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小貝倒也沒再鬧,他只是站在那裡,由著寧王妃身邊的婆子找了麻繩來,將他綁了起來,只是目光沉沉盯著寧王妃,渾不似個十三歲的少年郎,盯的寧王妃十分的不自在。
寧王妃原本就在驚慌之中失了方寸,此刻見他這眼神,心裡頓時一陣後悔。她千防萬防,總想著怎麼防備都不為過,但武小貝回長安城這三年里,也確實安分守己,對她恭敬有度,待曜哥兒也是保持距離。
沒想到他小小年紀,心思忒的深沉,若非此次寧王出事,她做夢都不會想到武小貝竟然會有這般狠毒的眼神。
「將他拖出去在雪地里跪一個時辰,等他清醒了再將他關在自己房裡,好好煞煞性子!」
寧王妃搭著貼身嬤嬤的手站了起來,輕撫了撫衣裙,又恢復了一派高貴淡然之姿。她是寧王府的女主子,無論如何,只要守著曜哥兒,總會有她的好日子。
至於武小貝……他仰賴者,不過是寧王的寵愛而已。
可惜他認不認現實,也不肯認清現實。
武小貝被粗壯的婆子拎出去跪在了雪地里,他唇邊還有倔強的冷笑,目送著寧王妃從他的房裡走了出來,裙邊掃過積雪,從他的面前過去了,只餘一抹寒香從鼻端掠過,消散了。
他跪在冰涼的雪地里,雙臂被反剪著,其實練了這麼多年的武,尋常兩個婆子還真不是他的對手。只是他篤定寧王沒有殺人,而且會回來,而寧王妃卻認定寧王殺了人,這種家人之間的不信任才更讓他覺得心寒。
正因如此,他才不願意再大鬧下去,不願意就寧王一事與寧王妃再爭執下去。再爭執下去也毫無意義。衝動也只是一時,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而他要在寧王府靜靜的等著父王回來!
寧王妃走了之後不久,院子里侍候武小貝的人都被永喜打發回房去了,他自己去房裡拿了一壺酒來,顛顛跑到兩名婆子面前:「大冷的天,媽媽們也喝點酒暖暖身子。瞧著這天兒,竟然又下起雪來!」
原本已經在傍晚停了的雪,入了夜卻又飄了起來,又颳起了風,打在人臉上跟刀割一般。那兩名婆子互相瞧一眼,她們出來的時候雖然都穿著棉襖,可抵受不住入夜的寒,那眼神里就帶了躊躇之意。
永喜見狀,立刻就將酒壺往其中一名媽媽手裡塞:「天寒地凍的,媽媽們當差也不容易,萬一凍病了回頭又當不了差,也不耽誤事兒嘛!這會兒院子里沒別人,難道小郡王還會跑去告訴王妃?!」
這兩名婆子也知道永喜是小郡王從外面帶回來的,乃是小郡王身邊的第一貼心人,他肯定不會跑去告訴王妃的,方才王妃與小郡王起了衝突,日後母子之間只有更遠著的,沒有更近的道理。
兩名婆子交換個眼色,便接過酒壺各喝了好幾口,這才覺得身上暖和多了。
永喜見她們喝了酒,便立刻回房去拿了個厚厚的墊子來,準備放到武小貝膝下。那倆婆子忙阻止:「王妃說了罰跪,哪有放墊子的道理?」
永喜頗為振振有詞:「可王妃也沒說不能放墊子啊!」
那倆婆子看看自己手裡已經喝了一半的酒壺,只能轉過頭去,假裝沒瞧見。
永喜將武小貝膝頭的雪給拍乾淨,將墊子放在他膝下,又拿了大毛衣裳來披在他身上,自己站在他旁邊替他擋風。
事情到了這一步,那倆婆子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自己沒瞧見了。
她們在寧王府當差,還真沒瞧見過罰跪還能跪的這麼自在的。
武小貝被關在了房裡,永喜卻是自由的,只因寧王妃未曾想起來要限制這院子里下人的行動,永喜便一天一趟往許府里跑。
胡嬌聽到武小貝當晚回去就挨了打,頓時心疼不已。去醫館裡配了好的消腫化淤
的藥膏來,當天就讓永喜帶了回去,並且讓永喜捎話給武小貝,讓他稍安勿躁,且勿與寧王妃發生衝突,只等寧王爺回來再說。
她自己從小捧在手心裡的孩子平白挨了這一巴掌,倒比旁人打在她臉上還讓她心疼。
永喜回去替武小貝塗了葯,又勸他:「我的小爺,你以後多長個心眼子,王妃娘娘那是對你防都來不及,王爺在了還好說,王爺如今在天牢,你非要上趕著跟她擰起來,她不打你打誰?!」
「嘶——」武小貝吸了口冷氣:「永喜哥哥你手輕點!」過了一夜他想起來寧王妃的話還覺得心上發寒。
「我父王雖然進了天牢,可是人卻不是他殺的,就連爹爹與娘親都說人不是他殺的,可是聖旨是皇爺爺下的,誰知道皇爺爺怎麼想的。母妃……她說的話也太傷人心了!她與父王可是夫妻啊!」
同樣是夫妻,武小貝還記得許清嘉當年被罷官之時,胡嬌陪著他帶著孩子們一路南下,夫妻之間不離不棄。沒有回到王府之前,武小貝從來沒有想過夫妻之間,人心可以背離到這種地步,互相不信任到這種地步。
永喜替他塗好了葯,端詳他臉上比昨日還要明顯的巴掌印,半張臉都快腫成豬頭了,可見當時寧王妃用力之狠,恐用了全身之力,「王妃手也太狠了!」他搖搖頭,「到底不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瞧瞧王妃待曜哥兒的樣子,好歹小郡王也叫了她幾年母妃呢。」打起巴掌來可是毫不含糊。
武小貝冷笑:「她與我父王可還做過二十多年的夫妻呢,都生了一兒一女呢。」
天牢里,寧王盤膝坐著,身上墊著厚厚的褥子,旁邊桌上擺著酒菜,囚室里打掃的乾乾淨淨,還有獄卒在外面過來問安:「王爺可還需要什麼?」
這些獄卒們都長著眼睛呢,進了天牢的也不都是死囚犯,也有轉頭就平步青雲的。只有等案子審完了定了罪,若真是要凌遲處理或者問斬的,到時候再怠慢也不晚。
如寧王這等還未有定案的,他們是寧王結個善緣也不願意得罪的。
寧王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不如借你的腰刀一用?」
那獄卒立時被嚇住了,「王……王爺,您這是……」在寧王閑閑看過來的眼神里,那獄卒哆哆嗦嗦解下了自己的腰刀,雙手遞了過去,心裡轉過無數個念頭。
聽說寧王爺進天牢是因為戶部侍郎錢成郁之死,聽說是這位爺所為。這位爺可是位殺神,那可是上過戰場的,殺個把人還是容易?萬一他心裡不舒坦要拿自己開刀……
那獄卒將腰刀遞出去之後,立刻朝後退了出去,一溜煙退到了十步開外,拿戒備的眼神看著寧王。
寧王被他這眼神給逗笑了,抽出他這腰刀試了試刀刃的鋒銳程度,又在牢房的地磚之上來回磨了幾下,才覺的差不多了,便向著自己的脖子比劃。
「王爺——」那獄卒頓時被嚇的魂飛魄散,比之寧王要殺他泄憤還可怕,一頭撲進去就要搶刀,卻被寧王輕輕一腳就踹了過去,「幹什麼呢你?」
那獄卒在幾步開外跪在地上向寧王磕頭求告:「王爺您千萬別尋短見,您若是尋了短見,小的一家老小都要抵命啊!就算您殺了小的,也別自尋短見啊!」
寧王若是殺了他一個,家裡人不但能得些撫恤銀子,還能保住全家的命。若是寧王在他的看管之下死了……恐怕他九族都難活下去。
那獄卒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淚,寧王被他給逗的大笑了起來,沒想到到頭來關心他生死的不是宮裡的父子兄弟,而只是個天牢里的獄卒。雖然那也是因為事關這獄卒一家生死,到底是有人著緊著他的生死。
他剛肅的面龐也柔和了幾分,「你且起來,本王不過是刮一刮鬍子。」然後,那獄卒就跪在地上,淚眼朦朧的看著寧王舉起腰刀開始刮鬍子,手段竟然十分純熟,顯然是拿刀刮鬍子刮習慣了。
許清嘉與傅開朗前來的時候,就看到這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還有心情拾掇自己,可見寧王心裡是一點壓力都沒有。他不由打趣:「王爺這是收拾收拾準備在天牢里過年嗎?」就從來沒見過用腰刀刮鬍子的。
傅開朗則踢了那獄卒一腳:「蠢貨!還不去給王爺尋個刮鬍子的剃刀來!」見那已經被這一幕看傻了的獄卒抬頭朝他瞧了一眼,他立刻嫌惡的扭過了頭,全然是被那獄卒一臉鼻涕眼淚的給噁心到了。
那獄卒見到傅開朗這樣子才省起自己的樣子有多難看,立刻垂頭收拾乾淨了,這才退了下去尋剃刀。
原本這些利器是不會給天牢里的嫌犯供應的,免得有個心理承受能力弱一點的想不開,案子都沒審完就自行了結。不過既然傅大人發了話,而對方又是寧王殿下,這獄卒也就不會再沒眼色的打推辭了。
許清嘉與傅開朗今日前來,只是按例訊問案情,比如寧王與錢成郁在戶部相處的所有經過,以及錢成郁死的當日,寧王找錢成郁說了些什麼,何時離開戶部,離開的時候錢成郁是何種狀況等等。
這些問題已經問過了好幾遍,可是每一次還是人從頭問一遍。只為了互相印證寧王是不是在說謊。
而寧王的答案從來都是一樣的,他懶洋洋坐在那裡,有一句沒一句的答著,反倒是站著問案的許清嘉與傅開朗倒好似犯人一般,平白比他矮了一截。
這一日問完了案子,從天牢出來,傅開朗看著天牢外面大街上已經被眾人踐踏的積雪泥濘嘆氣:「我怎麼覺得,再這麼審下去,不但寧王在年前出不了天牢,就算是咱們也要進天牢去陪著寧王殿下過年了!」這兩日聖上的態度越來越強硬,每次將查案的幾個召到御前,一問案情進展,都會將他們罵的狗血淋頭。
也不怪聖上雷霆震怒,馬上要過年了卻攤上了這麼一樁倒霉事,他能高興得起來才怪呢。
特別是近兩年,聖上越發相信方士之言,常請了宮外道觀里的天師來宮裡講道占卜,臣下都在暗地裡議論,卻沒人敢將此事提到明面上來。
許清嘉與傅開朗分開之後,便按著自己在吏部查到的錢成郁的卷宗,往錢家去了。他一路走過去,又順便買了些祭品,到得卷宗上寫的地方,愕然發現錢家竟然住在陋巷,巷子窄的恐怕連馬車都進不去。
沒想到錢成郁身為戶部侍郎,家裡竟然如斯潦倒。
他還穿著官袍,在巷子口第一家問路的時候,那戶人家便向他指了下錢家,「巷子裡面左邊倒數第二戶人家。」
踩著滿地的泥濘走進去,若非這靴子乃是阿嬌讓人準備的厚底靴,恐怕此刻都要濕透了。許清嘉到得錢家門口,還未敲門便聽得院子里的咒罵聲,「……你怎麼不去死啊?都是你……」卻是個蒼老的婦人聲音,連哭帶嚎。
「……這不是有好日子過了嗎你哭什麼哭?」
這話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聽著十分的油滑輕浮。
然後就是撕打咒罵聲,似乎院子里還有別人,總歸是錢家人鬧將了起來。
許清嘉站在門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正尷尬著,院門從裡面被拉開,一個棉袍半邊衣襟都被撕破的年輕男子從院子里沖了出來,頭髮也被抓的散亂,瞧年輕二十齣頭,他一邊胡亂將頭髮抓起來往冠子里塞,一邊回頭吼:「你們這是過上了好日子閑的!」看到身著官袍的許清嘉,頓時一怔。
院子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就好像被誰剜走了心肝一般,許清嘉隔著那年輕男子身側瞧過去,卻是個蒼老的婦人坐在地上大哭,旁邊有個年輕的婦人正在勸著,院子里站著兩名丫環正手足無措。
「你是誰?」
那年輕男子好不容易將頭髮弄好了,這才問許清嘉。
「請問這是錢府?」
年輕男子點點頭,樣子頗有幾分漫不經心,向他伸出了手來:「錢拿來!」
許清嘉:「……」
沒聽說上人家門來還有收錢的道理。就算是進了皇宮也沒人伸手要錢,何況是個小小的錢府?
見許清嘉不解的眼神,那年輕男子立刻便將手縮了回去,「認錯人了認錯人了!」越過許清嘉,揚長而去。
待那年輕人走了之後,院子里的婦人們似乎才看到站在門口的許清嘉,立刻有丫環迎了上來,不安的問:「請問大人您找誰?」
「在下乃是錢大人在戶部的同僚,知道錢大人出了事,這才過來探望的。可是府上似乎……」還沒有辦喪事的樣子。
院子里那坐在地上哭的婦人這會兒止了哭,將身上拍了拍,被她身邊年輕的媳婦子扶了起來,過來向許清嘉道謝:「……我家老爺如今還沒回來,家裡等著將他迎回來才辦喪事!勞大人記掛了,家裡都是女眷,就不方便請大人進來了!」
那婦人向著許清嘉深施了一禮,慌的許清嘉立刻側身讓過,又向她回禮:「錢夫人真是折煞在下了。」論年紀,這錢成郁的夫人年紀可不輕了,又是錢成郁的未亡人,許清嘉年紀擺在那裡,哪敢受了她的禮。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晚安,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