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已久, 路知意從未聽他說過這樣粗俗的髒話。
他可以懶洋洋的, 可以漫不經心, 可以高高在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卻不論如何沒有過這樣失控的時刻。哪怕是那次去地下停車場解救凌書成, 他衝動地闖入重圍,也沒這麼破口大罵過。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路知意終於回過神來, 衝過去拉住他, 「走了!別打了!」
他怒不可遏, 反問一句:「你他媽咽的下這口氣?」
「咽不下。」
路知意狼狽地站在那,眼眶明明還有點紅, 卻驀地笑了。笑的時候眼裡亮得可怕。
下一刻, 她從手裡的澡筐中拿出沐浴露, 咚的一聲,用盡全力砸向地上的人。
一聲慘叫。
接著是洗髮水, 毫不留情砸上去。最後乾脆連同空空蕩蕩的澡筐也砸在他後腦勺上。
那人嗷嗷叫喚,痛得快哭出來。
同伴站在一旁,面如菜色, 不敢上前。
末了,她擦了把眼睛, 平靜地對陳聲說:「好了, 這下咽得下氣了。」
陳聲:「……」
地上那人痛呼著:「狗.男.女,你他媽有本事,告訴我你們叫什麼!」
陳聲又是一腳踹上他的屁股, 「你老子叫陳聲,兒子你記好了!」
接下來回寢室的路,路知意走得格外順暢。
她走在道路內側,陳聲就在她旁邊,多多少少擋住了些好奇的目光。但凡遇到盯著他們超過三秒的人,他一個殺氣騰騰的眼神就戳了過去,「看什麼看?有本事再一看一眼!」
……毫不講道理。
他穿件運動背心,拎著澡筐。
路知意穿得就更奇怪了,大衣套棒球服,底下裹了件毛衣,再往下看還光著一雙腿。
路人:這他媽走在路上不是讓人看的???
樹影搖晃一地,覆住兩人被路燈拉得長長的影子。
路知意盯著那緊靠在一起的陰影,胸口異常飽脹。就連他凶神惡煞沖路人吼,她聽在耳里都不覺可笑。
有人維護,有人與她站在同一條戰線。
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感慨之下,還有一種細碎的心酸。
陳聲不耐煩地問她:「怎麼回事?」
「衣服被人偷了。」
他一頓,聲音拔高了好幾度,「被人偷了?誰那麼不長眼睛,偷你的衣服?」
還有一句話,怕她自尊心受損過度,忍了沒說——要麼洗得發白,要麼土得掉渣,偷來幹什麼?當擦腳布?
路知意看一眼他,平靜地說:「確實沒長眼睛,年紀輕輕就瞎了,先看上了你,然後又誤會我們倆的關係,要不怎麼會因愛生恨偷了我的衣服?」
陳聲眼神一定,「什麼意思?」
有些心酸,有些難堪,又有些遷怒,但最後接觸到他漆黑透亮的眼睛時,又煙消雲散。事情因他而起,卻也在他的挺身而出下結束。
路知意慢慢地吁出口氣,「我也不能確定,只是猜測罷了。」
「說。」他直直盯著她的眼睛,言簡意賅地命令。
最後,路知意把遇見唐詩的始末說了出來。
陳聲沉默地聽完,抬眼一看,已經到了她住的宿舍樓下,站定了,與她對視片刻。
片刻後,他說:「上去吧。」
沒對唐詩的事情發表任何言論。
可路知意就是從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此刻的陳聲雖然沒有再凶神惡煞沖人大呼小叫,也沒有一句多餘的話,但看上去比前一刻要冷冽很多。
嘴唇緊抿成線,黑漆漆的眼珠里藏著料峭寒意。
她記起他上學期買通教官報復他,怕這人錙銖必較,便出言提醒,「澡堂沒監控,沒法確定到底是不是她乾的,你不要亂來。」
陳聲不耐煩地皺起眉,「讓你上去就上去,還杵在這幹什麼?想凍死?」
下一句,一字一頓,「你放心,我絕不冤枉好人。」
路知意看他兩眼,扯了扯衣服,「那,這個我明天早上還你。」
又看他兩眼,實在是凍得慌,趕緊扭頭走了。
她並不知道陳聲話裡有話——他絕不冤枉好人,也絕不放過壞人。
回寢室後,其餘三人都被她這打扮震驚了。
「怎麼回事?」
路知意含糊其辭,「衣服被人偷了。」
蘇洋一聽,簡直跳了起來,「被人偷了?誰他媽這麼缺德,大冷天的偷人衣服?」
趙泉泉已經從校醫院回來了,躺在床上看劇,擱下手機探了個頭出來,好奇地問:「那你這身衣服哪來的?」
「借的。」路知意一邊說,一邊換好了自己的衣服。
蘇洋一愣,「你為什麼不讓我們給你送衣服?」
「我沒帶手機,問了身邊的人,也都沒帶。」
「那你讓人回來告訴我們啊!」
路知意沒說話,片刻後放低了聲音,「那也太麻煩你們了……」
蘇洋:「……」
下一秒炸毛,「路知意,好歹相處半年了,這種時候你還怕麻煩人?你動動腦子成不成?你問問我啊,問問我到底願不願意被你麻煩,你別在那一根筋好嗎!」
路知意沒吭聲,也知道自己確實衝動過了頭。
脫下來的有女士大衣,也有男士棒球服。
趙泉泉看了一眼,納悶,「你還借了不少人的衣服?男男女女都有。」
蘇洋的目光也落在那堆衣服上,看見棒球服時,一愣,「這不是陳聲的外套嗎?」
跑操時,她也常看見陳聲穿那衣服。
路知意把衣服掛好,輕描淡寫,「路上碰見的,他把衣服借我了。」
呂藝指指那毛衣,「這也是他的?」
路知意點頭。
蘇洋一邊給她倒熱水,一邊揶揄,「你倆上學期還針尖對麥芒呢,這學期怎麼就好成這樣了?他肯把里里外外都脫給你披上,自己怕是裸/奔回去的吧!」
趙泉泉趴在床上,目不轉睛看著她。
路知意打了個噴嚏,接過熱水捂在手心,抬手揉了揉鼻子,「事情因他而起,他能不幫忙嗎?」
要不是因為他,她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按理說她該怨他的,可路知意喝光熱水,上床窩在被窩裡,又慢慢地回想起澡堂外的那一幕。
他在她最無助時一路狂奔而來,二話不說救她與困境之中。天氣很冷,不止她怕,他也怕。可他把衣服都脫給了她,自己只穿了件背心……
蘇洋熄了燈,囑咐她:「早點睡,這會兒藥店關門了,也買不成藥。你要是半夜發燒感冒,別藏著掖著,有什麼事我送你上校醫院。」
知道她怕麻煩人,所以先把話擱在這。
這迴路知意沒拒絕,乖乖應聲:「好。」
可閉了眼,根本睡不著。
她躺在漆黑一片的寢室里,一遍一遍想起今夜的事。
他狂奔而來。
他單膝跪地。
他將毛衣系在她腰間。
他不顧一切沖向那個戲弄她的人,大打出手。
他叫她的名字時,那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彷彿忽然之間不一樣了。
可到底哪裡不一樣呢?
她說不上來。
路知意攥著被角,慢慢地吐出一口氣,幾分心酸,幾分惆悵。
他這人,起初輕狂又張揚,有仇必報,錙銖必較,不知多討人厭。可如今呢?如今走近了,撥開迷霧才發現,真是好得過分了。
好得叫人不知所措,不敢接受。
隔天,路知意不負眾望發燒了。
早上蘇洋起床,看她還在被窩裡,問了句:「還睡呢,跑不跑操了?」
畢竟路知意一向自覺,永遠是寢室里第一個起床的,難得有賴床的時候。
路知意迷迷糊糊睜開眼,支著身子坐起來,頓覺天旋地轉。
「跑,怎麼不跑?」
話音剛落,她一愣。
蘇洋也愣住了,「你,你沒事吧你?嗓子怎麼啞成這個樣子了?」
腳那頭,蘇洋從梯子爬上來,擠到她身邊,伸手探了探她額頭,「我的媽呀,這麼燙!」
趕緊蹭蹭爬下去,「你等著啊,我去藥店買退燒藥。」
呂藝從床上坐起來,揉揉眼,「怎麼了?」
蘇洋忙著套大衣,系圍巾,言簡意賅,「路知意發燒了,腦門兒燙得可以煎雞蛋,我給她買葯去。」
呂藝也爬下了床,開始穿衣服,「那我去打盆冷水,拿濕毛巾給她敷敷。」
寢室里這麼大動靜,是個人都醒了,可趙泉泉那還沒動靜。
蘇洋臨走前,抬頭看了一眼,只看見她翻了個身,假裝沒聽見似的,把腦袋埋進被窩裡繼續睡了。
嘴角一抽,蘇洋翻了個白眼,走了。
跑早操時,陳聲一掃人群,清一色男生。
武成宇站出來,聲音洪亮,「報告師兄,我年級兩朵金花今日請假。」
陳聲一頓,「理由?」
武成宇拿出手機,一字一頓念出來:「主席主席,幫我和路知意請個假。她發高燒了,我在寢室看著她,萬一不退燒還得去校醫院。今天上午的課估計也泡湯了,你替我跟吳老師也說一下情況,假條我們稍後補上……蘇洋發的。」
陳聲點頭,「我知道了。」
掃了一眼滿場男生,心不在焉地下了指令:「跑步。」
人群稀稀拉拉上了跑道,開始繞圈。
他站在薄霧裡,想起昨晚的事,眼神很快沉了下去。從包里拿出手機,低頭掃了眼簡訊,最上面那條是昨晚發的。
收件人:唐詩。
內容:明天吃個飯吧。我是陳聲。
要到唐詩的電話並不困難,畢竟寢室里有個韓宏,將功補過,電話號碼乖乖奉上。
他發去簡訊不過十來秒功夫,對方就回復了。
唐詩:誒?為什麼想找我吃飯?
末尾還加了個賣萌的表情符號。
陳聲:前一陣心情不好,對你態度挺糟糕的,將功補過,
意識到自己態度有些強硬,他補發了一條:賞臉嗎?
唐詩秒回:好呀,那地點我挑?
他:沒問題。
最後約在今晚,地點是步行街的日料店。
又是日料店。
陳聲收起手機,嘴角扯了扯,眼裡並沒有什麼笑意。曾經他提議去日料店,有個高原紅女生一點也不嫌丟人,坦率地說:「又貴又難吃,我情願吃米線。」
可人與人到底是不同的,隔著手機,唐詩狀似不經意地發來信息:「那就步行街的日料店吧?這附近也沒多少好餐廳,那家還行,就是三文魚不太新鮮。」
陳聲看著一眾跑步的人,少了為首那個賣力的女生,整個隊伍都顯得懶洋洋的,沒什麼精神。
竟然發燒了。
他還以為她吃苦耐勞,身強體壯,生病這種事跟她永遠扯不上半毛錢關係。
他站在那,腦子裡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要是能把唐詩擱在砧板上,讓路知意像片三文魚那樣,把她千刀萬剮……
光是想想,都覺得很美好。
作者有話要說: .
看了大家上章的討論,關於被偷衣服後的解決辦法,我考慮過各種可能,以她的個性,我覺得一怒之下沖回去還是比較符合氣質的。不足之處我再斟酌斟酌。
下一章,有仇報仇,有怨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