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當我剛出社會的時候,我多麼相信只要自己做得好,對人好,這世界一定也會回應的。
門歲從女校畢業,為了家計,進了娛樂圈。我脾氣倔強。好強,既不說討好的話,也不愛胡亂虛偽,於是常常無意間得罪了人。而有些有心人更是常曲解我的語意,將原本單純的一番話,曲解得不堪入耳,其中尤以愛猜測形象端正的藝人,私底下是否如一的文章,更是胡言亂語毫不負責。再者私生活,原本就是個保守的話題,一些媒體卻不顧他人名節,將性、愛等事不入流地繪聲繪影,更令我在頃刻之間,再也不信任這世界,不信任人性。為了保護自己,我開始戴起防衛的面具,年前我的日記寫著:「世間哪有是非公理,只有擁有武器的人才是真理正義。」當時寫的武器,就是指這枝筆。
我從小學起就對文字充滿了喜悅。生長在一個毫無閱讀環境的家庭,母親常為了我讀課外讀物而心中不悅。她因為少時吃苦,一直希望我能有好的學歷,將來謀事方便,不用靠苦力過活,因此常怕我迷戀些「混書」,我還記得看金庸武俠小說的那段日子,茶不思飯不想,夜裡也難眠。當時母親氣壞了,撕了一套套的書,把楊過。黃蓉、令狐沖全推到火坑,化成~堆紙發,我夜裡暗自哭過後,隔日不舍,又到書店裡找,把每天中午25元便當費省了,只喝白開水,當時養我的,全是書本。
書看多了,又愛畫些小人,就開始編起故事了,上課的時候,遇到數理科,我就在課本上一邊畫一邊加旁白說明,寫得不亦樂乎;遇到文科,我便瞪大了眼睛,深怕一刻沒有吸收到知識。如此一來,文科、數理科的成績簡直是天壤之別,而我的級任老師也為此頭痛不已。
會開始寫小說,正式的像篇文章,是國小的國文老師所引導的,那時我五年級,每年作文。壁報比賽,我多多少少都有些名次。剛升五年級換了級任老師,她常常把我的作文拿來讀。上作文課,用小楷毛筆寫,我總是因為寫不完而特別准予帶回家寫,一本薄薄的作文本,三兩下就寫得滿滿的,那種年少單純對文字的愛,真是清澈的記憶。
有一回上數學課,我埋頭苦寫,卻不知道數學老師正從身後走近,一把抽起了課本,還說:「吳同學,難怪了,每回上課總見你很用功,原來你都在寫小故事。」那一整天我心中都忐忑不安,深怕被打手心。下課後,級任老師叫我到教務處,我去了,遠遠地不敢靠近她的桌子,結果她拍拍我,說:「要處罰你,既然你這麼愛寫,快放暑假了,就罰你寫一萬字的文章,什麼內容,多少篇都無所謂。」我滿心的感激,興奮地拿回了數學課本。回家後,我將課本取出,赫然發現課本上的故事被紅筆圈點,而且還幫我改了錯別字,不通順的地方還特別在一旁註解。於是那年的暑假,我交出了自己的第一篇長篇小說,整整一萬字。雖然如今想來一萬字也不多,但對當時的我而言,真是長篇小說了。
至今,我還感謝老師的愛和用心。
國一後,我沉迷的書更多了,看過了金庸。瓊瑤的文字,我開始讀賽珍珠的《大地》系列和《紅樓夢》,也瘋狂地迷戀唐詩、宋詞、元曲,常常和自己比賽,每天讀一首,背一句,雖然常常有讀沒有懂,可是對於從小家人不在身邊的我而言,書中何止有黃金屋,書中簡直有溫暖、有真倩。在書中的人生精彩動人,我多希望永遠栽在書海里而不要去面對自己孤獨平淡的童年。
被接到日本去,面對新的語言文化。初時,幾乎所有的氣力都投注在學習語文及習慣上。
當時中日交流甚少,偶爾我思念台灣,身上也有零用錢,我會搭電車,沿著城市後接海線到橫濱唐人街,買一本比原訂價高出四倍的中文書。書不多,出版社幾乎全是同一間。那時買了趙寧先生的《趙條房八三毛小姐的《流浪》系列,在我這個留日的學生心中,也算是一種對母語的思念。
長期習慣寫日記,從簡單的記事,到後來無所不寫,另外也繼續寫雜文,沒想過當作家,只是愛寫,和另一種對文章的尊敬。
文字的力量,可以使空變有,令人感動,挑起人的情感,它的動人,會讓讀者隨內容起伏。小說跟散文比起來,最偉大的,就是篇篇文章不但有共鳴,文筆精美,且能將作者思想中虛構的人物當真,—一拿來討論,甚至永無休日,那真是寫作的樂趣啊。
既知它的力量,也知能有一絲絲創作的能力是上天的給與,又如何能不尊重文字的內涵。
就我自己而言,初一後赴日就讀,高中讀日本人的高校,中文教育中斷,後回台灣,又立即加入娛樂事業,對自己中文底子無法深植引為憾事,但我不放棄,努力自修,也許我寫得不好,但至少我尊敬這件事,我也真實地去創作。
但是,我不懂,既然神佛上天給與了某些人文字的才能,卻有一小撮人,利用這個天分做為爭權嘩眾取寵的工具,將原本代表真。善。美的創作化成武器,傷害他人,文字的尊敬、良心何在?
報道的可貴,在於將真實的內容轉達給閱讀的人。譬如在第三世界那樣艱苦的環境,有因理想而遠赴當地,然後忠誠地傳達訊息給我們的文字及圖像工作者;也有在戰亂區域,將生死置於度外的狂熱人們,只為了記錄歷史軌跡。還有在每天報紙的不同版面里,或是國家。或是社會、或是藝術。或是娛樂,那一群辛苦奔波的記者們,我常想,當時他們剛從學校畢業,是懷著如何的熱情,如何的理想,來為這個國上傳遞出一篇篇公平。公正。公開的內容。
可是,身為一個偶像歌手。公眾人物,也曾經被許多隻寫傳聞,卻不求實情的文章扭曲。以往聽了這些,有時累及家人朋友,想反擊,又怕種種後果,只能私下流淚,一篇嘩眾取寵的文章,下筆的人只是寫完領稿費,然後就沒事了,但帶給當事者的傷害,卻可能是一輩子的。你認為是個玩笑,對我們而言,卻會使親人蒙羞。朋友失和,文字原是忠實報道,如今卻可以假亂真,理問在?何以訴?
以往八年來,有胡言亂語,我總是順它去,不理睬,但這樣息事寧人,卻被誇大成默認,阮玲玉曾為人言喪命。但到了90年代後期,只要捫心自問,何足以懼?台灣如今紛亂不已,我們努力維持形象,端正生活,要年輕人相信這個世界,愛這個世界,可是有時,我們也不禁嘆氣,真的有公平這兩個字嗎?
現在,我終於出聲了,善意的批評我願意虛心接受,惡意的攻汗,我雖不見得能立刻得到澄清,但只要腳踏實地,好好做事,也不因此挑起怨忿或存報復心,只要日久,必定會有明朗的一天。筆在手上,下筆的人是否心正,有良知,他心裡一定明白。只要自己瞭然無愧,端正行事,人言何足以棋?更何況因此輕生厭世。
將「人言可畏」這四字,在可字旁補上人字部,便成了「人言何畏」,如今我已不在乎名利,對做偶像亦不在意,只求用心將每件事做好,既不委屈自己,也不為了求假名莫名含辱。的確,只要行得正,做得真,頂天立地,人言何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