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嬌如今已經五個月了,肚腹隆起,行走卻十分的利落。
許清嘉走了有半個時辰,她便扒著客棧的窗戶往外瞅,已有幾分坐不住了。臘月跟了她小半年,也知道她最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心裡暗暗擔心她要往外跑,一見她把裝銀子的荷包往袖子里揣,又收拾頭髮下意識就要攔。
胡嬌收拾好了頭髮,繞過臘月便往外走:「你這丫頭好不曉事,許大哥腳是不是受傷了?」臘月點頭,這跟夫人您要去外面玩有什麼關係?
胡嬌見她傻傻獃獃,瞧不清其中關竅,只能在她額頭上彈了一記:「笨丫頭!夫君腳上受傷,筋骨受損,原本便不能出門,若非府君相召,他又豈會跑到州郡來?此番來是公事,公事完了咱們自然要回去的。不趁著他忙趕緊去街上轉轉,難道等他回來,讓他拖著傷腳陪我去逛街?」
臘月想一想,似乎是這麼個道理。
她被買來的時候,胡嬌已經不能做劇烈運動,因此還不知道胡嬌的本事。
「可……可是夫人,大人回來了若是不見了你,可如何是好?」
「跟客棧櫃檯那的掌柜留個口信不就行了?」胡嬌見她呆呆傻傻,只一門心思糾結在「要嚴格執行縣令大人的命令不讓夫人出門」這件事情上,知道不能再跟著她歪纏下去。這丫頭是個實心眼的,認準了一件事就要老老實實完成。
「我都五個月了,再不出門親自給寶寶挑些東西,難道讓你去挑?」
臘月想想自己可憐的消費經驗,沒賣到縣衙之時,家裡窮的快要揭不開鍋了。後來大哥要娶妻,娘親便將她賣給了人牙子。人牙子是至各村村寨寨收這些適齡的孩子的。她落到人牙子手裡學了兩個月規矩,便被拉出去給各式買主相看。
有白髮須翁,看著她們一同出來的春花雙目都要發出光來,買了春花的時候,她嚇的一顆心咚咚跳,雖然不太清楚落到白髮須翁手裡會有何種結果,但那老翁的眼神總不會讓人覺得愉快。
還有面目嚴苛的婦人,高坐在上首,挑人跟挑牲口似的,除了看手指甲乾淨不幹凈,還要看牙齒整治不整治,還要挑伶俐會說話的。
臘月嘴笨,只會老老實實幹活,且不知變通,到了最後雖然怕自己落到不堪的境地時去,可是更怕自己賣不出去,砸在牙婆手裡。
落到縣衙,純粹是意外。
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更何況許清嘉夫婦都待人和藹,並無架子。
臘月還當官眷都是很嚇人的存在,相處日久才知,自家夫人一點也不嚇人,只是天性好玩,頗有幾分孩子氣,要縣令大人多操心而已。
她自己,長這麼大,完全沒花過一文錢,也就是進了縣衙幾個月才有了月例,慢慢的攢了些錢,卻還沒花過。
女人天生對購物沒有什麼抵抗力,臘月被胡嬌三兩句便繞了進去,悄悄摸摸自己藏銀子的地方,唇角露出個羞澀的笑意來。
——她最近發育了,小衣兒緊了起來,很想扯點布回來做個小衣兒。只是整日要跟著夫人,實沒空逛街。
主僕二人與客棧前台掌柜留了句話,只道許清嘉來了跟他說一聲,她們去街上轉一轉便回來。
韓南盛請林大人給許清嘉看腳,卻是大有深意。
大周為官者,不但要面無缺憾,還得身體健全,不能有殘疾。許清嘉好好一名少年郎,如果因為求助災民而瘸了腳,那此後仕途就別想了。
他才挖掘到這名踏實肯乾的基層官員,可不想因為一次地震就少了這條臂膀。
既然許清嘉不會殘疾,他又與湯澤是同年,瞧來也有幾分交情,索性便道:「不如此事湯縣令跟許縣令自己討教,本官不過是中間人,橋已經搭好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曲靖縣出一個鄭河就可以了,多一個那是萬萬不能,不然一縣百姓都要葬送在兩任縣令手裡了。
有了韓南盛這話,他又擺明了「讓你們互相交換課業」的態度,二人索性告辭,準備尋個地方好生溝通一番。湯澤是考中進士之後就入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完全未曾做過官,忽然被委派做一任縣令,況且又是個誰也不願意來收拾的爛攤子,若非是他身家背景不夠,恐怕也早躲的遠遠了。
此事說起來好笑,鄭河一死,韓南盛上奏京師,災區曲靖縣缺一名縣令,望上面速速派一名縣令下來。申請打上去之後,主管官員調動升遷的吏部尚書裴舉原本是能作主的人,但如今曲靖還有時疫,曲靖縣令很明顯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使,他自然不願意推自己一系的人出去吃這苦,還落不著好。便向與他不和的政敵一系下手。
奈何誰都知道雲南郡最近有災情,還有時疫,明顯不是個好差使,又在蠻夷之地,都有推卻之心,於是扒拉來扒拉去,便在前年入了翰林院的庶吉士裡面挑揀,最後沒有任何背景的寒門進士湯澤便進入了大家的視線,最後被推了出來,成了新上任的曲靖縣令。
湯澤在酒樓舉杯苦笑:「許郎有所不知,若非如此,我哪那麼容易授官?」他當初還同情過許清嘉被授了九品縣丞,沒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竟然比許清嘉還要糟糕。
至少許清嘉當初沒有生命危險,他這說不準連自己的一條命都要搭上。
「我連妻兒都不敢帶過來,就怕會有什麼事兒。」湯澤飲一口酒,便苦笑一聲,「走的時候,妻兒哭的肝腸寸斷,生怕我到了曲靖有個三長兩短。」
他現年二十五六歲,十六歲成親,長子也已經八歲了,長女五歲,如今湯妻肚子里還懷著一個。
許清嘉不知如何勸導這位同年,只能告訴他:「湯兄有所不知,府君是很好的上司,曲靖……我是沒去過,不過聽說有定遠軍守著,想來不會出什麼亂子。湯兄此去,只要善後即可。」又將自己在災後處理的辦法講了一講,正講到夷人水葬的習俗,隨意往樓下一瞟,頓時神色大變。
樓下對面,正有名孕婦提著一串東西,身後跟著個提了許多盒子的丫環,二人正走到街邊一處木刻板畫的攤子面前,低頭細細的挑著。身側還有一主一仆兩名女子也正挑著,卻有兩名衣著鮮亮的男子走了過來,掀翻了那木刻板畫的攤子,差點砸到了那名孕婦,倒是孕婦身旁的女子被砸中了胳膊,與那兩名男子據理力爭起來。
許清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忙向湯澤抱拳:「湯兄稍等片刻。」起身匆匆向著樓下而去了。
湯澤正聽的出神,見他匆匆下去,便從窗戶往外瞧去,正瞧見樓下對麵攤子上發生的一切,兩名衣著鮮亮的男子伸手要去摸一名女子的下巴,那女子氣憤已極,似乎正與他們爭執著什麼,差點被人摸到了下巴,卻有一名小腹微隆的婦人將那女子拉到了身後,揪著不依不饒上前的男子的衣襟,隨手將那男子扔了出去……扔了出去……
湯澤還當自己眼花,細瞧那婦人體態還是個孕婦,居然……有這麼大力氣。另外一面男子見同伴吃了虧,立刻便堵到了那婦人面前,婦人將那男子提起來,正欲拋出去,方才還同他侃侃而談的許清嘉已經趕了過去,喊了一聲:「阿嬌——」
然後……那婦人就跟做了什麼虧心事似的,嗖的一下將手裡的男子扔了出去,將手在裙側擦了擦,背到了身後去,笑眯眯迎了上去,「夫君,你怎麼在這裡?」
婦人身後跟著的小丫環手裡提著的一堆盒子啪啪啪全都掉到了地上……
湯澤的嘴巴都張大了。
這個……這個不會是許榜眼當初非要回家娶的娘子吧?
當初榜下捉婿,有人羨有人妒,也有人覺得許清嘉一介寒儒,竟然能攀上朝中二品大員,趕著燒冷灶,以後也好多條路,哪知道他拒了此事回鄉娶親,大大出乎旁人意料。
倒是有不少人都覺得他傻透了,娶個高官女子,大不了將滬州訂過親的小戶人家女子納為妾就好了。也算是全了當初姻緣,何必因為一個尋常女子而斷了前程呢?
湯澤在高處看的分明,那兩名衣著鮮明的男子被婦人扔出去之後,又羞又惱,灰溜溜跑了,而當初在京中不沾女色的榜眼郎小心翼翼將女子從頭到尾細瞧了一遍,似乎生怕掉了根頭髮絲。瞧完了見她無礙,便牽住了她的手,也不知夫妻倆在說些什麼,許清嘉似乎很生氣,那女子薄笑嬌嗔,竟然逗的榜眼郎無奈笑了,手指在她額頭點了一下,神情無奈至極。
沒想到榜眼郎也會露出這般無奈的笑容,湯澤心中悶笑。
被救的女子向許清嘉夫婦道了謝便走了,許清嘉牽著婦人的手緩緩走了過來,身後小丫頭收拾好了東西,磨磨蹭蹭跟在他夫婦身後,也不知是怕受責罰還是怎的,落了他夫婦有四五步遠。
湯澤收回了目光,心下感慨不已。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在十二點以前還能寫出一章就更上來,寫不出來就明天再更,不敢確定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