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城的壯觀在於,時間不同、氣候不同就會產生不同觀景,例如白天風沙起的話,不少人都能看得見海市蜃樓,那青灰色的沙粒就成了一望無際青色的海,翻著浪花般,整個雅丹就懸浮在海浪之上了。
再例如夕陽西下時。
但凡午後走魔鬼城的遊客,當地導遊都會建議說觀夕陽再走,更別提是資深驢友,來了敦煌走玉門關一帶,那都清楚賞夕陽最好的地方就是雅丹魔鬼城。
斜陽西下,紅霞漫天時,整個魔鬼城也不再是海走山飛了,亮眼的紅染了天地,壯觀又氣勢如虹。
江執一行人趕到雅丹魔鬼城的時候恰巧就是霞飛滿天,遠近不一的雅丹堆沉默得立於天地,是滄海桑田的見證者。祁余是個矯情又認真的人,已經過了旅遊旺季,魔鬼城消停了不少,筆直的戈壁之路順暢得很,但偶爾也有旅遊大巴進「城」,而他們幾個是雇了輛吉普,敞篷的,油門一踩風呼呼從頭頂過,祁余的不滿情緒哪怕被風吹得支離破碎也清晰得很。
「要我說魔鬼城就該關閉不讓遊客進,一個個的都沒什麼戶外經驗還非得尋個驚險刺激,裡面未開發區多危險啊,都失蹤多少起了。」
肖也坐在前排,笑說,「好奇是人的天性,你不能剝奪天性,人類從來沒因為危險而停下探索的腳步,要不然社會怎麼進步?」
「進步可以啊,你被糟蹋這個地方,也別給別人找麻煩呀。」祁余絮絮叨叨。
羅占挨著他坐,也不插話,就是聽他說。
江執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目視前方,許久問肖也,「她說去哪個區域了嗎?」
魔鬼城分南區和北區,北區以雅丹地貌為主,南區則多風蝕谷、風蝕柱等。肖也搖頭,「我記得她只是說了句魔鬼城,沒說具體哪個區域,咱們就先以北區為主吧,畢竟是遊客聚集的區域。」
整個魔鬼城面積龐大,再加上山石遮擋,很容易形成盲點,再加上人在其中就形同被天地和無垠沙海吞沒,漫無目的地在這裡尋找一個人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江執驅車直達北區的「西海艦隊」,這裡是北區景點中的終點。雅丹堆在長達十幾公里的壟崗和溝槽相間排列,就似浩渺大海,萬艘戰艦齊發,氣勢龐大令人震撼。
肖也下了車後慌了神,環顧四周,喃喃,「不會沒在旅遊區吧……」
江執盯著戰艦的方位,目光嚴肅。祁余走上前說,「到戰艦里了?」
江執的目光在雅丹堆里穿梭,良久後說,「不會,小七今天穿得鮮艷,雖然雅丹堆眾多,但是現在咱們所在的地勢高,戰艦地勢低,她如果真在裡面的話應該能看見。」
羅占難得說句話,「看來棠棠來魔鬼城不是跟旅遊部有關,咱們的方向是不是錯了?」
江執扭頭盯著肖也。
肖也本是想著茲要是來了魔鬼城就鐵定能找到盛棠,既然是幫著旅遊部那邊攬客人,那肯定是她在哪哪就人多,結果是有人多的地方,例如他們所在的西海艦隊這邊,停了好幾輛大巴車,車上的客人全都在這周圍拍照片,有不少的攝影愛好者都架起了相機,準備拍日落的恢弘。
現在沒見著盛棠,肖也心裡也開始沒底,見江執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鋒利,他簡直是有口難辯,祁余接下來的話恰好詮釋了江執此時此刻的眼神——
「肖也,如果棠棠有什麼三長兩短的,你也別想安度餘生了。」
對講機有了動靜,是吉普車領隊的,跟江執說,「打聽明白了,在你們到達之前的確是有人租了吉普車進了南區,倆女一男,跟你們一樣沒用領隊司機。」
南區……江執覺得頭一忽悠,肖也說了句「老天」。
江執收好對講機,想著領隊口中的「倆女一男」,馬上反應過來問他們,「沈瑤呢?今天你們誰見過她?」
祁余他們都搖頭。
雖然六喜丸子是一個團隊,但各自都有負責的領域,所以誰也沒要求說一定要在石窟里才算工作,像是沈瑤經常要翻查些資料,除了進窟,去研究所資料館的時候也挺多。
江執心裡大致就有數了,也弄明白盛棠來魔鬼城的用意,將對講機往車上一掛,二話沒說鑽了車,肖也他們幾個也趕忙上車。車子一直往南區扎,跟北區不同,越往南區走戈壁沙粒的顏色就越深,他們進入了黑戈壁。
對講機的信號開始變弱,手機更別提了,一個信號都沒有,茫茫天地,他們又沒帶指南針,但問題是,就算帶了指南針,一進入能夠消磁的黑戈壁範疇也會失靈。
肖也始終捏把汗,之前認為盛棠在北區所以沒怎麼擔心,畢竟那邊信號足,就算遇上危險也方便求救,但怎麼就進了南區?南區就是祁余剛才抱怨的那句:失蹤人口好幾起。
一般領隊都不會帶著遊客往南區走,也不建議散客往裡邊去,但也有尋求刺激的驢友撒丫子往南區深處跑,結果出事的就特別多,因為在裡面一旦迷失了方向,那就有性命之憂。
如果盛棠在南區,那說什麼都要把她找回來,夕陽西斜,等徹底天黑再想走出來就更難了。
肖也問祁余和羅占,「南區你們熟嗎?」
羅占搖頭。
祁余說,「我就跟著師父到過南區深處一次,為了弄礦料,那次還是有領隊在,要不然就會迷路。」
不用多問也知道,讓祁余帶路是不可能了。
肖也嘆氣,扭頭對江執說,「要不然讓我開吧,我之前進過南區,多少有點印象。」
話雖這麼說,可實際上讓他仔細再去回想南區的地形他早就沒什麼印象了,只記得裡面怪石嶙峋,密集宏大,要是進去,講真,只能是看運氣了。
豈料江執沒有停車的打算,甩了句,「我開就行。」
肖也詫異,「你進過南區?」
「進過。」
三人都挺驚訝的,肖也追問,「進過……也不代表裡面的地形都熟吧?你確定沒問題?」
江執目視前方,在一座恰似通天塔形狀的雅丹堆旁拐了彎,加大油門,淡淡說,「熟悉,沒問題。」
肖也閉嘴。
與此同時心中狐疑,他跟江執是在國外認識的,當時算是技術交流,初見時誰都不服誰。江執的性子倔,平時待人待物的又自命清高,肖也平時看著嘻嘻哈哈凡事好說,可面對工作就十分較真,兩人沒少爭吵,甚至還大打出手過,結果一晃多年過去了,他倆的關係就成這樣了。
也是因為這麼多年了,肖也清楚得很,江執極少回國,哪怕回國也從沒聽說他來敦煌,所以,魔鬼城地形他很熟悉這一說又從何而來呢?
……
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
說的是飛天舞,也是中原印象中神女的形象。
盛棠身著的就是飛天女的衣衫,飄逸長裙,裙紋流暢,著寬大帔帛,纏繞雙臂,兩條紫萼飄帶,發間有彩辮和金鈿,又跟飛天神女形象不同的是,除了金鈿,她還佩戴胡旋女的頭冠,七彩蓮雲,很是異域色彩。
她是飛天形象,身無雙翼,卻能靠著彩帶飄逸而形同在雲間凌空翱翔。
打鼓的是位老師傅,十分精通樂理,擂鼓聲起,就像是天地間的絕響,聲聲幽長。沈瑤席地而坐,仰頭看著盛棠,猶若世人仰視神女般的虔誠。
奇石之上,飛天舞女,隨風而曳,美不勝收。
這是江執他們一行人趕到時看到的一幕,之前遠遠的就能瞧見一身著彩裝的女子立於石上,看不清面容,但長裙飄逸非同尋常,尤其是身側彩帶,隨風便能飄出好遠去,想不看見都難。
在途中的時候江執就說,盛棠應該是跟沈瑤在一起,為了香旋舞的事,結果真是被他說中了,等吉普車靠近時,就看清楚了石上的盛棠。
她沒在平地起舞,許是不方便,又許是生怕效果不佳,就懸於一塊風蝕石上,一人多高,石身被千百年來的風蝕成了千瘡百孔,方便了她落腳攀登上去。
他們找到這裡時,盛棠已經開始翩翩起舞。
古典舞在於身姿身段和舞步的講究上,尤其是對於舞者的身段有更嚴格的要求,姣美不說,纖腰更是關鍵,多了一分贅肉都顯難看。
盛棠身姿柔美,彩帶飛舞間,那截小細腰格外惹人眼,似柳絮般柔軟不說,膚色白皙耀眼,盈盈一握,再加上她姣麗容顏,與石上輕舞時不是飛天恰似飛天。
可她跳的又不是純粹的飛天舞,柔中有剛,舞姿里又有奔放。因為身在未開放的南區,盛棠的背後是密集宏大的風蝕殘丘,還有高聳的風蝕柱,有不少石墩歷經千百年的風蝕已經殘缺倒垮,再遠處,夕陽已酡紅了大片天空,那紅落在浩瀚無邊的黑戈壁上就呈現出黑紅色,被高矮遠近的奇石怪石拉長了影子。
盛棠身在其中,竟有一股子妖冶之美,能與天地這般恢弘融合在一起,又像是天生天養般。起風時,她的裙衫飛卷,絲帶飄曳,在鼓聲中急速起舞時,似蓬草迎風而立,舞步旋轉疾如風,整個人卻輕盈得很,讓人覺得那麼一小點的方寸之石她竟然完全可以駕馭,不由想到趙飛燕掌上舞一說。
輕柔起來又玉臂舒展,裙衣斜曳,兩側絲帶迴旋時是無限情意,尤其是曼舞間的回眸,印證了什麼叫做回眸一笑千嬌百媚。
這一笑,就落在了江執的心裡。
他雙臂交叉於胸前靠坐著車頭,目光未離盛棠須臾。他知道她跳舞跳得好,平時她也沒少在他面前顯擺,可這麼直觀看著倒是頭一回,尤其還是在這天地之間、恢弘之光中,她總說他是神,但今天他見到了神女,來自渺無人煙的聖地,來自聖潔的天地之間,來自神秘莫測的大漠深處。
江執也不是沒見過別人跳舞,古典舞也見過,可今天終於明白大家送盛棠一個「飛天盛唐」稱號的原因,她的舞魅又不俗,又像是糅了某種情緒在其中。
他細細琢磨這種情緒到底是什麼,直到看見盛棠隨著急驟鼓點飛旋時就冷不丁想起一個詞:信仰。
是,她的信仰,對敦煌,對壁畫,對這裡的古絲綢文明。
這一刻也不知是怎麼了,江執突然就能理解她平時口中的信仰,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也似樂師手中的鼓槌似的咚咚往他心裡敲。
他的心臟跳得很快,伴著她的舞步,這天地之間,他眼裡就只能裝下她了。
祁余職業病犯了,充分發揮了缺根筋打翻氣氛的本色,「她跳的這是什麼舞啊?看不懂。」
江執難得沒惱,目光始終鎖著盛棠,給祁余普及,「應該就是香旋舞,柔中帶剛,又多了異域風情。」
肖也在旁邊輕嘆,「飛天盛唐果然不是吹出來的啊,老天,就咱家棠棠這身段這舞姿要是回到古代,那君王各個都得成昏君。那句詩怎麼說得來著,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這話落下,成功地把江執的目光拽回來,盯著肖也,不客氣地來一句,「你連做昏君的機會都沒有。」
肖也瞥了他一眼,這人怎麼跟吃了槍葯似的,不理他。
江執卻覺得有點煞風景,再看周圍,除了他們幾個,還有數位圍觀的,身後停著吉普車,看來都是進南區探險撞見了這幕。他又看向盛棠,剛剛光顧著震撼了,現在看來她踩著跳舞的蝕石並不大,落腳點也沒多寬敞,萬一從上面掉下來怎麼辦?
這麼想著,江執的一顆心就懸起來了,起身上前,找了個最佳位置,想著一旦真掉下來了還有他在下面接著,應該沒多大問題。
位置倒是選好了,可其他問題又來了。
圍觀的幾位里有大半是男士,江執的目光巡視般從每個人臉上掃過,總能從他們的眼神里看出色心來,甚至還有舉著手機拍的……他走過去,往手機前一站,擋住鏡頭。
「麻煩讓一讓。」
「刪了。」江執淡淡開口。
對方一愣,「為什麼?」
江執直截了當,「我女朋友。」
那人頓覺尷尬,哦哦兩聲,連連道歉,刪了視頻。江執目光再一掃向旁人,跟刀子似的鋒利。
其他幾人見他臉色很難看,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兒,也不想招麻煩,趕緊也跟著刪了視頻。
這還差不多。
江執把目光轉回盛棠身上,她也差不多收了舞步,那鼓聲最後只剩了餘音。風沙起了,江執眼瞧著盛棠的臉色有點不對勁,心口剛一緊,就聽沈瑤就驚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