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在家「病了」五日,拖無可拖,這日大早,吃了一大碗他家婆娘做的餌絲飽肚,這才往縣衙趕。他想著賀家滅門案指望他來破案是沒可能了,只能等著縣令大人回來破案,此事已經有夫人過了手,將來便無法再追究他的責任了,想好了對策才來銷假。
到了縣衙,發現手下四名差役都無所事事,倚在坐班房吃著瓜子聊天,不是一般的悠閑,見到他名喚錢章的還有心情開玩笑:「頭兒,你病好了?過來喝杯釅茶吧,不然閑的都要睡著了。」
趙二當真坐了過去,接過錢章遞來的粗瓷大碗,□□飲了一口濃茶,這才道:「怎的你們都在這裡?夫人不傳喚嗎?」他其實想問的是,夫人去了兇案現場沒被嚇破膽子嗎?案子怎麼樣了?
錢章吐了兩片瓜子皮,答他:「案子被夫人破了,犯人押在牢里了,口供都錄好了,簽字畫押,只等大人回來之後便可往上報了!」那目光里隱隱露著幸災樂禍。
將個滅門兇殺案丟給夫人,自己卻避了,也不知道縣令大人回來之後……該如何處置呢?
趙二還當自己耳朵出問題了,「你說什麼?案子破了?」
四名差役一起點頭,提起此事目光幾乎全變成了星星眼,裡面盛滿了對胡嬌的崇拜之情:「夫人只用了三天就破了這案子,真是了不起!」
錢章吸溜一口熱茶,還要追加一句:「沒想到夫人除了敢捉鬼,還能破案,縣令大人好福氣啊!」
趙二左右扭頭瞧瞧,確定自己沒在做夢,而且此刻大天白日,還真不是他發了臆症,只覺自己一番盤算落了空,當初怕頂雷,此刻卻後悔的恨不得吐血了!他當時怎麼能料得到縣令夫人能破案呢?如果能料得今日結果,只要跟著縣令夫人,哪怕只是跑跑腿,功勞也是跑不了的!
此刻倒好,臨陣退縮的名兒是脫不了的了。
「夫人不會……弄出個冤假錯案吧?哥幾個可瞧清楚了?這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趙二這話,瞬間換來同僚的白眼,錢章也頗為不滿:「頭兒,你都想哪去了?夫人那是有勇有謀!先鎖定了嫌犯,然後半夜三更將嫌犯鎖在了義莊的停屍房裡,自己躺在床上扮鬼,為了讓手冰的跟死人似的,還跟高縣尉家借來了冰塊,躺在床上詐屍,只嚇的嫌犯自己招了,還大小便都溺在了褲子里……」他想起當夜情形,也忍不住嘿嘿直樂。
自己兄弟幾個跟筆吏以及老楊頭在門口假作走遠,其實卻蹲守在門口聽窗根,當時他心裡還有幾分犯嘀咕,真能詐出真兇來?夫人難道也不怕?!她自己躺在停屍床上扮屍體沒錯,可身邊另外四張床上躺的卻是貨真假實的死屍體,賀家一門其餘四口都早已冰涼僵硬了。
連老楊頭也擔心這招不管用,誰知道還真讓她給詐出來了!
當時吳逢給嚇的厲害了,停屍房門打開之後,他進去鎖拿,這貨緊緊抓著自己的手,死死不肯放開,可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到現在他手腕上還有一圈青印未消呢。
不用夫人再敲打,他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整個兇殺案都講清楚了。
賀家郎君賀貴是做小買賣的,平日出門在外,家中止得一個聾了的老母,一對兒女,外加妻子梅氏。梅氏生的頗有幾分姿色,吳逢早就看在眼裡。兩家又是鄰居,吳逢娶的婆娘面相醜陋不及梅氏一半,人又是個憨實的性子,只知埋頭幹活,不知向丈夫獻媚討巧,吳逢一直嫌棄他家娘子跟木頭似的,好無趣味。
正好賀貴三不五時不在家,吳逢又殷勤,有些需要男人搭把手的活計,吳逢便自己尋摸了上前去幫忙,一來二去便勾搭上了。
吳家娘子雖然是個憨實性子,可也並不傻,天長日久,便教她瞧在眼裡,只是有苦難言,最後忍無可忍,只等賀貴販貨回來,便悄悄向賀貴透露一二,只是未曾說清與梅氏通姦的男子是誰。
吳逢知道了,在家將吳娘子一頓好打,又在旁挑撥吳貴,隻影射與梅氏有些首尾的乃是隔壁的夷人漢子尼南,這才有了尼南家與賀家鄰里吵架一事。只是此事是隱秘之事,賀貴也不想吵的街坊鄰里盡知,因此吵架的借口完全是臨時找來的。
自許縣令任職以來,對夷人多有看顧,比之朱縣令在時要好過太多。本來南華縣的漢人們向來高高凌駕於夷人之上,都自覺高人一等。若是夷漢兩族有官司要打起來,十成十是夷人輸,不但要被打板子,恐怕還要花盡家中財產來贖人。
尼南雖不懂漢語,卻是個血性漢子,只知道自己不能讓鄰人給欺負了,便用夷語也喝罵了回去,直驚動了街坊鄰里,到最後這夷人漢子也沒弄明白兩家為何吵架。
吳逢卻是打定了主意要將此事推到夷人漢子尼南身上去,原本計劃好了只殺吳貴一個的,以後他與梅氏便可做個長長久久的夫妻。哪知道殺賀貴的時候,被跑來跑去玩耍的賀祿兒瞧見了,孩子當時看到自家爹爹被殺,原本還覺得和善可親的鄰居叔叔瞬間成了殺人兇手,立刻嚇的往院子外面跑去,直覺不敢向站在吳逢身邊卻冷眼瞧著的自家娘親求救。
吳逢一見賀祿兒跑了,生怕他跑出去驚動鄰人,一路追了過去,在院子照壁前將他殺害,又一路拖了進去,最後將他隨手扔在花圃旁。
原本丈夫被殺,梅氏是冷眼旁觀的,但是兒子被殺,卻在她的預料之外。
吳逢追出去的時候,她還天真的以為他只是將孩子給哄了回來,當看到吳逢空著手從外面回來,身上尚有血跡之後,她頓時傻眼了!到底尙有一絲慈母心腸,立刻破口大罵了起來,不依不饒的要吳逢賠她的兒子。
事有不妙,如今已經做了兩條人命,吳逢只覺這婦人全無平日的乖覺可愛。原本只是男歡女愛各取所需要,卻還搭上他犯了血案,頓時一不做二不休,將還在喋喋不休的梅氏給掐死了,為了保險起見,最後索性將賀家僅余的小娘子與老太太也給殺了。若不是賀家與吳家兩家連著一道牆,他都有可能放把火燒了這座院子,到時候一場大火掩藏了形跡,事情便徹底的被掩埋了。
事發之後,吳逢也未從大門裡出去,怕被鄰人瞧見他身上血跡,索性從賀家牆頭小心翻到了自家院子里。
這條路原本是他偷情走慣了的,當夜翻過去之後,第二日再假作發現鄰家出現兇殺案,將此事栽臟陷害給夷人漢子尼南,哪知道碰上了縣令夫人。
胡嬌跟蹤追擊的本領是經過特訓的,當日她勘察現場的時候發現,吳家與賀家僅一牆之隔,牆上有個地方似乎能發現有人翻牆的印跡,再看到吳娘子的表情,一個大膽的猜測便在腦中成形。再與周圍鄰居訪查,待得與吳娘子談話的時候發現她說話吞吞吐吐,結合賀貴的職業,賀娘子長期獨守空房,這才有了這個大膽的計劃。
當然她破案的過程之中所思所想卻不曾向四名差役以及老楊頭提起過,案子破了之後,老楊頭似乎覺得縣令夫人膽子賊大,連屍體也不破,這麼多年他一個人窩在義莊研究屍體,科研生活是寂寞的,連個知音人也無,見過了胡嬌的詐屍過程之後,只覺遇到了知音,談興大起,追著她便想將自己多年的研究結果與人分享。
可憐胡嬌偶爾扮一回屍體,卻被個剖屍狂給盯上了,她極想對一臉狂熱傾訴*的老楊頭說一句:老伯,你這把年紀心臟太激動了也不利於養生,熬了一夜大家都累了,還是回家洗洗睡了吧?!
不過大半夜的城門未開,在頂著老楊頭熱情的目光,她與另外四名差役以及筆吏一起,各人抱著一碗釅釅的茶,坐在老楊頭那狹小的屋子裡,邊打盹邊聽老楊頭洗腦,講述解剖這項事業的偉大之處,一直捱到了天亮才拖著酸困的身體回城。
至於吳逢,錄完口供畫完押之後便被綁在了老楊頭屋門外樁牲口的門樁上了。這原是義莊拉屍體板車的騾子專屬的樁子,不過鑒於吳逢身上的味道太過沖鼻,老楊頭嫌棄他會弄污自己的屋子,其餘人等也不同意吳逢與自己同處一屋待到天亮,那也太折磨大家的嗅覺了,最後全票通過,暫時借他一用。
——他的行徑連牲口也不如,讓他做回牲口也不委屈。
反倒是夷人漢子尼南由於語言不通,在停屍房裡看了半夜的戲,不但沒害怕還從頭至尾看的津津有味,哪怕語言不通,也沒影響他看戲的興緻。跟著大家進了老楊頭的屋子,老楊頭也沒指望著他能聽懂自己正從事著的事業有多麼偉大,便從自己床上卷了一張狗皮扔過去,尼南在老楊頭催眠一般的講述中踡在狗皮上睡的昏天暗地。
其餘人等表示:都比較羨慕尼南與老楊頭的語言不通。求語言不通求不被科普!
趙二聽完了精彩的「縣令夫人破案記」現場實況轉播,錢章講的身臨其境,他卻聽的汗出如漿。聽完立刻去後園子里求見夫人。沒想到後園子里煮飯的婆子通報之後,縣令夫人只傳話給他:大人既然留了趙捕頭坐鎮縣衙,前面的事情本夫人概不插手,就由趙捕頭作主好了!
趙二此刻後悔的都恨不得撓牆了,終於深深明白了他為何數十年如一日的不討上司歡喜。
他原本是想趁著縣令大人未回來之前,先在夫人面前求一求,彌補一下之前的失誤。順便再請示一下縣令夫人,下面該怎麼做。不過是一番客套,也算是對縣令夫人表達尊敬的意思。表明即使大人不在縣衙,但我趙二也一顆忠心向著縣令大人!
這還是他當了捕頭之後新學會的技能,哪怕不幹活也不能出錯,有事請示領導,沒事更要請求領導,以此向領導表明屬下時刻將領導放在心上!
哪知道這招用到縣令夫人身上,一點也不管用。
縣令夫人可不是天天坐鎮前衙的縣令大人,不管是審案子還是處理全縣庶物,都得出來跟大家打個照面聯絡聯絡感情。人家是婦道人家,功成身退之後,縮在後院說不出來就不出來,趙二也沒那膽量跑到後院將縣令夫人揪出來。
他十分惘然的回到了前衙去,留守的差役圍了上來探聽消息,「夫人見你了?夫人說什麼了?」瞧那情形哪裡是握憂他的處境,反倒成了縣令夫人的腦殘粉,分明是面對偶像燃起的八卦之火。
錢章就跟沒睡醒似的,一臉的夢幻,問不到趙二也不要緊,自行發揮想像就好:「夫人有勇有謀,以一敵十不在話下(親眼所見外加給偶像加分),若是跟著夫人去捉賊,都要放心幾分呢!」
衙門差役就跟片兒警似的,不管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是飛天大盜人命兇殺的大案,誰也保不齊就發生了。若是有個勇武的領導打頭陣,勝算就大了太多。
不怪錢章跟一眾差役有此想法,便是高正也早有此念,只暗下可惜縣令夫人身為女子,不能招攬旗下。
這兩日這四名差役跟那名當日嚇的不輕的筆吏沒少在自家婦人面前提起縣令夫人。這些婦人都不曾見過新任的縣令夫人,只知她年紀很輕,回頭將自家夫君的講述再加上自行發揮添加的細節,向自己的姐妹閨蜜街坊鄰居等等擴散,再加上賀氏滅門案在整個南華縣都引起了轟動,很快縣令夫人審案的經過便以一種詭異的方式傳播開來。
有說縣令夫人日審陽夜斷陰,還能與怨鬼通靈,也有傳言縣令夫人以一敵百都不帶喘氣的……
各種離奇的小道消息滿天飛,很快鋪滿了大街小巷。
半個月之後,視察秋收的縣令大人與縣尉大人帶著眾差役以及翻譯回來了。
出了趟遠門,大家先各自回家洗洗休息休息,再前往衙門報道。
許清嘉回來的時候,胡嬌正在後院子里與學前掃盲班的小朋友們一起做遊戲,她當老鷹,小朋友當小雞,當母雞的正是尼南家的四小子,送進掃盲班的那孩子。
這遊戲其實很尋常,可是小朋友們發揮想像,只要想想夫人能日審陽夜斷陰,當真與老鷹有共同的特質,兇殘狠毒什麼的,不過夫人是針對犯罪分子,老鷹是針對小雞,都要激動的渾身發抖了。
因此這遊戲就玩的格外有刺激性。
胡嬌每往小雞隊伍中撲過去,就引起小雞們受驚的尖叫,一張張小臉都緊張的盯著她的行動,以前覺得和善的「姐姐」變身「惡人」,那種頭頂懸著即將降落的恐懼都要嚇的小心臟加速跳動。
胡嬌與孩子們撲騰著玩了半個時辰,已經玩的一頭的汗,一共三十多人的隊伍被她叨走十幾隻小雞,其餘的小雞們跟在雞媽媽身後警惕的看著她,生怕噩運落到自己頭上,成為老鷹嘴裡下一隻被叨走的小雞。
這些孩子三十多人組一隊,都是輪換著組隊當小雞,唯獨老鷹不換崗,最後她累的朝後一躺,整個人都躺在了草叢之上,大喊著:「不玩了不玩了小雞太多老鷹吃的要撐死了!」
小雞們全都跑了過來,圍觀這隻被「撐死」的老鷹,其中一名四歲的學童還小心的戳了戳她的臉,「熱的,還沒死呢!」其餘學童轟然而笑,方才的緊張害怕立刻被衝散了,都圍在她旁邊議論怎麼處理「這隻撐死的老鷹」。
正議論著,胡嬌頭頂的天空探進來一張熟悉的臉,帶著滿臉的笑意瞧著累癱的她,「好玩嗎?」
胡嬌愣了下,眨了下眼睛再瞧,小雞們已經規規矩矩起身,都向著許清嘉行禮:「先生好!」縣令大人興緻上來也給孩子們兼任下啟蒙老師,過過講課的癮。在縣學裡,他不許孩子們稱呼「大人」,皆是先生弟子而論。
「累死了還不快拉我一把?!」胡嬌向他伸手,後者揮揮手,讓孩子們散了,一把將地上躺著的毫無形象的老婆拉起來,牽著她的手回家。見她臉蛋紅撲撲的,鼻尖還有沁出來的晶瑩的汗珠,與這幫孩子們打的火熱,心中瞬間湧上來一種「我的老婆是個善良天真的小丫頭」這種柔軟的想法,若不是背後還有遠遠目送著的小盆友們,縣令大人都要將老婆直接摟進懷裡了。
進了縣衙後院,將那扇連接著縣學的門給鎖起來之後,縣令大人抱著老婆抵在門板上,狠狠親了下去。
很快,他就會知道,他所有自以為是的想法都是錯誤的。
他娶的老婆存在的意義,大約就是來不斷的刷新他的三觀,讓他一次次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
作者有話要說:縣令大人回來了……
不知道為毛,忽然有點可憐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