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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萬里【一】

所屬書籍: 偷走他的心

番外六
星辰萬里【一】

凌書成的爹有個很言情的名字,凌雲懷。
凌雲懷同志雖然初中畢業後就沒念書了,但他沒有辜負自己的名字,當真壯志凌雲,心懷遠大理想。
先是跟著幾個發小走南闖北開卡車做貨運,有了點小積蓄,後來就開始合夥做生意,從木材生意到傢具生意,從一間小倉庫變成了一家大作坊,最後開起了工廠。

凌書成出生時,他爹已經是個標準的霸道總裁了。
那一年,他家的傢具城開滿了大江南北,電視里的廣告都在以「中外馳名商標」稱呼著這個品牌。
凌書成小時候不懂事,每每跟著群臭小子這家跑那家玩時,都一臉驚奇地摸著人家的沙發電視櫃啥的,「咦,你家也用我爸的牌子啊?」
後來他就逐漸習以為常了。

小學一年級時,他興高采烈地在飯桌上對凌雲懷說:「今天上語文課時,我們學習如何介紹自己的爸爸媽媽。」
凌雲懷笑著問:「那你是怎麼介紹的?」
凌書成燦爛一笑:「我說我媽媽是家庭主婦,我爸爸是暴發戶。」
「……」
凌雲懷強行按捺住了想把兒子屁股打爛的衝動。

凌書成從小就皮得不行,但凌雲懷還挺開明,不管兒子如何皮,哪怕是和人打架了,除非是打輸了,否則他絕不罵人。
就算醫藥費賠了百八十次,他也像個真暴發戶一樣,賠就完事兒。
「男孩子嘛,皮一點也是好事,不然從小錦衣玉食、被人寵壞了,將來簡直不像個男子漢,那才有我操心的!」

而事實上,凌書成這傢伙還真沒叫他爹操什麼心。
腦袋瓜聰明,靠前臨時抱佛腳也能一飛衝天,超過好多勤勤懇懇的好學生。要是一顆心都撲在學業上,早八百年前就是鐵板釘釘的准清華北大生了——這是老師恨鐵不成鋼時說的話。

他一路順風順水進了中飛院,文化課成績非常優異。
選擇中飛院的理由無非是,地上跑、水裡游,能折騰的從小到大都折騰過了,就差天上飛了。
而要上天,他可不喜歡老老實實坐在客艙裡帶著,他非得自己開飛機不可。

說起這個兒子,凌雲懷簡直眉飛色舞。
他是個沒什麼文化的人,託了兄弟的福,也承蒙老天爺眷顧,做生意竟然做出厚實的家底來,沒有遭逢過什麼大的變故,這是意外之喜。但他更希望有生之年家庭和睦,孩子前程順遂。
可惜的是,他家小子什麼都好,唯獨在愛情方面,叫他人到五十,愁成了地中海。

沒有錯。
凌書成人到而立,依然單身。
當年他口口聲聲對韓宏說他倆是黃金單身狗,後來韓宏都抱兒子了,他卻從黃金單身狗進化成了單身狗的究極形態——鑽石單身狗。

離三十歲的生日還有一個多月了。
基地的畜生們開始打賭:論隊長在三十歲之前能不能成功脫單,把自己從單身狗的苦海中解救出來。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認為:完全沒有任何希望。

忘了提,當年路知意跳機一事發生後,指揮中心對她的隊長陳聲也進行了批評和處置,處置方式令所有人大跌眼鏡。
陳聲按照幾個月前上級決定的那樣,被調去了指揮中心,坐鎮副指揮一職。
中心主任老神在在地說:「這傢伙犯了錯,能力不足,擱在隊里離我太遠,我鞭長莫及。還是調來身邊看著比較放心。」
眾人:???
明貶暗升,可以說是很氣人了。

而在那之後,凌書成接過了陳聲那一棒,成為了救援隊第三支隊的隊長,上位成功。
之後的好幾年裡,他目送陳聲與路知意身穿白色制服,在海邊舉行了婚禮。
他看著隊里的壯漢們一個一個沐浴愛河,找到伴侶。
後來陳聲的孩子出生了,管他叫乾爹。

凌雲懷同志三天兩頭打來電話,苦口婆心催婚。
「你說你模樣隨我,長這麼英俊,怎麼就沒姑娘看上你呢?」
「上回我來看你,你們基地不是有個漂亮的女醫生嗎?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
「哎喲,你小子都快三十了,咋就沒個對象呢?」
「你,你是不是不喜歡女人?別怕你爹氣著,好歹給句實話啊你!」

凌書成:「…………………………」
毫不客氣掛了電話。

他看著還和自己一樣單著的韓宏,拍拍對方的肩膀:「就剩咱哥倆相依為命、志同道合了。」
韓宏長嘆一口氣:「是啊,就剩咱哥倆了。」
「乾脆組個單身狗聯盟,誰都別找對象得了。」
韓宏重重點頭:「誰背叛兄弟誰沒有小雞雞!」

隔年,韓宏和柏醫生好上了。
凌書成:「呵呵,說過的話就跟放屁似的,一陣青煙就沒影了!」
韓宏一臉歉意:「兄弟我對不起你,一不留神擦槍走火了。愛情來的太快就像龍捲風……」
「誰背叛兄弟誰沒有小雞雞???」
韓宏一本正經地捂住□□:「小雞雞是沒有了,我這規格,起碼是大鳥。」
「…………………………」
凌書成:「你給我滾!」

這些年來也不是鐵了心不談對象,只是這種事情也不能刻意而為。他嘗試著見過幾個家裡介紹的姑娘,也遇到過對他有意思的異性,可多接觸幾次,對方是小鹿亂撞了,他卻還心如止水、毫無波瀾。
都什麼年代了,總不能抱著繁衍後代的決心踏入婚姻吧?
索性單著。
單著單著也就習慣了,畢竟日日身處高強度的訓練和行動下,也不覺寂寞。

唯獨每年過年時,凌書成會察覺到自己是個孤家寡人。
基地不能沒有人駐守值班,於是每年春節,各隊都會留下幾個人值班。凌書成不一樣,他是年年都留下的那一個。
別的人要回家團圓,有對象在老家等著。
他可沒有。
和新入隊的年輕人們一起談笑風生時,他偶爾懶洋洋靠在椅子上,看著與當初的自己酷似的傢伙們憧憬未來,心裡偶爾感慨兩句。
不知不覺,竟然都快三十了。

總而言之,離三十歲還有兩個多月了,凌書成還單著。

這年的冬天,濱城也迎來了氣溫新低。
當然,這個新低與別處可不同,哪怕是最低溫度,也還是有個十度的樣子。
只是對於濱城人來說,冬天能穿上棉襖,已經算是前所未有的凜冬了。

春節期間,基地里的人少得可憐,大部分人都回家過年去了。
韓宏帶女友回家見父母去了,路知意和陳聲也回冷磧鎮去過冬了,據說他那三歲大的乾兒子拉著媽媽的手,非得要看看雪山長什麼模樣。於是路知意毅然決然挑在下雪的冬天,帶著全家人回冷磧鎮過春節了。
凌書成和陳聲打過電話了,據說陳聲知道這件事時,想立刻把那小崽子從十三樓扔下去。

凌書成還挺喜歡他乾兒子的,那小子有個好皮囊,從小生得唇紅齒白像個小姑娘。
名字是陳聲起的,叫陳朗,朗朗晴空之意。
只是陳聲本人和兒子不太對付,據說是因為他一心求女,結果路知意生下個兒子不說,這小子還賊精賊精的,總愛和他搶老婆。

掛了電話那一刻,凌書成在笑,笑著笑著,又覺得宿舍里有些冷清。
他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心道,他可能真的要孤家寡人一輩子了吧,這顆心像是死了一樣,再也沒有為任何人心跳加速過。
如果真的沒對誰動心,他也不願意遷就一生和誰過日子。
這不是害人害己嗎?

正想著,隊里的電話來了。
他一個翻身從床上躍起,接起電話:「第三支隊,凌書成。」
指揮中心寥寥數語,凌書成緊繃的神情放鬆不少。
「是,我馬上到。」

正值年關,出了什麼岔子都不好,總叫人覺得不吉利。
過年就該開開心心的。
好在這回也不是什麼大事情,也就是海上有一艘私人的小型船隻行至一半,沒油了,就這麼被困在海上飄飄蕩蕩。
「送點補給品去。」指揮中心的人這樣說。

凌書成都走到停機坪了,與他同去的新人厲山好奇地問:「隊長,指揮中心的幹嘛不找一隊的人?遊艇送過去不是挺方便的嗎?非得找咱們直升機出動。」
凌書成說:「聽命令就成,哪來那麼多怨言?」
厲山笑了:「我就好奇一下。」
「過年隊里人少,碰見倆任務撞一塊兒了,人手就不夠。就不興人家也出任務了?」
「大晚上的,有啥好出任務的……」厲山嘀咕了句,「就是欺負你好說話。」

凌書成確實比曾經的陳聲好說話。
陳聲要是只矛,凌書成就是只盾,永遠笑吟吟人畜無害的樣子,不到關鍵時候不會亮出利爪。

為了鍛煉新人,凌書成坐在副駕駛,讓厲山來駕駛直升機。
後艙放著補給品,柴油兩桶。

那艘小船是私人的船隻,船主在附近接生意,每天都帶著幾名遊客到海上觀光。
像這樣的小船在濱城很常見,沿海的不少人都做這樣的生意,用自家船隻接一些旅遊團,只是船只有大小,大一點的能接待十個人,小一點的就兩三人,規格不一。

到達指定地點了,黑夜沉沉,海上還算風平浪靜,一艘船頭閃爍著燈光的小船在下方起起伏伏、晃晃悠悠。
船是有頂棚的,四面透風,像只螃蟹一樣在海面晃蕩。
白色船身,大紅色陽蓬似的頂。
船身用噴漆寫著名字:星辰號。

凌書成拿出喇叭,在空中探出頭來,沖底下喊:「送外賣的來了,船長!」
他也不是第一次干這事兒了,偶爾會遇上那麼些粗神經的船長,出行前算不準燃料,船上有沒有備用的補給品。

直升機開著探照燈,海面上的小船被攏入明亮的光線里。
他看清了船身的三個字,星辰號。
再然後,有人從那棚下走了出來,站在船頭,仰頭朝他望來。

燈光太強,那人的面龐被照得慘白,彷彿在發光似的。
凌書成看不起她的臉,但能看出她是個女人。
喲,女船長?
有點酷。

至於星辰號三個字,他心內微微一動,起了些許波瀾。但那波瀾來自很久遠以前的記憶了,只是微微起伏了片刻,就被他壓了下去,並沒有翻出什麼浪花來。

那女人扶著船欄站在那,仰頭,聲音清脆,「救援隊的?」
凌書成:「不,美團外賣的。」
女人笑了兩聲,聲音被淹沒在直升機的螺旋槳里,又沖他喊了句:「把東西給我吧!」

凌書成朝後艙跳去,找了一圈,問厲山:「繩子哪兒去了?」
厲山一愣,拍拍腦門,「完了,有個地方磨損得厲害,上回出完任務,我把繩子拿下去了,準備換新的,結果忘帶上來了。」
凌書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有點心煩。
有繩索的話,把油箱扣上,直接空中升降下去就成。如今沒了繩索,他得親自背著沉甸甸的玩意兒爬繩梯下去。

凌書成罵了幾句,給自己繫上安全繩,把箱子扣在背上系牢了,開始往下爬。
厲山一個勁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隊長……」
凌書成:「你閉嘴。我不想聽見你的聲音!」
厲山:QAQ!

於是凌書成背著大箱子,呼哧呼哧往下爬,原本可以瀟洒降落在甲板上,可因為背上的油桶沉甸甸的,他一跳下去,就朝背後倒。
甲板上的女人一把拉住他,「小心。」
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罵了句操,抬頭對上那女人的臉,正要出口的謝謝二字,眨眼間卡在嗓子眼裡。

那女人和他差不多歲數,眼角微微上挑,粉紅色的長捲髮烈烈飛揚。
映入他眼帘的第一抹色,就是那粉紅色。
多年的記憶被他藏在暗不見天的大箱子里,箱蓋緊緊合著,而此刻,那露出來的一縷粉紅色線索彷彿被人攥在手裡,輕輕一拉,箱蓋就開了。
記憶鋪天蓋地而來。

多少年了?
七八年了吧。
那年還在中飛院,他在路邊看見有人欺負乞討老人,正準備上前聲討,就看見一旁衝出來個小太妹,飛起一腳把人踹趴下了,嘴裡怒喝一聲:「找死呢你?」
那時的她嚼著口香糖,一頭橙粉色長捲髮烈烈飛揚。
那人沖她凶,她桀驁不馴地又上前踹了幾腳,踹得人毫無還手之力,只得跑了。

回頭,她看見幾步開外笑吟吟的他,眼珠子一瞪:「看戲呢你!」
凌書成笑了,慢條斯理地說:「還挺好看。」
她大步流星走過來,眯眼,脾氣特大,但個子挺矮,居然只及他下巴,矮了整整一個頭。
「我允許你看了嗎?」

凌書成四下看看,裝腔作勢:「也沒見人收門票,怎麼,還不讓看了?」
粉捲髮冷笑一聲:「知道我是誰嗎?」
「你誰?」
「技術院,你星辰姐,給你個提示,趁我沒發火之前,趕緊滾犢子!」

凌書成笑意漸濃:「滾犢子?這倒真沒滾過,要不你給我示範一個?」
他還當是誰呢,原來是隔壁技術學院的姑娘。
看這模樣,手腕上還有個迷你紋身,看來是混社會的小太妹了。凌書成沒接觸過這類人,凌雲懷同志也一向杜絕他接觸混混,所以他一向是敬而遠之的。

只是眼前這人,怎麼看,怎麼不像個令人害怕的小太妹。
皮膚白得跟嫩豆腐似的,一頭捲髮燙成明晃晃的橙粉色,除了那白T和破洞牛仔褲有一點社會氣息,別的跟過家家似的。
很沒有威懾力。

而凌書成成功惹怒了小太妹,基本上和電影里演的一模一樣,粉捲髮指著他的鼻子:「給我等著,中飛院的智障是吧?」
掏出手機,打電話叫人,準備制裁他。

凌書成就差沒笑瘋,一把抽走粉捲髮的手機。
粉捲髮氣急了,伸手要搶,結果身高差距太大,凌書成高舉起手,她就在下頭跳啊跳的,怎麼也夠不著。
「你是不是活膩了?」
二十開頭的姑娘,聲音脆生生的,氣急敗壞時也不見半點嚇人之處。

凌書成懷疑她這麼多年是如何混過來的,還星辰姐呢,她是哪個幫派的?底下人難不成都是一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姑娘、娘子軍?
他笑吟吟避開她搶奪手機的手,在屏幕上輸下自己的號碼,撥通了,然後又掛斷。
「還你。」
他把手機塞回她手上。

粉捲髮都氣炸毛了,一腳踹過來。
哪知道他也是混世魔王,從小打架打大的,凌雲懷光是醫藥費怕是都賠出去幾大千。
凌書成一把攥住了她的腳踝。

大街上,這一幕相當引人注目了。
英俊的少年笑吟吟站在原地,手裡握著小姑娘白皙纖細的腳腕,而小姑娘單腳支地,莫名其妙被人抓住了,掙脫不得,好不狼狽。

宋星辰惱羞成怒,看眼前的人笑得一臉燦爛,一巴掌拍了下去。
「給老子鬆手,畜生!」

那一天,凌書成記住了她的眼睛,她的長髮,她的星星紋身,和她的名字。
她叫星辰。
後來他才打聽到她的姓氏,原來她姓宋。
宋星辰。

事隔經年,昨日重現。
在這溫暖的冬天,在夜色沉沉的海面,在飄飄蕩蕩的螃蟹船上,那個不再稚嫩的粉捲髮笑吟吟望著他,說:「又見面了,凌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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