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說:「能不能給我一點點愛?」
那孩子說:「能不能給我一點點愛?」然後跳下了12層樓。
那孩子說:「能不能給我一點愛。」
每次想到這句話,我總是心傷。
青春時期的悲苦烙印,好像曾經被火燙下的傷痕一般,在黃色的肌膚上留下了淺褐色的疤痕,不注意是看不到的,可是在被燙傷的瞬間所留下的痛,卻是我永遠無法忘懷的。
為什麼要選擇結束呢?
「要一點點愛」聽起來多卑微,卻又多真實。
出生時的自己,被母親送去給保姆照顧,後來就乾脆交給奶媽寄養,但還是快樂的。在眷村長大的我,常常是赤著雙腳,跑遍了村落的前前後後,也會經常到大鵬劇校看那些學生練身段、吊嗓子。有時師父打得很兇,奶媽就會嚇嚇我:「不乖就送你去唱戲。」只要這句話一說出來,討厭吃飯睡覺的我,一定會很快的就把該做的事做好。
住在四周的小朋友都已經上學了,只有我太小,所以平常也沒人和我玩,我的伴常常都是街頭的狗,又或窮極無聊的搬張小板凳坐在街口,向前看,數數來往的車:「紅的一、白的三、黑的三。黃的六。」再不,抬起頭:「張媽媽洗白衣服+劉媽媽洗紅衣服,白色衣服三件。紅色衣服一件。花衣服五件。」就這樣一個小小身影,玩著數顏色的遊戲,等到奶媽賣完愛玉冰回來,我就會拉著她報告:「鍾媽媽,花衣服五件贏了,」或「黃色計程車15輛贏了。」鍾媽媽常常會一邊煮一邊有一搭沒一招地應我:「喔,好棒喔,真的喔。」聽到鍾媽媽的答應後,我會好滿足好滿足地跳開。
後來母親來探望我,我躲在鍾媽媽衣角後面,不肯叫她,母親心裡一寒,決定帶我回家。
在台灣讀到小學三年級,為了想讓我學英文拿英國護照,母親又將我送去了香港。在香港時,生活清簡,我的皮膚不好,又假性近視,小時胖胖的我,瘦得像木柴一樣,雖然割捨不下我當時優良的成績和已經有基礎的英語能力,但母親卻還是擔憂她長期在台灣。星馬。日本跑碼頭唱歌,留我和大姐在香港,會越來越糟,又把我接回了台灣。
想想母親其實也好辛苦,但為什麼在我整個青春期時對她只有「」一個字,而那個字是我萬萬再也寫不出來的。
不久後,母親再嫁到日本,接了我和三姐去,我開始寫日記。
1984年3月28日
「記得有一次晚上,夢到好笑的事,笑著笑著就醒了。還有一次,哭著醒來,黨真的流淚。昨晚又再一次,醒來時臉上儘是淚水……
日記從1983年開始記,算一算也有十多年了,當我再翻開它時,卻看到少女的自己,不只一次地寫:
我討厭孤獨,討厭寂寞,我好希望誰來陪我,我也好討厭自己……
和母親的代溝,在學校的孤立感,永遠在學習新的語言,永遠在交新的朋友……
永遠在道別。
我在日記上數落母親的不是,她看了日記,和我爭吵,氣不過也會打我。她打我,我又在日記上寫更不孝的字眼。
到學校,我很沉默又好像很活潑,下了課和同學嘻嘻哈哈,上了課魂又不知道飄到哪裡,我好像很合群,心裡卻又孤單。念了中三以後,我的話漸少了,日記和越寫越長。而字跡常會因為青春苦悶的淚水,糊成一團。
我多能了解那些選擇不再面對生命的孩子心中的苦痛啊!
對好多已走過的成人來說,也許幼稚,也許太不珍惜自己。彷彿一個大人掉了10元不覺可惜,但對一個孩子來說;那也許就是他的全部,那裡面有他夢想的一切。二塊錢的糖果,三塊錢的英雄貼紙,五塊錢的玩具槍。如果這10塊錢掉了,對他來說,就好像失去了這個世界,會有什麼意義呢?
我曾經嘗試美工刀割自己的手腕,也打破過玻璃杯來劃傷自己的手背,甚至爬到學校的最頂樓向下望。
然後母親傷心的臉,同學排隊來探望我的臉,老師和老師之間討論我時推推眼鏡的動作,甚至暗戀的他會一輩子記得我。
我沒有跳下去,但我常想,跳下去應該也會不錯吧。
我以為我看得到,看得到他們為我而哭,然後我因此而得到了愛。
一直到現在,十多年了,我還常常夢到那個苦痛不能掌握命運的自己。躲在角落看父母口角的自己。想閉上眼睛結束一切的自己。
只要一點點的愛?唉,我多能明了。
「只要一點點的愛」,那個孩子說。聽到這句話時,請你記得一定要告訴他:「不只一點點,只要認真努力地活下去,夢會追求得到,愛也一樣,到時,不只是一點點,也許會滿溢得讓你無法承載,就像我現在一樣。」
我走到房間里去撫摸你的臉頰,九年了,我們也認識九年了。這九年里,不能說沒有風雨,可是,再回頭去看過往的記憶,所剩下的,卻只是現在的安定和寧靜。
我什麼都不要了。
當打開報紙看到許許多多人談到自己的壯志、抱負時,我的心裡卻只想和你組一個家。我從來不在乎外面的世界對我們之間有什麼猜測和評語,但你對我的好和寬容,讓我真的感覺自己前世修了什麼福報,能夠與你相識。
不只一次翻看舊日記,從初識你,到爭吵,又和好,又疏離,我真正學會了愛,而且相信我們可以相守到老。
剛進歌壇,壓力太大,父親又透逝,原本對生命就諸多懷疑的我,卻在此時認識了你。雖然你大我很多,但我們兩個不過是個孩子。對這樣匆匆而來的憂館愛情,其實是很害怕又不安的。轉眼九年,我們漸漸成熟,學會了愛的真義,是一種依賴依靠,也是一種相信相依。
你讓我變好,而且對愛不卑微。
雙魚座的我愛起來,其實是很哀憐的,會把自己放在一個犧牲和奉獻的角色。又愛胡思亂想,常常對著你掉淚,說自己沒安全感。又或看多了愛以後,又怕受傷害,於是又掉頭抽身。你常常被我的情緒弄得不明所以,可是你不願動搖,你說你怎麼也不會變。
對你說謝謝,是不是太多餘?
前一兩年我拍戲,去日本發展,見面的機會少了,我在東京租了一間小屋,自己煮飯打掃,又或者看書寫字。在第二原鄉的異國里,好幾次冬季深夜裡下起大雪,我會想到你,寂寞的時候我會想到你,有時候熬不住,撥電話給你,你總是說:「沒關係,太累了你就回來。」那反而給了我向前去的動力,因為我心中安定。
想起初相見的日子,你和我的錢包里,常常放的只是數百元,坐車都會提心弔膽怕不夠付。到今天我們靠自己的雙手和努力所擁有的生活環境,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財富,卻常讓我相信執著和堅強比什麼都重要。
而執著、堅強正是我心中的你。雖然在很多事物上,我們走法完全貼近對方,像我愛看書、較問的藝術電影,喜歡骨量跟概,你卻最愛拿著遙控器對著電視亂轉,但這些又有什麼關係呢?在好惡的領域裡,我將自己交給朋友、而在你這裡,我感到一個永遠的肩膀可以依靠,我想,已經夠了,我滿足了。
我很愛孩子,將來想要好多孩子,有男有女,等女孩長大一點,我們可以一起織毛衣和圍巾,她織給哥哥,我織給你。
我還想學煮菜,做甜品。養生的食物。我希望將來我的家人身體健康,安樂踏實。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選擇了婚姻,我希望我的歌迷們能成為我的朋友一般,還是在我身邊,我們可以繼續去面對人生不同的階段。就像這九年來除了你以外,還有他們陪我一起度過的青春期和轉型期。
我看著你熟睡如孩子般的臉,想著九年來的種種,忍不住濕紅了眼眶,然後我回到書房,拿出紙筆,寫下感受。
我希望看到這篇文章的朋友,能了解我們其實一如世間男女的平凡,祝福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