚶嚶,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她哭紅了鼻子,「打上來的人都好凶,他們殺了在欽天殿看守我的人,我藏在真身里,他們沒發現我,我、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正準備下界去找你,可是……可是之前你便拋下我走了,我又怕下界你不要我,嚶嚶,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哼!」
見她現在也不忘了耍小脾氣,司命哭笑不得。沒時間與她玩笑,司命問道:「魔界之人往哪裡去了?」
「哼,我才不會告訴你他們都攻到天宮那方去了呢!」蘭花撅著嘴,「我才不會告訴你他們吼著什麼要復活魔尊!」
司命臉色一變,連長淵也皺緊了眉頭。兩人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慮。
上古神龍消失被滅族之前九幽魔尊便因為其性格殘暴力量強大而被上古神佛聯手斬殺。如今這魔界之人吼著要復活魔尊,攻上天宮作甚。
司命拍了拍蘭花的頭:「你乖乖躲著,我與你……你姑爺去打壞人。」
蘭花眼一凸,怔怔的看向旁邊的長淵,沒一會兒眼中的淚水又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你果然,你果然不要我了,你找了男人就不要我了!」她說著,抹了一把心酸淚痛苦奔逃而走。
長淵望了望蘭花遠去的方向:「你養的寵物?」
司命點了點頭,笑道:「她哭起來挺有意思的是吧?」
長淵點頭:「是有點意思。」
「我也這樣覺得。咱們還是快點去天宮,省得天帝若是真被人開了後庭,仙家顏面過不去,我的顏面也過不去。」
居於天界最高出的天宮此時已不復往日清凈,層層黑色的魔氣升騰而上,盤旋在天宮上空,廝殺聲與各種法器碰撞出的流光,侵擾著所有人的視聽。遍地的鮮血流淌,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味。
一個魔兵殺紅了眼,直挺挺的向司命衝過來。司命挑了挑眉,余光中只見長淵手中一鱗劍一轉,衝過來的那人立時化為灰燼。然而劍氣卻未就此消失,它去勢越發的快,從無形化為有形,如同一把越變越大的刀刃砍瓜切菜一般掠過前方,劈砍了一切阻礙物,最後直直撞在天宮前的高高雲梯之上,才「轟」的一聲消散而去。
這突如其來的一招將正斗得不可開交的神魔兩道人皆震住了。
眾人的目光一時全凝在突然出現的一男一女的身上。
司命不曾想長淵一劍竟弄出如此大的陣勢,她清咳了兩聲,湊在長淵耳邊道:「我們還是要低調點。」
她話音未落,天宮之巔忽然出現一個穿得七彩斑斕的男子身影,他迎風而立,衣袂上的各色彩帶隨風飛舞,他手中捧著一塊漆黑的靈牌,高舉過頭頂,天上的黑雲中突然激射出一道青光,直直落入靈牌之中。
他高聲道:「恭迎魔尊臨世!」
群魔頓時振奮起來:「恭迎魔尊臨世!」
在場眾神臉色大變,忽聽天宮之中又傳來一些聲音。初始音色極小,而後慢慢便大了起來,大家仔細一聽,發現竟是凈天之術的佛音,這天地間只有天帝一人會這法術,也只有他一人能使用這凈天之法。
清萬世污穢,洗天下魔氣。是極霸道的降魔之法。
但用這法術卻是要以命為祭。
眾神聞此佛音既喜又悲,甚至有人大哭出聲,喚著天帝仁慈捨身救蒼生。
司命垂下眼,心中正感慨萬分,卻聽長淵道了聲「不好」。她心中一驚抬頭望去,只見層層魔氣凝聚出的黑雲之中驀地又射出一道青光直直砸向天宮之內,佛音一頓,再響起時已減弱了許多。
而天上的黑雲卻越積越多,有的魔兵甚至以身殉葬,化為一股股魔氣躥入空中,只為助他們的魔尊再臨三界。黑雲之中電光閃爍,混著轟隆雷聲,越來越多的青光激射而下,四處亂砸,被掃到的人登時化為一股黑煙消失不見。
長淵摟著司命躲過亂砸下來的一道青光,他眸色一沉,金光覆上他的黑眸,他給司命立了一個結界將她圈在裡面。
司命不服:「我並不弱,無需你如此保護,我要和你一起。」
長淵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腦袋:「我希望你被這樣護著。」言罷,提了一鱗劍便出了結界。司命想拉卻也沒能拉得住,她拍著結界氣得大罵。
長淵現在雖然力量強大,但魔尊在上古便以善戰而成名,他如今尚未凝聚成形便已有了抗擊凈天術的能耐……保不準長淵會出什麼事……
司命越想越害怕,目光緊緊跟著長淵的身影,見他頭也不回的扎進那團黑雲之中,她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此後只見天上電閃雷鳴,半點也看不清裡面的狀況,司命想若是這次長淵好好的出來,她一定得做塊針板讓他在上面跪上三天三夜也不原諒他。
黑雲之中的電閃越發激烈,但卻已沒了青光再擊打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立於天宮之巔的孔美人臉色越發蒼白,他捧著靈牌的手劇烈顫抖,忽然他一口黑血噴出,染了一身妖嬈的衣裳,孔美人自天宮之巔跌落下來,眾人卻沒有關注他半分,只見天空中的黑雲卻越積越大,陣陣法術相鬥的轟鳴聲在其中響起。
沒人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隨著黑雲越發膨脹,眾仙皆感覺自己的身體像被巨大的力量擠壓著,撕扯著,幾乎要被碾碎,空中相鬥的法力讓有些修行不濟的仙人咳出血來。可想而知其中爭鬥有多激烈。
正是最難受之際,忽聞一聲巨響,耀眼的白光猛的自黑雲之中炸開,攜著橫掃千軍之勢,滌盪天下魔氣!
刺目的白光之後,黑雲已消失無蹤。只有一個手持黑色長劍的修長身影傲然立於空中,他的面色看起來也有些蒼白,唇角掛了點血珠,但沒人能在這時否認他的強大。
連凈天之術也奈何不了的魔尊……這條龍居然將他斗贏了。
長淵撤了結界,緩步走向司命,行至她面前,淡淡道:「你看,你沒事,我便沒事。」
司命一爪子抬了起來,本想打他,聽到這話只覺心軟不已,轉手勾住他的脖子,一邊往他懷裡鑽一邊狠狠道:「待會兒回去給我去跪釘板!」
「回哪裡?」長淵問。
回哪裡……司命恍然間想起,他們雖立志行遍世間,但是他們也應該需要一個家,一個可以容納他們倆和未來很多龍蛋的家。
司命從長淵懷裡探出頭,卻見魔界魔兵已經潰敗而去,而天界眾神只是戒備的看著他們,神色之間的惶恐仿似長淵在下一秒便會轉手滅世了一般。
沒一個人是真的願意相信長淵,相信她的。只怕日後她與長淵的生活日日都得面對猜忌。
司命此時只覺一陣心累。
「司命。」長淵忽然道,「我忽然想回萬天之墟了。」在那樣一個地方沒有嫌惡的眼神,沒有戒備猜忌,除了孤獨……
只是,有彼此相伴,哪還有什麼樣的孤獨。
「好,我們回萬天之墟。」司命頓了頓道,「不過萬天之墟已被毀了一半,雖有長安以命祭封印,可卻也再難恢復到之前的模樣……若要修補結界,只能找天帝。」
長淵眉頭一皺:「那便不回了,我不用他幫忙。」
司命笑了起來:「笨蛋,封印我們他可是求之不得,咱們才算是幫了他的大忙。」
兩人正說著,卻見鶴仙扶著天帝出了天宮,他站在高高的雲梯之上,俯視著司命與長淵。司命笑著望他:「帝君,你看如何?」
他默了許久,冷聲道:「如你所願。」
修補萬天之墟的結界花了不少時間。司命便趁著這段時間帶著長淵四處走走,他們去了下界,看見沈醉與霽靈終是衝破了世俗的枷鎖,出了無方,走在了一起,他們看見長武放棄修行,選擇了下一世再做凡人。再入萬天之墟之前唯一的遺憾是那個哭著喊著不要主子了的小蘭花真的不見了,不知道她跑去了哪裡,司命想,她那個脾氣到外面應該會吃不少苦頭吧。
不過苦難又何嘗不是一種歷練呢。
萬天之墟遠在天際,天帝遣派陌溪與三生前去押送。
入結界之前,三生對司命道:「你們若是現在想逃,我可以負責將我與我夫君的眼睛遮住,我們什麼都看不到。」
陌溪一聲嘆息,卻也沒反對。
司命牽住長淵的手笑了笑,道:「今日我們便是逃了,他日帝君知道了便又會不死心的來找我們麻煩吧,他鐵了心的認為長淵一定會滅世……但世事真的憑一本天命便可安排完全么,如同你與陌溪所經歷的那三世,我都早早的定好了命格,卻也被你打亂。也如同我為自己寫的那本命格一樣,我要天地龍回,但是現在卻帶著長淵繼續蹲在萬天之墟里。誰說天命便一定會實現呢。我們回萬天之墟,不過是讓有心之人別往我們身上潑糞,也希望從此以後能兩個人在一起過得安穩點罷了。」
長淵摸了摸司命的頭:「還要和龍蛋們一起。」
三生笑了笑,她從懷裡摸出一隻筆,塞進司命手裡:「我欣賞你,送你一件小禮物嗎,當做送別了。」
司命不客氣的收下:「就此別過。」
眼看著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三生突然覺得眼眶有點發澀,她突然大聲問道:「喂!裡面什麼都沒有,不害怕嗎?」
而裡面的人聲音已經傳不出來了。
入得萬天之墟,外面的聲音盡數消失,只剩下三生那句疑問還在耳邊迴響「不害怕嗎?」
「不害怕的。」
司命看了看身邊的長淵,手中握著三生給她的那支筆,調皮的在長淵臉上勾勒出花瓣的形狀,她輕聲笑道:
「有你在,何處不心安,何處無繁花。」
忽然,司命畫出的花瓣形狀竟真的憑空出現,粉色的花瓣自筆尖簌簌落下,飄在萬天之墟的黑暗之中。
司命一驚,獃獃的望向長淵,長淵也有些怔愕:「這筆……」
司命想了一會兒倏地爽朗大笑起來:「人間皆道我手中的筆定生,判官手中的筆定死,我做司命的時候是以神力書寫命格,而三生在做司命星君一職的時候想來定是神力不夠,去冥界把判官手中的筆給誆了過來。而今我一筆描下既是生又是死,天地萬物哪樣不在生死之間。三生啊三生,你送了我創世的能力,這可是一件大禮物啊!」
「長淵,我用一筆為你譜一曲浮世繪,為你再現塵世繁華,你說可好?」
「好。」長淵將司命摟在懷裡,「不過咱們要先有龍蛋。」
「咦……現在嗎?」
「如果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