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洲里。
寧茴拉著寧遇的手在城裡轉了半天,終於找到了哥哥的家,可是敲了好一陣門,家裡也沒有人來開門。
「怎麼不在家啊!」寧茴嘆了一聲逼。
不告而來自然是這樣的結果。寧遇拿出手機給寧想打電話紱。
寧茴不知道寧想說了些什麼,只聽見寧遇不斷「嗯、嗯、是、是……」
「在這等吧,大哥很快就回來。」寧遇收起手機,拉著寧茴去了小區花園的石凳子上坐著,「餓不餓?渴不渴?我去給你買吃的?」
寧茴搖搖頭,只希望能快點見到哥哥。
好一會兒,才看見一輛計程車在他們附近停下,寧想從車上下來。
哥哥出現在寧茴視線里的瞬間,一股難言的濡熱潮意便湧上心頭,她跳起來,眼裡再沒有其他,只有哥哥,不顧一切地沖向哥哥。
莽撞、激動,以致在奔至他面前時差點摔倒,直接撞進了他懷裡。
寧想張開懷抱,穩穩將她接住了,開口便是疼惜的一句「傻丫頭」!
「哥!」再見寧想,寧茴又心酸又歡喜,抱著寧想的腰不撒手,依稀覺得哥哥好像瘦了不少,她手臂這麼一圈都能明顯感覺到了,「哥,你瘦了。」
她抬起頭來,想仔細看看寧想的臉,這才發現,他臉色一點也不好。的確是瘦了許多,臉頰都凹進去了,臉色也青白髮灰的,眼底更是濃濃的倦色。
她心疼極了,一定是在這邊吃不好又辛苦,伸手摸著哥哥的臉頰,「哥,還是在家裡好是不是?」
寧想垂下眼瞼來,避開她的注視,微微一笑,「傻孩子,當然是家裡最好。」
「那……」寧茴心裡滿滿都是勸他回去的話,欲語還休的。
寧想卻一笑,身後傳來娟子的一句,「都上樓去坐著聊吧,太陽怪毒的。」
寧茴這才想起還有其他人,從寧想懷中出來,便看見站在寧想後的娟子和王一涵。
原來一涵姐姐陪著哥哥回來了啊……
她心中感慨,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一來是覺得哥哥總算有人陪伴,挺好,二來卻又有些莫名其妙地羨慕一涵,哥哥曾說,她有嫂子了,不再是他唯一的寶貝。她一直不以為意,現在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意義,哥哥不會永遠在她身旁,陪在哥哥身邊的人才是哥哥最愛的人。
娟子邀請他們兄妹倆上樓,給他們做了頓飯吃,算是熱情地招待了他們。之後寧想便催促他們早點回去,別耽誤了學習。
寧茴有些念念不舍,拉著寧想的袖子,「我們明天回去不行嗎?你可以給我講題,不會耽誤的。」
濕漉漉的眼睛,怯怯的神情,鮮少在開朗的寧茴臉上出現,寧想的心裡彷彿有隻爪子在狠命地揉,揉得他又酸又痛,他何嘗不想她留下,他更想一輩子把她留在身邊……
一旁的王一涵都不忍心了,忍不住道,「寧想,那就讓……」
「不行!」寧想沉著臉,「現在就回去,盡量早點,別讓爸爸媽媽擔心!」
寧茴還是覺得委屈的,她千里迢迢來看哥哥,可是哥哥好像一點都不稀罕她,就會催著她走!
雖然心裡老大不情願,但還是被寧想牽著下了樓,送她和寧遇回去。
「寧想,等等,我也去!」王一涵追著要下樓,一臉擔憂。
「不用了!你在家休息吧!今天跟著我跑了大半天了!」寧想回頭寬她的心,「放心吧。」
王一涵哪裡能放心?可是拗不過寧想,只好叮囑他有事一定打電話。
寧想笑笑,揮手示意她回去。
屋裡,原本強笑著敷衍寧家雙胞胎的娟子已經換上了滿面愁容,王一涵亦然。
因為一直沒有時間和寧想錯開,兩個女人也都戴了假面具,全身神經一直處於高度緊繃狀態,不敢絲毫鬆懈,不敢露出悲傷的情緒,此時寧想不在,兩人都癱軟般跌坐下來,相視一眼,均是悲從心起,相顧淚眼,最後抱頭大哭起來。
這是王一涵回來後第一回哭得這麼放縱。
車站。
寧想送別寧遇和寧茴。
寧茴眼中淚珠盈盈欲滴,離別在即,終於忍不住,墜落下來。
一顆淚,輕盈晶透,卻似萬斤重,打在寧想心上,心被擊得七零八落。
他抬起指,接住她腮邊的那顆淚珠,指尖的濕潤又刺又燙,終是沒忍住,將寧茴擁進懷裡,「豆豆……」再叫一次豆豆吧,最後一次……
「豆豆,別哭,你永遠是哥哥最疼愛的豆豆,不會改變,哥哥不在身邊的日子,要學著長大,要學會堅強、獨立、勇敢,還要像從前那樣,永遠做一個快樂的豆豆。你不是喜歡畫畫嗎?你知不知道,對哥哥來說,世界上最美麗的畫就是豆豆的笑容。要記得,嗯?」
「嗯!」寧茴抱著寧想的腰,哭著用力點頭,哥哥說,她還是他最疼愛的,不會改變啊!「哥哥,你也要保重自己,你都瘦了!」
「嗯。」
「哥哥,你要常常回來看我!」
「好。」
「那……那你什麼時候來看我?」任性的小孩都是這樣,不喜歡無望的等待,無論何事,定要有個定期。
寧想眼裡閃過猶疑和悲傷,「等……等你考完,我就來看你,你考個好成績送給哥哥當禮物,行嗎?」
考完啊?寧茴一想,只有一個月多一點了,那還是很快的,她點頭,「好,我還給哥哥送一份禮物,哥哥你一定會喜歡的!」
「好。」他的睫毛顫了顫,聲音也有些發顫。
「爸爸媽媽還有奶奶也會想你的,哥哥,你也要記得,我們家永遠都是你的家!」寧茴大人似的囑咐他。
他笑了笑,心中溫暖與酸楚糾纏,摸摸她的頭,「當然,我姓寧。」
「嗯!對,你就是姓寧的!」寧茴對哥哥這個回答很是滿意。
「對,我永遠姓寧……」他的眼睛似乎看向了某個不知名的方向,末了,回神,把寧茴往內送,「走吧,早點進去。」說完,又從口袋裡掏出錢包,只留了車費,剩下的錢都給了寧遇,「拿著路上花,好好照顧妹妹。」
「哥,我有……」寧遇推拒著。
「拿著!跟哥哥客氣什麼?」寧想把錢塞進他手裡。
寧遇和寧茴走了,寧想一直盯著他們的背影,直到再也追蹤不到,才一步一回頭地出站,眉頭也漸漸皺緊,痛苦襲來。
上了輛出租,馬上報了家裡地址,車才啟動,他眼前便是一片黑暗,在司機一疊聲的「喂,你怎樣?怎樣?」中,陷入了昏迷。
寧家。
寧茴在對著鏡子練跳舞,寧遇走進來笑,「喲,還有時間跳舞啊,看來考試已經很有把握了!」
寧茴不服氣地瞪了他一眼,說什麼呢?這都只剩一個月了還沒複習好?她高中三年,除了第一個學期懈怠了些,後來可是扎紮實實努力了很久的,雖然比不上寧遇傲視群雄,但在文科班她也是前幾名!
「我要好好練習在畢業晚會上表演。」嗯,表演給哥哥看!哥哥說了,她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畫,那她要最美地開放一次,開放給哥哥看!
「你不去蕭一一家補習嗎?」今天可是補習的日子,對寧茴來說,風雨不動。
「去啊!馬上去!」對了,到時候也可以叫一一哥哥也來看她跳舞!
寧茴練了一陣,重新換洗過就跟寧遇一起去蕭家了。
而寧至謙房間里,阮流箏卻在收拾東西。
「去哪?出差?」寧至謙難得休息,心中正有事和她說。
「沒有,我想著去看看寧想。」她一邊忙一邊看了他一眼,「至謙,寧想這孩子,心事重,我總覺得他這番回去有點奇怪,甚至不合邏輯,他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放下東西,轉身對著他,語氣悠長,「有件事我好像一直沒跟你說。你知道寧想小時候為什麼要跟娟子走嗎?並不是他想跟親媽一起,而是怕他自己成為拖油瓶拖累你。他幼兒園班上就有個小朋友說,她的後媽還是後爸來著,嫌棄她。寧想那時也擔心我不跟你和好是因為他的關係。」
寧至謙怔住,片刻,手指自發間穿過,「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在想,寧想的做法很奇怪,我還尋思著今天跟你商量這個事呢,正好休息,過去看看。」
「
那就走吧,趕緊的。」阮流箏瞥了他一眼,「休息也不提前跟我說,我還準備一個人去呢!」
「我怕你忙,我打算一個人去……」寧至謙無奈地笑。
「你啊……」阮流箏也笑了。
忙啊!
他們的生活里,始終充斥著這個字。忙起來似乎時間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孩子大了,他們在一起快三十年了,夫妻倆一直不在一個醫院,有時候好幾天都見不到面,可是,彼此心裡從來都是安定的,因為彼此都知道,不管對方身在哪裡,他們都是彼此的安身所在,甚至,對方也是另一個自己。
想到這裡,寧至謙又笑了笑,當初他在沙漠里對她說的那些話,給她的那些祝福,她如今可是一一實現了,數一數二的神外女教授,著書論文得到國際認可,當然,結婚、生孩子、幸福……
在醫學界,她成了另一個他;在工作之外,她就是他,早和他融為一體。
「走吧。」阮流箏飛快地把他的東西又收拾了一番,看見他臉上怪異的笑容,瞪他,「傻笑什麼?」
他沒說話,只是擁住了她,唇在她臉頰上碰了碰。
隨著彼此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夫妻之間也少了年輕時的熱血而歸於平淡,這種動不動膩在一起親昵的動作少之又少,阮流箏一時還不適應了,不免再次瞪他,「老不正經!」
他笑出聲來,提了行李,擁著她肩膀,「走。」
她一巴掌拍在他爪子上,「讓孩子們看見多不好!」
「他們出去了!」寧至謙被她打得手背有些疼,又委屈又好笑,這反映也太大了些,雖然老了老了,但需要這麼越老越端著嗎?
此時尚在說笑的他們卻不曾想到等待他們的是再也笑不出來的事情。
兩夫妻趕到滿洲里娟子家裡的時候跟寧茴一樣吃了閉門羹,打寧想和娟子的電話都沒打通,兩人正覺得奇怪,王一涵回來了。
「寧……寧叔叔……阮姨……」王一涵顯然嚇了一大跳。
「一涵?」寧至謙倒是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王一涵。
「寧想呢?」阮流箏也覺得奇怪。
「他……寧想他……」王一涵被突然來到的訪客震驚,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磕磕巴巴地找著理由,「他陪……陪……他媽媽散步去了……」
寧至謙和阮流箏都不傻,王一涵這樣說出來的話誰也不會信的,低頭,見她手裡拿著一張片子,袋子上還有北京某醫院的字樣,頓時晴空霹靂般,被炸得有些緩不過神來。
寧至謙先反應過來,一把搶過王一涵手裡的東西,因為緊張和害怕,手沒拿住,袋子甚至掉到了地上。
有一瞬,他甚至不敢俯下身去撿……
還是阮流箏去撿了起來,雙手也在顫抖,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好不容易才把片子從袋子里拿出來。
作為神外資深專家的他們,只一眼就看到了片子上腦部的異變。
嘩啦一聲,片子再度掉到地上……
「叔叔,阿姨……」王一涵看著兩位長輩失控的模樣,也失聲痛哭起來。
寧想這個孩子不是阮流箏親生,可是在她心裡,從來視如己出,二十多年母子情,他早已和寧遇寧茴一樣是她的骨、她的血、她的肉。而她也深知,寧至謙在這個孩子身上投入的不少,無論是心血還是感情,甚至可以說,寧想和他生活的前四年他又當爹又當媽,只怕比在寧遇和寧茴身上花費的精力還多,她尚且如此難過,真不知他心裡是如何心如刀割的。
處事不變的醫生的冷靜此時早已飛至九霄雲外,她抱著王一涵哭起來,「傻孩子!現在還瞞著我們!還不帶我們去看他!」
「嗯……嗯……」王一涵嗚咽著應道,轉身領著兩人去醫院。
寧至謙從看見片子的那一刻起就沒說過話,木木的樣子,可是在下樓的時候,卻一腳踩空,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阮流箏趕緊扶住他,眼淚更是肆虐起來。她知道,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有什麼話都憋在心裡不說,可內心的澎湃比誰都來得迅猛……
寧想早有了異狀,瞞著所有人,也不在北雅檢查,只去找了另一家醫院做檢查的匡默,讓匡默給他悄悄做了檢查,如果不是匡默跟她關係不錯,如果不是匡默不小心跟她聊天時說漏了嘴
,那寧想就真的全程一個人背負所有的病痛和痛苦,好在她知道了,既然知道了就不會讓寧想一個人走這條路,不管這條路是已經到了盡頭還是會有很長的時間繼續走,她都要在寧想身邊,哪怕不為她愛他的滿腔真誠,只為她和他從小到大勝似兄妹的情誼,她也不能讓他孤孤單單!
所以,她回來了。當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寧想,哪怕只剩最後一天,我也要回來。你陪著我長大,我陪著你走完這一生,無論這一生是一天還是很多年。
醫院裡,寧想靜靜躺在床上,痛苦折騰了他一天,此刻稍微好了些。
寧至謙和阮流箏進來時便看見他滿身是汗的模樣,只一眼,阮流箏就哭了,捂住嘴,眼淚嘩嘩直流,又不敢發出聲音,怕驚擾了寧想。
娟子端著水正打算給寧想擦汗,回頭看見他倆來了,也是一驚,旋即淌下淚來。
輕微的聲響,還是把寧想驚醒了,疲倦地睜開眼,看見門口站著的爸爸媽媽,一度以為自己在夢中,緩緩閉上眼,才又忽然覺醒,猛地睜開,果然是爸爸媽媽。
一個人撐了很久,再苦再難再無助,他也不曾表露過太多的脆弱,至少娟子和王一涵沒有看見過他的脆弱,可是,就在這一刻,看見爸爸媽媽的這一刻,他所有堅強的外殼都崩塌,身體原本就疲憊無力,聲音也好像卡在了喉嚨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有眼淚,如決堤一般,無聲地流淌,流淌不止。
這一路來,寧至謙和阮流箏都在想見到寧想要說是什麼。比如質問他孩子,你為什麼瞞著我們,比如,什麼時候開始的,等等,可是真正到了這一刻,面對寧想的眼淚,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阮流箏耳邊只回想著上次寧想抱著她時說的話:媽媽,抱抱成不成?抱抱就不疼了……
一時心痛如絞。這傻孩子啊,原來那時候他說的疼,並不是指臉上那些淤青疼啊!
「想想……」阮流箏哭著跑過去,輕輕抱住了他,心裡有個聲音在說,想想別怕,媽媽抱抱,抱抱就不疼了……
娟子這些日子以來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和痛苦,眼見他倆來了,也如見了主心骨一般,這麼久的壓力累積起來的各種情緒崩潰,也在瞬間宣洩,當即跪在寧至謙面前,哭泣,「寧醫生,求求你,救救孩子!二十四年前是你救了他!求你再救他一回吧!」
寧至謙牙關咬得鐵緊,看向一旁,臉上肌肉顫抖得厲害,緋紅的眼眶裡,含著滿滿兩泡淚。
「媽媽,爸爸,對不起……」床上的寧想發出輕微的聲音。
「傻孩子!是爸爸媽媽對不起你!」阮流箏哭道。時代的發展,曾經攻克不了的醫學難關漸漸一個個被攻破,可是,也會出現新的暫時無法攻克的新難題,他們夫婦一生投入在神經外科的研究中,卻對寧想的現狀沒有根本治癒性手段。這個一生下來就被腦內疾病折磨的可憐孩子,為什麼最終還要受這樣的折磨?
「媽,別哭。」
「……」要她怎麼不哭?猶記得初入北雅,因為朱雨晨哭得不能自已,是寧至謙給她上了一課,後來,她漸漸學會了在難過和同情面前用醫生的職業冷靜武裝自己,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做出更正確的判斷和治療,但如今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的肉啊,她怎麼能再假裝冷靜?
「媽。」寧想一隻手抱住媽媽,「不疼了,媽媽抱著就一點兒也不疼了,您別哭,還有,茴寶知道嗎?」
阮流箏搖頭。
「那別告訴她和寧遇,他們要考試了……要不,也別告訴奶奶……奶奶這麼大年紀了……等我好了,我就回家……他們就什麼也不知道……」
一番話,只讓所有人更加難過……
而寧茴在忙著學習和跳舞,一心想著好好考試,好好跳舞,給哥哥送兩份大禮。而寧至謙和阮流箏,堅持要將寧想接回北京,畢竟這邊有更好的醫療條件。
娟子自然是支持的,寧想眼看爸爸媽媽已經知道,也沒有再堅持了。
回到北京,住進北雅,便是再瞞不住的事情,於是越來越越多的人知道,只是雙胞胎兄妹一直蒙在鼓裡,不約而同地大家都瞞著他們。寧茴只當哥哥還在滿洲里,隔三差五地給哥哥打電話,寧想不管多難受都會強撐著若無其事跟她聊天,鼓勵她。在寧茴面前展現的,始終是一方晴天。
時間一天天過去,一個月的時間很短,對寧想以及他身邊所有的人來說,日子更像潑水一般,所有人眼看著寧想一天天惡化下去,時間如流水這個比喻深深抓疼著
他們的心。
臨近高考的時候,寧想愈加不行了,卻心心念念惦記著這件事,不知他是怎樣數日子的,沒有人跟他說,他卻數得清清楚楚,考試前一天,他還喃喃問著,「明天考試嗎?」
彼時,寧至謙夫婦、娟子和王一涵都在,聽著也只是流著淚點頭。
寧想手裡握著手機,沒給寧茴打電話,怕自己虛弱的聲音暴露自己的秘密,於是發信息給寧茴,鼓勵她,陪她說話。
寧茴一無所知,信心滿滿,回復的詞句里,光看著都能感覺到她的快樂和陽光,寧想看著,唇角淡淡笑意。
考試那天,寧想看起來比平時稍稍好些,也有了些精神,躺著不停看時間,從清晨終於等到日落,他迫不及待地給寧茴信息。
他現在輸入慢,比不得寧茴的速度,後來,寧茴這小傢伙連自己打字速度都嫌棄了,一段一段的語音頻頻跳進寧想的手機。
「哥,我今天考得不錯!選擇題全會!你信不信?就一個是蒙的,還對了!」
「哥,明天見就考完了,你會回來了嗎?」
「哥,我好久沒看見你了,可想你了!」
「哥,你一定要早點回來,畢業晚會的時候我跳舞給你看!你快點回來呀!」
「……」
寧想聽著所有的聲音,滿足地閉上眼,用儘力氣,對著手機溫柔而又堅定地回復了一條語音:好。
而後,手機從他手裡松落下來……
豆豆,對不起,哥哥已經很努力地在堅持了,可是,還是沒能堅持到看你跳舞的那天……
一時,病房裡痛哭聲不斷,哭聲中,門被撞開,嘶啞的呼喊穿透哭聲,「寧想!」
來的人,是蕭一一,還有蕭伊庭和葉清禾。
因為蕭伊庭在杭州也有公司,這兩個月一直在杭州,而他們又是整個蕭氏家族跟寧家最近的,寧家算是對外瞞著這個消息,沒有誰刻意去宣說,親朋好友知道的,也都是輾轉無意聽說,是以,他們竟然最後才知。
而蕭一一自上次和寧想打一架之後便把自己封閉起來,刻意迴避著寧家,更加不得而知,如今卻是連最後一刻也沒趕上。
一向冷靜的他比上次和寧想打架時更混亂,痛哭流涕,「寧想,你個混蛋,你給我起來!」說好的一輩子的兄弟呢?
「寧想,對不起……」我們的兄弟之情從來沒有變過,我只是以為,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和好,我真的以為,一輩子的兄弟是很長很長的時間……
遺像。
寧茴沒有想到,那個大聲答應她要看她跳舞的哥哥,再次出現在她面前時會是一張照片,而且還是黑白照。
照片里的他,年輕,英俊,一雙眼睛黑幽幽的,含著滿滿的溫柔笑看著她。
這是哥哥的眼睛,沒錯,是她最熟悉的眼神。哥哥的黑瞳,深得沒有底一般,總是這般看著她,她走到哪裡都不會忘記。
所以,這麼溫柔凝視她的哥哥,怎麼會消失不見了呢?
一定不會!哥哥是在跟她玩小時候捉迷藏的遊戲吧?躲在照片里了嗎?哼,無論你躲在哪裡我都要把你找出來!
她眼神恍惚地走到靈堂前,看著照片笑,哥哥,看我怎麼把你揪出來。
她雙手捧起了照片,緊緊地抱在胸口,還是笑,看,哥,我把你抓住了吧?你再也跑不了了!笑著,兩行眼淚卻悄然滑下……
阮流箏見她這樣被嚇著了,還從沒見誰在靈堂上把遺像抱懷裡不放的呢,想上前提醒她,被寧至謙攔住了。
寧至謙輕微搖頭,「讓她找個她的方式發泄下,家裡不能再多病人了。」
得知消息的溫宜當場就暈倒了,現在還躺在醫院呢。
阮流箏眼睛腫腫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自那一刻起,寧茴就抱著遺像不放,從殯儀館抱到了家裡,然後就躲在自己房間里再也不出來,無論誰來勸解也沒用,追悼會她沒有參加,葬禮也沒有去,只是抱著照片,守在家裡。
寧遇曾來叫她,她尖銳地回嘴,哥哥好好的,你們把他放到小黑匣子里幹嘛?
寧遇心如刀絞,也不再去追悼會和葬禮,怕她出事,在家裡守著她。他相信大哥會贊同他這麼做,因為他答應大哥的,要好好照顧妹妹。
可是,寧茴總把自己鎖房間里不吃不喝也不行啊!
在所有人拿寧茴束手無策的時候,寧遇想起了一個人——蕭一一。
他知道,妹妹喜歡蕭一一,也許,能取代哥哥勸服妹妹的人只有他了!
於是寧遇打電話向蕭一一求助,蕭一一自然是立即就趕到了蕭家,然而無論他怎麼敲寧茴的房門,無論他怎麼說自己是一一哥哥,請她開門,寧茴都沒有給予回應。
蕭一一也無可奈何了。
溫柔攻勢不管用,寧遇憂心如焚,最終直接砸掉了門鎖,破門而入,對著寧茴咆哮,「你這是在幹什麼?你以為你不吃不喝不開心哥哥就真的會回來嗎?你又想玩這套把戲嗎?你忘你怎麼答應我的?不管大哥做怎樣的決定你都不讓大哥難過不讓他擔心,可你現在呢?為什麼還這麼任性?」
寧茴終於抬頭看寧遇了,只是兩眼始終無神。
寧遇一把抓住她胳膊,「還有,你答應過大哥,要做一個堅強獨立勇敢的人,要永遠快快樂樂的,大哥最喜歡的是你的笑容,你要天天笑,你還要跳舞給大哥看,你忘了嗎?都忘了嗎?」
寧茴茫然看著他,良久,嘴唇嚅動,「我沒有忘……」
寧遇鬆了口氣,肯說話就好了,能應聲就好了……
寧茴開始乖乖吃飯,開始瘋了般跳舞。
畢業晚會那天,寧茴再舞台上的表現是她這麼多年跳得最棒的一次。一個歡快的舞蹈,她表情豐富而美好,笑容如春暖花開。
家人都來看她跳舞,甚至包括蕭一一和王一涵。
全場為她掌聲雷動,她站在舞台正中,謝幕,也斂了笑容,恢復了她的冰冷和木然。
沒有等任何人,她離開舞台,離開禮堂,準備獨自回家,卻發現家人都在等她。
她頓了頓腳步準備上車,猛然發現哥哥的照片不見了。
她這次表演,是把哥哥的照片帶在身上的,跳完換掉衣服後,照片居然不在舞蹈服里了,她立即回後台去找。
後台的人也都走完了,一片凌亂。她鑽進換衣間里,在一堆演出服里翻找,好一會兒才找到,卻聽得外面傳來熟悉的說話聲。
「你也來找茴寶?」這是王一涵。
「是啊,丫頭今天跳得好,但我總覺得她最近綳得太緊了,我們當哥哥姐姐的也該開導開導她,多陪陪她。」這是蕭一一。
王一涵嘆息,「看來她已經走了,小丫頭近來誰都不親近。」
「是啊。」蕭一一聲音里也是深深的擔憂。
「對了。」王一涵發出悉悉索索開包的聲音,「這個給你,寧想要我轉交的。」
「什麼?」蕭一一接過來一看,是一幅畫,他和寧茴手牽手走在他家附近的小道上,寧茴還在吃著東西。這是誰畫的?寧想還是寧茴?可只有寧茴學畫畫啊!「這個……」他不懂何意。
王一涵苦笑,「小丫頭的心事,你沒看懂?寧想這是託付的意思了。」
「託付?」蕭一一皺眉。
「我實話對你說了吧,寧想喜歡的人從來不是我,他自始至終,愛的人只有茴寶一個。可是,茴寶這小丫頭心裡有你,寧想的意思,是讓我轉告你,如果你能陪茴寶走下去,就請你一直這樣牽著她的手,好好呵護她,如果你不能,也拜託你不要傷害她。」
換衣間里,寧茴手裡的照片掉落在地,耳邊只回蕩著一句話:他自始至終,愛的人只有茴寶一個……他自始至終,愛的人只有茴寶一個……
眼淚,帶著體溫,滾燙如沸,奔流而下……
耳邊再度響起的是寧想的聲音:你永遠是哥哥最疼愛的豆豆,哥哥不在身邊的日子,要學著長大,要學會堅強、獨立、勇敢,還要像從前那樣,做個快樂的姑娘,要記得,嗯?
她捂住臉,淚水無聲地從指縫中溢出來。
寧茴高考成績相當不錯,但是她卻放棄了國內的學校,毅然選擇了出國。
阮流箏並不贊成,剛剛失去兒子,女兒又要遠行,
她放不下,最重要的是,女兒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一個人去國外,怎麼獨立生活?她怕女兒這是因為哥哥去世而一時意氣用事,她更希望女兒在國內讀完本科,然後出國讀研。
可是寧茴這倔強的性子,決定了的事業難以改變,最後寧至謙服了軟,同意她出國,同時也幫她說服了阮流箏,答應妻子會安排妥當。
於是寧茴走了,簡簡單單的一隻行李箱,只裝了她當季的衣服,其它的,阮流箏和溫宜為她準備的一大包都沒帶走,而她在整個高中階段畫的那些畫,全留在那個畫夾里,後來,某次溫宜和保姆整理屋子,將那隻畫夾連同她不要了的舊書習作全部處理掉了。
送走寧茴後,阮流箏覺得整個房子都空了不少,每天一回來都會想起這倆孩子在家時的情形,心裡的悲痛長久都不得緩釋。她甚至不敢把這種感覺跟寧至謙說,怕勾起寧至謙的痛,讓兩個人都痛不勘言。
某天下班回來已是深夜,寧至謙不在房間,她詫異地四處尋,結果打開書房門的時候,發現他坐在那裡,桌上放著一幅畫,紙張非常陳舊了,但畫筆和色彩還算清晰。畫上畫著太陽、草地、小花兒,儘是孩子眼裡最美麗的顏色,畫里的男人穿著白大褂,胸前的胸牌上寫著主任醫師寧至謙,寧至謙三個字一個字比一個字寫得大,最後一個謙字被擠得沒地方擺,寫到胸牌外面去了。男人牽著個小男孩,男孩也穿著件小白大褂,胸牌上寫著寧想。男孩另一隻手則牽著個女子,也穿著白衣服,胸牌上寫著阮流箏……
耳邊響起孩子格格的笑聲和脆生生的呼喊:媽媽!媽媽!您是我媽媽嗎?
她走上前,將畫捧起來貼在胸口,眼前的男人滿眼通紅,而她,眼淚亦一涌而上。
「媽媽,想想愛您!」
「媽媽,想想會想您的!」
「媽媽,抱抱成不成?抱抱就不疼了!」
「媽媽,想想一定會回來的!」
她從沒有問寧想為什麼叫想想,也沒有必要問,對她而言,寧想只是她的想想,她的寶貝疙瘩蛋,永遠都是。(完)——題外話——親親,這本書全部完結了哦。吉祥在網文圈子裡摸爬滾打八年了,大概是年紀大了,體力精力越來越跟不上網文的更新速度,所以讓親們在追文的過程中吃苦了,真的很抱歉,也謝謝你們一直陪著我走到最後,可是現在,不得不跟你們說再見了,這篇之後吉祥會停下來,也許以後會再見,也許……不管怎樣,一切隨緣吧,很感謝緣分讓我和你相遇,愛你們。本書出版實體書預計會在12月左右上市,網路連載到此結束,至於寧茴的後續會在實體書里有獨家番外補充,關心的親可以關注吉祥微博或者微信公眾號(吉祥夜書吧),屆時會在微博微信Q群有上市通知,以後吉祥的動向和時不時的小番外劇場也會在微博和微信公眾號發布,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