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延誤傷員救治時間的事情, 最終處罰公示在一周後。
送醫原本就是四隊的任務, 不管把誰扯上, 呂新易實打實要承擔責任, 不僅胡亂指派他隊隊員, 擾亂彼此雙方的行動,還未及時給予送醫人員路況報道,最後工資被扣, 當眾檢討, 留隊查看半年, 並且被撤銷了隊長職務。
四隊的路知意與馮青山在工作途中擅離職守,給予警告處分。
隊長陳聲管教不力, 警告處分。
代理隊長凌書成在行動中人員調派不力, 警告處分。
全基地的人在訓練場開大會, 呂新易拿著連夜寫出的檢討書,顏面全無地上了台, 當眾念了一遍。
台下有人在笑。
他平日里作風不好、人品有問題,和其他隊的人關係相當惡劣,這回又給基地招來了壞名聲, 一群漁民打上了門,如今這下場, 眾人都喜聞樂見。
聽說基地賠了錢, 還被上面批評了,這群風裡來雨里去、冒著生命危險進行營救行動的人個個都不服氣。辛辛苦苦多少年,一朝被老鼠屎臭了名聲, 可氣。
經過此事,三隊四隊的人關係更是降至冰點,見面巴不得鼻孔朝天地走。
路知意為此心情沉重了好多天,每日除了刻苦訓練就是刻苦訓練。
三隊的人都安慰她:「小事情,誰來基地沒犯過小錯誤啊?」
「是啊,乾的都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小失誤當然在容錯範圍內了。」
「何況這本來就是小人搞我們,你別介意。」
可不管別人怎麼說,若她當初肯堅定立場,死活不聽呂新易的命令就好了。又或者,她來了濱城好幾個月,若是肯多花點心思在熟悉路況上就好了。
她想起過去念書時,老師總說:「大家都會的,你也會,這沒什麼稀罕。你們要懂得在完成課上任務的同時,自己去拓展,去學習超綱的內容,那才是將來你們在社會上面臨激烈競爭時的資本。」
她現在根本就是個及格邊緣的小學生。
超綱內容?不存在的。
於是路知意又多了點任務。
她開始了解別的隊都做些什麼,一個合格的救援隊隊員應該具備些什麼能力,又有什麼技能是將來也許會在工作中面臨的。
她厚著臉皮踏入醫務室,虛心向柏醫生請教,如何進行CPR(心臟復甦),救援時如何應對內臟出血的重傷患者。
她請郝帥吃飯,向他了解執行任務時,海上與航空該如何互相協助。
她翻牆搜索國內外的救援資料,查閱很多海難事故的細節,思考在同樣的情況下自己會作出怎樣的選擇。
她趁著周末不值班的時候,騎著共享單身去市裡四處走動,熟悉這座城市。
在完成自我布置的任務時,路知意遇到了各種突髮狀況。
柏醫生笑眯眯問她:「你們陳隊長還對你那麼凶嗎?」
她訕訕一笑:「偶爾吧。」
……比如on the bed,做激烈運動時。
柏醫生憂心忡忡,「這人,就沒有半點溫柔的時候!我都跟他說了,你是女孩子,對待女隊員他得有耐心。何況你還這麼上進,比他隊里那些糙漢子不知道強到哪去了!」
路知意開始走神。
溫柔的時候嗎?其實也不是沒有,比如激烈運動完後,摟著她親親眉毛、親親鼻尖,一臉不知道怎麼表達愛意的時候。
想著想著,她開始面上發熱。
柏醫生奇怪地湊近來,「你怎麼了,臉怎麼這麼紅?」
路知意回過神來,義正言辭地說:「天氣太熱了!」
柏醫生默默地抬頭看了眼呼哧呼哧噴著冷氣的空調,心道,能進救援隊的,果然不管男男女女,都是皮糙肉厚的「漢子」。
請郝帥吃飯那天,路知意還帶上了筆記本,兩人約在基地不遠處的小巷裡一家海鮮館。她替郝帥點了不少菜,自己壓根兒沒吃上幾口,認認真真奮筆疾書,把郝帥給的一切指點都寫進了本子里。
吃到一半,陳聲來電。
她掏出手機瞧了瞧,一頓,跟郝帥比了個手勢,悄悄溜到店外接通。
陳聲開門見山問她:「在哪?」
估計是訓練完回宿舍換了身衣服,轉眼就發現她不見了,食堂里沒人,宿舍里也沒人。
路知意摸摸鼻子,「在外面呢。」
答了和沒答並無二致。
陳聲沉默片刻,「外面是哪?」
「南巷這邊。」
南巷附近餐館不少,基地的人一去那裡,基本都是改善伙食,胡吃海喝。
陳聲會過意來:「你約了人吃飯?」
路知意老老實實交代:「請郝隊吃飯,請教他關於航海救援的事情。」
陳聲淡淡地問:「你一開飛機的,志向挺遠大啊,怎麼,想從天上一路管到海上?」
「……」
路知意:「不是,我就是想多學習多了解一點。」
「了解什麼?航海救援,還是郝帥?」
路知意氣笑了,「喂,你這人怎麼這樣?我還不是惦記著上次犯了錯,想要好好進修一下,將來不說給你爭光,至少別拖你後腿?」
「是嗎?學著干一隊的活兒,給誰爭光?我,還是郝帥?」
「……」
他怎麼還沒完沒了了?路知意想翻白眼。
「你講講道理好嗎?」
「嘟——」
通話中止。
那頭的人直接掛了電話。
路知意拿著手機站在原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氣著氣著,又覺得氣出幾分粉紅色的泡泡來,像是夏天的汽水、冰箱里的西瓜,水汪汪,甜滋滋。
戲精隊長。
醋王陳聲。
她收起電話,扭頭回了小餐館,繼續向郝帥請教。
郝帥和陳聲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性格,一個好說話,一個渾身帶刺,一個和藹可親與眾人打成一片,一個冷漠高傲動輒噴得你媽都不認識你。
可這樣極端的兩種性格,卻都是熱心腸講義氣的人。
路知意虛心請教,他也就不吝賜教,沒有半點藏著掖著。
哪知道這話談到一半,餐館裡來了個不速之客。
路知意正聽郝帥講要點呢,講著講著,他忽然停了下來,饒有興緻望著她身後。路知意莫名其妙扭頭,這一扭頭,可不得了,她家隊長找上了門!
只見陳聲黑著張臉站她身後,居高臨下、虎視眈眈盯著她。
路知意:「你怎麼來了?」
陳聲看她片刻,又看了眼郝帥。
訓練剛結束不久,她就跟只兔子似的竄走了,他回宿舍沒看見她,去了食堂也沒看見她,敢情私底下約漢子了,呵。
還換了身衣服,短T熱褲。
這褲子除了是四個角的,跟她的內褲有什麼分別?短得屁股都認不出來這是它的遮羞布了。
陳聲越想臉越臭,從旁邊的空桌子邊拎了只椅子,往他倆桌前一擺,二話不說坐下來。
「我聽凌書成說,你最近刻苦訓練,四處請教,明明是個天上飛的,非要精通陸地海上的各種技能。我懷疑你有篡奪隊長之位的嫌疑,特來監聽。」
路知意:「……」
郝帥:「……」
然後這晚,路知意在陳隊長面無表情的凝視之下,筆記都快記不下去了。
郝帥左看右看,笑眯眯發現蹊蹺之處,到後來找了個借口先走了,「剩下的時間留給陳隊,你倆慢慢聊啊。」
路知意和陳聲約好了把地下戀情進行到底,當下還在裝蒜。
「我倆有啥好聊的?走吧走吧,一起回基地吧。」
沒想到她正準備站起來,就被陳聲一把摁住了肩膀。
郝帥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往外走,「今晚月色不錯,我去沙灘上散散步,你倆自己走吧。」
趕緊溜之大吉。
開玩笑,陳聲那酸不拉幾的醋味,方圓十里都聞得見了,他要是個傻子才會留下來當這電燈泡!
郝帥腳下生風,邊走還邊感慨,想他這等脾氣好性格好長相更好的美男子,竟然比陳聲那衝天炮晚一步脫單,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其實這個問題也困擾凌書成很多年了。
餐館裡,路知意往後一瞧,確定郝帥走了,扭過頭來故作生氣,「你幹嘛呢?郝隊肯定看出來了!」
陳聲:「哦。」
抬手叫來服務員,要了份菜單。
「我還沒吃飯。」
說著,點了幾份菜,一大盆蛋炒飯。
路知意:「吃什麼吃,餓死你算了。食堂又不是沒飯,跟到這裡來幹嘛?影響我辦正事!」
陳聲眯眼,「正事?他是正事,我是什麼?」
「你是礙事。」路知意翻白眼。
「礙著你倆交流感情了?」他皮笑肉不笑。
路知意給他氣得又好氣又好笑,起身說:「我上個廁所去,神經病,給你點時間好好冷靜。」
她是走了,陳聲留在桌前生悶氣。
生著生著,拿過她留在桌上的筆記本,翻開看了兩眼。
認認真真的筆記,一絲不苟的備註。
路知意的字跡很漂亮,一看就有好學生的風範,和當年在中飛院時一模一樣。
他想起當年的很多事,比如她熬夜奮戰,比如她死活要考第一,比如他帶她去老爺子的基地溫書,比如……
時間改變了很多人、很多事,可總有什麼是不變的。
比如她的認真。
比如他愛她的這份認真。
他出神地看著那本筆記,看著看著,又笑了。
可路知意回來時,他又斂了笑意,綳起臉來。
回基地的路上,長長的小巷,抬頭便是漫天星光。
路知意絮絮叨叨說著今天從郝帥那裡得來的收穫,正說著,忽的被人拉住了手,一驚。
「幹嘛呢你,被人看見怎麼辦?」
她驚慌失措,四處看,這附近常有基地的人出沒,萬一被人看見了,地下戀情可就曝光了。更何況前不久她還犯了錯,陳聲一力承擔,這個節骨眼上兩人的關係要是傳出去,鐵定難聽死了。
可陳聲緊緊攥住她,她掙脫不得。
他拉著她往前走,說了句:「看天上。」
路知意一頓,抬頭望去,漫天星辰一如珍珠閃耀,遍布蒼穹。
而她低頭,忽的被人抵在小巷的牆壁上,偷了個吻。
她面上滾燙,怔怔地看著他。
重逢以來,他冷漠,刻薄,沉默,隱忍,爆發也多在動情時刻,粗魯中偶爾透露出幾分憐惜,愛也從不說出口。
可此刻,他在悠長狹窄的小巷裡,叫她抬頭望天,卻又低頭吻她。
陳聲握住她的手腕,感受著掌心裡纖細而蓬勃的脈搏,眼前是她放大數倍的臉。
他低頭,用力地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
一陣刺痛。
肯定留印了!
路知意吃痛地嚷了一聲,壓低了嗓音問他:「你到底在幹嘛?」
他看她一陣,低聲說:「蓋個章,看誰還敢覬覦。」
「……」
路知意據理力爭:「郝隊並沒有覬覦我。」
「以防萬一。」
「沒有萬一。」
「你怎麼知道沒有?」
她無語地看著他,最後哼了一聲,「你吃醋了。」
陳聲淡淡地看她一眼,在她耳邊輕描淡寫:「有你在,吃什麼醋?」
她剛要開口,就倏地合上了嘴,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吃你就夠了。
變態!
流氓!
一言不合就壁咚羞恥play!
回去的路上,她一路控訴。
最後趁著沙灘上月黑風高,四下查探一番,發現並沒有人影,趕緊一把抓住他的手,義正言辭地說:「繼續保持,不要停。」
走過青澀的年少時光,經歷分分合合的大風大浪,矜持與羞恥什麼的早已拋至腦後,只想放肆分享與彼此在一起的好時光。
她笑得眉眼彎彎,拉著他的手走在夜深無人的海灘上。
側頭一看,他笑了。
舒展的眉眼,帶笑的眼睛,迷人到星夜海浪都忍不住為之失神的張揚。
她看他半天,胸口是飽脹的,眼眶卻是滾燙的。
如果沒有來到基地,如果不是他在等著她,從未放棄過她,她險些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些什麼,又差點永遠錯過些什麼。
路知意輕聲說:「陳聲,多笑一笑吧。」
他一頓,側頭看她。
她攥著他的衣角,踮腳親親他上揚的唇畔,不輕不重咬一口,又加重語氣,強調了一遍:「但是只許對我,只對我笑!」
陳聲驀地笑出了聲。
他說:「路知意,這算是捍衛領土主權嗎?我只知道小狗圈地時,會在地上撒泡尿。」
「……」
路知意一臉無語,他倆為什麼不管說什麼,正經與否,都會一秒切換到劍拔弩張插科打諢的狀態?
她正想開口,就聽見他的下文。
「好。」
「……」她一頓,「好什麼好?」
「只對你笑。」他輕描淡寫地說,明明她都笑了,他卻又畫蛇添足再來一句,「我怕你真在這撒泡尿,那就太有礙瞻觀了。」
這個人!
甜不過三秒。
路知意撇撇嘴,重重地立馬撒開他的手,以示報復。
「回基地了,地下戀情繼續中,陳隊長,注意言行舉止,吃醋要適可而止!」
星夜無邊,姑娘走在前頭,年輕的隊長跟在後頭。
海浪聲似是一首協奏曲,海風也溫柔起來。
陳聲看著她的背影,定定地想著,可能是要認輸了。
重逢以來,他一面盼著她重新走回他身邊,一面又不肯軟化,總是生硬冷漠地折磨著她。兩人之間明明已是親密無比的關係,卻始終回不到從前。
他想起老宅的溪流樹林,他與她笑得開懷舒暢的時候。
好像已經很遠了,卻又歷歷在目,彷彿就是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