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6
運動品牌店裡放著歌,裡面逛的人不是很多,價格全國統一,這兒的大多數人消費水平還是有限。
夏藤看著看著就往男裝區走,挑起一件類似於棉服的外套,黑色,連帽,有點兒夾克款式,摸裡面的料子,衣服很厚實,型也好看。
她抽出來往祁正身上一貼,「你要不要試試?」
祁正扭頭,「不要。」
她手仍舉著,「套一下就好。」
祁正盯她,她回視,她睜著那雙眼睛撲騰著看他,最後結果大都是他先妥協。
祁正不情不願地脫了自己的外套,把那件衣服穿上身。
效果和夏藤想的差不多,他適合黑色,身架子和臉擺在那兒,衣服隨隨便便一套,氣質就出來了,帥的沒邊。
也是神奇,小破縣城裡養出他這樣一個人。
祁正鏡子都懶得照,半截領子還窩在裡邊,他看向夏藤,「行了吧。」
一副敷衍完準備隨時脫掉走人的樣子。
夏藤踮起腳,把那半截領子翻出來,衣服給他整理利索,然後道:「買了吧。」
店員原本都沒上前的打算,來他們店的大多只是看看,掏錢買走的很少,聽見二人對話,感覺有戲,踱步過來附和,「他穿這件很好看啊。」
夏藤看得出祁正沒耐心逛了,沒讓他試別的,直接去櫃檯付錢,祁正沒攔,原地站著等她。
她才沒那麼在意他,不過是想還身上那條裙子的錢。
這麼想著,挺不爽的。他就喜歡讓她欠著她,可她總能找到點兒辦法還回來。
可是不爽歸不爽,他沒吭聲,怎麼著這也算夏藤送給他的,她還沒送過他什麼。
祁正那件外套的吊牌也剪了,倆人換了身衣服走出商場,厚重的門帘拉開,冷風劈頭蓋臉地撲過來,祁正身上裹著新衣服,第一次沒有感覺到鑽骨頭的冷。
以前的冬天,他都是在感冒和抗凍之間反覆度過去的,加件衣服就能解決的事兒,從來沒人囑咐過他而已。
他緊了緊外套,沒有說話。
夏藤把口罩拉回鼻樑上,問:「然後去哪兒?」
祁正:「問你自己。」
「我想喝酒。」
祁正側頭看了她一眼。
夏藤繼續說:「但是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喝。」
越說越沒譜。祁正嗤笑:「你還想幹什麼?」
夏藤不管,「是你說的,問我自己。」風吹起她的頭髮,她的聲音悶在口罩之後
「就今天一天,我想做想做的事情。」
*
祁正覺得自己肯定腦子抽風了,她想逛街,他就陪著逛,她想喝酒,他就去買了一兜啤酒,她不想引人耳目,他就帶她去了一個山頭。
叫山頭也不叫,說是山坡又比坡高些。他們這邊的縣城有很多這樣未開發的區域,一片連一片的土高坡,雜草叢生,枯枝纏繞,位於縣城邊緣,沒什麼人來。若是途徑此處,會覺得這裡像是一片被遺忘的荒涼之地。
祁正手裡提一兜啤酒,下了車後帶著她走了很長一截路,路不平坦,不好走,疙里疙瘩的,積雪凍得硬邦邦,走起來磕磕碰碰。
走的很費勁,但到頂時,四周安靜的不剩一點兒喧鬧之音,唯有呼嘯的風,沒了遮擋物,颳得肆意。
視野變得開闊,從偏僻一方,卻能縱觀縣城全貌。不那麼繁華,卻也充滿煙火氣。
天色漸晚,他們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早了,折騰去了好些時間,冬季晝短,到這會兒,暮色氣息愈發多了。
坡頂有遺棄的垃圾,不知從哪兒來的,祁正找了一圈,拆了個紙箱,給夏藤一塊紙板。
她接過來,「幹嘛?」
「不想坐你就站著。」
祁正把紙板墊地上坐下,從塑料袋裡拿出一罐啤酒,單手拉開拉環,一口下去,半罐沒了。
夏藤撇唇,拉緊大衣下擺也跟著坐下,她拉開一罐,「你不和我碰一下嗎?」
祁正眼尾睨她,好像在說你怎麼這麼事兒,但到最後他也沒出聲,和她的啤酒罐「咣當」一碰,仰頭喝掉剩下半罐。
速度之快,夏藤忍不住說:「你別喝醉了,我扛不動你。」
祁正彷彿聽了個笑話,懶得回這種不可能發生的廢話。
夏藤摘掉口罩,對著瓶沿兒抿了一口,酒精的味道迅速佔滿口腔,一路燒到喉嚨,人馬上就熱和起來。
「不過,如果我喝多了,你可以扛得動我。」
她聲音很小,像自言自語,祁正聽到了,「誰管你?你喝多我就把你扔這兒。」
夏藤又喝了一口,祁正老這麼說她,欺負她,脾氣也壞,從沒收斂過,她根本不相信他喜歡她。
「你幹嘛總是講話這麼難聽?」
夏藤越想越自閉,她今天情緒很不穩定,自己抱著酒瓶咕嚕咕嚕地喝,沒想到一罐很快見了底,她酒量很一般,人情緒上頭的時候,再加上喝的速度快,就極容易醉。夏藤又給自己開一罐,嘴裡嘟囔著:「你一直這樣,不會有女生喜歡你的……」
說到這兒,她突然想起撞球廳那個紅髮女孩,好像叫什麼晴,直往他身上貼,還有不久之前的江挽月,還有那群曾經把她堵在廁所里的女生……她說錯了,他性格再惡劣,說話再難聽,總有源源不斷的姑娘迷戀他。
真氣人。
十幾分鐘的時間,夏藤喝空了兩罐,她打了個小小的酒嗝,兩頰粉撲撲的,她有點兒莫名的委屈,更有點兒莫名的生氣。
「你不是喜歡我嗎?」
祁正看著她兩個臉蛋以肉眼看見的速度變紅,問:「那又怎樣?」
聽聽,明明他才應該是被牽制的那一個,憑什麼能拽成這樣?
「不公平。」
「怎麼?」
夏藤覺得今天非要跟他列個一二三出來,她亂扯一個:「你沒跟我告過白。」
這跟公平有什麼關係,沒事找事兒。
祁正點了根煙,煙霧飄出來就被風吹走,他眯著眼吸了一口,眼睛看她,「然後?」
他看她能扯出什麼花來。
「你還總惹我生氣。」
他點頭,你繼續。
「你……」夏藤一邊喝一邊想,「你應該讓我開心,不是讓我傷心。」
說了半天,就是想要他跟其他人一樣,把她當星星月亮捧著。
祁正呼出一口煙,等她喝完第三罐,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單膝抵著地。
他問她:「想讓我說好聽的?」
是這樣嗎?
好像不是啊。夏藤腦子已經迷糊了,但她沒聽過他講好聽的,於是稀里糊塗點點頭。
「那公平點,我說一句,你親我一次。」
?
怎麼就她也要參與其中了,祁正說:「你要的公平,不能做到就別跟我扯。」
既然是她自己說的,夏藤只好點頭,「哦。」
祁正問:「你喝多了嗎?」
夏藤:「有點兒。」
「喝多了記事兒嗎?」
夏藤搖頭,實話實說,「睡醒什麼都忘了。」
「那先親吧,免得你忘了。」
啊?
夏藤還沒反應過來,祁正已經壓著她的後腦勺開始了。
到處都是酒味,唇齒間,舌尖,呼吸里,身上,分不清是誰的,糾纏不清,風吹過此,也要繞道而行。
夏藤被咬得昏頭轉向,她喘著氣兒,「你就死也不願意說一句……」
祁正說:「我喜歡你。」
少年的聲音,乾淨,坦蕩。
有不可一世的狂妄,有衝破一切的勇氣。
夏藤不知道為什麼,聽紅了眼。可能是這個時代太壞了,隨便出口的喜歡與愛,配不上一顆赤誠的真心。
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反駁不了,他就承認。
如果一定要追溯源頭,那就是她不該看他那一眼。
他被那個眼神刺激出了所有隱匿在骨子裡的慾望,獨佔,毀滅,保護,好的壞的,全都因她而起。
他越親越狠,「管你喜不喜歡老子,都給我受著。」
天完全暗下去,底下的縣城燈火亮堂,塵世間萬分熱鬧,他們卻被遺忘在無人的山頂,人人低頭行走,誰也看不到他們,只有風。
這是兩個被各自的世界拋棄的人。
可是他們心中,都有一片旁人無法理解的天地。
千百種不同,不過活這一生而已,誰是對的,誰又是錯的,沒人有資格定論。
夏藤的眼淚流的毫無徵兆,和進唇齒拉扯間,吻變得濕閑。
「你……以後會記得我嗎?」
他沒有停頓,仍然細咬著她的嘴角,他似乎早想過這個問題。
「你走了我就忘了你。」
早知道是個火坑,他跳的義無反顧,就怪不得任何人。
夏藤的心被揪住,疼的厲害,她忍耐著,說:「那我也要忘了你。」
「行。」祁正騰出手抹掉她的眼淚,「你別哭啊,我又沒怎麼著你。」
天全黑了,意味著這一天的結束。
這一天的結束……意味著同樣的時刻,地方,眼前的人,再也回不來。
不值得為他哭是她說的,可到頭來,為他掉的眼淚也是最多的。
夏藤的眼淚止不住似的,沒其他人在,她不需要有所顧及,想不哭都難。
她推他一把,「你幹嘛帶我來這裡……」
「讓你看看我生活的地方。」祁正攬著她的腰讓她站起來,他對著底下,說:「就這幾個破樓,你留下,可能嗎?」
這都算好了,昭縣比這兒還差些。
他們都知道,不可能。
她不屬於這裡。甚至,他們不屬於同一個世界。這樣的陰差陽錯,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那天的最後,祁正只說了一句。
「你走的時候別告訴我,我就當這兒的夏藤死了。」
……
夏藤避世的這幾天,事態加劇。
許家沒和許潮生商量,為保許潮生的名聲,把夏藤推出去頂鍋,各種所謂的黑料與帶節奏的言論暴增,輿論開始趨於偏激化,網路民眾說風就是雨,對夏藤的人身攻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許潮生和丁遙的名字,淹沒在了更大的浪潮之中,逐漸不被提及。
像一場精妙絕倫的電視劇,每天都能扒出點新料,沒有人喊停,就永遠不會停。
王導的新電影在這個風口浪尖上映了,夏藤作為曾經的備選女主角之一,話題度自然又提高一個度,為捧此次電影女主角穆含廷,又是一番運作,多家資本下場,夏藤像條被錘爛的過街老鼠,名聲發惡,發臭,人人嗤之以鼻。
事情變得愈發過分,他們扒出了她的所在的縣城,扒出了她現在上的學校,甚至扒出了她外婆家的地址。這座未被沾染半分城市氣息的小城,突然被大眾的眼睛盯上,湧進來一堆妖魔鬼怪。
學校門口開始不斷有帶著相機的陌生人出現,甚至有人混入其中,沈蘩走在路上被鏡頭懟著臉拍,再到後來,各種各樣的東西被寄到西梁,死老鼠,花圈,惡作劇的帶血的斷指,最過分的一次,他們p了沈蘩的遺照,在門口放了一堆白蠟燭。
信息從何得知,不知道,這是個身份信息透明化的時代,公眾人物沒有隱私可言。
偶爾有一兩句微弱的聲音,斥責這些行為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很快,浪花一打,消失得無影無蹤。
況且,她在明處,他們在暗處,她找誰說理去?更可悲的是,就算說了,也解決不了半點問題。
事情愈演愈烈,嚴重至此,陳非晚把爛攤子處理一半,不得不騰出時間回一趟昭縣。
她於深夜到達夏藤所在的賓館,上樓,到對應的房間號敲門,門從裡面打開,出現在眼前的卻不是夏藤,而是一個男生,個頭很高,她得稍微抬點頭才能看清楚。
陳非晚沒有收拾行李箱,只拎著一個包,她奔波一天,面上滿是疲態,但眼睛是準的。
她上下打量他,男生先開口了,「阿姨好。」
陳非晚有一秒沒說話,但也只是一秒,她沒理他,直接走進房間,「你還真給我在昭縣談了個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