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朝歷代,皆重農桑。
許清嘉被彈劾的罪狀其中最重的一條是,強逼農人將良田改為葯田,勾結江南藥商牟利。
消息傳到定邊軍營,寧王冷笑以對:「不過是賈昌之流玩弄權術罷了。」好不容易出來個實幹型的官員,就這樣被踩下去了。
前來送消息的是派到許家的方師傅,許清嘉罷官之後,胡嬌已經令下人收拾東西,準備舉家遷往江南。胡厚福近幾年有一半的生意都在江南,許清嘉心緒鬱結,胡嬌想陪著他前往江南散心。但武小貝身份特殊,才不得不派了方師傅前來問取寧王意見。
崔泰也甚為惋惜:「可惜殿下不能為許同知辯白一二,他上面又沒人,通天無路,無人為他說話,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今上不喜軍政要員勾結,就算是寧王武琛,雖有皇長子的名頭,手握重兵,卻也只能偏安一隅,在這夷邊苦寒之地戍守,以避京中風浪暗涌。
賈昌乃是太后娘家侄子,曾經做過今上伴讀的。他又是個機巧的,慣會媚上侍主,投其所好,很得今上信重。然則如今宮中皇后一族崛起,外戚之爭近在眼前。朝中黨爭已非一日,實要論起來,關係錯綜複雜,許清嘉至今也只是從寧王口裡聽聞蛛絲,而不曾得窺全貌。
他這種只知埋頭苦幹的官員,遲早有一日要受到排擠,不是現在,就是將來,總歸難避。
方師傅連夜趕回雲南郡,進了許府,將寧王賜的三千兩銀票交給了胡嬌:「殿下說,小貝既不能住在軍營,也不能送回長安去,還要麻煩大人夫婦再教養幾年。」最重要的是,正月里,寧王妃產下一子,如今只悉心照料嫡子,就連府里的二郎都交了給親娘撫養,何況武小貝一個沒娘的孩子。
武小貝在寧王府亦是庶長子,身份尷尬,比之武琛當年更為不濟。好歹那會兒賢妃還活著,能夠庇佑他,且太子未出生之前,武琛的日子還是過的非常好的。而小貝就卻不同,不止是不受嫡母待見,寧王又遠在邊疆,就是哪裡出個意外,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
寧王對自己的庶長子,總有種同病相憐的錯覺。
他現在非常慶幸這孩子從幼時就交給了許清嘉夫婦撫養,算是給他的童年留下了許多溫暖。
許清嘉還在床上躺著,胡嬌不肯讓他四下亂走,說是此去舟車勞頓,總要先休養好了,不然萬一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殿下還說,讓方某一路護送大人夫婦前往江南,以後就跟著小貝。」
胡嬌收了銀票,又有個武功不弱的保鏢,將來的武師傅都不用再請,頓時心往肚子里放了一大半,將方師傅謝了又謝,才送了出去。
許清嘉在床上躺了數日,自覺休息的差不多了,只不過情緒低落,每日里由胡嬌帶著三個孩子在床前綵衣娛親,逗他開懷。
許小寶與武小貝心智早開,知道家裡出了大事,但見胡嬌哄著他們玩,雖然心中還有惶惶之意,到底父母的從容鎮定影響了他們,便漸漸將惶惑放下。而許珠兒則是完全不明白家中發生了何事,她的生活質量並沒有降下來,最高興的是爹爹每日在家陪著她,哥哥們也不去樓家上課,家裡倒比往日更熱鬧許多,她倒玩的極為高興。
許清嘉病了的第三日上,許府終於開門迎客,高正段功曹樓玉堂皆前來探病,聽說許清嘉被罷官當日,雲南郡的政務便被尉遲修一把抓了,如今他在雲南郡也算得隻手遮天。
這幾日往日都與許清嘉關係密切,如今是尉遲修得意,劉遠道乃是他眼前紅人,聽說那位曲靖縣令湯澤舉報有功,雲南郡的同知之職空缺了出來,尉遲修準備上奏朝廷,提拔湯澤作雲南郡同知。
「那位湯縣令……聽說乃是大人同年,連同年都要構陷,可見也不是什麼好人!」
樓玉堂如今已經托關係活動,想要調到別的地方去,因此倒不怕湯澤。
「我如今已經是白身,諸位就別喚我大人,喚我許郎就好。」他還是忍不住提點段功曹與高正:「湯澤此人表面瞧著乃是謙謙君子,但實質上心胸狹窄,功利名重,待百姓毫無憫意,你們與他相處,定然要小心再小心。」若是被他構陷,又有尉遲修在背後撐腰,後果當真不妙。
「大不了我不做這官!」高正想起自己當初決意要跟著許清嘉,想當年自己也算是個官迷,總想著能給自己鋪條路往上爬,如今始覺官場風險。許清嘉一個四品官員,說被罷官就被罷官,他又算得了什麼呢?
恐怕連螻蟻也不如罷?
段功曹很有幾分憤憤不平:「我前兒往尉遲府送了兩名絕色美人,又搜羅了兩壇十八年的女兒紅一起送過去,這兩日尉遲大人待我倒很是和悅。」
尉遲修擺明了只是個酒囊飯袋,有酒有美人,再向他表示臣服之意,便能取悅於他。
「我倒要在這雲南郡長長久久的呆下去,瞧一瞧這位通判大人與曲靖那位縣令,看看他們能得意到哪天?!」
許家要舉家前往江南,與胡嬌相熟的婦人們都前來送行,段樓高家三位皆有程儀相贈。府里的僕人留了馬夫,以及灶上婆子,園子里的粗使婆子。外院管事就留了永壽下來,小廝永安也留下,胡厚福在此間還有生意,他若來了也要住,這宅子索性就留了下來。內院里將臘月留下,帶了小寒冬至秋分三個丫頭。
臘月垂淚,「夫人將小寒他們都帶走,怎的非要將我留下來?」
胡嬌也有幾分惆然,臘月陪了她好幾年,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卻是不好再耽擱了。她取了二十兩銀子給臘月:「此後這府里還要你照看著,我已經問過了永壽,待得我們走後,你們便在這宅子里辦過了喜事,好好過日子罷。說不定過兩年,我跟夫君還會帶著孩子們跟著商隊回來呢,你可別再哭了!」
臘月又羞又臊,還傷心不已:「夫人與大人這一去也不知幾時才能回來……」
胡嬌心中琢磨,以後回這宅子的可能性大約比較小。
只是這話卻不好跟臘月深講。
顯德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天色微亮,許清嘉攜妻兒家僕悄然離開了雲南郡,欲轉水路往江南。
他告訴大家的是二十四日出門,如今卻提前,就是不想讓人前來送行。
尉遲修在知州衙署接到守城的差役送信,聽聞許清嘉離開,滿斟了一杯酒,眯著眼睛細品。劉遠道在旁彎腰斟酒,暗道好險,虧得當初他試圖靠上許清嘉未曾成功,不然今日豈能有在通判身邊斟酒的榮光。
二十三日清晨,雲南州郡城門一開,門外烏壓壓的人群便往城中涌去,這些身著各色夷族服色的山民們攜妻帶女,身負重物進了城,瞧著倒似趕集一般。最前面的乃是幾位縣令,卻身著便服。
守城的差役與同伴悄悄議論:「這些人是做什麼來了?今日也不是什麼節日啊?」
那同伴指著最開始進城,如今遠遠望去,已經淹沒在百姓之中的身影:「我瞧著那幾位似乎……是前年鬧災的幾名縣令?」當日救災,那差役恰巧在城外維持秩序,離那九縣縣令極近,便多瞧了幾眼。
難道這幾縣又鬧災荒了
不至於吧!聽說自從種了藥材以後,這九縣百姓的日子就好了很多,沒道理有了災情隱瞞不報的。
尉遲修得到衙差回報,說是幾名縣令帶著百姓將許府那條街堵的水泄不通,前來求見許清嘉,願意給他作證,證明種藥材的皆是新開闢出來的荒山野嶺,並不曾用良田來做葯田,頓時氣急敗壞。
「愚民!刁民!」許清嘉到底做了些什麼,讓這些愚民如此記掛?
不止如此,就連幾名縣令也跟著瞎起鬨,這意思是給許清嘉喊冤?
劉遠道出主意:「不如……讓高正帶著兵前去將他們轟走?」既然高正是許清嘉心腹,正好就讓他去做這不得人心的事情。
高正接到上峰命令,帶人前往許府門口驅散百姓。他心中不願,便磨磨蹭蹭,去的時候被擠在巷子口,進都進不去,周圍全是夷族百姓,好不容易擠到前面去,卻是永壽在門前答謝九縣縣令及百姓。
「……我家大人前兩日已離開州府,多謝大家還記得我家大人,公道自在人心!我家大人有沒有與藥商勾結牟利,大家都是知道的!還請大家迴轉……」
他跟在許清嘉身邊時日已久,許清嘉在外巡視,見過多少鄉民,這些鄉民便都記得永壽,他說的話倒是肯聽。
「許大人救了我家九口人的命,若非許大人,恐怕我一家人都要餓死……」
「……」
後面百姓呼啦啦全跪了下去,朝著許府門口鄭重叩頭,高正站在人群之外,忽然之間心酸難言,仰頭去瞧,頭頂的天空之上陰沉沉的,似乎有一場暴雨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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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廚子不會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