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傅開明往京中寫了奏摺,狀告雲南郡通判尉遲修構陷前同知許清嘉,又欺壓百姓,用強權賤價收購九縣葯農藥材,私盜庫銀,數條罪狀。
五月底,摺子遞到了御前,今上看過之後雷霆震怒。
傅開明深知尉遲修乃是賈昌心腹,便將摺子直接送達國舅府,讓其父傅溫在朝堂之上代為轉達。
那一日大朝會,眾臣正昏昏欲睡,見得國舅遞了個奏摺上去,還當是太子妃才生了小皇孫三日,國舅大約是賀喜的摺子,皆不當一回事,打瞌睡的打瞌睡,發獃的發獃,忽見得今上合了摺子一掌拍在龍案上,開口便怒喝:「蔣文生何在?!」
「臣在!」御史中丞蔣文生出列,心下帶了幾分惶恐,還不知道今上為何發怒,迅速在腦子裡將自己最近做的事情過了一遍,只覺他最近就連彈劾臣僚都少了,不明白因何被國舅給告了一狀。
今上將傅開明的摺子遞給身邊侍立的小黃門,沉沉道:「拿下去給將中丞好好看看!」
那小黃門躬著身子從今上手裡接過奏摺,從上面走了下來,遞到了蔣文生手裡。
蔣文生告了罪,接過奏摺翻看起來,結果越看越心驚,額頭上都要滴下汗來。
告狀的人從頭至尾壓根沒提他,只曆數了雲南郡通判尉遲修種種罪行。但是這其中一項構陷同僚之罪,卻是與他有莫大的關係!
當初彈劾那位雲南郡的同知,還是他起的頭。
雖然收集證據之事乃是尉遲通判做的,但觀此信種種,竟然是他在盛怒之下,被尉遲修當做刀來使了。
蔣文生面色蒼惶,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陛下,當初……」當初許清嘉強奪了他家的莊子?
如今想來,莊子是過了蔣敬生的手,他是寧可信自己的二弟也不會信外人,但是他家夫人卻對他家二弟有幾分質疑。只不過當時夫人的質疑在他瞧來,都是對他弟弟的污衊。
蔣敬生再混帳,那也是他的弟弟,怎麼可能做出私賣兄長莊子,卻將此事嫁禍給朝廷官員之事?
細細想來,當初與尉遲修見面,那也是蔣敬生牽的線。
蔣文生心下忽然不確定起來。
傅開明的奏摺,就是從自己上任雲南郡守,夜半發現府衙房屋帶著葯霉味兒開始,後來遲遲等不到尉遲修交權,便自行動手,結果一查之下竟然發現府庫空空如也,頓時驚怒不已。
此後收審雲南郡大小官員,這才得知來龍去脈,親往城外探看發霉的藥材,無意之中卻得知許清嘉被構陷。此後親自前往各村寨,曆數所見所聞,以及如今雲南郡夷人漢化,許清嘉功不可沒之事。
那些尉遲修上表,蔣文生彈劾的子虛烏有的罪名,被傅開明一一揭破。
正在打瞌睡的賈昌聽得今上在御座上發怒,又見得蔣文生告罪,磕睡立刻醒了,豎起耳朵來聽,最後才知道是尉遲修捅了簍子,盜用庫銀。
他閉了閉眼,只能暗恨這狗東西不長眼睛,狗膽包天,居然連庫銀也敢盜用,如今被抓了個現形,他也救這了他了!
只是可惜,此後再無尉遲家家釀美酒可喝了。
若是別的事情,賈昌自信有辦法將尉遲修撈出來,可是盜用庫銀之事,事關重大,發現就是掉腦袋的罪行,嚴重的還可能誅九族,他一個座師,犯不著為了這事兒搭上自己。
此刻,許清嘉正在長安城中的宅子里醒來,看著身邊熟睡的老婆,輕輕將她挪開,準備下床洗漱,跟著孩子們與方師傅打幾趟拳法,渾然不知此刻朝堂之上,正因為他當初的罪名而鬧的翻天覆地,風起雲湧。
政治事件從來不會是偶然,懂得玩弄政治的大佬們總會趁著一切的良機來踩上政敵一腳。
不說尉遲修逃不了死罪,便是他的座師賈昌,此刻也被許棠與皇后一系給窮追猛打,曆數他縱容尉遲修做出這等事來。
——尉遲修當初能從從五品升至四品通判,他這位座師可是功不可沒。
許棠身上有著窮人天生對於財富的敏感,哪怕他家中如今已經富可敵國,可是提起別人口袋裡的銀子來,也是暗含著垂涎的:「……聽說尉遲修對中書令十分孝敬,比兒子孝順爹還要孝順,也不知道這庫銀有沒有中書令大人的一份啊?」
賈昌心中恨極!
許棠此言其心可誅!
他分明是往今上心口扎釘子,表明他這位伴讀也不是那麼忠心耿耿,而是懷有不可告人的私心,但逢機會必定要提起小鋤頭挖國家的牆角。就算賈昌不是自己親自挖,那也是縱容門下弟子來挖,最後肥了自己的口袋,還包庇隱瞞罪責,又構陷同僚,真是罪無可赦!
但賈昌卻無可辯駁。既不能讓今上派人去搜他家,又無法自辯。
官當到這個地步,就算是他不開口也蜂湧而上前來巴結的人,家中財富連他都說不清楚,哪裡敢讓今上來查
更何況那句「比兒子孝順爹還要孝順」可是當初他與人談笑之時誇讚過尉遲修的,而且話傳到今上耳里,他舉薦尉遲修做通判之時,今上還道:「你家的孩子,想來是聽你的話的,那必是對朕忠心的。」言猶在耳,就被尉遲修給狠狠扇了一巴掌在臉上。
賈昌唯有與蔣文生排排跪倒在御前請罪!
大明宮裡的變故,就好像天陰了要下雨一般尋常。賈昌敵對派系的,趁機踩他幾句,平日被蔣文生彈劾的官員,藉機還回去幾拳,好一番鬧哄哄,最後大家都將目光放到了雲南通判的位子上。
尉遲修是死的不能再死了,雲南郡通判的位子卻是空了下來。
就跟狗群里扔了塊骨頭,眾臣立刻將將注意力都放到了這空缺出來的官職之上,都在心裡盤算著為自己親屬子侄同系官員謀福利。
這一任的雲南郡守乃是國舅府嫡次子,傅開明此人十分聰明,官聲也不錯,幾次外放政績卓然,那麼與之搭檔的雲南郡通判便十分好做了,只要多說好話,到時候傅開明高升了,還愁通判升不了?
簡直是個雙贏的好機會!
與皇后一系保持著表面平和的官員們都在心裡打著小九九,準備回去與心腹之人或座師或親長兄輩商量商量,好向今上保薦雲南通判一職的官員。
天色大亮,大朝會還未完,許清嘉卻已經跟方師傅以及倆小子練完了拳,回房洗漱準備吃早飯了。
胡嬌已經起來了,昨晚雲-雨,鬧騰了半夜,許清嘉起來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有了醒意,卻不願意起來,又迷糊了一會兒才爬了起來。
許珠兒如今跟著奶娘睡,又有小寒冬至秋分在旁守著,她倒也放心。
孩子大了就不太方便跟父母睡了,為了祖國幼苗的小心靈,她還是忍痛讓珠兒自己睡了。
這會兒許珠兒也被奶娘收拾乾淨帶了過來。她今日身著一身桃粉色的小紗裙,頭上扎著同色紗巾包包頭,眉間還點了桃花鈿,漂亮的好像觀音座下的小仙童,胡嬌見閨女走過來,笑眯眯伸開雙臂便要抱她:「這是誰家漂亮的小妞妞?快來給我抱抱!」
許珠兒最喜人家誇她美貌,小小年紀倒是最喜歡聽好話,蹬蹬蹬就直衝了胡嬌跑了過來。
胡嬌只能暗暗嘆氣,小閨女長的漂亮,唯獨有一樣不太好,打扮的再是個小淑女,站在那裡瞧不出,但只要行動起來……就是個女漢子。
——還真是她的親閨女啊!
她將這沉甸甸的小身子接在懷裡,在小閨女臉上香了一個,倆兒子便跟著許清嘉進房來了。
五月份,長安已經熱了起來,父子三人都是一頭大汗。許小寶與武小貝進門便直撲桌案,一人拿手捏了個白胖的小籠包往嘴裡喂,胡嬌被兒子們這副吃相給驚住了,直等倆小子將包子都咽下去又灌了半杯羊乳,這才怒喝:「竟然沒洗手就吃東西,你們這是皮子痒痒了嗎?」
胡厚福踏著妹妹的怒吼聲進了廳,「一大早的阿嬌這是做什麼?沒得嚇壞了孩子們!」
倆小子聽到舅舅的聲音,直撲了過去,胡厚福一手攔著一個,摸到倆小子一頭的汗,順手撈過過丫環拿著的布巾子在倆小子臉上各禿嚕了一把。
胡嬌氣結:「哥哥你就慣著他們吧!現如今我的話他們可是一句都不聽了!」
胡厚福立刻笑道:「怎麼會呢?這倆孩子可是最乖了。」低頭朝許小寶與武小貝使眼色:臭小子還不去向你娘認錯!
許小寶與武小貝察顏觀色,只能蹭到胡嬌面前去賣好:「娘,我們再也不敢了!」
許珠兒在旁笑的十分天真可愛:「娘,昨兒哥哥們也沒洗手抓著吃,也……認錯來著!」
胡嬌想起這倆小子的調皮樣兒,又被許珠兒逗笑,面上都快綳不住了,最後還是破了功:「……怎麼說了多少次你們都不肯聽呢?臟手抓東西吃萬一生病了怎麼辦?都喜歡喝葯不是?!」
又催促他們去洗手洗臉,好上桌吃飯。
倆小子互相交換個眼色,又低頭用口型對許珠兒表示:小壞丫頭,以後再也不帶你玩兒了!
他們倆算看出來了,許珠兒看著天真可愛,年紀也小,可就是……時不時的在娘親教訓他們的時候插刀,而且插的天真可愛,讓人瞧不出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