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神容再回到礦眼附近,那裡已經恢復原樣,彷彿之前那點騷動根本沒發生過。
但她還是一眼就注意到那群重犯口鼻上的黑罩沒了。
「怎麼回事?」她問東來。
東來聽出她語氣里的不悅,近前低語了幾句。
神容往前看,山宗先一步回來,正抱著刀站在那裡盯著。
東來說這是他的安排。
難怪他剛才說他們以後不敢了,原來已經教訓了那個不要臉的。
神容找了一下那個未申五,他此時已被反手綁了起來,扔在一堆碎石之間,脖子上血跡和嘴角血跡都無人處理,歪在那裡怪聲粗喘,碎發雜亂得更像個野人。
東來按著刀問:「少主是否還要處置他?」
神容冷冷轉開眼說:「反正馬上也要入坑開挖了,他下了山坑深洞中,還能胡說什麼?」
「那就讓他第一個下去。」山宗忽然接話。
神容轉頭看他。
山宗盯著那頭說:「叫他下去打頭陣,若是失手被埋在下面,也省得我動手了。」
未申五憤然地一動,被左右看著他的兵卒一人一腳踹了上去,又倒回亂石間。
但大概是怕山宗真去割了那四個人的舌頭,他也只狠狠喘氣,一個字沒說。
山宗慢條斯理地走過來,拇指抵著刀柄,一幅隨時都會動手的模樣,看起來倒比他還要更狠,甚至又激了他一回:「早點這樣,也就不至於成這德行了。」
被拔了牙的猛獸也不過如此。未申五咬牙,怪聲陣陣,終是忍了,卻彷彿比當場殺了他還難受。
山宗經過神容身邊,停了一下腳步,低聲說:「現在信了?我說過他不敢了。」
神容看他,剛才就覺得他是故意的,竟然是真的,倒好像是在替她出氣。
她心裡也的確出了口氣,僅剩的一點不快也沒了,臉上卻波瀾不驚:「嗯,信了。」
山宗一笑走過,往另一頭去了。
神容再去看未申五,他已被東來拖著推去礦眼的坑洞前。
綁縛鬆開,開山的鐵鎬丟了過來,在一片刀口的押持下,他果然被第一個摁入了坑中。
……
有山宗親自鎮守,那群人再沒出什麼動靜。
神容離開山裡時,其餘的犯人也被兵卒們趕了過來。
甲辰三拖著鐵鎬第二個下去,陸陸續續所有人都下了坑洞。
鑿山聲從地上轉到地下,變得又沉又悶。
天色將暮,大風竟然吹得更烈了,從出山到回城的一路上都是漫卷的塵沙。
負責護送神容的一隊兵卒也被吹得前行緩慢。
她坐在馬上,正攏著兜帽遮擋,聽見後方山宗不緊不慢的聲音下令說:「行軍式,斜行繞一段再入城。」
他也出了山,就策馬跟在後面。
眾兵卒稱是。
等快到城門口,城牆如龍圍攔,風勢才轉小。
神容揭下兜帽,扭頭髮現他還在。
「怎麼今日你也有事?」
山宗單手扯韁,一手拍打著衣擺上沾上的灰塵,反問了句:「難道沒事我就不能入城了?」
神容還沒說什麼,又是一陣風攜塵而來,立即抬手遮住眼。
東來敏銳察覺,自旁打馬近前:「少主可是眼迷了?」
她悶聲嗯一聲:「進了沙子。」
因為她那身本事,她的眼睛自然也十分重要,只是被粒沙子鉻一下也不能不管。
東來立即取了塊乾淨帕子給她。
神容拿在手裡,遮住那隻眼。
身下馬蹄未停,已進了城門。
有道女子的聲音喚了一聲:「山使。」
神容臉微微一偏,看見熟悉的身影站在城下的醫舍外。
趙扶眉正攏著手在那裡,面朝著城門,看起來就像是在等人。
山宗跨馬而入的身影剛出現,她便喚了,接著就看到了神容,頓了一頓,緩緩露出絲笑,又欠身見禮:「貴人。」
神容以帕遮眼不太方便,沒有說話。
山宗已下馬,忽然說:「幫她打理一下。」
趙扶眉聞言一怔,而後過來請神容下馬。
神容這才知道說的是她,還以為方才只有東來發現她眼睛被迷了。
「貴人這是怎麼了?」趙扶眉扶她進醫舍,進門時看了看,便明白了:「不過是迷了眼,小事,小心清洗一下就好了。」
她端了只裝了清水的淺口銅盆過來,請神容坐下。
外面眾人正暫停等待。
等神容眼睛舒服了些,才發現這醫舍里已收拾過,桌上擺著只軟布包裹。
趙扶眉在旁擦著不小心濺出來的水跡,沖她笑了笑:「這裡很快就要有新軍醫來接替了,我一個女子,年齡大了,再處理這些軍中傷病不方便,以後就不過來了。」
神容點頭,一隻手仍拿著帕子又輕輕擦了兩下眼睛才放下。
趙扶眉疊一下手裡拿著的干布,看她一眼:「其實貴人只要少出城入山,也就沒有這等惱人不適的小事了。」
神容覺出這一句話裡有話,稍稍抬起頭:「我入山是有事要辦。」
趙扶眉擦去最後一滴水跡,看著她還泛紅的那隻眼:「那這事,莫非是每日要與山使一起才能辦的嗎?」
神容此時才注意到她今日頗有些不同,一向都是素淡衣飾,今日居然穿了一身漂紅,腰間搭著條印花的簇新系帶,就連頭髮都仔細梳過,發間斜斜插著一支珠釵。
她不禁朝外看了一眼,沒看見山宗人影。
多少已猜到了,趙扶眉剛才可能就是在等他,偏偏見了自己與他一道回來,口中說:「不錯,的確需要他同辦。」
趙扶眉沒有作聲,擦完了桌子,又端開銅盆,返身回來時才又笑道:「山使其實可惜了。」
神容問:「怎麼?」
趙扶眉不坐,只在她面前站著,溫溫和和地道:「以前曾聽老軍醫解釋過,嫡長為宗,尊崇為宗,萬心歸向亦為宗。山使的名字便代表了他在山家的地位,卻又聽說他一心和離便決絕地離了家族,怎能叫人不可惜。」
神容神情瞬間淡下。
的確,這才是山宗名字的含義,不是她戲言的那句「萬山之宗」。
他是山家嫡長,都說他出生就被寄予了厚望,才有了這個名字。後來他也的確年少有為,是眾望所歸的山家繼承人。
趙扶眉看似無心的一句,卻是在提醒她這段過去,是她與山宗姻緣破裂,讓他遠走幽州,光輝不再。
所以她這樣一個被和離的外放之妻,就不該總出現在前夫跟前。
神容手指搓著那塊遮眼的帕子,端端正正坐著,忽而就笑了。
她眉眼艷麗,一笑便如風吹花綻,奪人目光。就連趙扶眉也晃了下神,卻又詫異:「貴人因何而笑?」
神容眉眼有笑,口氣卻淡:「我只是覺得有趣,與誰的事便去找誰就是了。我與他之間的事,我只找他,與你無關。同樣,你要與他如何,又何必來找我,我並不在乎。」
趙扶眉一時沒了話。
剛才那番話的用意被她聽出來了,沒想到她竟會是這樣的反應,還以為她這樣的高門貴女會頃刻惱羞成怒。
神容起身出去。
下一刻東來就走了進來,放了枚碎銀在案上算作答謝。
等屋內沒了人,趙扶眉才動了下腳,往外看了一眼。
神容出去沒走幾步,便見山宗一手拎刀,從隔壁屋中走了出來,彼此正好迎面相遇。
她停下,眼神斜睨他:「她就是你的經驗?」
「什麼?」山宗起初不知她在說什麼,稍一回味才想起曾經回敬過她的話,沒想到她還記得,上下看了看她,又問:「誰是我的經驗?」
神容一隻眼泛紅未褪,只冷冷淡淡的一瞥,其餘什麼也沒說,越過他就走了。
山宗看著她踩鐙上了馬,帶著東來和長孫家的護衛們沿街而去,轉頭朝醫舍看了一眼。
趙扶眉走了出來,向他福身:「已等山使多時了。」
山宗走過去,她側身讓開,請他進門。
裡面收拾過後,地方也顯得大了一些。
山宗看了一圈,在神容之前坐過的胡椅上坐了下來,看一眼趙扶眉:「老軍醫叫你留了什麼話給我,說吧。」
趙扶眉今日託人去軍所帶話給他,說老軍醫臨行前留了話給他,不好傳遞,要當面告知,請他來這裡一趟。
出山後他指揮神容一行入城時想了起來,便跟著過來了一趟。
趙扶眉只疊手站著,沒有做聲。
山宗拿刀的手指點了點刀鞘,站了起來:「想不起來就不用說了,等你哪天想起來告訴胡十一就行了。」
趙扶眉忙喚一聲:「山使等等,是我自己有話說。」
他站住了,眉峰略沉:「有什麼話不能大大方方說,需要捏造個理由?」
趙扶眉垂低頭,手指捏著衣擺,「山使恕罪,自是不好直言的話,才不得不如此。」她聲音稍低下去:「這話我認識山使三載,便已藏了三載。」
山宗手指仍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刀鞘,臉上沒什麼表情:「既然是三載都沒說的話,現在又何必說。」
趙扶眉忍不住抬頭看他:「莫非山使已經知道我要說什麼?」
一個女子寧願編造理由也要將他請來,來了後就只有她一個人,能說什麼?
除非山宗是毛沒長齊的黃毛小兒,才能睜著眼睛在這兒裝傻充愣。
他轉身要走:「只要你不說,我便當不知道。」
趙扶眉竟追了一步:「山使,我只怕現在不說便沒有機會了。」
她怕山宗說走就走,一鼓作氣道:「山使和離三載,至今獨身一人,縱然你我過往沒有深交,卻也相識了三年,你既然了斷了前緣,那何不看看新人?」
這番話過於大膽,以至於她說完時早已雙頰紅透。
山宗轉過身,神情幾乎沒變:「你也知道我和離了,方才坐在這兒的女人是誰你不知道?」
趙扶眉有些錯愕:「自然知道,長孫女郎是山使的前夫人。」
若要說從什麼時候起了今日的念頭,大概就是從軍所里傳出這消息時起,她聽說他的前夫人如今就在幽州。
真正下決心卻是在那日放河燈時,她在對岸看得清清楚楚,他們二人站在一處,時而低語幾句的模樣,時近時遠。
「既然知道還說什麼?」忽聽山宗笑了一聲,她看過去。
他臉上那點笑已沒了,整個人黑衣凜凜,出口無情:「那是我當初三書六禮迎娶回去的正室夫人,照樣和離兩散,你又憑什麼覺得我對你就會特別?」
趙扶眉竟然找不到話來應對。
山宗說完就出了門。
上馬時,他想起了神容臨走時的話。
她竟以為趙扶眉是他的經驗。
他提了提嘴角,真要論經驗,難道不該是她這個前夫人排在前面?
作者有話要說: 趙扶眉:有事實前科,我無法反駁,是個火坑。
周末看能不能安排上補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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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也要掉落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