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沙發呈「l」型,前面擺著一張透明的茶几。段嘉許和桑延並排坐在一起,中間隔著兩個人的距離。
剩一端的位置空著。
桑稚剛剛下意識就坐到那處,恰好在段嘉許的旁邊。
此時因為這突發的情況,桑稚的腦袋一片空白。她甚至忘了要把手機收起來,方向還對著段嘉許,神情不安又緊張。
瞥見她的模樣,桑延把遊戲手柄扔到一旁,皺著眉問:「小鬼,你拍什麼呢。」
桑稚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訥訥抬頭。
注意到手機對準的方向,段嘉許的眉眼一揚,嘴角隨之彎了起來。隨後,他的身子稍稍向前傾,往桑稚的方向湊近了些,饒有興緻道:「嗯?拍我啊?」
桑稚往後一縮,立刻把手機屏幕扣到抱枕上擋住:「沒、沒。」
「沒嗎?」
「……」
「為什麼拍哥哥?」段嘉許拖著腔調,話裡帶了幾聲笑,「哥哥這麼好看嗎?」
聽到這話,桑延立刻嗤了聲:「你能不能要點臉。」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側頭看向桑稚:「你不會是想拍照告——」
沒等他說話,桑稚猛地站了起來,目光沒往他們兩個身上看,語速極快地說著:「我跟同學說我有個長得很帥的哥哥。」
桑延聲音一停。
她的臉頰有些紅,邊說邊往卧室的方向挪。似乎是真想不到別的理由了,憋了半天又憋了一句:「——但我不好意思把你的照片給他們看。」
桑延:「……」
說完,桑稚便立刻跑回了房間,留下一片沉寂。
客廳瞬間安靜下來,靜到莫名顯得尷尬。兩個男人各坐一端,臉上的表情天差地別,情緒上有很鮮明的對比。
半晌後,桑延轉頭看段嘉許,唇線拉直,臉上漸漸失了表情,心口處一團鬱氣湧上:「我還以為她是要拍照跟我爸媽告狀。」
段嘉許收斂了唇角的弧度,故作平靜地嗯了一聲。
像是又回想了一遍桑稚的話,桑延慢慢吐了口氣,想按捺住脾氣,火氣卻依然一點就燃:「這他媽還不如告狀呢。」
「……」
又安靜幾秒。
「操。」桑延忍不了了,忽地站了起身,「你先在這等著。」
下一秒,段嘉許跟著他也站了起來,行為上有攔住他的意思。他的下巴微斂,低笑了聲:「兄弟,這事兒就別跟小孩計較了吧?」
桑延:「?」
段嘉許:「小孩不懂事,沒必要。」
桑延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段嘉許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停了幾秒,似是在忍笑,「確實會有點要面子,你也理解一下她?」
要、面、子。
理、解、一、下。
「……」
桑延的眉心跳了下:「我理解你媽。」
桑稚在自己房間呆了幾分鐘,蹲在門邊聽外頭的動靜。她隱隱能聽見桑延和段嘉許在說著什麼話,可因為距離不近,她也聽不太清。
她思考了下剛剛自己說的那個借口。
似乎還是非常合理的。
又等了一會兒。
桑稚百無聊賴地翻出剛剛的「戰利品」。
像素並不清晰。從桑稚拍攝的角度,只能看清段嘉許的側臉,立體分明,卻又顯得柔和。他的唇角稍彎,心情看上去不錯。
桑稚頓時覺得,剛剛的一切都值得了。
她忍不住笑起來,指腹在屏幕上觸碰了下,又飛速地收回。
桑稚又看了好幾眼,突然摁滅屏幕,抱著手機蹬了瞪腳。她勉強平復著心情,裝作根本不在意的樣子,爬起來照了照鏡子。
覺得毫無破綻的時候,桑稚輕咳了兩聲,把手機藏到枕頭下。她悄悄拉開門,往外頭掃了一眼。而後迅速地跑到桑延的房間里,到書桌前坐下。
桑稚翻開物理練習冊,很刻意地開始給自己找事情做。
注意力卻全部放在客廳那邊。
沒多久,有個人走了進來。
桑稚沒抬頭,卻也能猜到是段嘉許。她撓了撓頭,假裝在做題。
段嘉許在她旁邊坐下,單手支著側臉,瞥了眼她正在做的練習冊:「小孩,把你的期末考試試卷給我看看。」
桑稚哦了下,從物理書里翻出試卷,放到他的面前。她又看回原來的題目,筆尖很快停下。她猶豫著,很小聲地問:「哥哥,你能不能別那樣喊我了。」
聞言,段嘉許抬眸,似是沒懂她的話:「嗯?」
桑稚瞅他,沒搭腔。
段嘉許反應過來:「小孩?」
桑稚收回視線,默不作聲地點頭。
段嘉許:「不喜歡哥哥這麼喊?」
「也不是。」桑稚咕噥著,「就是,我也不是小孩了嘛。」
「不是小孩了嗎?」段嘉許覺得好笑,「那你覺得自己是個大孩子了?」
「……」
桑稚抿了抿唇,沒理他。
段嘉許沒覺得這是什麼大事,也不太在意:「哥哥這不是叫習慣了。」
桑稚的立場很堅決:「那你得改改這個習慣。」
「行吧,那怎麼喊?」他的的尾音打了個轉,「小桑稚?」
桑稚動了動唇,有些不滿。
就不能去掉這個「小」字嗎?
怎樣都要強調她小。
算了。
桑稚決定忍。
反正至少比原來的好。
她沒跟他計較,勉為其難地點頭。
聽她這麼一提,段嘉許回憶了下第一次見她時的模樣,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好像是長高了些。」
桑稚一本正經地說:「還會長的。」
「嗯。」段嘉許語氣弔兒郎當的,聽起來不太正經,「到時候長得比哥哥還高,來保護哥哥。」
「……」桑稚想像了下那個畫面,嘀咕道,「那也不用那麼高。」
段嘉許只是笑,繼續看她的試卷:「小孩,你這上課沒聽過課吧?」
剛剛才說好的,現在又這麼叫。
桑稚當沒聽見。
段嘉許懶懶道:「聽見哥哥的話沒有?」
桑稚覺得憋屈,但還是不敢再當沒聽見,湊過去為自己辯解:「聽過,就是聽不懂。」
「這題物態變化怎麼還選錯了?」
「哦。」桑稚指了指,「我寫太快了,我本來想選a的。」
段嘉許似笑非笑道:「這題選b。」
「……」
兩人的目光撞上。
桑稚覺得有點沒面子,又覺得自己不能沒了氣勢,乾脆理直氣壯道:「反正我就是不懂。我聽了課的,我就是太蠢了,聽也聽不懂。」
「之前哥哥讓你好好聽課。」段嘉許說,「忘了?」
「那都多久前的事情了……」
「那還要哥哥每天提醒你一次?」
桑稚遲疑了兩秒,溫吞道:「也行。」
「……」段嘉許又氣又好笑,「把課本拿過來。」
家教的時間定了每天兩小時,一周三次。
本來說好是九點準時開始的,十一點準時結束。結果桑稚睡到了十點,再加上她洗漱和吃早飯的時間,兩人到十一點才正式開始補習。
中途又休息了一小時吃午飯。
段嘉許似乎也不忙,時間到了依然在旁邊看著她做題。等她做完了,他才拿過一一檢查,邊漫不經心提起了今早的事情:「你不想找家教?」
桑稚模稜兩可地說:「不想學習。」
「你這年齡,」段嘉許輕笑道,「除了學習還想做什麼?」
桑稚一噎,鼓了下腮幫子:「你不懂。」
段嘉許指著錯題,讓她再看幾遍,而後道:「行,哥哥不懂。你有什麼想做的事情也能去做,但得抽課餘時間,至少別耽誤了學習。」
桑稚:「我知道。」
「自己回去再消化一下。」段嘉許合上課本,「今天就到這了。」
桑稚點頭。
課程一結束,段嘉許又往椅背靠。很快,他的眼瞼動了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情,拉長尾音道:「小孩——」
「……」
他是有多習慣這樣喊?
就這麼改不了嗎?
桑稚正想指責。
又聽到他說:「聽說,你覺得哥哥長得帥啊?」
「……」
她瞬間把嘴裡的話憋了回去。
段嘉許慢慢湊近她,氣息悠長地呵笑一聲:「剛剛拍的什麼樣,給哥哥看看。」
桑稚不想給他看,此時極其慶幸自己沒把手機帶過來。她裝模作樣地摸了摸口袋,平靜道:「手機在房間。」
結果。
段嘉許很自然地說:「去拿過來。」
「……」桑稚硬著頭皮說,「我不要。」
「不拍多幾張?」段嘉許支著側臉,聲音裡帶了幾分調侃,「小桑稚想怎麼拍,哥哥都配合你。然後挑張最好看的給你的小朋友們看,給我們小桑稚爭爭臉。」
桑稚不自在道:「……不用了。」
「這樣啊——」他似乎還覺得有些遺憾,「那可惜了。」
「……」
「不再考慮一下?」段嘉許笑,「小孩,你不覺得浪費啊?」
桑稚被他逗得有些惱,沒應,跳下椅子,默默抱起自己的東西回到房間里。她把東西收拾好,盯著枕頭的方向,沉默無言。
也許是被洗腦了。
在這一刻,在桑稚惱羞成怒地情況下,她居然真的覺得非常的可惜。
甚至還有了反悔的衝動。
之後,桑稚沒聽到段嘉許離開的動靜。
聽著外頭的聲音,段嘉許和桑延好像是又玩起了遊戲,只不過是把戰場挪到了桑延的房間。桑稚有些鬱悶,但其實就算桑延不在,她也拉不下臉再提起這個事情。
桑稚翻了翻手機里的那張照片,覺得只有這張好像也足夠了。
她不再貪心。
桑稚有點想過去,又覺得自己沒理由過去打擾他們。
突然想起平時有客人來,黎萍都會切點水果招呼。桑稚沒想著指望桑延,又覺得不能虧待了段嘉許,她猶豫著走出房間,到廚房打開冰箱,抱了個西瓜出來。
把西瓜放到流理台上,桑稚拿起水果刀,有點無從下手。她撓了撓頭,乾脆拿了個托盤,把西瓜和水果刀都放了上去。
隨後費勁地搬起來,走進了桑延的房間。
注意到動靜,桑延和段嘉許的視線下意識挪了過去。
段嘉許:「……」
桑延:「……」
桑稚把西瓜放到他倆旁邊,自以為很體貼地說:「我給你們送水果吃。」
「……」桑延的額角一跳,「你想吃直接喊,我出去給你切,不用這麼費勁。」
段嘉許坐在沙發上,看著桑稚的行為,不由得笑起來。
被歪曲了目的,桑稚很不高興:「我沒想吃,我就是給你們送的。」
桑延:「直接搬一整顆西瓜進來?」
「……」桑稚沒了底氣,「那我不會切嘛。」
桑延盯著她看了好幾秒,忽地爬了起來,把托盤又搬了起來,往廚房的方向走:「服了,我這遊戲才玩了多久?又得伺候你。」
「……」
被罵了,桑稚也覺得不痛快,但也不敢頂嘴。
下一刻,段嘉許朝她招了招手,指著桑延的那個遊戲手柄說:「來陪哥哥玩遊戲。」
桑稚磨蹭地走過去,坐到桑延的位置上。
他們玩的是《拳皇》,桑稚雖然不怎麼愛玩,但以前也經常跟桑延一塊玩,玩的也算不錯。她有點沒法集中精神,亂按著手柄上的鈕,也沒認真打。
不一會兒,她遊戲里的人物就沒了大半條血。
段嘉許停下了動作,問:「會玩嗎?」
桑稚點頭:「會。」
「那是不喜歡玩這個?」
「嗯。」
段嘉許鬆開手柄,指了指前面的遊戲卡帶,散漫道:「自己去換一個喜歡的。」
「哦。」桑稚翻了翻,換了個超級瑪麗,「玩這個。」
「行。」
沒多久,桑延拿了盤西瓜進來。他不知道是收到了誰的簡訊,邊看著手機邊說:「我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桑稚:「你幹嘛去。」
「你這小鬼管得寬。」桑延晃了晃手機,「吃你的西瓜去吧。」
隨後,他從抽屜里拿上錢包,正想往外走的時候,突然想起段嘉許這麼一號人物:「誒,你跟我一塊走還是繼續呆著?」
段嘉許的目光還放在屏幕上:「再晚點吧。我一會兒還有兼職,直接從這過去。」
「行。」桑延說,「你走之前我估計也回來了。」
很快,房子里莫名就剩他們兩個人。
這一輪是段嘉許先玩,桑稚有些無聊,便開始扯著話題:「哥哥,你知道我哥幹嘛去了嗎?」
「嗯?」段嘉許毫無正形地說,「可能想在情人節之前脫單吧。」
「……」
桑稚突然想起,今年的情人節剛好就是大年初一。
距離現在也沒幾天了。
她扭頭看向段嘉許,想到他這麼招桃花的性格和模樣,便狀似無意地問:「那你呢?」
段嘉許:「嗯?」
桑稚沉默幾秒,莫名屏住了呼吸:「哥哥,你打算談戀愛嗎?」
段嘉許的眼尾一揚:「我啊。」
「……」
「看情況吧。」他笑。
桑稚突然想到他之前說的,畢業之後要回家裡那邊工作,再聯繫起他現在的話。她的胸口像是被塊大石壓著,堵得慌,又覺得極為無能為力。
恰好輪到她了,桑稚便當做過了這個話題,安靜地玩著遊戲。
在此安靜之中。
桑稚突然有了個極為自私的念頭。
覺得這個年齡說出來,還能被他當做是童言無忌,當成是一個笑話對待。等她再長大一些,她應該就不可能再開這個口了。
只有現在,才適合開口。
盯著屏幕,桑稚的心跳如打鼓,她緊張地舔了舔唇角,鼓起勇氣問:「哥哥,你能不談戀愛嗎?」
段嘉許一頓,側頭看她,彷彿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
「你別談戀愛了吧。」桑稚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像是理所當然那樣,「好好學習比較好。」
段嘉許盯著她看了好半晌,似乎是覺得荒唐,反而笑出了聲:「小孩,講講道理。你怎麼不叫你哥別談戀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