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0號窟,極有可能就是徒勞無功,也極有可能就是竹籃打水。在這之前,江執在實驗窟里做了多次,壁畫病害修復起來沒什麼問題,相應的方案也已經做全,重要的是,顏料。
顏料太過特殊,也就導致了太多的不確定性。
肖也聞言這話後笑了,「還真是個難題啊,做咱們這行的,雖然說修複壁畫不是沖著揚名立萬去的,但還是希望做過的努力不能白費,總想著能幫著前人留下點什麼最好。」
江執看著他,沒打斷他的話。
他頓了頓又說,「但就這麼放棄了肯定不甘心,我還真想跟那個鬼東西拼一拼啊,總不能讓它們一直占著咱們華夏瑰寶不放吧。」
等肖也說完,祁余發表了意見,「做咱們這行的啊,我覺得就是莫問前路,每一平方每一公分修下來那都是咱們的儘力而為,要是一早就去想結果的話,我想整個敦煌石窟都沒人敢去修了,這可是要搭上一輩子的活呢。」
「是啊。」沈瑤開口說,「其實接0號窟的時候我就有心理準備了,這肯定是挺耗時耗力的活,而且窟里條件脆弱的話,那可不就是無法開放?但既然接了我就沒打算放棄,再說了,整個敦煌石窟也有不少修復完畢後不能開放的窟啊,別的修復師能做的事,我也能做。」
羅占挺難得說了自己的想法,之前不少事都是:反正我跟祁余是捆綁的,他想做的話,我不做也沒辦法。
但今天他說,「我為了這個窟浪費了不少腦細胞,尤其是上下通道調整,還有山門的重新設計,都是我的成果,你們可不能說不做就不做了,真不想做的,問問我的拳頭。」
盛棠忍不住笑了。
有時候覺的羅占這個人挺悶的,坐在一個地方研究器械能坐好久,一動都不帶動的。但有時候又覺得他挺逗,那種憨逗憨逗的,像現在。
其實她覺得,六喜丸子團隊的人應該沒一個人想中途撤退吧。
「我呢。」她清清嗓子,「責任重大,身兼數職,哪怕你們都撤了我也不能撤啊,你們修復師辦不到的事,說不定我們文創師就能辦到呢,我現在新品靈感爆棚。」
「哎哎哎,怎麼說話呢?這是沒師父管了還是背叛師門了?棠棠,你身兼數職沒錯,但不能太涇渭分明,什麼你們我們的?」
肖也找茬,拄著臉,眉眼神情慵懶又欠揍的,「要是照你的說法,文創師不能百分百復原吧?再怎麼著都是商品。修復師就不一樣了,就算原始窟沒辦法對外開放,那也有辦法讓它面世,讓更多人看到。」
「對啊,數字窟啊。」祁餘一拍腦袋,「這是肖也的強項。」
「那是。」肖也得意洋洋的,「3D立體的數字窟,我絕對能讓參觀者身臨其境,而且這項工作已經進入第二階段,很有成效。」
盛棠當然相信他的本事,數字領域中他確實很有想法。
但表面認慫絕不是她的風骨,一撇嘴,呵呵大笑了兩聲,十分故意的——
「再形象逼真也都是水中月霧裡花吧?就算身臨其境也終是空,是實物嗎?」懟得挺狠,話鋒一轉,「同樣複製窟讓外界看到,臨摹也能做到,我能完全做到一比一標準,能讓大家走進一個實體石窟里,看到實體壁畫。」
論臨摹水準,的確在座的當屬盛棠的水平最高。
關於這點,沒人能反駁。
可肖也就喜歡撩嫌,又懶洋洋開口,「不管是進原始窟還是臨摹窟,參觀者都只能用看的,不能碰不能摸,所以你覺得,跟我的數字窟有什麼區別?」
「有實物跟沒實物就是不一樣,實物那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虛擬的就是虛擬的。」盛棠一口咬定。
「看問題不能太片面,如果從多維角度來看,實體窟也是虛擬的。」肖也挑眉,「不過這個概念對你來說太深奧了。」
盛棠眼神一瞥,落在程溱臉上,「真後悔讓你留下來,真怕你跟某人學壞了。」
整個會議過程程溱都沒開口講話,作為文創師能參與其中,她的主要任務就是傾聽學習,繼而轉化自己的靈感設計。再說了,關於上古時期的故事聽來也是有意思,但牽扯到修復的專業知識她就一頭霧水。
見話題轉自己身上了,她笑說,「所以說男人就是小孩子,別看長了一副成熟的身子骨,心理還沒成熟呢。」
打擊一片,卻又暗有所指。
盛棠掩唇而笑。
如此一來,「某人」還真坐不住了,扭頭對程溱說,「其實我挺成熟的……」
江執靠著椅背,始終看著肖也、盛棠和程溱你一句我一句的,偶爾祁余也插上那麼一兩句。他唇角微揚,含笑注視。
明明問題就很棘手,明明大家的前路未卜,但他心裡還是出了奇的平靜,還有一種異樣感覺。
像是絲絲縷縷的甜從心裡最深處滋生,然後慢慢的擴散、蔓延開來。
他覺得,光是看著大家這麼鬥嘴都是一種幸福。
幸福嗎?
這個詞從腦子裡蹦出來的時候,倒是嚇了自己一跳。
從這群人身上感受到幸福嗎?之前他只覺得,有盛棠在身邊就很幸福,現在竟覺得,大家團隊作戰也是一種幸福。
羅占沒參與到他們幾個的七嘴八舌里,看向江執,問了句,「那你呢?」
幾人都不說話了,一水兒地往江執這邊看。
任重道遠,又茫茫無期的,他們是抱定青山不撒開了,他呢?能冷不丁這麼問他們,是不是他有了撤退的心思了?
江執看向他們,「我從開始修複壁畫那天起,就沒有半途而廢的先例。所以,哪怕你們都走了不做了,我也會去做。」
肖也兩眼閃閃亮的,故意激他,「那麼大的窟,你一個人?」
江執什麼道行的人?哪會被他激到,反將一軍,「認識你們之前,我都是單獨作業。」
這次肖也可沒被懟得一臉屎色,相反爽朗笑出聲。
盛棠在旁心想著,江執這個人真是性格彆扭到家了,好好的話從來不好好說。
不管怎樣,江執的這番話讓大家的心都放下來了,一個團隊最怕的就是心不齊,現如今大家都朝著一個方向,就有了死拼到底的鬥志。
可下一句話,江執又成功的把大家的緊張感給調起來了——
「現在棘手的就是尋找原料,我打算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