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令琛回應令思淵的玩笑話時,客人們還當他是自我調侃,正準備順應著氛圍笑。
但等他下一句話說出來,瀰漫滿屋的氣場悄然變化,一雙兩雙眼睛接二連三瞥向祝溫書,在她和令琛來回逡巡。
怎麼覺得,這兩人之間怪怪的。
她不是令思淵的班主任老師嗎?
在一屋子的明星視線圍攻下,祝溫書覺得自己像一隻被反覆灼烤的乳豬。
「沒有沒有,是我高攀不上。」她努力地想表現鎮定一些,伸手去端水杯時偷瞄了一眼令琛的神色,見他嘴角依然似笑非笑,於是琢磨片刻,補充道,「前幾天才教了新詞,小孩子亂用呢,是我沒教好。」
四周的客人笑了,令琛嘴角的弧度卻徹底淡下來。
他半側著身彎腰,單手插著袋,另一隻手伸到祝溫書面前拿走被人用的杯子。
身體靠近時,祝溫書聽到他淡淡說:「怎麼會。」
四周言笑晏晏,祝溫書捧著杯子的手指卻緊了一下,沉默不語。
可能是身處一個非常陌生的環境,祝溫書沒法兒插入別人的聊天,一個人安靜地坐著,只能默默地想。
他那三個字,到底是在否認她說的哪句話。
好在沒多久就到了飯點。
今天人多,大家都轉移到餐廳那張大桌上,祝溫書見現場大咖雲集,也沒好意思太主動,等大家都落座得差不多了,她才找了個空位坐下。
右邊還是那位女演員,左邊的位置空著,祝溫書落座後,環顧四周,桌上還有四個空位,令思淵在陽台接電話,葉邵星在洗手,而她回頭看著廚房,保姆阿姨還在忙碌,令琛站在一旁幫忙擺盤。
這時,令琛好像感覺到什麼,突然回過頭,視線和祝溫書在空中短暫交匯後,垂眼看向她身旁的空座位,然後抬了抬眉梢。
祝溫書眨眨眼,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座位。
片刻後,她看見忙到一半的令琛放下手裡的東西,去客廳端起自己喝過水杯,放到祝溫書旁邊的座位。
人倒是沒看她,對著滿座客人說:「你們先吃。」
「等會兒咯。」有人說,「興言哥還在陽台接電話呢。」
「他一個電話不知道要說多久,不用等。」
說著,令琛還從褲包里掏出手機,擺到了碗筷旁。
等他轉身回了廚房,祝溫書把頭埋得很低,餘光瞥見他用來佔座的水杯和手機,心裡百轉千回。
她剛剛看他,真的只是因為拘謹,想看看熟人在做什麼。
不是暗示他坐過來!
忽然,一道陰影落下,祝溫書抬眼,見葉邵星一屁股坐到了她旁邊。
沒等他說話,對面的令思淵突然說:「你不可以坐老師那邊!」
「哦?」
葉邵星挑眉,餘光瞥了一眼祝溫書,問,「為什麼呢?」
桌上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小壽星身上,等著他說出什麼逗樂的話。
只有祝溫書呼吸緊了幾分,沒去看令思淵,總覺得他又會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來。
「因為!」
令思淵氣鼓鼓地說,「你剛剛說了今天給我當手下,要給我剝蝦!」
「……」
祝溫書鬆了口氣,悶著頭沒出聲。
「那不行。」葉邵星撐著下巴說,「手下是要去斬妖除魔的,怎麼能給你剝蝦呢?這叫,大材小用。」
「你怎麼說話不算話!我不管!今天我最大,你要過來給我剝蝦!」
「不要,我就要挨著美女老師坐。」
兩人說著說著,令思淵起身朝葉邵星跑來拽他。
葉邵星也是成心要逗小孩子,兩人拉扯間,令琛端著一盤咖喱牛肉走過來。
他本來已經有了避開的準備,誰知葉邵星的動作比他想像中大,手肘往後一撐,正正撞到他的手臂。
盤子一斜,兩三塊兒牛肉連帶著咖喱醬不偏不倚地灑到了祝溫書胸前。
「誒!」
旁邊的女演員叫了一聲,連忙遞來紙巾。
祝溫書本人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她教慣了小學生,對這種意外早就有了情緒免疫力。
等她接過紙巾,準備隨便擦擦就行了時,卻感覺四周氣氛不對勁。
一抬頭,看見令琛擰眉看著葉邵星和令思淵,周身都浮著一股怒意。
在座的客人就算跟令琛不是很熟,但身處一個圈子,多少對他都有點了解。
他平常看著淡淡的,但脾氣著實算不上好。
不管是大咖還是小嘍啰,只要不招惹他,他能一視同仁,待你彬彬有禮。
但真要點燃他怒火,不管你是誰,他都不會給面子。
有些媒體為了噱頭,提問說話沒下限,換做別人避而不談也就罷了,而令琛能當場甩臉色走人。
還有一次頒獎典禮的紅毯直播,主持人開他跟一個女歌手的黃色玩笑,面對鏡頭,令琛是一丁點兒情面沒留,懟得主持人面如土色。
至今那視頻片段還常常被人翻出來品味。
不過脾氣大雖大,他發火的情況也確實不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大家都沒想到,在這個生日宴上,就灑了點兒咖喱,他能變臉如變天。
「令思淵。」
他沉聲道,「不會好好吃飯是不是?」
令思淵被令琛的神色嚇壞了,兩隻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連忙說:「對、對不起。」
一旁的葉邵星臉色也不太好,都是成年人,他知道令琛雖然在說令思淵,實則在表達對他的不滿。
也太不給他面子了。
正滿場怔然時,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
「你別凶他。」
祝溫書見令琛還僵著臉色,下意識伸手拉了拉他垂在褲邊的袖口,「他又不是故意的,擦擦就好了。」
可能是當慣了小學老師,祝溫書在這種時候,不自覺地就帶上了哄小朋友的語氣。
於是,大家看見令琛渾身凜然的勁兒忽然消融。
他抿抿唇,低頭看向祝溫書。
「沒燙到吧?」
祝溫書搖頭:「不燙,毛衣厚著呢,沒感覺。」
這時,打完電話的令興言走過來,見桌上氣氛不對,問道:「怎麼了?」
「沒事。」祝溫書說,「灑了點湯汁。」
「啊?」
令興言懵著,還想問點兒什麼時,令琛說:「你跟我去換件衣服。」
兩人起身朝房間走去。
見桌上人的目光都粘著他們的背影,令興言突然反應過來,連忙開口道:「剛剛雅姐說她等下要過來,已經在停車了。」
邢雅是一家頂刊的亞太地區總裁,在時尚圈頗有地位,和令琛一直保持著合作關係,繼而令興言跟她關係也不錯。
大家一聽她名字,注意力果然被拉走。
葉邵星問:「那等她到了再開飯?」
「不用。」
令興言說,「她吃過了,過來看看淵淵就得去機場。」-
房間內。
祝溫書盯著角落裡一把吉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是令琛的房間。
剛剛她為了緩解氣氛,一聽令琛說她換衣服就趕緊起身了。
這會兒才想起問:「等下,你家裡……有女人衣服嗎?」
站在衣櫥前的令琛回頭看了她一眼,「你說呢?」
他的聲音裡帶了點兒笑意,使得這句話表達的意思似是而非。
到底是——當然沒有。
還是——我家有女人不是很正常?
他不明確回答,祝溫書只好也給個棱模兩可的答案。
「那這給我穿,會不會不太合適?」
「確實不太合適。」
令琛的聲音平平淡淡,似乎在說什麼理所應當的事情。
祝溫書的心卻因為他這個回答重重地沉了一下。
「那我還是……」
話沒說完,又聽令琛開口道:「我的衣服對你來說太大了。」
祝溫書:「……」
我求求您,有話一口氣說完!
「算了。」
想到上次穿他高定西服的後續,祝溫書覺得自己是借不起,連忙說,「我穿不上,就這樣吧。」
「這不好吧。」
令琛沒看她,手裡划動著衣櫥里的衣服,「你穿這樣怎麼去約會?」
祝溫書:「……」
這事兒怎麼還沒翻篇兒。
她悶悶地說:「那我總不能穿男生的衣服去約會吧。」
四周氣氛突然又沉了。
房間里沒開燈,令琛在昏暗的衣櫥前,手指頓了會兒,舌頭頂著腮,點了點頭,隨後說:「等會兒。」
他關上衣櫥門,邁腿走出去。
過了會兒,令琛再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一件女士白色毛衣。
「這件的尺碼你應該能穿。」
祝溫書看了他一眼,沒接。
兩人沉沉對視許久,令琛見她沒有要穿的意思,擰著眉一股彆扭模樣,便開口道:「新的,放心穿。」
祝溫書也不是在意這個。
她張了張嘴,很小聲地說:「你女朋友的?」
「……你別造謠。」
令琛偏過頭,輕哂,「我單身。」
「哦。」
祝溫書的肩膀有鬆懈的感覺目光,徐徐伸手去接,「那這是……?」
「令思淵媽媽的。」令琛說,「當初離婚的時候沒帶走」
聽著還挺慘的。
祝溫書點點頭,接過衣服後,令琛轉身朝外面走去。
剛開了門,突然想到什麼,又回頭問。
「等下要我送你去約會嗎?」
「……」
祝溫書真後悔今天接了施雪兒的電話。
「這就不麻煩你了。」
令琛靠著門框,背著外面的光,眸色被對比得很黯淡。
「其實是同事約的局。」
祝溫書脫口而出,「就……你被看到也不好吧。」
影影綽綽的光影里,看不清令琛的表情,卻感覺四周的空氣包裹感沒剛剛那麼緊。
「哦。」
他懶洋洋地直起身,鬆散地說,「行吧。」
祝溫書總覺得他這話里,遺憾的味道很重。
在他轉身出了房間時,突然開口道:「你——」
令琛抬眼:「嗯?」
你本來晚上是有什麼安排嗎?
祝溫書差點問出這句話,還好她抬頭看見令琛頭頂上的過道鐳射燈,像舞台的追光燈,拉回了她的理智。
唉。
她低聲說:「沒什麼,你快回去吃飯吧,記得別凶淵淵。」
令琛沒走,就站在過道上盯了她一會兒,問道:「聚餐是幾點?」
祝溫書隨便謅了個時間。
「九點。」
「挺晚。」
轉身後,令琛丟下一句話,「一會兒我讓司機送你去約會吧。」
聽著好像有一股被迫大度的感覺。
門被關上後,祝溫書拉住衣服下擺,準備脫下來。
轉身一看,床上的被子有點亂,似乎是下午剛睡了起來沒整理,彷彿還帶著他的餘溫。
面對這樣一張床脫衣服,祝溫書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於是背過身走到了衣櫥前-
祝溫書換好衣服出來時,令興言和一個女人在過道上說話。
她五官硬朗,妝容精緻明艷,穿著絲絨弔帶裙,雖然上了年紀,但看著依然有一股女明星的架勢。
她大概是沒想到會有年輕女人從令興言家的房間出來,又見祝溫書長得這樣好看,下意識就調侃地朝令興言挑挑眉。
「誰呀?」
「老師。」
令興言連忙解釋,「是令思淵的班主任老師。」
「哦,這樣啊。」
這位陌生女人沒了興趣,禮貌性地跟祝溫書點點頭,「您好。」
「您好。」
祝溫書沒多停留,繼續朝餐廳走去。
桌上客人又熱鬧了起來,祝溫書還是有一股拘謹,所以走得也不快。
「你們兩兄弟還真就單著,怎麼,我給你介紹的女孩不滿意?」
這過道不短,祝溫書沒走遠,身後女人的說話聲清晰傳來。
「您就別操心我了,你看我有時間談戀愛嗎?」
「你沒有,那令琛呢?」
女人問,「好一陣兒沒過問了,他跟他那白月光女神怎麼樣了?」
聞言,祝溫書腳步倏然一頓。
等她意識到自己在偷聽人家說話時,做賊一般加快了腳步。
但她還是聽到了令興言的回答。
「哎哎別,今晚別提這個。」-
回到飯桌,客人們已經恢復了其樂融融的局面,令琛也坐到了祝溫書身旁的座位,而葉邵星則擠在令思淵身邊,戴著手套給他剝蝦。
祝溫書剛剛落座,令琛側頭看了她一眼,眉心皺了皺。
「你怎麼了?」
「啊?」
祝溫書有點懵,「我沒怎麼啊。」
令琛還想說什麼,這時邢雅走過來,撈起外套,對著一桌人說:「那我就先走了,你們慢慢吃。」
桌上人大部分都起身道別,令琛也不例外。
他是主人,和令興言一同把人送到了電梯。
再回來時,他盯著祝溫書想把剛剛的話問完,卻見她一直笑吟吟地和令思淵說話,便也就沒插嘴。
大約過了一小時,客人們酒飽飯足,給令思淵切了蛋糕。
祝溫書吃了兩口就沒胃口,放下了勺子。
令琛倒是不喜歡甜食,一口沒動,起身去房間接電話。
他走沒多久,祝溫書另一邊的女演員也牽著自己孩子起身,說明早還要馬術課,就先回家了。
等令興言把人送到門口,祝溫書想了想,也說:「我也還有點事情,就先走了。」
令興言看了眼令琛房間門,還想說什麼,祝溫書卻已經起身去穿了外套。
「行。」
令興言說,「那我送您。」
「不用不用,您忙吧。」
祝溫書的語氣很堅定,聽起來是真不想讓他送。
「好,今天感謝祝老師過來哈。」
令興言說,「以後還拜託你多多費心了,令思淵皮得很。」
「應該的。」
拎上包和自己的衣服後,祝溫書看了眼旁邊空落落的座位,默不作聲地出了門。
由於女演員剛剛走,電梯還在下行中,祝溫書低著頭,視線盯著顯示屏上跳動的數字。
過了一會兒,身後傳來門鎖被打開的聲音,緊接著一陣腳步聲響起。
祝溫書直覺是令琛出來了,肢體突然有些僵。
但她也沒回頭,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注意到。
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快。
還剩幾步之遙的時候,電梯門忽然打開。
祝溫書心跳跟他的腳步一樣快,人卻逃似的往電梯里鑽。
就在她邁了一隻腿進去時,手腕突然被人拉住。
「你跑什麼?」
祝溫書僵了半晌,徐徐回頭。
「啊?」
「聚餐不是九點嗎?」
令琛問,「這麼早過去?」
他出來時沒關門,過道里隱隱能聽見大家的笑鬧聲。
祝溫書腦海里又回蕩起「白月光女神」五個字。
原本想說自己臨時有事,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
「不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