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寶與武小貝一日日長大,逐漸不再滿足於留在家裡,而是更喜歡熱鬧的縣學。
縣學裡都是半大的男孩子,正是淘氣的時候,對於這兩名小豆丁的到來表現出了極大的歡迎。最初胡嬌是帶著孩子們來縣學認識自然花草植物的,都是揀著這幫孩子們上課的時候來,等他們快下課了便帶著倆小豆丁回去,至少能保證不碰面。
結果這種情況在十月的某一日被打破。
那天許小寶盯著花叢里的一個螞蟻洞觀察了許久,時不時扯一片草葉兒攔住正在辛苦往家裡搬東西的螞蟻的去路,玩的不亦樂乎。武小貝起先還能耐著性子跟哥哥一起觀察,可是半個時辰過去了,他到底年紀更小點,耐不下性子,便時不時給哥哥搗蛋。
起先是扯一把草葉兒蓋住螞蟻洞,嚇的正在進出的螞蟻四散奔逃,或者直接縮回了洞里。
許小寶玩興被打斷,朝著他做了個氣憤的表情,拿開草葉兒,又埋頭去研究小心翼翼探路的螞蟻。他心裡隱隱約約覺得螞蟻居然也有害怕這種情緒,真是十分好玩,心裡的氣憤便淡了一些。
武小貝見哥哥只是生了一下氣,又不理他了,就在許小寶身邊轉來轉去的想辦法。時不時在許小寶腦袋上戳一下,或者後脖子撓一撓。許小寶是蹲在地上的,他是站著的,這個角度讓他對許小寶的腦袋產生了新的興趣。
胖乎乎的小手摸在許小寶光禿的腦袋上,新長出來的青青發茬戳的他咯咯真樂,又一下下摸了上去,為了不被武小貝打擾螞蟻,許小寶居然對這種騷擾忍了下來。
胡嬌在旁觀察,覺得很有趣,向臘月小聲道:「真沒想到小寶竟然有這麼好的耐性,換做平時早掐起來了。」看來這孩子在專心程度上,倒跟許清嘉類似。
他讀書入迷的時候,胡嬌喊幾聲都會被忽略,有時候她過去搗蛋,直接坐到他腿上,他都能眼睛不離開書本,將她往自己懷裡一攏就繼續看起來。
臘月掩唇輕笑:「小郎君自然要像大人了。」
皇長子殿下胡嬌不了解,僅限於熟識而已,胡嬌不知道他小時候是什麼樣子,但是見識過了武小貝搗蛋的本領之後,她還是隨意猜測了下皇長子小時候的性格。
武小貝在騷擾了許小寶好一會兒之後,最後竟然朝著螞蟻洞撒了一泡尿,黃亮的尿液澆在螞蟻洞,小生命們便如掙扎在汪洋之中一般。
胡嬌看的目瞪口呆。
這孩子一天天長大,怎麼感覺越來越淘了?
許小寶怒了,跟只發怒的小獅子一般將武小貝推倒了,然後騎在他身上捶了幾拳,在胡嬌的制止聲中他抬頭朝自家老娘瞧了一眼,立刻從已經哭起來的武小貝身上站起來,一溜煙向花樹叢中跑了。
胡嬌忙過去將武小貝抱了起來,替他拍身上的土,剛想安慰他一句,這小貨已經不哭了,眼淚汪汪掙扎著要從胡嬌懷裡爬下去,「哥哥……等我……」
孽緣啊!
胡嬌撫額,合著他們哥倆的內部矛盾,她出手算是白費功夫了?人家壓根不在意!
她鬆開武小貝,他便邁著小短腿兒朝著許小寶消失的方向追去,身後撲啦啦跟著胡嬌臘月倆乳娘,一行人去追許小寶,就這麼一會功夫,他已經跑的遠了,等到最後翻了大半個園子,才在教舍里找到許小寶。
老秀才課上到一半,教舍門被推開,門口站著個穿著紅色小褂兒黑色小褲兒的小朋友,眉目秀雅,皮膚白嫩,如果不是剃著小光頭,說是女孩子也有人信。
縣學裡輕易不會放無關人員入內,這孩子想也知道是縣令大人家的小郎君。他也不怕生,只好奇的看著一教舍的孩子,大眼睛撲閃撲閃,穩穩走了進來,徑直朝著教桌下面端正背著手坐著的學子們走了過去。下面的孩子們立刻炸了鍋,不顧老先生在堂上的目光,小聲議論起來:「這誰家孩子?」
「應該是……夫人生的小寶寶吧?」
自從當初夫人有了小寶寶,就再不能陪他們玩遊戲了。後來雖然夫人也曾來過,可惜都沒帶著小傢伙來過。
於是許小寶每到一處桌位前,坐著的學子便朝著他綻開了最大善意的笑顏,希望別嚇著這小豆丁。許小寶在教舍桌椅之間穿行來去,最後累了,攀著凳子要往上爬,準備坐下來歇會兒。旁邊坐著的孩子便將他輕輕抱了起來,放在自己旁邊,又怕他從凳子上掉下去,還伸手輕輕攬住了他的腰。
老先生見他並不怕生,也沒搗蛋,便在堂上繼續講起課來。
胡嬌抱著武小貝找過來的時候,許小寶就坐在一群聽課的學子中間,也不管聽不聽得懂,反正他坐的很規矩,還學著旁邊的小哥哥背著小手,正在努力消化老先生的課程。
他現在三字經快背完了,縣令大人給兒子制訂的啟蒙教程下一本就是百家姓。
從那天之後,許小寶就跟忽然之間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般,每日鬧著要來縣學園子里玩,胡嬌也沒準備讓他跟著這幫孩子們上課,到底他年紀太小,身子骨還嫩,久坐對他並不好。不過許小寶似乎也不是為著聽課而來,而是為著新添的這一眾比他大的小夥伴們。
不止是他,就連武小貝也喜歡這幫大哥哥們,吃完飯就鬧著要進園子。
跟縣學裡的孩子們玩樂半個月之後,在多種語言環境下生存的特性便顯露了出來,吃飯時候這倆小子嘴裡時不時就會冒出一句夷語。還好胡嬌這兩年的夷語沒白學,至少能聽懂他們是在誇讚飯菜做的香。
縣令大人第一次聽到孩子們冒夷語,就立刻轉頭去看她,「阿嬌,你給孩子們教夷語了?」
最近快到年底了,各種偷盜的案子多了起來,他比較忙,便忽略了孩子們的教育。
胡嬌舉雙手投降:「他們自己學的,真不關我事兒!」
縣令大人表示不信:「你不教,他們從哪學來的?」這種事情肯定也只有胡嬌有膽子做,乳娘是肯定不敢的。多掌握一門語言其實也沒什麼,但是這倆孩子還小,現在就教夷語,就怕影響了他們學說漢話。年紀都還小,漢話都說的不甚通順。
臘月在旁替胡嬌辯解:「大人,小郎君們是在縣學跟那幫學子學來的。」那幫孩子們都願意哄著這倆小豆丁,這兩小豆丁入了縣學就跟油鍋里滴了兩滴水,立刻群情熱鬧了起來,大的小的都跟人來瘋似的,十分鬧騰。
縣學裡的都是貧苦人家的孩子,原本從小被灌輸的都是如何生存,比如在野外挖野菜,摘野果,拾柴火等等,可是經過胡嬌的引導之後,這幫孩子們的娛樂精神一日強似一日,除了功課還挖空了心思玩樂。
昨日他們玩的是騎馬打仗,一對學子錯開了握著同窗的手腕組成馬鞍,將許小寶放在其上,另有兩名學子如法炮製,將武小貝也放上去,然後靠近了讓這倆小子坐的高高撕打,兩組身後還跟著年紀不小的孩子做防護,剩餘的人都來圍觀這倆小貨掐架,場面頗類鬥雞,大家私下押注,輸了的一方替贏了的一方寫先生布置的大字。
許小寶與武小貝自然不知道自己身上還寄託著這麼多小夥伴們課業的完成情況,兀自玩的興奮,小臉兒漲的通紅,哇哇怪叫著伸著小胖胳膊去掐對方,又因為這遊戲實在好玩,因為下面的「座騎」有時候也不一定那麼聽話,見他們倆掐的狠了,也會往後撤軍,緩一緩這倆小貨的掐勁。
據說當夜宿舍里的蠟燭亮了大半夜,輸了的一方寫的大字加倍。老先生不知就裡,還當孩子們忽然之間勤奮向學,撫著白須欣慰不已。
總之許小寶與武小貝的樂園從縣衙後院徹底的移到了縣學園子里。胡嬌頗為擔心的是,日日跟這幫半大孩子們廝混慣了,萬一過年放假,這倆小子沒人陪,豈不要急瘋?
她的猜測沒有錯,等到年底,衙門裡歇了衙,縣學裡的孩子們也回家去了,許小寶與武小貝再往縣學跑,見不到往日陪自己的大哥哥們,鬧騰起來挨個房舍的找,找不到兩人就上演二人哭大合唱,直哭的胡嬌腦仁疼,恨不得這年一日就過去,孩子們早點回來。
這一年許清嘉的年底考評依舊是優,他曾隱隱透露,府君大人想將他調往雲南郡去做屬官,無論是級別還是官位都會升,但是他自己覺得還是做知縣少制肘,又正好切切實實的為老百姓做些實事,因此正在猶豫。
胡嬌對大周朝的官吏升遷制度一竅不通,在這一點上委實幫不上他什麼忙,只能借一隻耳朵充當聽眾,等他說完了,見老婆眨巴著眼睛十分乖巧,順手在她腦袋上摸了兩把,順著頭髮便摸到了臉蛋上……
再大的煩難,身邊有個願意認真傾聽的人,訴說完了再到床上去運動一番,也就消散了。剩下的不過權衡。
等到許清嘉過年的時候前去向韓南盛拜年,心裡已經有了計較。韓南盛問起來,他便向韓南盛表態:「下官在南華縣快三年,當縣令也就兩年,還沒做出什麼政績來,想著讓南華百姓過上和樂安寧的日子,下官走的時候也好放心。」這卻是他的理想,當一方父母官,就想造福一方百姓,此志可追溯到許父身上。
許父生前便有此等志向,雖然許清嘉年紀小小,也被灌了一耳朵,印象尤其深。
韓南盛聽得他提起此乃父志,又問及許父,竟然與韓南盛乃是同年。且當年許父也是出類拔萃的,只不過年紀輕輕死在任上。
「沒想到你竟然是許兄之子,想當年他便有此等志向,你有此志原不稀奇。」
府君大人頗為感慨,待許清嘉又親近了一層,當日將他與跟著去的高正都留在了郡守府,晚間還將許清嘉叫去敘舊,談起許父,更添惆悵。第二日許清嘉走的時候便囑咐他,以後有空了便讓他帶家眷來拜見郡守夫人:「以後兩家都當通家之好走動,可別疏遠了。」
有了府君大人這句話,許清嘉回去以後,便準備元宵帶著胡嬌前往州郡,拜見韓夫人。倆小子年紀太小,又十分的淘氣,萬一帶到郡守府,當著府君夫人的面兒掐起架來,那樂子可就大了。
胡嬌現在手頭也寬裕了,除了家裡開的瓷器綢緞鋪子,還有胡厚福每回走商分的紅利,家中每有餘款胡嬌便投給胡厚福,一來二去胡厚福的生意便做的愈發大了。
家裡的肉鋪子是早就不開了,聽說還買了不少下人,魏氏是徹底的做起了太太,聽說年前又懷孕了,也不知這一胎是哥兒還是姐兒。
拜見郡守夫人的禮物都是從自家綢緞鋪子里拿的,還是胡厚福年前運過來的當季新品。聽說韓南盛在任上只帶著太太跟女兒,兒子們除了一名出仕的,另外兩名都在老家書院讀書,有韓老爺子教養。
至於侍妾庶女,許清嘉就不甚清楚了。
他一個大男人,又從來沒有送禮巴結上司以指望官運亨通的念頭,因此都不曾打聽過府君大人的後院。
所幸高正是個機靈人,又存了往上爬的心思,早有此意,可惜許清嘉走的是清廉的路子,他便按捺下性子。聽得縣令大人要帶著家眷拜見府君,便將自己知道的情報一五一十倒出,方便縣令夫人準備禮物。
禮物倒是不愁,按著人頭來辦就好。最可慮的是許小寶與武小貝。這倆小傢伙每晚睡覺都是胡嬌或者縣令大人哄著,都沒離開過,這下一去兩三日,可如何是好?
臘月與小寒拍著胸脯保證一定會好好看著小郎君們,倆乳娘也表忠心一定盡心侍候小主子們,就連灶上的婆子也表示這幾日的飯食一定按著小郎君們的口味來做,錢章挑了四名差役決定輪流守在縣衙後院門口,半個生人都不讓進去,胡嬌才依依不捨的跟著許清嘉往州府而去。
一路之上,她便揪心的厲害,時不時問許清嘉:「小寶跟小貝……不會哭起來吧?」
許清嘉從來沒見過她這般失魂落魄的小模樣,心內還頗有幾分嫉妒,「就算你在,他們哪天不哭個一兩回的?」打架打輸了要哭,吃不到好吃的要哭,摔倒了伸著手兒向胡嬌撒嬌,也要裝哭,這倆小貨精著呢。
胡嬌閉著眼睛靠在他懷裡,沒過半個時辰,又念叨:「也不知道小寶跟小貝吃了沒……」
許清嘉闔上書,在她鼻尖上親昵的蹭了一下:「難道誰還敢餓著他們不成?」
許小寶與武小貝都是口齒伶俐的孩子,告狀的技能無師自通,家裡除了胡嬌與他敢壓著這倆小子,別人壓根不敢怠慢他們。
胡嬌略略放下點心。
本來此次郡守府之行也算得是自有了孩子之後難得的二人世界,縣令大人對此行抱了滿滿的期待,說不定在身心愉快的情況下還能得個閨女,可是瞧著老婆神思不屬的模樣,他忽然之間不確定了起來。
韓南盛的夫人大約有四十齣頭年紀,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很是秀美,如今也還風韻猶存,況且她出自世家,舉手投足之間種世家的優雅,待胡嬌也十分客氣。
韓南盛帶著許清嘉夫婦前來拜見她,等見過禮雙方寒喧過之後,韓南盛便帶著許清嘉回了前院,只留下胡嬌一人應對。
禮物是進郡守府的時候就已經由管家帶著人從縣衙馬車上搬下來的,順便連禮單也呈了上去。韓南盛掌著一郡事務,況且雲南郡又極為特殊,不同於別的州郡,前來送禮的人也是絡繹不絕。韓夫人早見過許多貴重禮物,許家夫婦的這份禮物算不得最貴,卻也並不失禮。
哪怕韓南盛再三叮囑,拿通家之好的子侄來看待,韓夫人還是將許清嘉夫婦歸類為巴結上司以期官運亨通的那類官員里去了。因此她待胡嬌雖然客氣,卻絕非親切。
她家的通家之好可都是有身份的。
韓夫人出自范陽盧氏,韓家也是累世官宦,眼光毒辣,胡嬌一進來便瞧出她的出身門第定然不高,再委婉問起胡嬌娘家,待聽得她娘家兄長如今在行商,之前是屠家,心中更是不喜。說句不好聽的話,她韓家門上的婆子都比這位屠家女懂禮知進退。
韓夫人心中不喜,面上便帶了些厭倦之色,胡嬌人也不傻,立時便明白了,略坐一坐算是圓了韓南盛熱情相邀的面子情,便告辭而出。
引路的婆子帶著她出了韓夫人的院子,往前院而去的時候,迎面碰上了一名穿著桃花衫子的少女,身邊跟著的兩名丫環各提著幾個盒子緊跟在後面,目光往胡嬌面上一掃,便帶了幾分笑意:「呀,原來是你!」
胡嬌卻不記得幾時見過這少女,目光便有些怔怔的。那少女朝著胡嬌的肚子比划了一下:「娘子與我初見,雖然大著肚子,可是身手著實了得,我當時都嚇了老大一跳。」
經她提醒,胡嬌才想起那次令她汗顏的見面,大著肚子當著這少女的面兒扔過倆漢子,後來被許清嘉當場捉了個現形,回去嘮叨了足有半月之久,教訓委實慘痛。
縣令大人教育起她來,出口成章,念的她頭疼,還順便掃盲,胡嬌有好些個成語典故都是在被縣令大人教育的時候學到的。
有時候胡嬌都在偷偷想,他哪裡是在教育她,分明是在顯擺自己滿腹詩書,如果胡嬌擺出側耳傾聽的膜拜眼神,他的聲音便會溫柔許多,若是她表現頑劣一點不當一回事,縣令大人彼時的目光便十分嚴厲,且教訓的時辰會加長。
好在自從結束了孕期,胡嬌又恢復了身手敏捷,又有倆愛惹禍的小豆丁在前面頂著,縣令大人已經許久都不曾教訓過她了。
引著她出來的婆子向她介紹了這少女的身份,原來就是韓夫人生的嫡出小姐。
二人站在風口裡略微聊了兩句,韓娘子執意將她送到了門口,早有僕人去前院通知了許清嘉,夫妻二人便坐著馬車回去了。
按照韓南盛的預想,自家夫人總會留飯,原也準備在前面擺桌小宴召了幕僚與許清嘉好生喝一杯,哪知道還沒一個時辰,許娘子便告辭而去。他到後院的時候,正聽到韓小娘子跟韓夫人眉飛色舞,正講著胡嬌上次救她的事迹。
「她那麼大的肚子,居然將個漢子從襟口上提了就扔出去了……我還從來沒瞧見過這麼神勇的婦人……」
韓夫人本就嫌棄胡嬌出身低微,聽得這話更是不喜:「她一個屠家女,力氣大些有什麼奇怪的?」她旁邊的婆子介面:「咱們灶上的林大娘也有一把子力氣,膀大腰圓背半扇豬肉不成問題。」
韓小娘子頓時急了,「娘,那不一樣!」不一樣在哪兒,她也說不清。
但廚下的林大娘膀大腰圓,聲如洪鐘,喝起灶上的丫頭媳婦子們,各個都如鼠竄。可是這位許娘子卻瞧著斯斯文文,人又生的秀美,卻有別於一般女兒家那種纖弱裊娜,目光清正,總之……很合她眼緣。
瞧見了韓南盛,韓小娘子立刻向他求助。
韓南盛聽了母女倆的對話,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還是嫣兒看人的眼光好。」哄了女兒下去,
韓夫人在旁聽了這話,冷冷一笑:「她小孩子家懂什麼?」舉凡貴門女子,都是精心養護的,大家的氣派在那兒放著,哪裡是蓬門小戶里教出來的女子可比的。
「她小孩子家不懂,卻知道受人之恩便記在心裡的。家世門第都是虛的,為人心正才最緊要。你平日身邊圍著的阿諛奉承之輩還嫌少?平日里每每嫌棄這些人有求於人,巴結的嘴臉著實難看,今兒難得遇上個不巴結不奉承的,卻冷著臉往外趕。我還真當夫人高潔呢,原來也不肯帶眼識人!」
韓夫人被他這幾句話給氣的臉都漲紅了,「我倒不知道這位許大人是你哪門子的世侄,娶的又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屠家女,巴巴的尋了來讓我招待。我不過厭惡她身上市井氣,怎的就是不肯帶眼識人了?!」
韓南盛也沒想到許清嘉不肯與高官結親,最後卻娶了個屠家女。只是這位許娘子他也見過了,不卑不亢,與許清嘉站在一處竟然意外的合襯,倒真瞧不出是出自市井屠家。他想起許清嘉之父,此人當年頗有才名,也是耿介之輩,想來看人的眼光不差,不然為何會給自己兒子訂個屠家女為妻?
既然能進許家門,想來必有過人之處,卻不可因出身而看輕了。
韓南盛也不想因為許清嘉夫婦與自家夫人吵起來,他手頭大把事情要做,哪有時間跟後院婦人糾纏。冷著臉拂袖而去,倒讓韓夫人生了半日悶氣。
許清嘉帶著胡嬌離開了韓府,坐著馬車一路閑逛,到了熱鬧處便讓老馬頭先回州驛,他帶著胡嬌在街上閑逛。自從郡守府出來之後,胡嬌便隻字未曾提過郡守夫人。許清嘉心中懊悔自己答應了帶著老婆來拜見郡守夫人,似乎這拜見……不太愉快。
等與胡嬌在街市一處鬥雞的攤子面前下了兩把注,贏了五十錢,她開心了,許清嘉才問及與郡守夫人的會面。
胡嬌捏著這五十錢腦袋在店鋪之間轉來轉去,尋找合適的消費場地,口裡只淡淡吐出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
老婆向來讀書只是應付差事,她自己也說了只要不是個睜眼瞎就行,書讀再多也不可能去考個狀元當官,何必費那大勁,還不如強身健體呢。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卻吐出這麼一句文縐縐的話。
許清嘉將這句話細細回味幾遍,心中五味陳雜,一時說不出話來。
韓夫人出自世家名門,這是他早就知道的,阿嬌卻出身市井屠家,原本就是天上地下,只不過是他自己心氣強,總想著有一天除了造福一方,還想封妻蔭子,讓阿嬌也享榮華。
只是今日之事,只要他身在官場一日,便不會絕。
——他原本,是一點也不想讓阿嬌受委屈的。
胡嬌尋到一處酸漿米線鋪子,歡呼一聲便拉著他的手進去了,點了兩碗酸漿米線,並兩個小菜吃了起來。天氣寒涼,熱熱的米線下肚,胃裡頓時暖洋洋的。胡嬌吃了幾口,抬頭見許清嘉一臉複雜笑意瞧著她,便知他肯定多想了,眨眨眼,握住了他垂在桌下的手,小聲嘀咕:「許大哥,難道將來等小寶當官了,人家問起家世,他說我娘是屠家女,難道小寶就要羞愧的辭官回家不成?」
許清嘉:……這是哪跟哪啊?
她笑的很甜:「喜歡我的人,不用我討好都喜歡我。不喜歡我的人,總有不喜歡我的理由,出身只是其一。難道夫君當官,要指著後院的女人來刷政績不成?」
許清嘉一下明白了她的話。
她的意思是,自己的出身擺在那裡,她自己沒有因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定然也會教育的許小寶將來不會因為他娘的出身而看輕自己,何況許清嘉,就更不應該了。
他們夫婦倆前來郡守府應酬韓夫人,也只是走個過場,瞧在韓南盛器重許清嘉的面上。許清嘉既不會因為她的出身而厭惡她,又從來沒想過要憑著走後院女人的門路陞官,也不存在必須要她巴結韓夫人,仰他人鼻息而活的地步,不過一次不合眼緣的會面而已,何必放在心上。
枉許清嘉讀過許多書,這一刻卻覺得,哪怕阿嬌識字不多,可是見事極明。他反握住胡嬌的小手,語聲裡帶著不易察覺的纏綿之意:「阿嬌,我定不會讓你失望!」
胡嬌指指米線:「還不快吃,都要涼了。」又小小聲飛快的補了一句:「許大哥,你從來就沒讓我失望過。」
因為從來不曾期待過,可是這一路走來,收穫的遠遠超出了當初的預期,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算是滿載而歸了。
許清嘉只覺溫暖而貼心,這句話,大約除了他娘,就再無人跟他說過了。
他一手在桌下握著阿嬌的小手,一手去撈麵線吃,只覺麵線細滑,湯底鮮美,無出其右。
州官乃是官辦,接待的乃是各路官員或者有身份的人,又有韓南盛特意交待下去,這次許清嘉來了之後便直接投宿到了州館。他們拜見完了韓夫人,本來如果韓夫人熱情,也許會留飯,然後再應酬兩日才回去。如今卻不必了,只消明白打道回府即可。吃完了米線,夫妻倆便往州館而去。
對於明天下午或者晚上便能見到家裡的兩個闖禍精,胡嬌還是很高興的。一路之上又買了許多零零碎碎的東西,吃的用的玩的,全都是孩子物品。她如今手頭寬裕,卻仍舊不大上心收拾自己,這次來州府也是特意買了首飾,打扮的很是隆重,不過顯然韓夫人瞧不上眼,胡嬌所好也從來不在容顏粉黛間,路過胭脂鋪子也只是進去買了兩盒面脂擦臉,胭脂卻是一樣沒買。
路過首飾鋪子的時候,許清嘉好說歹說才將她拉進了鋪子,買了只小金釵,仔細替她插在頭上,這才罷休。
太過張揚的她也不喜歡。
等到夫妻二人到了州館,將東西放進房裡歸置了一番,正欲準備要了熱水洗漱,卻聽得隔壁房門砰的一聲響,然後便聽到一個男子的訓斥與女子小聲啼哭。
「……你除了哭還會幹什麼?讓你去拜見夫人,說些好話兒,哄的她開心了,但凡夫人在府君面前說兩句好的,我年底的考評說不定也能換成優。這點事兒你也辦不成,我娶你何用?」
許清嘉與胡嬌面面相窺。
那夫人哭哭啼啼小聲苦求:「夫君,我……我下次一定不在夫人面前失禮,夫君別生氣了……」
因此際是元宵,前來向韓南盛拜年的官員早在開年便來過了,哪怕想要巴結的也早將禮物送到了郡守府,回自己地盤上去了,今日州官客人極少,許多客房都空著。
許清嘉是屬於被韓南盛特意點名攜眷前來的,沒想到竟然在這裡碰上了熟人。
「怎的是他?」
胡嬌聽得許清嘉認識,又覺得這聲音是有幾分耳熟,托今日碰見韓小娘子的福,她很快便想起來這是誰了。
「這不就是……你那位同年?」
許清嘉點點頭,目露驚訝。
湯澤剛升任曲靖縣的頭一年就碰上個爛攤子,只除了將染了時疫的村子全部屠殺有失天道之外,別的地方處理的也算不錯。只不過韓南盛大約也同許清嘉是一樣的心思,湯澤當年的考評便是個良字。去年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但今年沒想到還是沒得著個優,難道湯澤又做出什麼事了?
官員連年考評不好,便很容易影響升遷。難怪湯澤著急,帶了夫人進行後院交際。
不過聽哭哭啼啼的湯夫人所言,似乎韓夫人並不喜歡她,她好像在韓夫人面前還失儀了,於是湯澤便將害怕不能升遷的怒氣全發泄到了夫人身上。大約他以為這一層樓都沒住著客人,聲音便大了許多,倒讓許清嘉夫婦聽了個正著。
本來這種現象在官場也沒什麼,不過胡嬌在趴著門板聽了小半個時辰的「現場直播湯大人訓妻」之後,輕挪著蹭到了許清嘉面前,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腦門上悄悄輕了幾下,小聲耳語:「許大哥,我現在覺得自己好幸運。」腆著臉去巴結人,這種事情她斷然做不出來的。
如果真嫁了這種男人,她要麼自請和離,要麼將這男人揍的臭死,總歸不會任由他劈頭蓋臉的罵,還要逼著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許清嘉順勢將她拉進懷裡,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手已經摸到了她胸前,輕聲耳語:「那麼阿嬌準備怎麼報答為夫呢?」
胡嬌眨巴眨巴眼睛,笑的十分諂媚:「以身相許行不行?」
「正中下懷!」
第二日上,胡嬌腰腿酸軟的坐在樓下大堂吃東西,壓根沒睡醒,縣令大人卻神采奕奕的坐在她對面,還時不時替她的湯包里加點香醋,或者給她盛一碗熱湯,語聲幾可算得上纏綿入骨:「阿嬌妹妹多吃點,好生補補!」
胡嬌打個呵欠,瞪他一眼:「補你個大頭鬼!」昨晚就跟餓了十八年似的,她真後悔整日捉著老公鍛煉身體,現在可好,他的體力越來越好,自己只能甘拜下風。
許清嘉摸摸她的臉蛋,將她的話直接忽略,十分愛憐的安撫她:「吃飽了一會兒到車上再補一覺,我抱著你包管一點也不顛。」
胡嬌:……
遇到下樓吃早餐的湯澤夫婦,他們夫妻倆倒是很鎮定,湯澤就略顯驚慌了,「許賢弟幾時來的?這是……才來還是要走?」
「吃完了就要走了,家裡孩子小放不下。」許清嘉與他客氣一回。
州館客房不少,而且光小樓就有五棟,湯澤見許清嘉夫婦似乎並沒什麼異色,想來與他們並不在同一棟,便漸漸放下心來,拼桌吃完了早餐,便各奔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老娘兄嫂侄子來了……發現周末比平時要忙多了。人一走我就開寫了,有點晚明天爭取早點吧。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