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後,神容睜開眼,慢慢轉過身看去,身側已沒有旁人。
山宗昨夜不知是何時走的,她已不太記得,只記得他使過的壞了。
再想起心口又跳快了些,直到外面傳入紫瑞的聲音:「少主,該起身了。」
神容頓時收心不想,坐起身,撫了撫鬢髮,語氣如常:「進來吧。」
山宗就在大門外,一早就在等著了。
長孫家的護衛由東來帶隊,已經在門前套上車。
他後半夜沒怎麼睡,後來看神容睡著了,怕妨礙她,乾脆起身早起,準備好了,在這裡等著她起身。
他在門前踱了兩步,掃一眼東來:「裴少雍還在河東等著?」
東來聽到他問話,轉過身,垂首稱是。
山宗嗯一聲,手上慢條斯理地扯一下護臂,臉色未變,也沒說別的,就像是隨口一問。
不多時,廣源從門裡走出,躬著身,抬著只手請門裡的人出來,一面瞄了瞄山宗,難得,此番臉上竟一直有笑,不是以往那樣逢貴人要走便覺得憂愁遺憾的模樣了。
神容帶著紫瑞從門裡走了出來,身上系了薄綠的軟綢披風,臉愈發被襯出生生的雪白,晶亮的雙眼看向門口攜刀而立的男人。
山宗早已看過來,撞上她眼神,如昨晚在他懷裡時一樣,心頭微動,抬手摸了下嘴,嘴邊有笑:「走吧,送你。」
神容去登車,踩上墩子時,想了想還是回頭問了句:「你眼下應當走不開,如何還能送我?」
山宗一手牽了馬,翻身而上:「無妨,至少送出幽州。」
神容又看他一眼,才低頭入了車內。
山宗打馬貼近車邊,護送她的馬車往城外去。
時候尚早,街頭上還沒什麼百姓,這一路便很順暢,也比想像中要快。
城頭上的守軍遠遠看見山宗自城中大街上打馬而來的身影,便提前將城門開好了。
馬車毫不停頓地駛出了城門。
神容聽著外面吹過窗格外的風聲,眼睛時不時朝外看一眼,山宗坐在馬上的身影擋在窗格邊,只看得到他馬背上挺直的肩背,看不見別的。
忽聽他聲音低低傳進來:「你就沒什麼話與我說?」
神容還以為他發現自己在往外看了,往後倚了倚,故意語氣淡淡地問回去:「你想要我說什麼?」
山宗在外面低笑一聲,手指捏著馬韁搓了搓,盯著窗格里她模糊的側臉,心想還是這麼嘴硬,大概只有軟在他懷裡的時候才是乖的。
既然長安的人暫時無法入河東過境,也就是說他們連封書信都互通不了。
山宗從來也並無這個習慣,當年就連離家調兵各處時都沒有過特地寫過信歸家的經歷,如今居然會想起這些,自己想著也有些想笑,時不時看一眼窗格,又看向前路,心底漸沉。
離幽州城越遠,離幽州邊界也就越近了。
他忽然伸手在窗格上按一下:「停一下。」
神容抬頭,外面東來已經叫停。
她揭開門帘,山宗打馬到了門邊,一手抓著韁繩,一手入懷,臉上似笑非笑:「給你個東西。」
「什麼東西?」神容剛問出來,他手已遞了過來。
她接在手中,低頭看,是塊上好的白玉,墜著一串穗子,這般看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只不過上面精細地刻了一個「崇」字,拆開恰是他的名字。
「我唯一從山家帶出來的東西,現在給你了。」他仍是那般帶笑不笑的模樣,好似偶然想起就給了:「上次你什麼也沒從幽州帶走,這次總得帶點什麼。」
這是貴族子弟常有的貼身之物,顯然是他的舊物。神容之前卻從沒在他身上看到過這個,大概是今日才帶在身上的。
「收著。」他根本沒等她發話,便輕揮下手,示意繼續上路。
神容手指摸了一下,瞄見他又打馬到了窗格旁,收入了袖中,再往外看,見他正看進來,大概看見她收好了,嘴角愈發揚起。
她不想叫他這般得意,撇下嘴:「我可沒東西給你。」
「我又不是在與你換東西。」山宗好笑。
給了她就是她的了。
神容不自覺又摸一下袖口,雖然臉上若無其事。
日上三竿,過了驛道,抵達幽州邊界。
界碑旁,幽州幡迎風招展。
山宗勒馬,身旁的馬車也停了下來。
神容揭簾,探出身,看他一眼:「到地方了。」
「嗯。」他點頭,薄唇一抿,又笑了笑:「我便送你到這裡了。」
神容手指鬆開,放下了車簾。
山宗扯馬到一旁,看著東來帶路,她的馬車自他眼前駛過,往前而去。
身下的馬蹄踏在界碑和幽州幡豎著的地方,一下一下地刨地,他沒再往前一步,只以雙眼送著那行隊伍漸行漸遠。
周圍忽而來了一陣腳步聲,只三五人,身著短打,額纏布巾的草莽模樣,不知從何處鑽出來的,來得又快又隱蔽。
「山使,咱們借道此處,正遇上,不得不來拜見。」說話的右眼上纏了個黑皮罩子,一臉兇相,正是之前在關外幫他走動找尋過神容的綠林,躬著身站在他馬下。
「以後都不必特來拜見。」山宗眼仍望著前方,只嘴動了動:「記著我的話,幫我做過事後就走遠些。」
「是,是。」那人連聲應下。
山宗忽而抬手指一下前方:「看到那隊人了?要往長安,叫道上的都看顧著些,最好保一路順暢。」
「是,看到了。」那人仔細看了兩眼,小心翼翼問:「敢問那是……」
山宗咧起嘴角,看著那輛車變小,車頂華蓋在視野里成了渺小的一點:「我夫人。」
……
不出幾日,河東守軍駐紮之處,大門外也準備好了再度啟程。
神容剛趕到不過一晚,這裡便忙碌準備起來,她連山昭和山英都沒空見,便又被請著繼續上路。
裴少雍陪她一同往大門外去,邊走邊打量她側臉:「阿容,是我心急想回長安,你若嫌累,可以多歇一歇再繼續走。」
神容沒太在意,畢竟說起來也是她的責任:「沒關係,是我連累你們多耗了半月,現在就走是應該的。」
裴少雍笑笑,不知為何,越聽她如此善解人意之言,越叫他覺得她返回的那趟不同一般:「表哥說你回幽州解決山裡的事了,現在沒事了吧?」
神容腳下不停,面色無波:「山中很安定。」
裴少雍本還想再問兩句,已經到了大門外,便不再開口。
長孫信已站在馬旁,看著神容到了跟前,欲言又止。
從她剛回來時,他就憋了一肚子話想說,但神容太精明,一臉的雲淡風輕,她不想叫你看出什麼,真就什麼也看不出來。
念在裴少雍還在,他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問出來。
「哥哥。」神容在他跟前停一下,從袖中取出一張摺疊著的黃麻紙遞給他:「我向來不瞞你任何事的,這是臨走前你交代的山裡情形,你回到幽州後再看。」
長孫信聽到她說向來不瞞他,心裡才好受許多,接過那張紙,收進袖裡:「這還差不多。」
神容轉身去登車:「那我走了。」
裴少雍看著她入了車內,臉上的笑輕鬆許多,跨上馬道:「表哥放心,我會照顧好阿容。」
說完又小聲地接一句:「這中間停留之事,我回去不會與姑母說半個字的。」
長孫信這才算真放心,點了點頭:「那就好。」
他讓開兩步,讓他們啟程。
「神容,等等!」車還未動,山英忽從門裡追了出來,快步跑到車邊:「怎麼這麼快就要走?我還想與你說些話呢。」
自然是有關她大堂哥的話了。
神容心如明鏡,隔著車簾說:「不用說了,我真要走了。」
山英見她不想停留,也不好緊追著問,只好無奈作罷:「那下次再說好了。」
話音剛落,卻聽一聲低嗤,自長孫信口中吐出:「那就不必了,哪還有什麼下次。」
神容自窗格內看過去,見他牽著馬往山英反向走了幾步,好似與她刻意拉開了距離一般,眼神在他們二人身上轉了轉:「出什麼事了?」
山英也朝他看了過去。
「沒什麼事。」長孫信攏唇低咳一聲,催促:「快回吧,別叫母親再等了。」
裴少雍也在催:「走吧,阿容。」
神容猜她哥哥這仍是對山家不滿,不免想到山宗,合住唇,不再說什麼。
隊伍自眼前出發,往長安西行。
長孫信這才看一眼山英,踩鐙坐上馬背。
自那日她說要設宴邀請過他一番,被他拒絕了,之後她倒和來勁了一般,一旦有空閑便來找他,大有與他交好之意。
除非他是個傻子,才會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無事獻殷勤,還不是想叫山家和長孫家摒棄前嫌。
後來再有邀請,他全給拒了,如今見到她,乾脆刻意疏遠。
山英並沒在意他方才那話,見他上馬,問了句:「你也要走了?」
「自然,」長孫端著架子:「我只是為了等阿容罷了,早就該走了,一直待在山家軍的地方算什麼。」
還好裴少雍答應了不會回去與他母親說,否則他都不知回去後該如何解釋。
山英很乾脆地回頭去牽馬:「那我送你一程。」
他皺眉,指指身旁:「要你送我做什麼?我自有護衛。」他身旁確實跟了幾個長孫家的隨行護衛。
山英道:「我說過要保你一回行程,你既然自河東走,哪能讓你就這樣走,傳出去豈非要叫外人覺得我山家人失禮。」
長孫信簡直頭疼,打馬就走:「不必!」
照舊不給她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神容的名字和長孫信的字出自於南朝鮑照的《舞鶴賦》:「忽星離而雲罷,整神容而自持。」
這首賦里神容的意思是神妙的姿容。
我只是單純喜歡這兩個字而已。
紅包,明天更完後和上一章的一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