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溫書曾經以為,最折磨的是連堂課。
直到今天第一次作為組織者舉辦了運動會,她才知道真正折磨的是這種勞心勞力還沒什麼錢拿的事情。
偏偏作為年輕語文老師,她身上肩負著為這次親自運動會撰寫公眾號文章的任務。
剛到家,宣傳辦的老師就給祝溫書發來一個壓縮文件夾,讓她選照片,配進等下要寫的文章里。
【宣傳-張老師】:小祝你看著選,裡面也有不少你的照片,你可以多配點,畢竟是咱們學校的門面,哈哈。
同事這麼一說,祝溫書立刻點開「教師比賽」文件夾匆匆掃了幾眼。
還好,自己的鏡頭其實不多,還都是隱在人群里。
倒是有幾張擺拍的照片還不錯,但祝溫書想,就這50塊錢的稿費,不值得她祝老師親自出鏡。
全都pass。
挑出三張後,祝溫書才點進「親子比賽」文件夾,正式開始加班。
點開第一張,她只是隨意一看,視線便在圍觀人群中鎖定令琛的身影。
也不是她刻意要找,只是這人個子高,又穿著一身黑,還戴著黑墨鏡黑口罩,想不注意到他都很難。
又翻了幾張,祝溫書單手撐著腮,嘖嘖稱嘆。
這些明星是都經過特殊訓練,把生活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當做T台么?
明明都是抓拍,構圖畫面也不講究,但令琛的每一次入鏡都像拍雜誌似的,姿勢造型看著隨意,但卻找不到一張廢片。
深秋夜涼,房間里的滑鼠點擊聲忽快忽慢,不知不覺,祝溫書竟然翻了四百多張照片。
等屏幕顯示「已是最後一張圖片」時,她才驚覺自己居然浪費了一個多小時在這上面。
一開始的打算明明是隨便挑幾張照片就交差的。
最後,等她絞盡腦汁吹捧完學校又誇獎了家長學生,已經夜裡十二點。
祝溫書檢查了三遍,照片里既沒有她的鏡頭,也沒有令琛的身影,確認這就是一篇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任務文章後,發到了宣傳辦郵件。
睡著之前,祝溫書還在想,真是淡泊名利祝老師,學校今年不給她頒個優秀教師獎真的說不過去。
卻沒預料到,在這個她熟睡的夜晚,那些她沒有看到的照片,進入了更多人的視線。
第二天,祝溫書是被枕邊的手機震醒的。
她睜開眼,看著窗外晃動的日光,思緒還停留在蘇醒之前那個噩夢裡。
好一會兒,她努力把情緒抽離出來,懶洋洋地伸手掏出手機。
三秒後——
「啊???」
祝溫書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微信里一百多條未讀消息。
這一百多條消息來自大概二十多個微信好友,全都給她發了幾張照片,有的詢問照片里的人是不是她,有的則不用詢問,直接發瘋。
比如施雪兒。
【施雪兒】:啊啊啊啊!!!祝老師!!!!令琛昨天去你們學校了!!!!
【施雪兒】:他侄子在你們年級???!!!
【施雪兒】:你昨天是不是也看到他了!!!!啊啊啊啊啊!!!!這個世界好小!!!
【施雪兒】:早知道我昨天下午沒課也來了!!!祝啟森叫我我都沒答應!!!
【施雪兒】:不行我要想辦法調到你們學校來!!!!
祝溫書沒回任何人,只是一張又一張地翻看好友們發來的照片。
每看到照片里的自己,她就得痛苦地閉上眼緩一緩。
最後,面如死灰地打開微博。
搜索界面,果然飄著一條#令琛參加親子運動會#的熱搜,看了眼數據,祝溫書兩眼一黑。
——今日閱讀量8165萬,討論量2.3萬。
她對令琛的熱度倒是不意外,只是這意味著,有成千上萬個人看見了她那些丑照。
或許並沒有多少人在意這個亂入鏡頭的女老師,但祝溫書本人做不到忽視。
她不明白,為什麼學校拍的照片都沒幾個她的鏡頭,而那些偷偷摸摸拍令琛的家長卻能準確無誤地把她當成背景板。
背景板就算了,偏偏她還穿著那不合身的運動服,頂著一頭熱汗,風一吹衣服鼓起來,她就像個酥酥軟軟的大麵包。
而且她習慣和低年級的小朋友說話的時候比劃手勢做點幼稚的小動作,平時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只是看著別人鏡頭裡這樣的自己,實在是智商不太高的樣子。
最要命的是,接力比賽時因為令琛站到了觀眾最前排,那些照片中,清清楚楚地記錄了她跑得五官亂飛的模樣。
好多看見熱搜的朋友都來問她最近是不是長胖了!
尤其是其中一張照片。
她當時蹲在地上安撫一個摔跤的學生,寬大的外套罩下來,從拍攝者的角度看去,她就跟個柯基似的。
而這張照片真正的主人公恰好在盯著她看,同時還拉下口罩透氣,嘴角勾著的笑很刺眼。
下面評論:
令琛估計沒見過腿這麼短的人,大開眼界了。
短個屁!
祝溫書翻了很久這個詞條,就看到一張稍微正常點的照片。
就一張!
而且還是她跟令思淵說話的時候抓拍的,只露了個側臉,一旁的令琛倒是雙手插袋戴著墨鏡酷得上天。
下面有人評論,說這個女老師還挺好看的。
但這點誇獎根本不足以縫補祝老師那摔得稀巴爛的包袱。
過了許久,就連應霏都來敲門。
「你看熱搜了嗎?」
祝溫書嘆了口氣,「是我,鏡頭把我拍變形了。」
應霏默了默:「我是想問令琛的侄子正在你們學校?他真來參加運動會了?」
祝溫書:「……噢,是的,我也是看了熱搜才知道是他。」
「嘖嘖。」
應霏沒再說什麼,轉頭嘀咕,「操人設的方式真是花樣百出。」
等應霏關上門,祝溫書回過不來消息了,耷拉著眉眼發了條朋友圈——
別問了,是我,鏡頭顯胖。真人比照片好看。
祝溫書平時很少發朋友圈,這還是今年唯一一條和工作無關的內容,評論非常踴躍。
有贊同的,有關心的,有打趣的,還有說真的嗎我不信素顏照發我看看的陌生人。
因為工作,她經常加一些並不常說話的人。祝溫書點進這位的資料看了看,確定不是班裡的家長後就把人刪了。
只有一個人的評論格格不入。
c:?
祝溫書回復他:鏡頭真的挺顯胖的……
c回復她:我是在?最後一句。
祝溫書:……走開啊你這個罪魁禍首-
日近晌午,江城CBD一座商場人山人海。
令琛代言的手錶品牌今天在這裡開業了亞洲最大門店,邀請代言人出席活動。
結束後,看令興言過來帶令琛離場,主持人還打趣,問令琛是不是急著去接侄子放學。
說完才想起今天是周末這還大中午的自己問的是什麼傻逼問題,實在沒話題可說其實可以不說反正營業已經結束。
沒想到令琛沒拆他的台,反而點了點頭,「嗯,補習班還有半小時下課,現在過去剛剛好。」
主持人配合著哈哈笑了兩聲,目送著令琛在保鏢和經紀人的引領下穿過重重人群離開商場。
上車後,耳邊清凈了。
令琛解開西裝外套口氣,窩進座椅里,拿出了手機。
「還真是老了,昨天就參加個運動會,累得我全身散架了似的。」
令興言碎碎念幾句,沒聽到令琛回他話,便扭頭看過去。
旁邊的男人盯著一個微信對話框,卻什麼動作都沒有。
過了會兒,令興言冷不丁說道:「你做法呢?」
令琛倏地滅了屏幕,扭頭看他。
「看我幹什麼,繼續盯著手機做法啊。」
令興言說,「只要不眨眼看夠兩小時人家一定會主動給你發消息,真的,你相信我,很靈的。」
令琛:「……」
「嘖,我真是不知道怎麼說你。」
令興言翹起二郎腿,看著手機上下屬發來的資料,走馬觀花划過幾張照片,又想起昨天下午令琛在車裡陰惻惻地給人盧梓熙哥哥代發好人卡的模樣,「有膽子吃醋沒膽子主動,你這樣下去,十個淵淵都幫不了你。」
身旁的人一直沒說話,車平穩朝公司開去。
就在令興言早就忘了這個話題投身工作時,令琛突然開口道:「你還真是聰明。」-
周一清晨。
那條熱搜對令琛來說只是不痛不癢的小事,但對祝溫書這種普通人來說,後勁非常大。
整整兩天過去,祝溫書躲過了朋友們的好奇,卻沒躲過同事們的討論。
她起床看了看工作群,有人說學校門口好像有幾個人也不知道是記者還是粉絲拿著但凡相機在蹲點。
手機都能把她拍成那樣了,單反還得了?
已經穿好衣服的祝溫書立刻又倒回去翻衣櫃,把大衣里的褲子穿成長裙,還專門配了雙高跟鞋。
誰知到了學校門口,祝溫書四處張望,只見到送孩子上學的家長,也沒見到傳說中蹲點的人,也不知是不是被保安驅趕了。
但祝溫書沒有放下戒備。
這一整天,她站如松坐如鐘,背挺得筆直,時刻注意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自認為這個狀態完全不怕任何抓拍。
可惜直到下午放學,學校外面人都走完了,祝溫書連個鏡頭蓋都沒看到。
祝溫書漸漸鬆懈下來,盯著面前幾個被留下來背課文的人,忽然對自己很無語。
可真是有病,令琛又不可能出現她怎麼可能再遭殃。
這一天的忙活真是浪費精力。
薅了薅頭髮,祝溫書蹬掉了高跟鞋,雙腿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上備在一旁的平底鞋。
「好了,志豪過關了,可以回家了,你媽媽還在外面等你呢。」
說完,祝溫書看向辦公室最後一個小孩。
其實令思淵估計也有點冤,今天一來學校,許多同學就圍著他嘰嘰喳喳,問得他昨晚背好的課文全忘光了。
祝溫書抽背的時候,張口就來了句「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叔叔是令琛。」
祝溫書驚了,令思淵也驚了。
然後他就被留下來背課文了。
「淵淵背好了嗎?」
祝溫書問。
「嗯!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
令思淵背著手,挺胸開口,「遙知不是雪——」
他緩緩望著祝溫書身後,眨眨眼,「……叔叔是令琛。」
祝溫書:「……」
正想開口教訓這小糊塗鬼,卻聽他歪著腦袋,皺眉說:「叔叔?」
祝溫書順著他的目光回頭。
令琛站在夕陽光柱里,靠著門框,只戴了口罩,視線遙遙落在她身上。
然而祝溫書此刻看到令琛的第一反應就是看看四周有沒有人拍照。
還好辦公室老師已經走完了,走廊上也沒有其他人。
她鬆了口氣,問道:「你怎麼來了?」
令琛慢悠悠走過來。
「我來接我侄子放學。」
令思淵:「啊?」
祝溫書:「……」
還真是打算把慈愛人設操到底了嗎?
「噢……他還沒背完課文。」
祝溫書喃喃說道。
「沒事,慢慢背。」
令琛找了個空椅坐下,「我不急。」
祝溫書轉頭繼續盯令思淵背課文,但自從令琛坐下,她卻不自覺地又挺直了背。
總覺得有一道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自己身上。
其實她總覺得令琛不至於為了一個沒什麼用的慈愛人設,專門來接令思淵放學。
或許是她多想。
但她感覺,令琛最近在她生活中出現的太頻繁了。
今天的陽光很好,天邊晚霞翻滾,橙紅的餘暉把令思淵的小臉映得通紅。
辦公室里有老師放了鮮花,若有若無的香氣浮在空氣里。
一首詩背完,祝溫書點點頭,示意令思淵背下一首。
在他卡殼的時候,祝溫書也拂了拂頭髮。
長發從肩頭滑落,盪在夕陽中。
忽然,臉邊閃過一道亮光。
祝溫書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收腹挺胸,看了眼四周。
然後徐徐轉身,看見正舉著手機也一臉無語的令琛。
八百年沒拿手機拍過照,就前兩天運動會用得多了點,昨天晚上睡不著拿手機拍了個窗外的月亮。
結果就他媽忘了關閃光燈。
「……你在幹什麼。」
祝溫書木著臉問。
「拍張照。」
令琛說,「回去告他狀。」
令思淵:「啊??」
祝溫書又問:「那……我入鏡沒?」
令琛:「一點點吧。」
祝溫書又陷入前天被自己的照片丑到失語的狀態,頓了片刻,朝他伸手:「給我看一下吧。」
說完又解釋,「我就是看看我的表情凶不凶,不然這些照片被人看到了,還以為我虐待學生……」
令琛見她挺在意的樣子,也沒多想就把手機遞了過去。
當祝溫書接過然後手指點開相冊時,他突然意識到什麼。
「等下——」
可惜又來不及了。
祝溫書已經打開了相冊,除了剛剛那張新鮮的照片和一張莫名其妙的月亮外,整個屏幕鋪滿了他從微博上保存的運動會照片。
因為祝溫書也看了很多遍,所以她對這些自己充當背景板的照片印象很深。
特別是那張她唯一好看的側臉照,正好就在相冊中間位置,非常顯眼。
「……」
祝溫書不知道令琛為什麼保存這些照片。
為什麼。
偏偏全是他們的同框照。
辦公室沉默了好幾秒。
祝溫書捏著手機,扭頭看向令琛。
她的神情里有疑惑,也有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你為什麼……存這些照片啊?」
令琛一頓,看著她問:「你覺得呢。」
祝溫書又不說話了,只是獃獃地看著令琛。
心裡卻百轉千回,像一條潺潺的溪流快要漫出來。
跟她對視半晌,看出對方眼裡的茫然和無措。
令琛無聲地嘆了聲氣:「當然是因為……」
祝溫書心頭一跳,移開了眼。
令琛:「這些角度下的我特別帥。」
祝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