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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所屬書籍: 酸梅

chapter50

球場上,祁正和一幫人打籃球。

午休時候,學校大多數學生都回家吃飯,時間還早,操場上人不多。

籃球撞在地上,一聲一聲的,夏藤從前很少看人打籃球,球場上的歡呼,旁邊女孩們扎堆湊在一塊偷瞄的小心思,大多時候都和她無關。上面打球的沒有她的青春,她也沒多餘的時間關注這些。

今天看來,她是懂了。

看他一身少年氣,蓬勃又朝氣,她的心也跟著雀躍起來。

手裡抱著祁正的衣服坐在觀禮台上,冬天這麼冷,他們幾個還是敢在棉衣里只穿一件短袖,好像永遠不知道冷。

她把祁正的外套整理好,兩條袖子拉出來,摺疊放在腿上,看了一會兒,把手機拿出來。

日頭高照,夏藤裝模作樣地舉起來,假裝拿屏幕當鏡子,然後點開照相機。

都說原相機是照妖鏡,能把人照丑十倍,可是底子好的,拿什麼拍都一個樣。

夏藤沒有偷拍過別人,緊張的手抖,匆忙拍了一張就趕緊把手機放下去,生怕被發現。

拍好了,也不敢看,手機在掌心發燙,她把外套挪過去,悄無聲息從操場偏門出去了。

跑出去一截才停下,她靠著一棵樹喘氣兒,手心攏住屏幕,打開看。

只有一張,好在沒糊。是他低頭運球的一瞬間,衣服被風吹起一角,露一截腰線,黑髮飛揚,兩隻胳膊瘦長卻緊實。他骨相好,哪哪都看著修長漂亮,只這麼一道身影已是極佳,長相不長相都無所謂,但又偏偏又長了一張好臉。

背景的球場,藍天,其他同伴,都虛化了,她也只能看到他一個人。

她突然湧上一層難過。

他應是無拘無束的風,隨便吹去哪,游於天地間,享受他該享受的愛與美好,而不是為俗事所牽制,困於此處,一輩子受旁人不理解的目光。

*

既然出來了,夏藤順道去小賣部買了兩瓶水才回操場。

剛踏上去,和迎面衝出來的人一撞,她「啊」了一聲,被撞得暈頭轉向,還沒看清是誰,被那人一把扶住,他沖那邊喊:「阿正,夏藤在這兒呢!」

夏藤晃眼看過去,觀禮台邊,祁正手裡捏著他的外套,盯著她剛坐的位置,聽見這一聲,目光陡然移過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看到了祁正眼底的委屈,轉瞬即逝。

他似乎上了火,看見她的那一刻,把手裡的外套猛摔在觀禮台上,人坐一旁,臉扭過去不看她。

其他人見她回來,都鬆了一口氣,很有眼色地回球場上打球,秦凡路過她身邊,小聲告訴她:「阿正還以為你走了,你哄哄他。」

夏藤想笑,可是笑意還未達眼底,秦凡轉過身又自己嘀咕一句,「這還沒走呢就成這樣了……」

夏藤一怔,垂下眼,笑不出來了。

她收斂好情緒,走到祁正旁邊,把水遞給他。

祁正不接,臉朝她反方向擺著,他剛打過籃球,頭髮有些亂。

她也不強求,一瓶放在身側,一瓶擰開,在他身邊坐下,兩腿踩台階上,喝了一口水。

「我去小賣部買水了。」她解釋。

祁正沒反應,盯著別處看。

他不看她,她看他。夏藤輕聲說:「你找不到我給我打電話啊。」

祁正好像找到理由回頭了似的,瞪她:「誰找你了?」

好,沒找。夏藤不敢反駁,又把那瓶水遞過去,「要嗎?」

他掃了一眼,「不要。」

她不說話了,胳膊收回去,雙腿併攏,乖乖坐著。

不遠處,秦凡他們開始打新一局,夏藤跟著看了一會兒,祁正兀自梗了會脖子,覺得自己現在發脾氣有病,轉回去想找她說話,見她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樣子,火又上來了。

「誰那麼好看?」

聽語氣,這位閻王還沒消氣,夏藤道:「都沒你好看。」

祁正冷笑,「沒我好看你看什麼看?」

「……」她不知道還能怎麼哄了。

祁正視線下落,「我要喝水。」

夏藤側身給他拿那瓶未開封的。

他不要,直接拿走她手裡的那瓶,隨便兩下就旋開,嘴唇對上去喝了一口。

夏藤:「……這是我的。」

「沒親過么?你矯情什麼?」

行吧。

夏藤眼睛忍不住往他嘴唇上瞟,前幾次被親,都是稀里糊塗的,她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不像旁人,氣氛到了,一切水到渠成。祁正是隨時興起,上一秒還能跟她找茬,下一秒就要咬她。

她看了兩眼就迅速收回視線,怕被發覺,但祁正這人觀察力驚人,而且從不給人面子。他眼神變得興味,能探進她眼底,「想什麼了?」

夏藤躲開他,「沒什麼。」

他向來直接。「你想親我?」

「……不是。」

這人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

她一躲再躲,祁正卻不饒她,扯住她的校服領口,把她拉向自己,「不是就把你這種眼神收回去。」

夏藤還想為自己辯解,「我沒……」

「你不想,我想。」他打斷她,「別這麼看我,不然我就不想放你走了。」

*

籃球自然沒有再打成,夏藤回來了,祁正心思早從球場上飛出去了。

觀禮台上坐著一男一女,女孩一直被欺負,惹生氣了,男孩再拽著她哄,哄也跟大爺似的。他總那樣,喜歡得要死也不肯嘴上饒人家半分。

秦凡手底下運著球,往那邊瞅一眼,不得不感嘆,祁正那一臉完蛋樣兒,這是栽得徹徹底底。

十分鐘前,祁正投進去一個三分球,哥幾個都給他歡呼,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夏藤,一扭頭髮現人不見了,臉當即就沉了。

秦凡以為祁正早做好了思想準備,已經全然接受了這個事實,不會受多大的影響,這一上午過去了,他沒發現祁正的反應有絲毫的不妥。

直到剛才,他捏著自己的外套發顫的那一刻,像無堅不摧的外殼突然裂開一道口子,所有的「正常」都成了偽裝。哪怕它們在夏藤回來後頃刻間消失,秦凡也從未那麼清晰地感受過,來自祁正情緒里的崩潰。

*

下午聽起來,就比上午的日子短些。

一天已經過半,儘管祁正還未表現出什麼不一樣,夏藤是不太能笑出來了。

下午的課,她聽得斷斷續續。

祁正沒閑過,不是玩她的頭髮,就是在她校服背後畫烏龜。

她轉過去瞪他,他裝裝樣子消停兩秒,繼續。

時間一過,到了放學。

放學鈴大響,夏藤第一次不願意聽見這道鈴聲,這意味著,她在昭縣一中高三六班的生活,從此結束。

班上吵鬧起來,在黑板前記作業的,借答案的,還有奮筆疾書最後寫兩筆的,討論著等會去哪吃飯的……他們像往常一樣議論著明天,因為他們還有很多,很多個明天。

祁正書包往肩上一挎,一句話沒說,從後門出去了。

夏藤目光隨過去,剛挨到他背影,江澄陽叫她一聲。

她回頭。

他背著書包,坐進她前面的位置里,笑容一如她剛進班那天,「等會要不要一起吃飯?」

夏藤看他,他的眼睛還是那麼澄澈,說話做事一股鄉野之間的大男孩氣息,和她初來昭縣那天,見到的仍是一個樣子。

這是她來到這裡,第一個帶給她溫暖的同齡人。

如果沒有意外,他們應該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可是意外是祁正,她後來的生活被他全部霸佔,她分不出時間再去看到任何一個人。

夏藤笑著搖搖頭,手機里是陳非晚發來的微信,她的車停在校門口,讓她不要留在裡面懷念個不停。

「那……你有空要回來看我們啊,我和我妹都在的。」

江澄陽沒有勉強她,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來,「沈奶奶也不知道去哪了,你們都要走了。」

夏藤說:「以後你們去上海,可以找我玩,我帶你們玩。」

江澄陽睜大眼睛,「原來你在上海啊,那離我們好遠。」

聽起來就像一個難以觸碰的地方。

「江澄陽,走了,別磨蹭。」江挽月靠著後門催他。

這一幕,就像那個大晴天,他們初次見面,江挽月也是這樣催他。

夏藤目光望過去,江挽月和她對視一眼,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她揮了揮手,「再見。」

夏藤也揮了一下,「再見。」

*

祁正在樓下,他沒和那群狐朋狗友在一起,一個人迎著風站著。

夏藤背著書包出來,一眼看到他。

放學走得那麼快,她以為他不想見她。

祁正也看到她,開口:「過來。」

看唇形也是這兩個字,她一節一節下樓梯,走向他。

天色將黑,學校里的路燈亮了,投下不明不暗的光。

走到他面前,祁正兩手放口袋裡,淡聲說:「陪我走一圈。」

夏藤剛要說話,手機來電話了,陳非晚打來的,她在催她。

祁正瞟了一眼,「就一圈。」

他聲音褪去了所有的情緒,平平淡淡,不帶一絲語氣。

但聽著,比這冬夜的寒風還要冷清。

夏藤沒有管那通電話,把手機收起來,吸進一口冷空氣。「好。」

……

他們並排繞著學校走。離得不遠不近,肩膀偶爾擦到,再移開。

地上有積雪,腳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平時那麼吵的校園,今天卻覺得過分安靜,他們沒有人先開口,因為說什麼都不對。

於是就這樣,無聲地繞完學校一圈。

每一個角落,都跟她一起看過了。

最後,不知怎麼就走到了初雪那天一起坐過的長椅。樹還是那棵樹,枝椏沉滿雪,壓彎了腰。

夏藤說:「坐會兒吧。」

祁正站著沒動。

他看得到她的手機屏幕一直在閃,他想給她摔了,可他知道那邊是她媽。

他不是沒完沒了的人。

祁正說:「回去記得寫作業,明天給我抄。」

明天,明天。夏藤放輕呼吸,「嗯。」

「你想吃什麼,明天我給你帶。」祁正想了想,「如果帶不來,你就不用見我了。」

他的借口找得又爛又牽強。

夏藤說:「我沒有想吃的。」

「水果吧。你不是愛買么?」

他陪她買過一次。

「酸梅。」夏藤說,「你吃過嗎?很少有人喜歡這麼酸的東西。」

「現在一月份,我還真弄不來。」祁正笑了聲,「你真會挑啊。」

她說:「等你高考完,就可以買到了。」

祁正就想了一下,六月,那似乎是個遙遠的日子,他想像不到,太模糊了。

還有很多話要說,還有一些事沒做,但總沒個完的,怎樣都會有遺憾。

祁正像是跟自己較上勁,他明明可以送她出校門,可是他偏不要,他不想讓自己連這麼點可憐時間都捨不得,那他往後還怎麼過。

「你回家吧。」

夏藤頓了頓,點頭。

她攥緊書包帶,「那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

她說得輕快。

祁正「嗯」了一聲。

像一場最普通的道別,像是明天還會見面。

她轉身,往前走。

身後又傳來他的聲音。

「夏藤。」他叫她,「別遇到點事兒就知道縮腦袋,你長那張臉,低三下四的也不嫌難看。」

她停下了。

「怎麼跟我橫的,怎麼跟那群人橫回去。」

「你是任我欺負,不是任人欺負。」

「別他媽回頭,走你的。」

夏藤渾身一顫,眼淚在瘋狂打轉。她也生氣了,吼回去:

「我他媽沒回頭!」

她很少這麼說話,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在這一句里。

祁正嘴角一揚,卻沒有再說話了。

他不是個容易悲傷的人,雖然他的日子總是在失去,他沒有得到過什麼。

但他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抽離,像是活生生抽掉一根骨頭,疼到全身不能動。

到最後,他也沒再說一遍她想聽的。

她也是。

漫長的沉默中,一個不回頭,一個不肯看,中間的路越來越長,風雪又飄起來了。

冬天還未過去。

而離別,是不需要聲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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