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眾的案子佔南弦比較重視,吩咐管惕和溫暖雙管齊下,一個負責方案一個負責合約,同時和對方的相關負責人商討各項事宜,此前益眾也讓其他公司提交過方案和報價,相比之下還是覺得淺宇做得最好,基本上算是敲定,就只差最後簽約。
潘維寧在送了兩周香花之後終於姍姍地撥來電話,問溫暖可否賞光和他吃頓晚飯,在聽到溫暖笑答已經事先約了男友後,他倒也很有風度地改口說下次有機會再約。
下班後溫暖往私人會所見朱臨路。
朱臨路照舊把牛肉切小塊放到她的餐碟里,「你和溫柔怎麼了?」
溫暖不出聲,只是低頭用餐。
「我前幾天見到她,她竟然問我你好不好,你們吵架了?」
「她最近怎麼樣?」
朱臨路失笑。
「你們兩個,都成年人了還象孩子似的,她是不應該瞞你,不過你想想,她這樣做其實也無可厚非,你用不著那麼大反應,還是——你覺得她這麼小心翼翼,可見她心裡那個人的份量比你還重,所以才不開心?一直以來她都把你放在第一位,忽然之間你發現原來不是了,覺得失落?」
溫暖薄惱,摔下餐巾,「你少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換了新歡,管好你自己再說。」
「好好好,不談這個。」她明顯的遷怒令朱臨路想笑又不敢,「益眾的潘維寧在追你?」
「送花和追求一定劃等號?」
朱臨路認真道,「不管怎麼樣,不許搭理他!」
「為什麼你們都那麼說?他怎麼了——」
「什麼你們都那麼說?」朱臨路敏感地攔下她的說話,「還有誰和你說過?佔南弦?」
「恩。」
「他和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就是那天晚上的宴會我第一次見到益眾的兩兄弟,他叫我離小的遠一點。」
「我叫你別搭理潘維寧是因為他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佔南弦怎麼會——」朱臨路想了想,「我明白了,與你們和益眾的生意有關,他是在提醒你。」
「怎麼了?那個案子是大潘總一手負責,沒小的什麼事。」
「潘維安與潘維寧並非同母所出,益眾里派別嚴明,面上兩兄弟相處和睦,私下卻水火不容,既然這次的案子由潘維安負責,由此可見他目前比較得勢,你們開價比其他公司高出五個點他也非把案子交給佔南弦,應該是看中淺宇的技術和實力,希望做到萬無一失。」
溫暖這才明白,為什麼佔南弦會親自督導她和管惕。
既然打算受人錢財,自然便要講求信譽,這案子既與大潘總在董事會的位置穩固程度息息相關,那絕對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容不得一絲差錯,因為倘若出了什麼漏子,在旁虎視眈眈的小潘必會伺機把大的踢出局去。
其中的利害關係不言自明。
「所以你懂了?潘維寧是有目的的,你聰明點別理他,潘維安那個人疑心非常重,你們的案子順利還好,萬一出了什麼問題,你水洗也不清。」
「恩,我知道了。」
雖然從沒打算與潘維寧有什麼接觸,溫暖此刻也覺微微驚心,不明不白中自己竟然已成了別人的棋子,潘維寧或許也自知未必能夠從她這裡套到什麼,但這麼刻意張揚對她有意思,難保不會令潘維安疑心生暗魅,而只要能使潘維安疑神疑鬼,他的目的就已經算是達到了。
翌日上班,溫暖免不了和丁小岱感嘆。
「幸虧我們是在淺宇,外面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真的很恐怖。」人不去惹事,事自纏人來,簡直防不勝防。
「溫姐姐怎麼了?你遇到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那些花都是穿腸毒藥,你趕緊幫我退回去,告訴總機別讓花店的人再上來,還有,今天起我的外線你幫我過濾,只要是潘維寧的電話都說我不在。」
「明白!」丁小岱摩拳擦掌,一臉邪惡,「我最拿手就是這種事了。」
溫暖撥電話給管惕,「益眾的方案敲定了嗎?」
「昨天下午已經全部談妥,我正在修改,一會拷上來給你。」
說話間佔南弦剛好回來,眼光不經意掠過角落的圓桌,見到再無任何花影花蹤,不禁彎了彎唇角,敲敲溫暖的桌面把她叫了進去。
跟在他身後,她一邊走一邊彙報。
「益眾的合同內容已經沒問題,法務部也審核過了條款,最新版本我已發到你的郵箱。關於系統方案我剛問過管惕,益眾已全部確認,稍後他會拿來給你過目。按照你的日程安排,後天下午可以抽出一小時,我們是不是約益眾後天來簽約?」
「既然都談妥了,就約他們過來吧。」他坐進皮椅里,打開手提電腦,抬首瞥她一眼又低了回去,「潘維寧沒約你?」
「我推了。」
他似半玩笑道,「朱臨路那麼花心,你就算多交一兩個朋友也很正常。」
溫暖笑了笑,「臨路是沒有你對薄一心那麼專情,不過他卻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他真正抬起頭來,盯著她,「你和我頂嘴?」眸內飄起冷淡之色,語聲卻似頗感興緻,十分輕柔,「來,說說他對你有多好。」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些日常小事。管經理下午要去見客戶,不如我先把方案拿給你看?」
占男弦也不為難她,淡淡一笑,「好啊,你去。」目送她走到門口,他忽然慢聲叫住,「溫暖。」
她回首,背著光,他幽黑的眸色顯得淡遠難測。
「你給我離朱臨路也遠一點。」
當管惕上來時,便是看到小溫妹妹坐在位子里出神,直到他走近她才驚覺六十六樓有來人,她臉上那種茫然的神色不由得讓他心裡哀嘆,只覺自己罪孽深重,居然成了無恥佔美男的幫凶。
腦袋再次從半空倏然降到她面前,與她大眼瞪大眼,他一本正經地道,「小溫妹妹,你在神遊太空嗎?去了哪個星球?外星人長得怎麼樣?對你友不友好?有沒有送你禮物?」
溫暖失笑,「你——益眾的方案呢?」
管惕拿出一個USB盤給她,「都拷在這裡了,我先找佔美男,你列印好拿進來就可以。」
溫暖把U盤插進電腦介面,將文件複製到手提里,列印出來裝訂成冊送進總裁室,佔南弦和管惕正討論著什麼,見她進來他說到一半的話收了回去。
管惕訝異地看了眼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背後的佔南弦,再回頭看向溫暖,臉色端莊的她輕盈地走近,放下資料後恭謹有禮地告退,動作舉止完全無可挑剔,只除了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們一眼。
在她出去後,管惕再忍不住笑出聲來,「好厲害喔!居然敢給我們佔美男擺晚娘面孔,她是不是常常這樣?」
佔南弦唇邊逸出一絲笑,「已經好很多了,你沒見過她以前的樣子。」刁蠻,任性,霸道,被寵得無法無天。
「原來你一早認識小溫妹妹!」
佔南弦這才察覺失言,也不掩飾,「我和她姐姐溫柔是高中同學。不談這個,你前面說潘維寧和朱臨路的堂弟朱令鴻有來往?」
「沒錯,你覺不覺得奇怪?潘維寧為什麼不找朱臨路反而去找朱令鴻?如果他想聯手代中擠掉淺宇和踩死他大哥潘維安,怎麼看都應該去找你的死對頭、執掌業務實權的朱臨路才對。」
佔南弦沉思,一會後搖了搖頭,「不是潘維寧去找朱令鴻,應該是朱令鴻找上潘維寧。」
「為什麼——」管惕的說話被敲門聲打斷。
佔南弦揚聲,「進來。」
門縫開處,探進丁小岱的半邊腦袋,一雙靈活的眼珠骨碌碌地轉,「那個,占老大,我可不可以打小報告?」
管惕失笑出聲,連佔南弦也忍不住微莞,「你說。」
「剛才總機小姐撥電話上來,說樓下有位潘先生要見溫姐姐。」
「溫暖呢?」
「她交代總機請那位先生去接待室,然後就下樓了。」
「好,我知道了。」佔南弦起身。
管惕跟隨在他身後,經過丁小岱身邊時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拍拍她的腦袋,丁小岱沖他扮了個鬼臉。
看著他們乘電梯下去丁小岱才安心回座,早上溫姐姐才拒收那個人的花,這麼快他就找上門來,沒看報紙電視嗎?這個世界上因愛成恨多的是,萬一那個潘先生藏了一瓶硫酸來尋溫姐姐的晦氣——丁小岱全身打了個抖,好恐怖哦!
一樓大堂外騎樓里站著一道身影,潘維寧沒有進接待室,而是倚著淺宇大門外堂皇氣派的大理石石柱抽著煙,見到從旋轉門裡匆匆走出來的溫暖,他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過奇異的亮色。
「潘總,非常抱歉,總機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怠慢了,真是對不起。」
潘維寧笑起來,「別那麼客氣,現在應該是下班時間了,不知道溫小姐肯不肯賞臉和我吃頓中飯?」
溫暖面有難色,「潘總你請吃飯說什麼都要去的,只是我有份文件還沒做好,下午開會就要用了,所以現在還走不開。要不這樣?剛好佔總今天也在辦公室,不如我擅自作一下主,潘總你和我們佔總一起用餐怎麼樣?可以試試我們附樓里西餐廳的頂級牛扒,據說味道還不錯。」
潘維寧臉上笑容不變,熄了煙,把煙蒂扔進鑲嵌在牆裡的隱形垃圾箱,這個微小的細節讓溫暖張了張長睫。
「溫暖,我就不和你說那套虛偽的場面話了,花店告訴我你不肯再收我送的花——你不需要說話,我知道是什麼原因,就目前這種敏感的時候而言,我的舉動確實會讓你覺得尷尬,你想和我保持距離純屬正常,我能明白你的立場和顧忌。」
不意這個朱臨路口中聲名狼藉的男子如此坦率,溫暖倒變得有點不好意思,「謝謝潘總的理解,你也知道,我只是拿一份薪水而已。」
「是啊,很多時候我們都身不由己。」他看著她的眼睛,「你是不是以為我送花送了那麼久卻到現在才來人,是在和你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他的銳利和直接讓溫暖一時無措,不知說什麼好,於是只笑了一笑。
「我今天來只是想告訴你,我所做的一切和我大哥與淺宇在談的案子完全無關,我遲遲沒約你只是因為這些日子裡我都在問自己,這次到底是不是來真的,還是跟以前一樣只不過想玩玩而已。」
溫暖有些無措,「我已經有一位交往三年的男友。」
「我知道,朱臨路是不是?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們兩個跳舞了。」他輕輕嘆了口氣。
嘆息聲中那隱約的惋惜和遺憾令溫暖抬起眼來,天色不知不覺已變得陰沉,忽然一陣風刮過,某粒極細的沙礫撞入她眼內,她剎時失聲「啊」叫,眼睛痛得連睫毛都撐不開,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
潘維寧扶著她的手肘,低頭察看,「別用手揉,眼裡全都紅了,我馬上帶你去看醫生。」
淚眼朦朧中她慌忙擺了擺手,「沒事沒事,現在好多了,只是我的隱形眼鏡掉了。」
「眼鏡掉了?麻煩,搞不好已經被我踩到,你家裡有沒有備用的?我送你回去拿。」
溫暖遲疑了一下,他已十分紳士地收回扶著她的手,自嘲道,「你放心,我不會借口想喝杯咖啡什麼的而意圖參觀你的芳閨,到時我在樓下等你就是了。」
溫暖赫顏,「潘總言重了,我沒那個意思。」
「那就走吧,我的車停在那邊。」
面對他的坦誠和盛意,再顧慮到益眾目前畢竟是淺宇大客,溫暖不好意思再推搪,只得隨他而去。
暗沉天色隱示著山雨欲來,又一陣風颳起,漫天的塵埃沙礫全被擋在大幅的落地玻璃牆外,透過厚厚的玻璃不難看見裡面站著的兩道人影,管惕唉聲嘆氣,「小溫妹妹還是太天真了。」
佔南弦一聲不發,只是淡淡地看著溫暖上了潘維寧的車。
潘維寧說到做到,在樓下等溫暖換了眼鏡後再把她送回公司,溫暖道謝不已。翌日一日無事,只除了溫暖的電腦出了點小問題,無線滑鼠偶爾會變得不太好使。
套句上班族的口頭禪,沒驚沒險,又過一天。
到淺宇和益眾簽約這日已是端午節前夕,溫暖一早回來,和丁小岱兩人把所有資料全部準備一式四份,中間穿插著忙別的事,一趟功夫下來已近中午,佔南弦的人還沒出現,朱臨路的電話已撥了進來。
「我一會路過你公司樓下,和你一起吃中飯?」
「今天不行,下午要和益眾簽約,我得等老闆回來,把所有東西再給他看一看。」
朱臨路不悅,「我真討厭你那麼為他賣命!你知不知道這樣可能會害死你自己?」
溫暖笑,「你在哪裡?」
「車上,再過一條馬路就到你公司。」
溫暖看了看錶,「那你過來吧。」話聲剛落手機里突然傳來尖厲的剎車聲和朱臨路的驚呼,她急叫,「臨路?臨路?!」手機通訊終止只剩下忙音的嘟嘟嘟。
額頭飆出冷汗,她抄起包就沖向電梯,「小岱!我出去一趟,佔總回來把所有資料給他!有什麼事打我電話!」
取了車飛也似地開出,溫暖抓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發抖,一條馬路,只隔一條馬路,應該就在附近,她先轉往東面的主幹道,第一個紅綠燈口車流順暢,顧不得是否違反交通規則,車頭一調轉向南行。
沒一分鐘便感覺到行駛變得緩慢,車列移動的速度如同蝸牛,溫暖心急如焚,顧不得後面的車子會被擋在原地,她熄火下車拔腿往前狂奔,當兩輛橫亘在十字路口中央的車子和穿著制服的警察身影映入眼帘,她一顆心提到了喉嚨的最頂端,驚惶大叫,「臨路!臨路!你在哪裡?!」
正在車尾後面和警察交涉的朱臨路聽到叫聲一怔,才轉身走出來,一道白衣身影已飛撲到面前,緊緊抓著他的雙臂,溫暖的嗓音發抖到語無倫次,「天啊!天啊!怎麼會這樣?你沒事吧?有沒有沒撞到哪裡?」
朱臨路靜默片刻,然後把她擁入懷內,柔聲道,「別擔心,我沒事,對方喝酒沖紅燈,我在和你講電話所以沒注意,只是車子擦花了,我人沒事,別擔心。」
溫暖搖搖他的手,再檢查他的腿,把他全身上下仔細打量過,認知接受了他確然無傷無損的事實,一顆心才慢慢歸位。
「兩位讓一讓,請回到路邊去。」作肇事記錄的警察出聲催促。
另一名制服人員在路中心打著手勢指揮交通,然而不管他怎麼招手,一輛寶藍色的跑車壓在斑馬線上始終一動不動,迎著朱臨路和溫暖的走近,在她愕然失色的驚視下,佔南弦慢慢收回冰如零點的目光,臉部側麵線條冷峻無情,緊繃如刀雕,唇線抿得薄不能見。
油門一踏,他的車幾乎擦著兩人的腳尖如箭射出去,朱臨路手急眼快將溫暖疾扯向後,本能地想破口大罵,轉瞬卻露出玩味得意的笑來。
警察問完話後兩人去取回溫暖差點被吊走的車子,即使朱臨路一再強調自己沒事,她還是堅持要送他去醫院作全面檢查。
然而還沒駛出多遠,丁小岱已打來電話。
「溫姐姐。」她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哭腔,「你快點回來!」
「怎麼了?」
「出事了!益眾的人沒來簽約!只派人送來一份文件,佔總看完後大發脾氣,我好害怕,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生氣!連高經理和管經理都匆匆忙忙上來了,叫你馬上回來!」
溫暖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即刻把車剎停在路邊,「臨路,我把車給你,你自己去醫院。」
朱臨路臉有些沉,「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只是說益眾沒來簽約,公司里叫我馬上回去。」
朱臨路譏諷地扯扯嘴角,「那份合同就那麼重要?還是你就那麼急著回去見他?」
溫暖定定看著方向盤,片刻之後人安靜下來,神色也回復平和,「你說得對。」淺宇就算沒了一張半張單子也影響不了什麼,比不得朱臨路的健康更重要,「我這就陪你去醫院。」
手機又響,她沒有接,連看也不看,只任由馬修連恩的歌聲一遍遍在車廂內迴響,溫柔而無限悲傷。
當車子被紅燈攔下,朱臨路忽然伸手推門,長腿一跨人已走出車外。
「臨路!」她急叫。
他俯身回望駕駛座里的她,「暖暖,你並不是選擇跟我走,而是選擇犧牲他來成全我,在你心裡孰輕孰重已經涇渭分明。」他定定看著她,目光深得她無法理解,「還記得倚天屠龍記嗎?書里張無忌給了周芷若一個承諾,我現在也向你要一個,以後,不管何時何地,只要我叫你做一件事,就算是殺人放火你也得答應,給我記住了。」
不等她答話他已合上車門,穿過川流的車輛消失在人行道上。
溫暖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緊緊掩唇,硬生生把眼內的薄汽逼散。
她從來不哭,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回來淺宇,上到六十六樓已是半小時之後。
丁小岱耷拉著腦袋縮坐在位置里,雙目通紅,見到她簡直惱怨交加,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指了指總裁辦公室,然後又低下頭去,眼淚大滴大滴地掉下來。
溫暖大致也猜想得到,可能是因為自己不接電話而讓她受到株連,苦笑一下,拍了拍丁小岱的肩膀,她輕聲道,「等下我只會比你更慘,不信你來偷聽。」
本來無聲哭泣的丁小岱被她逗得想笑,結果嗆到氣管,猛咳起來。
溫暖收斂情緒,敲門進去。
高訪和管惕俱神色凝重地坐在沙發里,置身於暗玫色大桌後皮椅里的佔南弦面無表情,五官如同抹了薄冰,每一寸都透著寒霜之氣,見到她眸光如利刃驟然出鞘,彷彿直想在她胸口連扎十三個血洞之後再決定如何處置。
「去哪了?」他問,語氣輕柔得讓人難以置信。
「送臨路去醫院。」
「他骨折?還是腦震蕩?還是癌症晚期?要不要我放你大假去給他準備追悼會?我一定會到場三鞠躬恭喜他英年早逝。」
溫暖抿了抿唇,不再說話。
原本攤在桌面的大疊照片被他飛甩到她面前,有幾張濺落地面。
她拿起來,越看越驚,其中一疊是她和臨路在私人會所吃飯的照片,另一疊拍的是她和潘維寧,包括他扶著她的手以及她上他車時的側影,一股氣往上涌,她冷道,「你找人跟蹤我?!」
他發出一聲不屑到極點的嗤笑,「你覺得自己配我那麼做?」
高訪插進話來,「照片是潘維安叫人送來的。」
「他就為了這個原因不和我們簽約?」
佔南弦再次冷嗤,「蠢不足惜。」
溫暖被他諷刺得臉色微微發白,咬了咬唇,一個字都不再說。
只聽到高訪道:
「今天上午十一點,潘維寧召集緊急董事會會議,推翻了潘維安和我們的合作,因為他手裡有一份代中提供的方案書和報價單,代中的方案和我們的幾乎如出一轍,但價格卻比我們便宜了百分之十五,所以益眾董事會決定舍淺宇而取代中。潘維安叫人送這些照片來,是要我們公司給他一個交代,他認為是你串通潘維寧和代中擺了他一道。」
溫暖倏然抬首,「我從來沒有那樣做過。」
高訪和管惕兩個人四隻眼睛齊齊看著她,但都不說話,佔南弦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對著手提電腦連連敲擊鍵盤。
溫暖只覺從心底最深的角落冒出一股極冷的寒氣。
這時管惕開口了。
「溫暖,單憑這些照片當然不能說明什麼,問題的關鍵在於我們的方案是怎麼流出去落到代中手裡,這份方案是技術部的同事每三人一組,每組負責其中一個子系統,最後由我統一合併各個子系統做成完整的方案,也就是說在我們公司里只有我,你,南弦三個人經手過那份方案,其餘人皆不得知。」
「你不是要把方案一次次發給潘維安審定的嗎?會不會是他那邊的人傳了出去?」
「我可以肯定不是他,因為這個案子的成功與否潘維安比我們還更重視,所以對於方案的審定他根本就沒有讓益眾的人參與,而是私下斥資秘密聘請了顧問,所以問題一定出在我們這邊。你也知道,出了泄密這樣的事公司里肯定要逐步排查。」
溫暖咬著下唇,「我真的沒有做過。」
管惕有些憫憐地看著她。
「我們公司的網路管理系統功能非常強大,這幢大樓里任何一部電腦在任一秒發生過任何操作,後台都有日誌記錄,其中郵箱和電話分機更有獨立的監控系統,不過因為涉及到個人隱私公司成立十年來從沒有查過誰,由於今天事出特殊,我查了你的郵箱。」
溫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臉上連表情都欠奉。
「這個動作並不代表我們就一定懷疑你,而是如果想證明你的清白,就必須得循序漸進一步步排除你各種可能的嫌疑。可是,在郵件的備份伺服器里卻顯示,昨天中午十二點二十五分,從你本人的電腦、你的公司郵箱里往外發出了一封E-mail,郵件的收件人是朱臨路,而其中的附件正是我們所做的益眾方案。」
溫暖伸出一隻手扶在椅背上,無法置信,「你說什麼?」
佔南弦按下內線,「小岱,把溫秘書的手提電腦拿進來。」
丁小岱飛快把手提送進來交給管惕。
由於長時間靜置,手提的屏幕已經被保護程序鎖定,管惕問,「屏保密碼是多少?」
已將下唇咬得發紫的溫暖微微動了動長睫,卻不作聲。
「怎麼了?不能說嗎?那你自己來輸入。」
佔南弦忽然抬頭看過來,對管惕道,「試一下一三九九。」
管惕驚訝地看看他,再看看身形僵硬的溫暖,依言輸入,密碼正確屏保被解開,佔南弦垂下的眼眸內不動聲色地閃過一絲微薄而複雜的情緒。
管惕打開她的OUTLOOK郵箱,點擊已發送郵件的文件夾,「你來看。」
溫暖走過去,文件夾里赫然有一行,顯示正如管惕所言,時間是昨天中午,收件人是朱臨路那個印在任一張名片上的郵箱地址,附件正是淺宇所做的益眾方案。
此時她已經再沒有任何震驚,已徹底明白,有人要置她於死地,整個計劃做得天衣無縫,令她百口莫辨。
「我只能說我沒有做過,這封信也不是我發的,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佔南弦彎了彎唇角,毫不掩飾譏誚之意。
「讓你那顆腦袋去思考這些複雜的問題確實有點難為你,所以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只不過你上午還為之關心得死去活來的心上人,可是昨天就收到了你的郵件。」
以朱臨路的手段和魄力不難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他早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卻絲毫不提醒而只是冷眼旁觀看著她踩進刀光劍影的陷阱。
佔南弦繼續輕柔地道,「我真是不得不由衷恭賀你,普天之下那麼多男人你偏偏還就能找到這樣一位,對你有情有意到了簡直人神共喜,你不和他共結連理比翼齊飛都對不起你自己。」
溫暖只覺從眉上到耳後根都象被火燒過一樣辣辣地痛,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被他毫不留情的說話削到反駁不得,難堪至極地僵站在原地,緊緊咬住了下唇。
看見她下不來台的狼狽樣子,佔南弦又冷嗤一聲,但終究還是放緩了語氣,「你先出去。」
聽在溫暖耳里,那意思卻不啻是他已厭薄到不欲與她再多說一句,她一聲不發,轉身的瞬間眼眶內一片模糊,強行咬唇忍住,長睫一眨也不眨,迅速走了出去。
佔南弦停下手中的工作,良久地凝視著那扇被從外面拉上將她的背影隔絕在外的門,直到管惕開口說話,他才驚覺自己失神,起身站到了玻璃幕牆前,遠遠地看向透明之隔的天空。
管惕道,「合約方面真的沒有辦法補救了?」
高訪搖頭,「就算我們也願意把價格降低百分之十五也很難,因為價格若只差百分之五那是正常,我們的要價一向比別的公司高,這在行內周知。但是潘維寧和朱令鴻聯手故意把書麵價格放低到百分之十五,這樣一來潘維寧就可以無風起浪,一口咬定他大哥跟我們公司拿了那百分之十的回扣,潘維安在董事會上肯定百口莫辨,不會再取信於人。」
管惕忍不住問,「朱臨路難道會不知道朱令鴻瞞著他搞鬼?他為什麼放任不理?朱令鴻藉此建功上位不會對他構成威脅嗎?」
佔南弦彎了彎唇,「他隻眼開隻眼閉假裝什麼都不知,無非就是存心想讓朱令鴻出頭。」
「他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朱令鴻爬得越快,就會跌得越傷。」
高訪不無擔憂地道,「這件事朱令鴻做得很隱秘,潘維安並不知道朱臨路沒有參與其中,只以為是他安排朱令鴻去操作的,所以才會懷疑溫暖。」
管惕摸摸下巴,「陷害小溫妹妹的人手段還真巧妙,用了一個最白痴卻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如果溫暖想把方案泄密給朱臨路,就算再笨也不會白痴到用公司郵箱來發郵件,手提帶回家隨便一拷就行了,所以很明顯有人栽贓嫁禍,但這贓卻就是栽得她有口難言。
六十六樓必須刷卡才能上來,任何人出入都會留下電子記錄,並且整層樓有七天乘二十四小時全年不間斷微攝監控,就算午夜十二點飛過一隻蒼蠅都會被拍下來,所以不可能是有人動過她的電腦。
她根本無法解釋,為什麼從自己的郵箱里會發出那樣一封信。
佔南弦道,「對方就是算準了,整件事對淺宇來說最重要的是聲譽,無論如何我必須得給潘維安一個交代,現在所有表面證據都指向溫暖,只要我順水推舟向外宣布對她殺無赦,則不管是聲譽問題還是交代問題,都可以落下各方面相對滿意的帷幕。」
「但那樣一來,小溫妹妹的職業生涯也就完了,以後不會有別的公司肯再請她,這就等於不只是把她趕出了淺宇而已,以後她在這個城市裡也再無臉立足。」
高訪皺眉,「不止那麼簡單。」
「這還不夠?」
「你想想,如果對方只打算毀掉她的工作,那麼光是嫁禍她出賣公司利益這一條罪名,已足以讓她無法在職場發展,又何必還叫潘維寧加演一出苦情戲?」
管惕臉色微變。
佔南弦的眸內閃過寒煞冷光,「潘維寧出現在溫暖面前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要引起潘維安對她的注意,現在潘維安一心認定是溫暖串通自己的弟弟來壞事,你想他會那麼輕易放過溫暖?」
管惕驚圓了嘴,神情凝重,「小溫妹妹到底得罪了誰?」
竟令對方一出手就想把她趕盡殺絕。
高訪笑了笑,「不管是誰,這個人機關算盡,卻千慮一失。」
管惕好奇地問,「什麼?」就見高訪有意無意瞥了眼佔南弦,他馬上轉過彎來。
「啊哈,沒錯!哈哈哈,他們偏偏算錯了最重要的一點——佔美男!他們應該是在賭,如果我們找不出真正的主謀,最後佔美男也必然得為了淺宇的聲譽而犧牲小溫妹妹,可是他們大概做夢都想不到,佔美男從一開始就沒懷疑過小溫妹妹,又怎麼可能會把無辜小綿羊親手送上斷頭台。」
雙手環胸,佔南弦習慣性彎了彎唇,沒有說話。
暗玫色的雕花木門外,溫暖靜靜坐在座位里,在情緒平復下來後,她撥通朱臨路的電話,「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有收到我莫名其妙發給你的郵件?」
朱臨路玩世不恭地笑起來,「客觀地說,管惕那個方案做得真是一流。原因很簡單,我樂見其成,佔南弦如果就此把你趕出來,不是正合我意?所以我怎麼捨得破壞這樁好事。」
「你上回說的設計他就是這件事?」
「當然不只這麼簡單,以後你就明白了。他要是真的不信你,也就不值得你繼續在淺宇待下去,你不如索性將錯就錯,到代中來跟我。」
「臨路。」她長嘆出聲,這一天下來人已驚得心力交瘁,支持不住把臉埋在掌心,疲憊不堪中藏了多年的滄桑一下子從指縫泄露出來,她嗓音沙啞,「別做到那麼一天,真的要我在你和他之間選擇其一。」
朱臨路篤定無比地輕笑,「那天是肯定會來的,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傷害你,至於佔南弦——嘿嘿,他可能這輩子都會恨我入骨。」
「臨路,他能把淺宇發展到今天肯定有他過人之處,你別玩過頭,小心引火自焚。」
「所以你別管,好好搬張椅子坐在旁邊,看看到最後他和我到底是魔高還是道高。」
溫暖揉揉眉心,「我有電話進來,改天再和你聊。」接通另一條線,聽到對方的聲音她幾乎說不出話,「溫……柔?」
「明天端午節,晚上我過來吃飯怎麼樣?」
「好的,你來。」
「你怎麼了?怎麼聽起來好象很累似的,工作很忙?」
「恩,有一點。」
溫柔不悅了,「佔南弦怎麼回事,那麼一點點薪水就想把人操死?你不如別做了,哼,不是我吹,我溫大美人的投資贏利率在業內怎麼說也首屈一指,老爸的遺產現在就算養你三輩子也沒問題。」
聽到這幾句話,整日來溫暖的臉上首度露出微薄笑意,內心不無苦澀地想,搞不好她很快就會被炒,到時候真的只能回家吃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