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天氣,總是帶著幾分婉約,縱到了五月,仍有細雨綿密,將整個南林鎮都籠罩在煙雨之中。
鎮東頭緊靠著河流的一戶人家出了後門,沿河再走個上百米,排排坐著四個大大小小的身影,皆頭戴斗笠,身著雨披,閑時垂釣。只瞧得見最中間坐著的倆個身影個頭小小,而兩邊的大約是成年男子,比中間倆小小的身影要高上許多。
這雨下了快有一個時辰了,而這四個身影也大約坐了有一個半時辰,最中間的其中一名小孩子肚子咕嚕嚕響了一聲,另外一名小孩子立時便笑出了聲:「小貝,你魚沒釣上來一條,自己倒餓了。真是虧了娘親早上那一籠蝦餃,大半都進了你的肚子!」
旁邊坐著的正是武小貝,「你也沒少吃,灌湯包可吃了大半籠。」他倆齊齊轉頭去瞧左手邊坐著的許清嘉,大家一起吃的早餐,他們的爹爹今日吃的可不多。
許清嘉隔著雨霧朝著孩子們一笑,忽爾提起了釣桿,但見一尾肥碩的魚竟然被他給提了起來,約莫有三四斤重,搖頭擺尾正使勁在魚鉤上掙扎。
他站起身來,小心將魚桿提回來,從魚鉤上將這魚解救下來,丟進了旁邊盛著小半桶水的木桶。那魚兒入了桶,立刻便濺起了水花,活蹦亂跳了起來。
「今日誰若釣不到魚,便不用回家吃中飯了。」他說完了,施施然起身,提著木桶便準備回家向老婆邀功。
許小寶與武小貝哀嘆一聲,齊齊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邊的方師傅。
方師傅卻從水中拉起魚桿,但見他的魚桿之上也是一尾活蹦亂跳的魚兒,收回魚桿,將魚兒投進自己腳邊的木桶。他旁邊坐著的許小寶探頭去瞧,但見他的桶里已經裝了半桶,約有四五尾活魚,回頭看看自己與武小貝的桶里,半隻魚兒也無,當真可憐。
「你倆的耐心還需再練練。」方師傅面無表情說完了這句話,也起身提著木桶準備走。
許小寶徒勞的朝著方師傅揮手求救:「師傅,送我跟小貝一條魚嘛!師傅——」聲調大約跟被壓在五行山下,驟然解壓,狂奔向唐僧的孫行者差不多。
武小貝在旁邊嘆氣:「哥哥你省省吧,方師傅鐵石心腸,咱們就別指望他了!」
幾步之外,許清嘉的兩名長隨也穿著雨披站著,這倆位的職業是守護小主子,以免他們掉河裡去。
方師傅走了幾步,一彎腰從桶里撈了兩條魚,以投籃的距離分別將兩尾魚投進了許小寶與武小貝身邊的木桶里,大步去了。那兩句長隨假裝沒有瞧見方師傅縱容倆小主子作弊。
規矩是許清嘉定下來的,就為了磨這倆小子的性子。
他自己閑下來才發現,這倆小子淘氣的厲害,而且江南不似雲南郡,還有莊子讓他們跑馬。此地出門就是小河流水,要麼跨橋要麼坐小舟,孩子們起先也興奮了兩日,數日過後就有些閑不住了。哪怕跟著方師傅練武也沒用。
如今倒是不必請教書先生了,就憑許清嘉的能為,教兩個孩子綽綽有餘,恐怕比外面的先生們都要教的好。
這倆孩子整日被拘在家裡,又沒有別的玩伴,都要閑出毛病來,最後許清嘉才定了這麼個規矩,每日帶著孩子們來河邊釣魚,不限時間,只限戰果。
這倆小子起先定力不足,坐半個時辰就抓耳撓腮,最近總算長進了,坐在那裡都能盯著緩緩流動的河水靜坐半日了。許清嘉觀其筆墨,也覺得二人的筆力也有長進,寫出來的字倒脫了些浮躁之氣。
倆孩子得了方師傅饋贈的魚,立刻歡呼一聲,扔下魚桿,提著小木桶便要跑,身後長隨上前收拾了小馬扎,以及他們倆的魚桿,緊跟在身後往家裡走去。
許家人一路向南,走過不少地方,路過南林鎮的時候,許清嘉卻道想在南林鎮住一段日子。原本此次胡嬌就是陪著不得志的許清嘉出來散心的,他想住下來,她二話不說就派了人前去賃房子,收拾東西,很快便住進了南林鎮一家二進的宅子里。
男僕與方師傅皆住在前院,許清嘉帶著老婆孩子丫環住在後院。
經歷過百夷的語言挑戰,本地人哪怕說話有幾分難懂,一家子也不當一回事。胡嬌還特意請了一男一女兩名會說官話的本地人,日日在前院後院開設半個時辰的語言課,以期儘快掌握本地語言。
不過南林水路四通八達,來往船隻不少,本地又盛產蠶絲,外地商賈也不少,倒也算是個十分繁榮的鎮子,就算不會本地語言,也不影響生活。
外面客棧酒樓的小二掌柜,皆會一口流利的官話。只出門一路挑著擔著的小攤小販多是說本地話,偶爾說句官話,語調也十分奇怪,許小寶與武小貝初次跟著胡嬌上街買菜,就盯著說著蹩腳官話的小商販笑個不停,被胡嬌在各人腦門上各敲了一記,回來罰站半個時辰,寫十篇大字。
二人這才乖了起來。
許小寶與武小貝緊趕慢趕,才在武師傅進了院門之時,追了上來。
守門的永喜迎了上來,接過武師傅提著的桶子往後院提去。他是成年男子不好進後院,才有永喜代勞。但許小寶與武小貝就沒那麼好了,要自己提著水桶去後院,將小木桶里的魚交給新請來的灶上婆子。
江南之地,菜味清淡,比之雲南郡的辣味十足,倒是別有特色。
倆小子起先吃著本地灶上婆子做出來的飯菜,還嫌沒味兒,吃了幾日就嘗出味道來了,只偶爾還是十分懷念雲南郡的飯菜口味。
倆哥哥進了門,許珠兒站在廊下朝著他們招手:「大哥二哥……」轉頭朝房裡報信:「娘,哥哥們回來了,可以開飯了!」今日廚娘做了一缽魚丸湯,玉白色的丸子浮在高湯里,上面點綴了些香菜與香蔥末,聞起來都讓人流口水,小丫頭從許清嘉回來之後,就站在門口踮起腳尖盼了好一會了,只盼著哥哥們儘快回來,好開飯。
許清嘉在房裡輕笑:「這倆小子,估摸著又是等我走了之後,跟武師傅作弊了。」原本就是為了讓他倆磨性子,倒不是非要吃到魚。
胡嬌瞧著丫環擺飯,也笑:「釣魚是老頭們的愛好,你非要逼著兩隻猴兒去釣魚,這本來就是為難他們嘛。」
他們離開雲南郡已經好几上月了,如今在這江南小鎮安居,日子閑淡,許清嘉每日里閑來釣釣魚,教孩子們讀讀書,有空就跟老婆在後院里切磋切磋功夫,輸了就去前院跟方師傅學兩招,夜來還有溫香暖玉,日子當真閑淡。
「你這是嫌棄我已經是老頭子了?」許清嘉從背後偷摸捏了老婆腰間一把,在丫頭們瞧不見的角度,胡嬌從背手伸手抓住了他這隻做怪的手,笑嗔:「你老不老自己不知道啊?」
許清嘉小聲在她耳邊耳語:「那夜晚就讓娘子知道知道?」溫潤的眉眼輕挑,竟然帶著幾分壞笑一般。
這人是離開官場幾個月,人倒是越來越平和了。
胡嬌臉一紅,扭頭就往飯桌旁去了,將他晾在一邊,朝他瞪了一眼,只不過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她不提官場之事,許清嘉也不提,就好似一家人原本就是江南小鎮上的人家,每日里過的閑適,教養孩子們慢慢長大,時間似乎停在了這裡。
剛來南林的時候,胡嬌便向胡厚福寫了封信,告訴他在雲南郡發生的事情,又將自己住址奉上,派了永祿前去送信。永祿走了半個月就回來了,道是舅老爺最近正忙,過段時間就來瞧他們,又讓永祿捎話給許清嘉:官職沒了就沒了,只要日子過的好,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便罷。
許清嘉當初娶了胡嬌,原想著讓老婆跟著他榮華富貴,好生報答舅兄,哪知道中間經過這一遭,心裡頗多不適,不過聽到舅兄這話,也是心頭一暖。
到底他這位舅兄並不是看著權勢不放的人,關心他這個人多過關心他的官職高升。
倆孩子到了屋門口,自有丫環上前解了雨披斗笠,倆孩子拉著妹妹進了房,洗過手之後,一家人坐在桌前,開始吃飯。
許清嘉明知倆孩子的魚定然是武師傅的,也裝不知,只在吃魚丸的時候,意味深長道:「今晚咱們就吃小寶跟小貝釣的魚罷?」
倆孩子面面相窺,在老爹的目光之下悶頭扒飯,胡嬌還要誇讚他們幾句:「小寶小貝真乖,娘都能吃到你們親手釣的魚了!」又吩咐丫環端了兩碗熱熱的薑湯來,讓他們灌下去,「薑湯祛寒,快喝了罷。」
倆小子苦著臉接過丫環遞過來的薑湯,一口一口喝著,互相用目光交流:娘親明知道咱們不喜歡喝薑湯,偏每日從外面回來,都要咱們喝薑湯,她這到底是在疼咱們還是在懲罰咱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