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福坤宮裡,皇后聽到宮人來報,寧王帶著人將國舅府給抄了,府中一干主子都被關進了天牢,寧王還派人前去蘇州府抓傅五郎,她幾乎不可置信,「陛下怎麼由著武琛胡鬧?」
宮人也只是得到國舅府被抄的消息,至於因何被抄,至今外面還未傳開。
皇后心急如焚,立刻令人前去召太子前來。
東宮裡,太子妃正服侍著太子喝葯,聽得宮人來報,皇后召見太子,便十分憂心:「殿下才喝了葯,要不……晚一點再去見母后?」
「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母后既然相召,我還是去一趟的好。只恐怕她是為了舅舅。」
太子接過太子妃端來的漱口水,將嘴裡的藥味去一去,整整衣衫便往內宮而去。
從東宮往福坤宮的這條路他走了很多年,不過從來沒有這一次走的這麼步履安然,堅定。
皇后已經在福坤宮裡急的團團轉,聽得外面宮人傳報太子到了,立刻就從殿里迎了出來,面上已帶了焦惶之色:「皇兒,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聽著你舅舅府上被武琛帶人抄了?」她咬牙氣恨:「本宮可真沒想到這小子有這麼大野心!他怎麼沒死在邊陲?!」
太子早已經習慣了皇后凡事將傅溫只往好處想,似乎她記憶之中的兄長永遠是那個未曾出嫁前十分疼愛她的少年郎,心底純善心有報負,而非如今朝堂之上八面玲瓏的政客。
「皇兄是奉了父皇之命,前去查抄國舅府的。舅父打著我的旗號在雲南私設銀礦。」
太子半點也不曾隱藏,講出來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私設銀礦?」
皇后並非不懂國法,私設銀礦是誅滅九族的重罪,只是事涉兄長,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看到這種結果的。事到如今歷來強悍的她也有些手足無措了,緊握著太子的手不肯鬆開:「皇兒,這可如何是好?你一定要保住你舅父一家!」
太子挑眉:「母后是讓兒臣不守國法?」
皇后立刻就從他的話里聽出了拒絕的意味,眉毛都豎了起來,完全是平日從未展現過的兇悍與焦慮:「不行,這事兒你必須管!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保住你舅舅一家!說不定這事兒還是武琛那小子弄鬼,他想扳倒了你舅舅好奪你的太子之位!皇兒啊你一定要想清楚誰親誰疏,你舅舅這麼多年可都是為了你好!」
太子不言不動,任憑皇后淚如雨下。
母子倆正僵持著,忽聽得外面宮人喧嘩,已經闖進了福坤宮來,見到皇后與太子立刻撲倒在地:「娘娘,殿下,萬歲爺剛剛暈過去了,太醫來了說……說萬一醒不過來……」
太子頓時身子僵冷,猛然就咳嗽了起來,似乎一直極力壓制著的肺管里痒痒的感覺立刻沖喉而出,咳的驚天動地。而皇后卻是心中狂喜,只覺得國舅一家有救了。
母子倆收拾了一番,立刻前往紫宸殿,去的時候殿內殿外已經跪著許多宮人太醫,太醫院正賴宗泉正在為今上施針,額頭已然見汗。
太子立刻遣宮人前去傳召朝廷重臣以及其餘幾位皇子,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傳召的宮人前腳走,後腳賴宗泉就拔了針,跪倒在龍床前。
顯德三十六年夏,憲宗武昌駕崩,謚號至德大聖大安孝皇帝。
百日之後,太子武坤即位,是為孝宗。
憲宗去的急,傅國舅在天牢里接到前皇后,如今的太后傳遞來的消息,只讓他稍安勿躁,傅國舅便安安心心的在天牢里住了下來,只等著東宮即位。
傅開朗是從大理寺被人直接鎖拿的,直等進了天牢,他才知道傅溫竟然打著太子的旗號在雲南私設銀礦,此事傅明朗也知道,就瞞著他跟下面的弟弟們。
「糊塗!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來?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啊爹你糊塗了?就算爹老糊塗了,大哥你也不勸著些?」
傅開朗痛心疾首悔不當初,早知道他父兄能幹出這種事來,當年他就不該外放,直接守在長安城裡看著他們,說不定也不會出這種事情。
女囚室與男囚室隔的不遠,旁人尚且罷了,韓蕊卻是不肯罷休的,被平白無故鎖拿進了天牢,她就不能忍,聞著天牢里的味道恨不得想吐,喊了獄卒要出去,亮出郡主的身份來也不管用,頓時就炸了,一聲聲咒罵不休,直吵的傅老夫人頭暈,「老五家的,你消停消停!」
韓蕊當即柳眉倒豎,出言諷刺:「我堂堂郡主低嫁也就罷了,竟然還被你們一家帶累進了天牢,真是晦氣!」
傅老夫人氣的臉色都青了,直接去訓溫氏:「你生的好兒子,娶的好媳婦!」
溫氏比之傅老夫人還要心塞,原想著兒子娶了媳婦,她在國舅府後院到底也能抬起頭來了,哪知道韓蕊壓根看不起她,眼縫裡瞧見也當沒看到,當著家中僕婦的面也給她沒臉,時間久了她對這個身份高貴的媳婦兒當真是有一肚子的委屈苦楚,還惹不起。正如此刻一般,只能夾在傅老夫人與韓蕊之間受氣。
永寧公主後來倒是想將女兒從天牢里撈出來,可惜此案乃大案,又恰逢憲宗大喪,太子與朝中重臣都忙,壓根顧不上牢里的傅國舅一家。
這一耽擱,等到新君即位,萬事粗粗理了一番,就已經進入了十月份,傅家人竟然已經在天牢里被看押了四個月了。
傅國舅觸犯國法,此乃新君即位的第一大案,而朝中重臣都因此事而觀望新君的態度。
國舅乃是太子的親舅父,血脈相連,背後又有皇后撐腰,而國舅私設銀礦之事在先帝憲宗之時自然是誅九族的大罪,可是如今天下盡在今上手中,若是他肯將此事承擔,國舅脫罪也不難。
十月底,今上下旨令寧王帶著三司官員審理國舅此案,因國舅私設銀場的涉案人員以及地方官員皆被拘捕回京,此事很快便有了定論。又有禁軍在查抄傅溫書房之時發現傅家產業竟然遍布長安,其中最出名的寶源錢莊遍布許多地方,寶源錢莊的銀票在大周朝幾乎通用,比之邢樂康這等江淮之地的大商人來說,寶源錢莊背後的老闆才是許多人津津樂道的神秘人物。
「朕倒不知道,原來國舅爺是拿著國庫的銀子跟自己私挖來的銀子在各地開錢莊,有這麼雄厚的資本,想做什麼做不了?」
接到許清嘉報上來的帳目,以及寧王帶著三司官員歷時數月查到的證據,今上面色慘白,額頭青筋暴起,忽然間就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許清嘉聲音都變了,「快……快傳太醫!」
如今朝中傅氏一系官員都還在觀望,而傅國舅還在牢里,今上是萬萬不能倒下去的。
賴宗泉被小宦官催促著在宮道里幾乎要跑起來,自先帝去了之後,他便接手了今上的脈案,開始負責今上龍體。他原來只專心服侍今上,但自接了今上脈案之後,不禁暗暗叫苦。
永和元年三月初,春寒料峭,天牢里陰暗潮濕,關在天牢里的傅家人已經從最初的憲宗帝薨逝之後僥倖逃得一命的狂喜之中漸漸的回過神來,傅家男丁從國舅傅溫到幾個兒子,連同已經在去歲八月中就被從蘇州府押解回來的傅五郎一起過堂,這都已經不知道是審了多少次了。
寧王審案自有一套,又有於帳務上極為精通的許清嘉帶著戶部抽調出的一部分官員協同查案,效率奇高。傅開朗與他二人都合作過數次,與許清嘉更是經年的老交情,以前十分佩服他二人的手法,如今等自己淪落為階下囚之後,真是說不出的複雜感覺。
胡嬌倒是常去牢中探望傅二夫人以及傅香,送吃送喝,新年的時候還給傅二夫人母女倆送過乾淨的衣服。那獄卒見是許夫人,倒也從不為難,還十分殷勤。
許清嘉正是查案官員,她這般不避閑,傅二夫人多有感激。最近的一次也許是預感到傅家之事不能善了,素來堅強的她也忍不住在胡嬌面前流淚。
「我這大半輩子也過去了,只可憐香兒……她還是個小丫頭……」
歷來罪行嚴重的,成年男丁盡皆斬首,而女眷們要麼流放要麼充入掖庭做苦役,亦或充入進行教坊司入賤籍,總歸這一生就算是完了。
胡嬌遲疑:「要不……等案子審的差不多了,我就去求皇后娘娘,只道我家鴻哥兒定了香兒做媳婦兒,只是孩子們年紀小還沒有過禮?」
自傅家下了獄,許珠兒為好姐妹日夜擔心哭了好幾次就算了,令胡嬌詫異的是,許小寶也好幾次在她面前含蓄的提起傅香,只道傅香女孩子家從來都是嬌養,也不知道天牢之中如何受得?!
許小寶如今已經十八歲了,還未訂親。他又不同意季家的二娘子,只道季二娘子性格太過端方,一點也不活潑,胡嬌未曾料到長子竟然喜歡活潑的小娘子,便隨他去了。
季家二娘子已在去年春嫁了人,季成業十分的遺憾兩家未能做成親家。
哪想到傅家出事之後,許小寶在她面前提起傅香的次數明顯增加,胡嬌就心中存了疑。
傅二夫人目露狂喜:「妹妹……不嫌棄我家香兒?」
胡嬌摸著她有些枯瘦的手安慰:「香姐兒是我自小瞧大的,模樣性情哪樣差了?」
以往或者這門親事做得,但今時不同往日,只要案子一定,傅香的身份就與許東鴻的身份天差地別了。傅二夫人不是不明白的,只是可憐她此刻慈母心腸佔了上風,自然盼著此事能成。
哪料得到傅香卻端端正正朝著胡嬌行了一禮,語聲堅定:「多謝許伯母厚愛,只是無論如何,香兒是要跟著娘親的!」
胡嬌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心志卻如此堅定,她想要與一家人同舟同濟,不但沒錯,反令人欽佩。
旁邊韓蕊聽到這話不由冷笑一聲,從最開始的聲嘶力竭到如今的數月煎熬,她只求有一日能出去不被傅家牽累,每次永寧公主來探監都被她催逼著前去見今上求情。
只不過……她當年與今上有一段孽緣,永寧公主也知道此事,去求見了幾次今上,正逢今上在與朝中重臣商議政事,哪得空見她?她往後宮去求皇后,皇后對韓蕊厭惡之極,嘴裡應承著,還要寬慰她,但實質上卻絲毫也不曾向今上提起過此事。
永寧公主也暗中猜測皇后也許知道了什麼,這才只應承不辦事。
她也去求過太后,還是不曾將韓蕊放出來。
太后倒是盼著傅家人能夠從牢里放出來,好幾次在永壽宮裡發脾氣,讓今上下令官員停止審傅家人,但今上每次都只是敷衍太后,寸步不讓,還安慰太后:「朝中重臣都瞧著舅舅呢,若是舅舅當真清白,到時候兒臣親自前去天牢請舅舅出來,讓舅舅風光回國舅府。」
「那若是真的查實你舅舅有罪呢?」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太后氣的將案上白瓷青蓮的魚碗都砸了,指著今上的鼻子破口大罵:「白眼狼!你舅舅為你籌謀多年,哪想到你卻是只白眼狼,如今坐上皇位就翻臉無情了,你怎麼不去死啊你?」
今上面色一白,很快又恢復了血色,竟然還向著太后一笑,「兒臣還有許多政事要處理,就不耽擱母后養病了。」
從永壽宮裡退出來的時候,他身邊從太子府里就跟著的宦官高甫到底忍不住了,替他委屈:「聖上何不將一切都告訴太后娘娘?」
「告訴什麼?」今上背著手悠閑的從永壽宮裡走了出去,一路走在宮掖之中,瞧見宮女鮮嫩的顏色,被宮牆切割成的窄窄的四角天空,笑的十分隨意:「告訴太后她的兒子所剩時日不多?東宮專門為朕調養身子的太醫與舅舅大有淵緣?」
高甫眼中瞬間要湧上淚來,他是自小跟著太子的,與太子感情十分親厚,聞聽此言心裡極為難過,卻又強忍淚意:「聖上說哪裡話,賴院正醫術十分高明,若非他這幾個月侍候陛下,哪裡能發現得了呢?他既能發現,想來悉心調養也定然能治好的!」
五月底,國舅一案鐵證如山,今上下旨,國舅傅溫以及傅溫長子傅明朗斬首,傅開朗全家流放嶺南,傅家其餘人等發配往西北沙州。
太后聽到這消息,原本是要掙扎著去紫宸殿找今上算帳的,才走出幾步就暈了過去。
傅溫向協理審案的許清嘉請求,想見今上一面。
許清嘉代為轉達,今上沉默許久,終於前往天牢見傅溫。
這是甥舅兩個此生最後一次見面,傅溫身著囚衣,被獄卒單獨安置在一個囚室里,身上也略微打理了一番,盤膝坐在天牢的稻草堆上,多年上位者養成的氣勢,竟似身處金馬玉堂。
看到今上,他竟然微微一笑,也不行禮,只道:「你來了。」
今上亦面上含笑,竟然好似舊時甥舅感情融洽之時,問一句:「舅舅想見我,所為何事?」他身後跟著的高甫已經恨的眼珠子都紅了。
傅溫忽大笑起來,「初時想著要見陛下一面,有許多話要講,如今真見到了,竟似無話可說。」他原還想著,今上或許會念甥舅之情,對他網開一面。更有宮中太后,今上素來孝順,這斬首的旨意多半也是被臣子脅迫,比如寧王等人。
及止見了今上,看到他淡笑著的表情,一顆心直落到了底處,摔的粉碎。他是資深政客,內里如何詫異震驚,到底面上還能保持紋絲不動,只覺許多話已不必再說。
「舅舅既然無話可說,朕倒有幾句話想講出來。自朕即位之後,賴宗泉接替了原來的太醫,調養了一段時日,才發現這幾年朕已被人下了葯,只不過藥性十分緩慢,能令朕逐漸的衰弱下去,不知道的還當朕素來體弱,舊疾複發,不能主理朝政。若非舊年賴宗泉曾經替朕診過脈,知道朕已經完全康復,是定然想不到這裡去的。這事是舅舅的主意吧?」
陪同著今上一起來的許清嘉聽到此語頓時心驚,再想不到今日能聽到一樁秘聞。如今朝中未穩,今上龍體欠安,他心中已隱隱帶了不安之意,也不知道今上龍體要不要緊。
傅溫倒也不曾抵賴:「陛下小時候還是很乖巧聽話的,只是越大越不懂事了。」
武坤早就想到這點了,定然是他這兩年與國舅屢次意見不合,這才引的國舅動了手。若是還似從前一般一切都聽從傅溫的安排,或者他並不會下手。
而傅溫動手,恐怕也是因為發現先帝身子骨不好,後來政敵賈昌與許棠都已經倒台,朝中再無敵手,太子對他已有芥蒂,任由太子登基不如扶植皇太孫登基。
到時候他要權有權,要錢有錢,又是皇太孫舅公,一把把持朝政,就算是更進一步也未可知。
而這一場甥舅里在暗底里的無聲較量終究因為來自雲南的信而提前暴露了傅溫的布局。
武坤心中慶幸不已。
「舅父還是安心上路吧!」
他從牢房裡出來,身上龍袍之上的金線綉紋微動,腳下高腰靴一步步跨出去,獄卒跪了一地,山呼萬歲,傅溫就看著他一路而去,帶著從小養成的優雅尊貴,將一切的人與事都踩在腳底下,宛如土埃。
國舅爺忽爾闔目,窮盡大半生辛苦籌謀,到頭來都付水東流。
永和元年秋,國舅傅溫與長子傅明朗被處斬,傅開朗一家流放嶺南,其餘傅家人流放西北沙州,韓蕊也不能倖免。
永寧公主曾大鬧紫宸殿,被今上一句話就制止了:「如果朕沒記錯的話,姑母還有韓表弟呢。」
她再愛女兒,也不能罔顧兒子的前程。
而自國舅府一干人等被處斬之後,太后就病倒了,時常在醒時咒罵武坤,咒武坤去死,恨自己當初沒有將武坤掐死,竟然還精心養大。
當初有多著緊此刻就有多恨。
就算見到皇后也不給好臉色。
今上常去永壽宮探望太后,聽著太后惡毒的咒罵似乎也不甚在意。
傅溫倒台之後,朝中又換了大半的官員,所有傅系官員斬的斬,流放的流放,被貶為庶民的永不錄用。
同年秋,今上提拔了一批以許清嘉為首的寒門官員。而許清嘉時任戶部尚書,又加封為太子太傅,行走政事堂,掌中書令之職,從三品升至一品,權傾朝野。
而寧王得封尚書令,只是他尚有一等親王爵,因此眾臣只以王爵呼之。
以本朝官職而論,中書令尚書令皆是相位,入得政事堂便是民間俗稱出將入相,乃是莫大榮寵,朝中官員見到許清嘉,都要稱一聲:「許相」。
夫榮妻貴,如今胡嬌在京中官眷里也是頭一份,就算是寧王妃與永寧公主見到她也要禮讓三分。
許東鴻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郎,過了年就要十九歲了,她自己尚不覺得兒子年紀老大,但每次赴宴都被人提起兒子的親事,這才倏然而覺長子似乎要成為大齡剩男了。連帶著已經十四歲的許珠兒也成了京中人家聯姻的首選,已經有不少人家探她的口風,許府擇婿的標準。
每到此時,胡嬌就笑的很是謙虛:「其實真沒什麼特別的要求,只要人上進,性子寬厚,待我家姐兒好。」眾人大鬆了一口氣,就聽到她最後一句:「只要比照著我家相爺去尋就好了。」
眾人吐血:「……」這還是沒要求?
許相整個大周朝也只有一隻好吧?試問誰見過身為相爺後院除了夫人之外連個紅袖添香的丫環都沒有的?
去過今上新賜給相爺那座五進的大宅子的婦人們都會產生一個念頭:相府後院也太空闊了吧?
丫環都是本份老實的,容貌皆不出挑,看著都是老實肯乾的,就連個妖嬈些的舞伎都沒有,小妾通房之類的更是滅絕,相爺夫人在許府後院唯我獨尊,將來娶了兒媳婦,只要做個老封君等著享兒孫福就好了。
可是再瞧瞧相爺夫人,也不知是生活的舒心之故,還是別的原因,總歸瞧著也就二十七八歲年紀,極為年輕,離老封君似乎還差著幾十年的距離,如今恰如一朵開的正艷的牡丹,說不出的雍容華貴。
也有好事的婦人按相國夫人閑談掐指來算,她十五歲成親,正是相爺高中榜眼那一年,已經過了二十年了,相國夫人如今三十五歲了,倒是瞧著比本來年紀還小上許多。
這本來也沒什麼,長安貴婦歷來都喜保養之術,面嫩些也是有的,哪知道永和二年,許府傳來喜訊,相國夫人又有了。
本朝婦人也有四十幾歲還生養的,相國夫人這個年紀有了也不算晚,各府官眷有不少都遞了帖子想上門,胡嬌只揀相熟的關係要好的幾家,其餘的都加了回禮退回去了。
這其中就有韓夫人以及夫婿提調回京的韓娘子,還有因銀礦案而立下功勞被提拔進京的高正內眷,多年未見的高夫人。
銀礦案之事,高正與崔泰以及崔五郎六郎都是受益者,這些人在邊疆多年苦熬,最終因此案而被提拔進京。
崔泰如今做了禁軍頭領,負責大內安全。
而崔五郎崔六郎以及高正皆進了南衙,各有官職。
高娘子多年不見胡嬌,進了長安之後第一時間便向許府遞了帖子,二人相見不由百感交集。
她們認識起於微時,哪曾料到二十年後竟然是這般光景。
高烈比武小貝小了大半年,如今也已經是十八歲的少年郎了。聽說去年就已經成了親,娶的乃是高正營中袍澤的女兒。
高小娘子也早已成親,聽說已生了一兒一女,日子十分順遂,只是高正舉家遷往長安,她亦傷感不已。好在長姐也嫁在了雲南郡,姐妹倆倒可常來常往。
胡嬌離開雲南郡多年,如今提起故人也十分開懷,「那段夫人呢?」這一位性格十分合她胃口,倒是多年未有音訊了。
提起段夫人高娘子就忍不住捧腹:「原本武官與文官也不怎麼來往,只是都在雲南郡住著,倒也能時常聽到他們家的消息。段功曹多年一直在老位子上不曾挪窩,段夫人便說這是他貪花好色之故。若是如許大人待夫人一般,保不齊早高升了。如今段功曹倒被夫人壓的死死的,倆小子都這兩年都陸續成了親,日子也過的不錯。」
胡嬌大笑,「這話高姐姐就該告訴高大人,懼內可是陞官的不二良方啊。」
不知怎的,這話經由高夫人轉述到了高正耳里,大嘴巴的崔五郎都知道了。最後傳進寧王耳里,他還拿此話來打趣許清嘉:「許大人官拜太傅,看來還是夫人的功勞。」
許清嘉最近真是腳底打飄之時,多年未有喜訊的老婆忽然懷孕,比之他升任太傅以及中書令還令人高興。聽得這話不由詫異,難道這官職不是自己辛苦打拚來的?不過夫人保證後勤,這功勞還是有她的一半的。
等他真正弄清楚了寧王打趣的原因,回去對著孕婦問起來,那口氣卻濕軟的不像話:「聽說夫人有言,懼內是陞官的不二良方?」
於是府里那些新進的丫環們就都為夫人捏了一把汗,已經升任管事媳婦子的臘月與小寒皆扭頭偷笑,將丫環們通通趕了出去,再替相爺夫人輕手關好了房門。
小丫環穀雨與白露都對夫人的安危表示擔心:「夫人還懷著身子呢,相爺……不會是要審問夫人吧?」
聽說相爺斷案十分厲害,這幾年的銀庫盜銀案,戶部空印案,銀礦案相爺都是斷案的主力,外界將相爺傳的神乎其乎,說是只要他瞧一眼的帳本子,就沒有瞧不出問題來的。還傳相爺過目不忘,因此許府新任的帳房先生行事格外謹慎小心,就連一文錢的開銷都要記在帳上,生怕落到相爺手裡,沒有好下場。
而事實上,相府的內務帳本全都是夫人查的,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誰知道夫人有沒有這項本事呢?就算夫人沒有,但萬一夫人看帳被相爺撞上呢?
臘月與小寒是前來回話的,見倆丫頭擔憂的目光,頓時齊齊偷笑,皆心道:難道擔心的不該是相爺嗎?夫人有什麼好擔心的?!她不欺負相爺,相爺就該偷笑了!
內室果然與臘月小寒想像的一樣,胡嬌挺著微微顯懷的肚子做勢要往許清嘉身上撞,口氣是一如既往的蠻橫不講理,只是眸子里暗藏的笑意泄露了她的底細。
「怎麼,難道我說錯了?」
「姑奶奶,小心你的肚子!」年輕的相爺忙忙扶住了她的雙肩,將她往懷裡攬。
「專註公務跟專註女色,結果能一樣嗎?你若是不懼內,早分神納妾盡享美人之福了,哪裡會做個勤勉的好官,升到如今的地位?所以說你陞官自然是我的功勞!」胡嬌振振有詞。
儒雅清雋的相爺竟然覺得無言以對,將她這個道理套用在別的官員身上,竟然是意外的合理。
他很想自己分辯兩句,不過看到老婆燃起的鬥志,心中好笑,竟然也隨聲附和:「阿嬌說的對,若非為夫懼內,焉能到今天的地位?」為了表示懼內,當晚相爺還親手服侍老婆洗澡洗腳,才將她哄上床休息。
五月里,寧王親自上門,為武小貝提親。
「王爺問過小貝了嗎?就這麼貿然上門。」相爺視女兒如珠如寶,總覺得別家的臭小子都配不上他家閨女。不過武小貝……似乎還是可以考慮的。
許清嘉跑回內院與老婆商量,將寧王晾在前廳,倒引的寧王大笑不絕。
誰能想到許相爺連兒女婚事都做不了主,要向夫人請示回報?
果然懼內之名不假。
胡嬌正與臘月小寒一起為新生兒裁衣衫,對肚子里的這個小傢伙的性別猜測不已,聽到寧王親自上門提親,頓時一陣心塞。她家閨女才及笄就有人上門提親,而且提親的對象還是她不得不慎重考慮的。
以往也有別家官眷半開玩笑的提起此事,但胡嬌總以女兒年紀小為由推脫了。
她將許相爺推出房去,「你去前廳陪王爺,這事得容我考慮考慮。最好是讓小貝過來一趟,我要當面跟他談談。」
相爺回前廳轉述夫人之意,寧王表示了解,又與許清嘉聊了會政事,才告辭而去。
胡嬌閑來無事,去許珠兒的小跨院去瞧女兒。自從小夥伴傅香被流放嶺南之後,她就意志消沉了很久,也只有每次武小貝來的時候,帶她出去玩才能讓她開懷一點。
而胡嬌又因懷孕而休養,還有許小寧常來磨纏她,女兒乖巧懂事不粘人了,她倒覺得輕鬆了一點,仔細想來似乎自懷孕之後精力不濟,就有點疏忽女兒了。
她進去的時候許珠兒正在練字,見到她忙放下筆去扶她:「娘親怎麼來了?」
相府五進的宅子,就連散步都有個很大的後花園,想要吃什麼用什麼自有僕人捧到手邊,因此最近胡嬌的生活過的十分之墮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竟然也難得的閨秀了起來。
胡嬌有兩個月沒進閨女的房了,看到房裡新添了許多小玩意兒,問起來,幾乎都是武小貝帶她買回來的,有些還有好玩的趣事。許是許久沒見娘親過問過自己的瑣事,許珠兒興緻上來,竟然拉著娘親將她房裡新添的東西都瞧了個遍,講了一下午的時光。
末了,胡嬌摸著女兒的腦袋,十分猶豫的問她:「若是成親,珠兒覺得軒哥兒跟小貝哥哥,哪個好?」
她那從前沒心沒肺的女兒似乎靜了一瞬,小臉上漸漸染上一絲緋紅:「軒哥哥就是表哥……就是哥哥。」
哪裡還需要再問?
她臉上的紅暈就說明了一切。
武小貝來的時候很是忐忑。
成親之事,寧王問過了他的意思,原是想著跟皇上提一聲,想讓皇后幫忙相看的。他對寧王妃看人的能力不太相信。哪知道問及武小貝,這小子竟然難得的紅了臉,憋出了一句:「兒子覺得……珠兒就不錯!」
十八歲的少年郎,只除了雙肩還沒有他寬,個頭卻已經與他一般兒高,站在他面前竟然還跟個孩子似的,虧得他臉皮還不夠厚。
「許夫人若是知道你惦記上了她閨女,不打死你才怪!」寧王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笑罵道。
寧王的態度給了武小貝勇氣,他抬頭與寧王平視,十分的誠懇:「兒子覺得只有兒子才能像許爹爹一樣疼珠兒,而且對珠兒一心一意。況且兒子又知道珠兒的喜好,她從小就是個哭包,傅家出事之後她哭了許久,若非兒子開解,她哪裡能開開心心的過下去?所以……所以父王就成全了兒子吧?」
同他一樣高的長子摟著他的胳膊上來要撒嬌耍賴,被寧王一腳給踢開:「臭小子,滾遠點兒!這麼大了還做什麼怪?」
旁邊侍候的人都低頭悶笑,對這位小爺的無賴充滿了敬仰之情。
誰人能夠相信寧王府里氣宇軒昂的小郡王竟然還有這麼不著調的一面。
寧王也對這小子無可奈何。自小就是這副樣子,不理他他也能歪纏上來,耍起賴來哪管他的冷臉?府里三個兒子,就這一個拿他沒辦法。
對於說服胡嬌,武小貝用的還是說服寧王的那套說詞。
胡嬌聽完之後,竟然無言以對,只能用暴力來宣洩心中的鬱悶之情:聽說童養媳的,可沒聽過童養婿的!
武小貝諂媚的湊上前去任她打,還孝順的叮囑:「娘啊,你小心點自己的肚子,若是覺得不解氣,就讓小寶哥回來揍我嘛。反正我皮糙肉厚,禁揍。」
胡嬌都被他氣笑了,瞪他:「小時候可沒瞧出來你這無賴鬼心眼多的!」
許珠兒親事定了下來,寧王又催促著成親。胡嬌想到許小寶就頭疼。
本地兒女親事向來是按著排行來的,長子沒成親,閨女先嫁了。保不齊讓外人怎麼議論他呢。
不過將武小寶狠揍了一頓的許小寶神清氣爽,對此全無異議,「男兒先立業後成家,我哪裡像有些沒出息的人一樣凈惦記著成親了?」
才被揍過的武小貝湊到胡嬌面前去,讓她瞧被許小寶揍出來的印子:「娘你瞧瞧,哥哥多狠!」被許小寧大肆嘲笑:「男子漢大丈夫,這麼一點疼也挨不得!」被武小貝在額頭上敲了一記,小男子漢就哇哇叫了起來,瞬間淚花就在眼眶裡打轉了。
今上得知許府與寧王府結親,下賜了一座郡王府以備武輝成親。
寧王專程前去宮中謝恩,為寧王府請封世子,又向今上提起,等武輝成親之後,想帶著長子長駐雲南。
「臣多年在雲南散漫慣了,始終不喜歡長安城,等曜哥兒繼承了寧王府,臣也想到處走走看看,在雲南養老。那裡氣候溫潤,就算百夷之地如今已逐步漢化,到底還需有人鎮守邊陲。」
今上挽留再三,寧王去意已定。
曜哥兒的世子之封很快就下來了,這大大抵銷了寧王妃關於武小貝繼承王府的恐懼。寧王大張旗鼓的為武小貝說親,這般重視長子婚姻,她不得不防。
因此,就算是武小貝娶的是胡嬌的閨女,成親之日又是在郡王府行禮,名份已定,她心中也已大安。
寧王要帶著長子長媳長駐雲南的消息是武小貝與許珠兒成親之後才傳出來的。
胡嬌的第一印象是去找寧王拚命:魂淡竟然唆使你兒子拐了我閨女去雲南?拆散別人家骨肉必須不能忍!
不過她低頭看看自己已經瞧不見腳尖的腳子,悻悻罷手。
寧王妃聽到這個消息,足有一刻鐘的愣神:「王爺他……他真的決定要長駐雲南?」
侍候她的嬤嬤也知最近幾年寧王與王妃感情冷淡,幾乎形同路人,有關府里的事情都是各自單方面決定。
「郡王成親之後,前院就開始收拾行李了,聽說已經收拾出來了十幾個箱子,從武器到書籍,瞧這架勢,王爺的私庫都要被搬空了。聽說聖上已經撥了一筆銀子,在雲南郡修建寧王府了。」
寧王妃內心多年所求,就是讓兒子繼承寧王府的一切,可這不包括將丈夫給趕出去啊。
她的人生計劃里是等庶子們都分府另過了,就算相敬如賓,夫妻倆也可以白頭到老。等到曜哥兒成了親生了孫兒之後,她與寧王的關係自然會破冰。
到時候她與寧王含飴弄孫,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見過了寧王寵武小貝,她相信寧王對小孫孫會更歡喜的。
只是,她的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九月初五,大吉,利遠行。
寧王府中門大開,一大早就有僕從將東西裝車,整整十幾車的東西,寧王的私庫只留了三分之一,其餘盡罄。
宏哥兒一大早就起來送寧王,他也到了成親的年紀,只要成了親就能分府另居,兩個兒子的親事寧王皆託了今上,求皇后多掌掌眼。
若非周側妃還在長安城,宏哥兒都恨不得跟著寧王去雲南。
寧王此次前往雲南,連一個身邊人也沒帶。當年跟著他一同從雲南回來的尚美人等都留在了府里養老。
車隊從王府全部出去之後,又侍衛牽了馬過來,寧王回頭,向眼淚汪汪送別的寧王妃道:「王妃保重,以後府里就交給曜哥兒了。」
寧王妃瞬間覺得天都要塌了似的。
從前寧王在邊陲,哪怕知道他在打仗,可每過三五年總能回來的。這幾年他長住王府,寧王妃都習慣了府里有他。哪怕夫妻感情不好,總歸他還是頂天立地的存在,府里有了他就跟有了頂樑柱一般。
可是寧王如今卻是不願意再回長安城。
哪怕她早就已經不指望著寧王的溫柔體貼來過活,此時此刻心中也湧上一股說不出的難受,好像自己錯過了什麼東西,再也找不回來了。
車隊到達城外灞橋,便與郡王府的車隊合為一處。
胡嬌挺著肚子在此送別武小貝與許珠兒,拉著女兒的手捨不得離開,許清嘉在旁護著,生怕她傷心過度,還要一遍遍開解:「等過兩年你生了這個小的,我就帶你去雲南看珠兒跟小貝。」
被她橫了一眼:「信你才怪!」誰見過工作狂翹班帶老婆到處玩的?
相爺被老婆搶白,訕訕摸了摸鼻子。
好在女婿就是養子,從小看到大的,倒也不覺得尷尬。
另外一邊,許小寶許小寧以及軒哥兒一起前來相送,許小寶與許小寧尚不覺得什麼,軒哥兒卻傷心許多,只不過自從聽到許珠兒與武小貝訂親,他就將此事咽回了肚裡去,發憤苦讀。
胡厚福與魏氏接到消息的時候也是震驚不已。他們原還想著,許小寶未訂親,那珠兒也不著急。哪知道許珠兒卻先一步成親了。
他與魏氏接連幾日將給許珠兒攢的嫁妝給裝到船上,隨船一起來長安。
待見了許珠兒提起武小貝那歡喜的神情,倒也無話可說。
郡王府里今日車隊里的大半東西都是郡王妃嫁妝,其餘的便是寧王與寧王妃,還有今上所賜,各府賀禮之類。
見到寧王騎馬而來,武小貝牽著許珠兒前去迎他,呼一聲:「父王!」
許清嘉始覺做了一樁賠本的買賣,本來替寧王養兒子就算了,結果兒子大了將自己閨女也拐跑了,還要跟著去孝順寧王,他心中這口氣實不能平,對寧王說話就含酸帶醋,搞得寧王回他一句:「怎麼本王聽著許相竟然比本王府里那些婦人們醋性都要大?」
胡嬌「嗖」的轉頭,立刻去瞧自家夫君。
發什麼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嗎?
許清嘉見自己差點引火燒身,立刻揮手催寧王啟程,又去哄老婆。
胡嬌與許珠兒母女倆揮手作別,一行人很快絕塵而去。
十月中,胡嬌產下次女,取名玉兒。
這一次她發折誓,一定要看好自家小閨女,不能讓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給拐跑了。
今上聽聞相府喜獲千金,還特意賜下玉如意以及金鎖等物。
他如今咳疾愈發嚴重,上朝之時也能聽到零星咳嗽聲,議政之時更是咳的厲害。為此朝中重臣都很是擔心他的龍體,太子年方十一,就算性格敦厚,但年紀也太小,不足以挑大樑。
此種情況之下,齊王與蜀王也提出回封地去,獲今上允准,年後就可離開長安。
永和三年春,齊王蜀王先後啟程前往封地。
四月頭上齊王在魯地閑逛,看到有個落魄的男子從街上走過,旁邊人都打趣的問:「相爺家表兄,這是匆匆忙忙去哪兒?」
那男子形容憔悴,似乎生活困頓不堪,朝著那打趣的人吐了一口痰,這才走了。
齊王是見識過許清嘉手段的,對這位本朝權相倒有幾分佩服,能從一介寒儒爬至今的地位,憑的不是裙帶關係,阿諛奉承,而是真本事,就足以讓人敬重了。
不過沒想到還在此間能在魯地能瞧見此等奇景,當下就笑了出來:「難道真是許相家親戚?」
隨從去旁邊打聽了一番回來,只道方才那男子姓鄭,對外一直嚷嚷許清嘉乃是他家親戚,舊年似乎也曾去過雲南府認親,不過卻灰頭土臉的回來了,後來生意一落千丈,再也沒緩過來。聽說前些日子鄭家老頭兒已經去世了,家業早被敗的不剩,這鄭家大郎如今在外打些零工糊口度日,此後齊魯之地的人都不肯相信他家跟許大人有親了。
「這些人多半也是攀附權勢之輩,若真是許大人舅家,難道他不會妥善安置?」
齊王一笑,帶著隨從去了。
永和三年秋,今上駕崩。
永壽宮裡,太后吃完了早飯,才喝了半碗葯,準備攢足了力氣再罵今上這逆子,卻不想外面宮女沖了進來就朝她跪了下去,似乎天都塌了,「娘娘,皇上駕崩了……」
殿里的宮女宦官頓時撲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太后還有點愣神,「皇上……駕崩了?」
她天天咒著兒子死,可也真沒想過他會死。她只是難以排遣心頭恨意,這才對兒子惡毒咒罵的。
「賤婢,胡說什麼呢?!」葯碗連同半碗葯都一同砸了下去,直砸的那宮女額頭出血,被葯汁糊了一臉。
那宮女面上血水葯汁眼淚糊了一臉,也不敢擦,只大哭:「娘娘,是真的,陛下駕崩了!聽說是早朝的時候在御座上吐血而亡……賴院正趕過去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太后直直朝後厥了過去,被宮人掐著人中醒來之後,她頓時放聲大哭。
孝宗武坤即位只有短短的三年,就結束了他的一生。
只因前兩代帝王大刀闊斧的清查本朝貪瀆違紀,國庫豐足,朝政清明,太子武曄繼位十分的平穩。又有孝宗朝時的一干能臣幹吏,小皇帝即位之後除了每天上朝,看摺子,還要聽幾位太傅講課。
永壽宮裡,高甫跪在太皇太后面前,將傅國舅向孝宗下藥之事講明,見太皇太皇神情怔怔,悲喜莫名,怕她不信,慘然落淚:「先帝在時,念著母子之情,不想讓太后傷心,這才將此事隱瞞。若非傅老賊向先帝下了葯,他本來已經康復,自然可以如憲宗他老人家一樣做幾十年的皇帝!」
「住口!」
侍候太皇太后的宮人早知道這對母子是因傅溫而起的嫌隙,最終無可挽回。況且太皇太后一向對國舅放不下,高甫竟然敢稱傅溫為傅老賊,簡直是不怕死!
太皇太后似乎完全沒聽到高甫對傅溫的稱呼,身上一下來了力氣,立刻喚人前去傳召賴宗泉前來對質。
當日,高甫撞柱而亡,太皇太后緊攥著胸口,似乎那裡壓著沉沉的石塊,讓她喘不上氣來。她每喘一次,都要想到,她親口咒死了她的親生兒子!
那時候,他生下來,她多高興啊!恨不得將這天下都捧在他腳邊。
他身體不好,她沒日沒夜的守著他,生怕他有一點點不舒服。
如今,傅溫去了,兒子也去了。
這一切的恩怨都隨著他們甥舅倆而即將塵封,獨留她在這人世間忍受著錐心之痛……
「求仁得仁!」
太皇太后對著靜夜虛空輕輕耳語。
翌日,太皇太后駕崩。
次年改元,年號建明。
建明元年,新帝大赦天下。
胡嬌閑坐庭前,看肉嘟嘟的許玉兒搖搖擺擺走路。
這小丫頭才一周歲過點,正是精力旺盛喜歡走路的年紀,對什麼都好奇,就連垂垂老矣的花貓與大牛都不放過。兩隻狗已經很老了,連骨頭都啃不動了,大約也就是這一兩年的光景,但對許玉兒還是很和善,小丫頭搖搖擺擺走過去摸它們的耳朵,兩隻大狗就緩慢的搖下尾巴表示親熱。
許清嘉處理完公事回來,索性也坐在她旁邊陪著,笑嘆:「還是夫人悠閑。」
胡嬌輕笑:「我除了養養孩子,還能做什麼?」碰上個工作狂的丈夫,難道還指望著他陪自己不成?能抽時間回來夜宿在一張床上,她就該謝天謝地了。
許相爺似乎對此也頗為歉疚:「等我老了致仕了,就陪你到處走走,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騙人!」胡嬌嘴裡指責著他,卻側頭枕在他肩上。
相爺伸臂攬住嬌妻,微微一笑,再不多言。
他向來信諾,當初打定了主意要娶她,就一定會回去實踐諾言。如今答應了她等致仕了就帶她到處走走,就一定能做到。
只不過,他們都沒想到,這個承諾來的很晚很晚。
直到彼此蒼顏華髮,一起攜手經歷過很多年的風浪,才有機會離開長安城,去踐守年輕時候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