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郡偉把巧克力抱在懷裡, 一臉警惕, 「這本來就是我的!」
「你的?」陳聲逼近一步, 「你敢說不是在我床頭櫃拿的?」
陳郡偉一頓。
下一刻, 不服輸地說:「那也是她先送給我的!是我賭氣說不要, 她才給你的。」
陳聲慢條斯理笑了笑,「那你挺能的啊。當初既然有骨氣說不要,這會兒又上趕著來我家偷, 這是什麼招數?」
陳郡偉被一個偷字激怒。
「什麼叫偷?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我不要了才是你的。如今我要, 你難道不該還給我?」
陳聲說:「那你剛才吃了我家大米,因為我不缺米, 所以不跟你計較。現在我覺得缺米缺糧了, 誠邀你吐出來還給我。你吐不吐?」
餐桌上的陳聲父母都走了過來, 不知兩人在鬧什麼彆扭,但這哥倆打小就這樣, 一個比一個幼稚,動輒鬥嘴吵架,感情卻不錯。
眼前這事, 略一看也就明白了。
陳郡偉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約莫今天本就不是為了本書來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巧克力。
陳母看了眼陳郡偉死死護在懷裡的那盒東西,勸了句陳聲:「行了行了,就一盒巧克力, 犯不著跟你弟弟鬧。」
陳父也覺得陳聲不大像話,「就一盒巧克力,有什麼好吵的?也不嫌丟人。」
陳郡偉佔了上風,拎起書包就開跑。
沒跑上兩步,被陳聲一把揪住後背的衣服,「不把東西放下,你休想走。」
陳郡偉翻身就要推開他,被他一巴掌打在後腦勺。
「你拿不拿來?」陳聲眯著眼,攥著他的書包帶子,聲音難得一見的緊繃。
陳聲父母趕緊上來攔著。
「你幹什麼!快鬆手!這都什麼事啊?為了盒巧克力,兩兄弟要打一架?」
陳郡偉氣紅了眼,狠狠將那盒巧克力往地上一砸。
「還你!你以為誰他媽稀罕啊!反正是我不要的,你都拿去啊!那窮逼愛給誰給誰,我他媽又不是買不——」
巧克力散落一地的同時,陳聲也一把揪住了陳郡偉的衣領。
明亮的燈光遍灑一地,屋裡看起來溫馨至極。
可陳聲前所未有地發怒了,一字一句說:「你有本事再叫一句窮逼?」
少年人的辭彙總是很豐富,別提陳郡偉了,陳聲自己也常常在寢室里這樣與人說話。傻逼,窮逼,撈逼,牛逼……
可哪怕嘴上這樣說,本意卻並非如此。
罵人不是目的,多數人不過是仗著年輕氣盛,總要逞一時口舌之快。
但是眼下,陳郡偉這樣稱呼路知意,陳聲勃然大怒。
他揪著弟弟的衣領,居高臨下盯著他,「她是窮,可她不知道比你好到哪裡去了。至少她認認真真、腳踏實地活著,為了養活自己,連你這種自暴自棄的廢物都肯教。你呢?要不是有你爸媽養著你,你今天有什麼資本穿戴整齊地當個敗家子?你有什麼資格嘲笑她窮?」
「陳聲!」陳宇森一口喝住兒子。
廢物二字,太過嚴重。少年人如何承受得起如此具有侮辱性的詞語?
陳郡偉的目光凝固了一剎那。
他一把推開陳聲,「哈,我是廢物?」
他哈哈大笑起來,「你早就想這麼說了吧?你覺得我是個廢物,你一直都這麼看我!是啊,我哪裡比得上你呢?中飛院的高材生,家庭和睦,父母相敬如賓。我算哪根蔥呢?我連家都沒有,那算家嗎?我他媽不過喪家之犬罷了!」
說完,他朝地上那堆抱著錫箔紙的巧克力用力踩去,泄憤一般踩了好多腳。
他說:「陳聲,你他媽今天終於說了真心話了。假惺惺這麼多年,我真看不起你!」
然後轉身,摔門離去。
陳聲定定地在原地站了好幾秒,不顧父母的焦灼,猛地朝門外追去。
「陳郡偉!」他叫他的名字。
可陳郡偉跑得飛快,一眨眼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陳聲站在路口,盲目地左顧右盼,最後看到一個似像非像的背影,不顧一切追了上去。
而小區門口的花叢里,衣擺的一角露了出來。
少年蹲在泥土裡,死死攥住拳頭,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是男人就不要哭。
哭有個屁用!
不是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也不是不後悔。
他並沒有真的那麼看她,即便一開始對她頗為不屑,因為她土裡土氣,英語發音難聽,做事情一板一眼。可到後來,當她在卷子上寫下那句話,當她對他講出未曾對人講述過的故事,他就再也沒有任何不屑了。
一星半點都沒有了。
他仰起頭來,看見夜幕低垂的天際掛著一彎白色的新月,背景是漆黑一片的墨色,那月光也因此顯得格外皎潔。
熱淚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月亮的輪廓。
他蹲在那,帶著哭音喃喃念著:「All over the place was six pence, but he looked up at the moon.」
在滿地都是六便士的地方,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
他抬頭,靜靜地看著那月亮。
最後抹了把淚,低聲說:「對不起。」
對不起,路知意。
而他沒看見,在離他幾步開外的地方,去而復返的陳聲站在他背後,看見少年蹲在花叢里,一個人吹著冷風,傻乎乎抬頭看月亮。
鬆了口氣,心卻像是被誰緊緊攥在手裡。
那句呢喃的話被風送到耳邊。
他的手垂在腿邊,動了動,慢慢地握成拳頭。
陳聲走了過去,站在他身後,不動了。
陳郡偉聽到了他的腳步聲,卻沒回頭,直到聽見哥哥對他說:「對不起,小偉。」
他笑了笑,還那麼仰著頭,眼裡亮晶晶的,「對不起什麼?你罵得對,我就是個廢物。」
「你不是。」
「我是,我不只是個廢物,我還是個敗家子,屁都不懂,就知道揮霍家裡的錢。」
「你不是。」
「我是。我就是。」他一遍一遍重複。
陳聲把他拉起來,想用衣袖幫他擦把臉,可到底他們都大了,這動作總叫人難為情,做不出來。
最後他輕輕按住陳郡偉的肩,說:「小偉,你知道她寫給你的那句話,出自哪裡嗎?」
陳郡偉搖頭。
「出自《月亮與六便士》。書里還有另一句話:一般人都不是他們想要做的那種人,而是他們不得不做的那種人。」
陳聲望著他,眼神安靜又溫柔,「可是小偉,別忘了,你也有選擇的權利。」
考試周只有短短七天,九門課程。
但對於不少人來說,簡直是度日如年。
考最後一門課時,路知意靠窗而坐,答完卷正在檢查,窗外,有人輕聲叩響了玻璃。
她一驚,扭頭一看。
陳聲閑閑地站在那,用眼神問她:「你行不行啊?」
她翻了個白眼,擺手讓他趕緊走。
他掃了卷子一眼,似笑非笑對著講台上招招手,轉背走了。
路知意抬頭看講台,監考的是趙書記,看了眼窗外揚長而去的人,鼻子里哼出了聲,眯眼點評四個字:「無法無天!」
可就連她也看得出,那眼神里有不加掩飾的偏愛。
最後一門考試結束,學生們還不能離校,集體參加本學期最後一次年級大會。
輔導員說,下學期開學有一個高原集訓的項目,所有大一學生都必須參與,目的在於強化體能,一練耐力,二練前庭功能,也就是如何克服特殊情況下,因飛機過於顛簸而產生的眩暈嘔吐感。
台下叫苦不迭。
「天天跑操就夠了,居然還有高原集訓!」
「那可是高原啊!」
「我在平地上鍛煉都要死不活了,還要去空氣那麼稀薄的地方!」
「媽媽救我!」
路知意笑出了聲。
蘇洋瞥她,「你就好了,天生適應高原,居然在這兒幸災樂禍!」
她舉雙手,「冤枉啊,我明明是被那句媽媽救我給逗笑的!」
武成宇立馬回頭,洋洋得意,「怎麼樣,我很有幽默細菌吧?」
一旁的李睿立馬介面:「你不止有幽默細菌,你還有傻逼病毒。」
「我去你媽的!」
男生們打打鬧鬧,氣氛一片祥和。考試一過,假期來臨,大家面上都有藏不住的放鬆。
中午,室友們在食堂歡聚了一頓,趙泉泉嘰嘰喳喳問大家假期去哪玩。
蘇洋說:「大過年的,玩個屁啊,當然擱在家裡睡大頭覺了。」
呂藝說:「我爸要去日本的分公司巡視,說讓我和媽一起去,就在京都過年了,泡泡溫泉也好。」
趙泉泉一臉羨慕,又問路知意:「那你呢,知意?」
路知意說:「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家待著。」
「你不去看看雪?」
路知意笑了,「我家在高原,一年四季都有雪山。冬天家門口也會下大雪,還能堆雪人。」
趙泉泉眼睛都瞪大了,「那我能去你家看雪嗎?」
路知意一頓,不知該怎麼回答。
蘇洋沒好氣地對趙泉泉說:「人家不過年啊?人家忙了一年,憑什麼好不容易歇下來,還得分神去照顧你?」
趙泉泉撇撇嘴,「開個玩笑嘛。」
蘇洋:「並不好笑。」
趙泉泉一臉尷尬。
吃過午飯後,蘇洋和呂藝的家人都開車來接,呂藝先走,蘇洋後走。
臨走時,蘇洋問路知意:「你行李都收好了嗎?要不一塊兒走,我讓我爸先把你送到汽車站去,然後我們再回家。」
路知意不願麻煩她,趕緊說:「沒事,你先走,我還有點東西沒收好。」
反倒是趙泉泉一蹦三尺高,「哎哎,我要去高鐵站,我的行李早就收好啦!蘇洋蘇洋,能讓叔叔送我一程嗎?」
蘇洋白她一眼,「你倒是自覺。」
兩人也很快離開。
下午兩點,路知意拎著滿滿一箱行李離校。
她給路雨買了件羊絨毛衣,前一陣商場打折也要五百多塊,可她咬咬牙,從兼職的工資里剩下這錢,買了下來。
這些年路雨含辛茹苦帶大她,已經很久不曾買過新衣服。
可當她拎著沉甸甸的行李箱走到校內公交站時,簡直被那彎成無數S型的隊伍給驚呆了。
全校師生都要離校,校車系統簡直癱瘓。
她從兩點鐘排到三點鐘,依然沒能排上車。
直到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停在眼前,那人降下車窗,言簡意賅對她說:「上車。」
路知意一愣,下意識擺手,「我坐公交就行。」
那雙總是飽含嘲弄的眼睛,果不其然,又眯了起來,掃了眼裡三層外三層擠得水泄不通的公交車站,「你打算排到四五點,一路慢吞吞搖到汽車站去,然後錯過最後一趟回家的車?」
她瞧了瞧那望不到頭的隊伍,認命,訕訕地說:「那就麻煩你了。」
又指指面前的行李,「這個放後備箱?」
陳聲在車裡摁了摁,後備箱發出咔噠一聲,緩緩打開。
路知意拎著行李走到車尾,正欲抬箱子,車主卻開門走了下來,一把接過她手中的行李。
她下意識說:「我來就可以,不用這麼麻煩……」
陳聲已經乾脆利落將箱子放了進去。
回頭看她,嘴角一扯,「雖然看起來像個男人,但好歹有點自知之明吧。路知意,你是個女人,以後這種事不要跟男人搶著干。」
路知意微微一笑,「中國已經改革開放很多年了,陳師兄。我誠懇建議你,早點放下男女不平等的觀念,痛改前非吧。」
陳聲一頓,「喲,還能還嘴了?」
作勢要再開後備箱,「要不,我把行李還你,你還是自個兒走著去汽車站吧?」
路知意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他的手,「大丈夫一言九鼎,說過的話怎麼能隨隨便便就收回呢?」
陳聲目光下移,盯著她摁住自己的那隻手,「可以啊路知意,現在不止動嘴,還動起手來了?」
「……」路知意分辯,「我這不過是摸了一下,怎麼就算動手了?我又沒打你。」
「我說的是那個動手嗎?」陳聲似笑非笑睨著她,「我說的,是動手動腳這個動手。」
路知意:「……」
下一秒,倏地縮回手來。
「色.情.狂!」
這次輪到陳聲笑話她。
「路知意同學,如你所說,中國已經改革開放多少年了?摸摸小手就算色.情.狂的話,那親親小嘴豈不是該被抓起來槍斃?」
路知意一頓,抬頭觸到他的視線,發覺他正直勾勾盯著她的嘴。
???
她一驚,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你,你想幹嘛?」
他湊近了些,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公交站的人都興緻勃勃觀望著。
而最終,他湊到了路知意的耳邊,笑意濃濃地說:「我想幹嘛?我想告訴你,自作多情是病,得治。」
「……」
治你仙人板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