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說來說去的,江執跟程嘉卉到底是不是男女關係啊?」
三人到了盛天閣,擇了一處寬敞的卡座,落座後,沈瑤就江執的個人問題發出靈魂質問。對此,盛棠是覺得沈瑤的鍥而不捨甚得她心。
程嘉卉的用心全寫在臉上呢,連她這麼單純無邪的人都能看出來,江執活到三十好幾歲數的人不會看不出來,可還是以禮相待,是享受被女人愛慕甚至追求的曖昧,還是這倆人之前有過一段情?
為了聽江執的八卦,盛棠都恨不得先去洗個耳朵。
也許是喝了點酒,肖也也沒像白天說話那麼模稜兩可了,還真是對程嘉卉和江執的交情做了個講述。大抵的意思是,這個程嘉卉家裡出了好幾代修復師,尤其是她父親,擅長西方教堂壁畫的修復,而江執打從少年時期就跟著程嘉卉的父親學習修復手藝,所以從嚴格意義上說江執和程嘉卉算是青梅竹馬。
盛棠拄著臉傾聽,嘴裡咬著吸管,杯子里的酸梅湯半天沒下去一口。
青梅竹馬……可真是個好聽的詞兒。
怎麼誰都能有個青梅竹馬呢?
就她沒有。
點的餐逐一上桌,從適合夜宵的炒海鮮到麻辣小龍蝦、香辣鴨頭再到解辣的水果蔬菜沙拉和時令小炒,又有傳統的豌豆黃、乾酪鴨和杏仁豆腐……滿桌的色香味俱全。仨人足足點了六人的量,連餐廳服務員都忍不住提醒他們,點多了……
肖也倒是大筆一揮拍桌定音的:吃,使勁吃,反正有人報銷。
最後一道是主打宮保雞丁,一上桌,點的菜就算齊活了。能在京城混上半個世紀的店家那都是有兩把刷子,盛天閣的這道宮保雞丁做得著實響噹噹,做法平中見奇,「小荔枝口」,選料鮮嫩,在剛斷生、正好熟之間上漿碼底味,肉剞花刀蓑字條,配剝皮花生米,品嘗起來先甜後微酸,有椒香,咸鮮還略帶麻口,具齊五味。
最講究的就是盤中的只見紅油不見汁,這也是盛天閣僅憑著一菜贏了半個世紀之多的原因。
梨園京劇大師梅蘭芳就獨愛他家的宮保雞丁,一進餐廳就能看見牆上掛著梅蘭芳和店家老闆的巨幅合照。
盛棠心心念念,主要就是吃這家的宮保雞丁。
但今天沒啥胃口了。
「青梅竹馬之後,就該關係不簡單了吧?」沈瑤追問。
盛天閣今天人多,又是恰到夜宵的時間段,他們這桌的周圍都是食客,可無疑他們這桌最惹眼,畢竟是一個帥小伙帶著倆美女。
所以肖也特別坦然又驕傲地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審閱,一高興,又是一杯啤酒下肚,說,「當然不簡單,江執是程家的御用女婿。」
下一秒盛棠一口酸梅湯噴出來。
肖也低頭,驚愕地瞅了瞅自己胸前的大片濕,抬眼看向對面的盛棠,「這功夫了得啊,全在我衣服上了,一點沒噴菜里啊……」
盛棠忙抽了幾張紙巾遞他跟前,把挨著他的菜全都轉了個面,不是心思地問,「什麼叫御用女婿?」
沈瑤也是頭一回聽說這詞兒。
但不管前綴是什麼,女婿二字可是地地道道的名詞。
肖也接過紙巾,邊擦衣服邊說,「江執在程家學藝,用行話說就是奉茶拜了師父的,其師父和師母對江執這個徒兒十分喜愛,又認定他日後大有前程,便有意將自己的女兒,也就是程嘉卉許配給江執。」
盛棠聽得一愣一愣的,吸管都快咬斷了,半天冒了句,「封建社會嗎……」
「有婚約了?」沈瑤驚訝。
「沒婚約,這個念頭就是程家二老的。」肖也將擦髒的紙巾攥成一團,扔進腳旁的食物垃圾桶里。「程嘉卉呢,打小就喜歡江執,有了父母這層關係,她當然希望婚事成真。江執肯定是不同意,賴話甚至狠話也都說過,可程嘉卉就是個死心眼,咬定青山不放鬆,所以這些年就成了這麼個局面,江執走,她追。」
盛棠一撇嘴,「這橋段也忒俗了吧?現在連小說和電視劇都不怎麼寫了。」
肖也挑眉染笑的,「現實生活本來就比戲文狗血,俗,才是人生。」
沈瑤語氣有點酸,「都說女追男隔層紗,一個沒娶一個沒嫁的,保不齊哪天江執就動心了呢,畢竟是青梅竹馬,都相互了解。」
盛棠心跳漏了半拍,轉頭問沈瑤,「能嗎?都這麼多年沒同意……」
肖也慢悠悠地接過話,「萬事皆有可能,男女之間的事兒誰能說得准?我呢,算是認識江執不少年了,也從沒見他喜歡過誰,程嘉卉說不定就是溫水煮青蛙,時間一長,就成了那個習以為常必不可少的了,感情嘛,還有一種方式叫培養。」
「可是、可是……」盛棠覺得有點亂,「你剛才不是說,程家二老認定江執日後大有前程嗎?」
肖也一點頭。
「可是……」盛棠還在執著於「可是」,「江執都三十多了,也沒看他名揚天下……沒錯,本事是有一些,但離程家二老的要求還差挺遠吧,我要是程嘉卉他媽,絕對不能委屈了閨女。」
「給你能耐的,就你這小身板還想做人媽呢。」肖也笑言,然後用公筷給盛棠切了半拉乾酪鴨頭,送到她盤子里,意味深長說,「皮糖啊,送你一句大師兄自創的至理名言,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盛棠將筷子一撂,雙手抱拳,「竟不知蘇兄在此,小女子慚愧萬分。」
肖也回禮,「好說。」
盛棠卻話鋒一轉,「照你的意思,江執是廬山?」
「他當然……也差不多吧,江執在乾濕壁畫的修復上很有經驗。」肖也適當地剎住車。
盛棠一撇嘴,「你也說了,那是經驗,跟名揚天下能一樣嗎?給你時間,你也沒問題啊。」
「這倒是。」肖也就愛聽這話,但實際上心裡明鏡,修壁畫這種事經驗固然重要,可天分也必不可少,那是一種對壁畫極其敏感的反應,是本能,天生的,是再努力的人也達不到的境界。
緊跟著一轉念,不對啊,「皮糖,你的意思是你大師兄我以後不能名揚天下了?」
「怎麼可能?大師兄年輕有為,又是胡教授的得意門生,別說以後了,現在的本事拿出去那都是響噹噹的了。」
肖也嘖嘖了兩聲,「還是小師妹疼我,知我的好啊。」
沈瑤實在受不了這兩人的商業互捧,接過江執和程嘉卉話題,「既然江執很清楚程嘉卉的心思,也明確表示不同意婚約,那今晚就別去啊,明顯的這是程嘉卉攛的局。」
肖也聞言搖頭,「你以為江執今晚能去那是給程嘉卉情面嗎?錯,他那是看了程家二老的情分。等程嘉卉真把這點情分給敗光,你看江執狠不狠?」
「不就是拜師學藝嗎,也不能包辦婚姻吧。」盛棠噘嘴,「還師恩的方式那麼多……」
肖也卻稍稍肅了神情,放下筷子,自顧自地倒了杯酒。
盛棠和沈瑤都察覺出不對勁,筷子也不動了,看著肖也。
良久,肖也才開口,「可不是普通的師恩吶,聽過一句話嗎,吃太多苦的人,給他心裡放一點點甜,就足夠讓他記一輩子了。」
盛棠一怔,冷不丁想起之前胡教授說的那番話……
「你的意思是……」沈瑤遲疑。
肖也喝了大半杯啤酒,抬手擦了嘴邊的啤酒沫,也沒瞞著她們,「我呢,也是零星聽說的。江執父母走得早,他在社會上沒少受罪吃苦,後來遇上了程家父親,撿回了快被人打死的江執,保了他的生活穩當。程家移民之後,江執也跟著出了國。這麼說吧,在江執心裡,程家父親就跟他親生爸爸一樣。所以說啊,當你走投無路的時候,突然出現這麼一個人,幫你、助你、給你家庭溫暖,教你為人處世生存之道,這恩情你能說放就放?」
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江執這個人,外冷內熱,看著什麼都不在乎,其實什麼都在乎。」
盛棠聽了這席話,不知怎的心裡就一陣疼過一陣,他還被人打過嗎?為什麼打他呀,當時他一定很小吧,肯定疼得要命……想她小時候膝蓋磕破了都能嚎上大半天,然後爸媽就各種哄,又買糖又供芭比娃娃的。可是他沒有父母在身邊,疼了的話就算哭也沒人心疼吧。
她心疼。
心可疼可疼了。
沈瑤也重重嘆了口氣,眼眶竟濕了,抬手飛速擦了一下。
肖也見對面兩名女士都面色沉重的,方覺這氣氛被他搞凝重了,一揮手,「嗨,他這不是苦盡甘來了嘛,你們要記住,這上天從不虧待勤奮努力的人,而且江執現在有人疼有人愛的,有多少姑娘呼呼往他身上撲啊,多滋潤。現在程嘉卉又追來了,說不定這次就能搞定江執。老大不小了,像江執這種的,其實渴望家庭溫暖。」
「搞、搞定?」盛棠一緊張,結巴了。
肖也想了想,糾正了說辭,「程嘉卉搞不搞得定,就看江執今晚回不回酒店住了。」
盛棠心神不寧,明明懂肖也話里的意思卻還賊心不死地問,「他……不回酒店住,那能住哪啊?」
肖也被她的話逗笑,「你說呢?」
盛棠心裡一個趔趄,下意識去咬吸管,不想咬的卻是嘴。
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