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頭散髮的關外敵賊們砍開鎖鐐,四處衝殺獄卒。鮮血慘嚎刺激著其他重犯,惡膽一壯,罪心復起,暴.亂形勢瞬間擴大。
彷彿這樣就能有機會脫離這無間煉獄時,就聽到了這森冷的一句。
動手的留頭。慣常軍令,鬧事者格殺勿論。
山宗一直沒停,人過刀落,見亂即殺,毫不留情。
混亂廝殺的局面像被撕開了一角,那一角在他腳下延伸,刀影揮掠,過處無人站立。
渾水摸魚的重犯里有人一看到他出現就起了退縮之心,但手裡刀沾了血,迎頭對上那黑衣人影,喉上已寒,直直倒地。
活著的兩股戰戰,冷汗涔涔,乾脆豁出去衝殺而上,迎接他們的是他身後緊隨而來的軍所兵戈。
胡十一率人跟隨在後,隊伍應命散開,沒有隻言片語,只有手起刀落。
「團練使饒命!」終於有人忍不住丟刀求饒,也戛然而斷。
軍所兵卒練兵千日,一句軍令就各司其職,行兵如陣,遊走在四角,偌大的空地上像是被悶上了一層罩子,再混亂的局面也狠不過一刀斃命。
山宗根本不給任何喘息之機,制亂狠絕,以暴制暴。
神容被擋在後方看著那幕,呼吸微窒,第一次見他這般模樣。
東來察覺不對,回頭看她。
她輕輕說:「先離開。」
大股獄卒自通道內湧來,剛在一旁的趙進鐮在退避中已被獄卒隔散,難以顧及到他們。
甚至有重犯還在往他那裡沖,或許是想挾持刺史做本,卻又被軍所的刀口逼退。
看架勢也會有犯人往他們這裡來。
東來毫不遲疑地抽刀,護送神容往外。
神容邊走邊又攏著披風回看一眼,山宗雷霆鎮壓,眼裡只有暴徒。
殺紅了眼的犯人不斷沖向他,又接連倒下,他也只不過是被劃開了一隻護臂衣袖,鬆散了袖口,連髮絲都沒亂,手中直刀早已血浸刀柄。
又是一人朝他砍去,他回身一刀,繼而驀地一把扯下那隻礙事的衣袖,連帶中衣衣袖也撕去,纏住刀柄,露出整條右臂,肌理賁張,青黑盤繞,赫然滿臂刺青。
「少主小心。」東來低低提醒一句,護著她退入牆側暗影。
神容回過頭,仍心如擂鼓。
被破開的大門還在前方百步之外,門口的火壇被馬蹄踏翻,傾覆而滅,一片昏暗,只能隱約看見外面有持刀把門的軍所兵卒。
對面邊角里忽閃過幢幢人影,那裡不知何時倒了兩個獄卒,神容再側頭時看到那群披頭散髮的敵賊仍在衝殺,負隅頑抗。
他們忽然發難,必然早有預謀,她忽然想起先前那若有若無看她的視線。
「能否殿後?」她看一眼東來。
東來訓練有素,迅速應對:「能,請少主先行。」
神容一手始終緊護在懷間,一手解開披風:「千萬小心。」
廝殺聲中,她循牆疾走,往大門而去時,對面有人影沖了出來。
……
火光映著刀影,場中漸漸沉寂,殘風捲入,吹開四周的血腥氣。
最後一個披頭散髮的敵賊被一刀斷命,只剩下沒來得及暴.亂和不敢暴.亂的犯人們蹲在一起,哆嗦不止。
山宗立在場中,腳邊是滴答淋漓的刀尖瀝血聲。
他一手撩起衣擺,擦了刀身血跡,掃視一圈,如看困獸:「清場。」
兵卒散開,清查是否有餘孽藏匿。
獄卒們無聲上前清理屍體,僅剩下的犯人們被連拖帶拽地帶回牢房。
趙進鐮被獄卒們擋在空地邊角的一處壇火邊,身前是倒了一地的重犯屍首。
雖臉色未定,但身為刺史,他仍要穩定局面,轉眼四顧之際,忽然一聲驚呼:「女郎!」
山宗掀眼。
斜角暗影里,走出三個披頭散髮的身影。
為首的手鐐已砍開,腳鐐卻沒來得及斬斷,無法疾跑,只能一步一沉地邁著遲緩的腳步而來,一手持刀,手裡挾持著披風罩身的女人。
左右都是兵卒,他不近前,散發下露出一雙閃爍不定的眼:「姓山的,放我們走。」
山宗垂刀點地:「費這麼大勁,就為了營救你這樣一個廢物?」
那人是去年落入他手裡的一個契丹小頭目,連名字都不記得了。
如今被大獄削去了幾層皮,早已不成人樣,但至今還撐著,又有人來營救,想必是探到了軍情,送不出去也要拼殺出去。
「少廢話,老子一定要回去!」那人喘著粗氣,手裡的刀一抬,迫近手裡女人兜帽下的脖子,忽然陰惻惻地笑起來:「聽說這個曾經是你的女人,你屋裡頭的前夫人。」
一旁持刀相向的胡十一正嚴陣以待,聽了這話一愣,甩頭看向山宗。
什麼意思?那被挾持的不是金嬌嬌嗎?金嬌嬌是誰屋裡頭的前夫人?
山宗刀尖離地,冷眼看著他,目光一轉,又看向披風下的身影。
她到現在沒動彈過,兜帽壓著,頭一直深深低垂,一隻手緊緊拉著披風下沿,只露出幾根手指。
他忽然提起嘴角笑:「你都說了是曾經的女人,誰還當回事?」
那人怒道:「你少給老子裝模作樣!先前那老東西鬧騰的時候已有人看到了,我打聽得很清楚,這不僅是你的前夫人,還是個有來頭的,我倒要看看,她橫死在你面前,你能不能脫了干係!」
山宗點頭:「那你就試試,看是你的刀快,還是我的快。」
在場的人鴉雀無聲。
別說那幾人,就連趙進鐮和胡十一都驚住了。
山宗忽然下令:「動手!」
胡十一下意識就要動作,卻見那人挾持的金嬌嬌披風一掀,刀光一閃,隔開了對方的刀。
那人只凜神防範著山宗會不管不顧地出手,猝不及防刀被隔開,就見眼前寒芒逼近,一側閃開,再回身,胸口一涼。
山宗的刀自他胸口直貫而過。
幾乎同時,胡十一帶人上前解決了剩下的兩人。
遠處的趙進鐮這才看清情形,長鬆一口氣。
山宗上前,抽了自己的刀,在對方身上擦了擦,看向一旁的東來:「身手不錯。」
他恭謹垂首:「是少主信任。」
披風裡的人是東來。神容身形高挑,他勁瘦而年少,被寬大的披風遮擋,幾乎看不出來有異。
山宗是看到他露出來的手指才有所察覺。
長孫神容的確會挑人,一個近前護衛,抵得上他軍所里一個練成熟手的兵,還能隨機應變,難怪能被她信任。
他轉頭:「她呢?」
東來說:「少主警覺,已經出去了。」
方才在神容問他能否殿後時,便已有了決斷,就是為了防止那暗處藏匿的人影是沖她而去。
果不其然,東來剛披上她的披風走出那片牆側暗影,就有人沖向了他。
山宗提刀出去。
守門的兵卒提前領了軍令,在此把門,寸步不離,看他出來才算結束。
領隊的告訴他,目前為止只見長孫家女郎一人出來,直往大獄大門而去,或許是已經回城去了。他們知其身份貴重,未曾阻攔,還幫她擋了門內風險。
山宗嗯一聲,又往監獄大門外走。
外面早已暮色四合,長孫家的車馬都還遠遠停在道上。
那是因為他們之前飛速行軍而來時令其避讓的緣故。
此時車前挑著一盞燈火,守著長孫神容侍女的身影。
說明她還沒走。
他慢慢邁步,看向大門兩側。
大獄乾燥,到了這門外才能看見草木蹤跡,還只能種活耐干耐風的風棘樹,一叢一叢茂密地發到他腰高處。
山宗走到一處樹叢旁,敏銳地掃見了一截輕紗衣角。
他腳步更緩,在旁徘徊踱步,盯著樹叢說:「看來還有漏網之魚跑出來了,我數三聲,若不出來,休怪我就地正法。」
說著手中刀架在肩頭,開始數數:「一、二……」
樹叢未動。
他笑,故意把刀尖伸出去。
「三!」
出口的瞬間,草叢一動,神容的臉露了出來。
昏暗裡,她雪白的下頜微微抬著,正對著他伸出的刀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他收回刀:「早出來不就好了。」
神容看著他,背後天地昏沉,他立在眼前,長身高拔,一身血氣盛盛尚未散盡。
「裡面都解決了?」她問。
山宗說:「嗯。」
「東來也沒事?」
「嗯。」
她輕輕舒出口氣,又摸了摸懷裡書卷。
山宗一直在看她,可能連她自己都沒察覺,這兩聲問話里夾雜著些微的聲顫。
「被嚇到了?」
被嚇到了也不奇怪,她這樣被捧在手心裡的嬌女,此生本不該見識這樣的場景。
但她比他想得要機靈多了。
神容抿抿唇:「沒有。」
他心想還挺嘴硬,刀指了指樹叢:「那你還不出來?」
神容看他一眼,緩緩站起身來,邁步時衣擺被叢枝刮住,牽牽扯扯。
山宗一伸手抓住她胳膊,拉了一把。
她愣一下,看到他握著她的那條滿臂刺青的手臂,繃緊的線條如刀刻出,心頭莫名地突跳兩下,抬頭去看他的臉。
山宗對上她視線,才發現她臉色微白,那雙唇在眼裡輕張,是在她身上從未見過的憐態,聲不覺放低了些,又問:「吐了?」
神容馬上回:「沒有。」
他臉上又露出笑,鬆開手,就當沒有好了,轉身要走。
神容看到他那笑就覺得氣悶,她急於出來,是為了防範對方詭計,不能落入對方手中,否則只會叫在場的人都投鼠忌器,可能還保不住書卷。
都這時候了,他竟然還取笑她。
她盯著他背影,心說壞種一個,永遠就沒有低頭溫軟的時候,他日定要叫你……
山宗霍然回頭:「還不走?」
神容眼神動了動:「我冷得不想走,不行么?」
身上一沉,山宗剝了胡服拋了過來,雖然缺了右臂的袖口,但仍然厚實,只是血腥味仍濃。
「不行,馬上走。」他換手拿刀,轉頭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