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整天,溫暖都在揣測佔南弦到底有沒有看到她的辭職信。
在那樣親密的行為之後,她原本聚集的勇氣最後消失無蹤,再無法開口告訴他,那堆文件里夾著一個白信封,潛意識裡她隱隱覺得,如果她真的向他提出,可能會再度惹起他的脾氣。
時至如今她已不得不承認,她有一點點怕他,或者確切地說,在他曾經把她寵翻天的從前她已怕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唯一只怕他,每一次做錯事後站在他面前,即使他什麼都不說只是那樣淡淡地看著她,她已然覺得心虛。
此刻她的感覺就是,仿似自己做了一件明知是錯的事,一方面她渴望知道另一方面她又不敢想像他的反應,人陷進矛盾的煎熬。
欠他太多,無法償還,沒有人知道她內心對他的愧悔有多深,所以在僅有的可以相處的時間裡,她幾乎是毫無原則地一步步後退,無論他如何索取,她始終無法下定決心抗拒。
因為,她不想見到他不開心。
這世上,惟獨對他,在她心底最隱蔽柔軟的一角,有著一種難以言喻想盡己所能去呵護和補償的情緒。
難以排解的悶亂縈繞了她一整日,她很想知道他有沒有看到那封辭職信,然而從上午到中午到下午到傍晚,一直到晚飯後她出門往網球館,他始終沒有打來電話,雖然她很清楚,即使在工作中也幾乎沒有接過他的電話,也還是控制不住心頭掠過淡淡的失落。
她很不想承認,可是,她真的……不知不覺中開始思念他了。
泊好車,她走進球館。
這次網球賽事全部在室內硬地進行,她之所以想來看這一場是因為羅傑費德勒和安迪羅迪克都是她喜愛的球手。
可容納一萬五千人的網球館內座無虛席,她的座位在次席貴賓廂里,可能屬於某些隨行的贊助商,真皮軟椅非常舒適,扶手旁有報紙雜誌和飲品,旁邊大部分都是金髮或碧眼的外籍人士。
在她前面還有三排,尤其位於中間位置的包廂,囊括一至三排每排六個中央座席的絕佳看點,可以清楚地看到雙方球員的每一個最細微的動作,這是有錢也買不到的白金頂級席位,包廂入口處還配有專人服侍。
這時溫暖聽到背後有人嘀咕。
「到底是什麼人?包下了最好的位置卻不來看,簡直就是浪費。」
他的同伴說,「誰知道,也許是參加比賽的球員吧。」
她抬眼看去,球場對面那個頂級包廂里依然空無一人,在館內幾乎爆滿的情況下,那十八個空蕩蕩的座位確實顯得有些刺目。
費德勒和羅迪克在如雷掌聲中進場,主裁一再要求觀眾安靜下來。
這場比賽為三盤兩勝制,每盤十二局,其中誰先拿下六局即得六分為贏,如果打成六比六平,則以搶七來分勝負。
比賽準時開始,溫暖看得專心致志。
素來以打法古典著稱的球王費德勒開局狀態不佳,勉強贏得兩局後在第三局以三十比零領先的情況下連續失誤,被羅迪克正手截擊獲得破發機會,結果最後費德勒自己雙發失誤,羅迪克不戰而勝,率先破發成功。
局間休息時許多男士高叫著「GORoger!」為費德勒鼓氣,令人莞爾的是有為數不少的女生花痴般連聲尖叫著「GOAndy!」,彷彿在比誰更迷戀網壇第一帥哥羅迪克,讓本來沒什麼心情的她聽得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
然後感覺到袋裡的電話震了起來,她取出一看,竟然是……佔南弦。
剎時胸腔內百味交陳。
這個名字這個人,從昨天離開公司後就一直在她心間盤旋不去,好不容易一夜一天後她終於可以靜下心來,剛剛才成功地把他驅逐出腦海,他卻又忽然撲了出來,那一刻她很想知道,這樣的糾纏到底何時才會休止?
直讓那忽隱忽現的名字在手心中震了許久,她才遲疑地接通。
「臉色變得真快,再笑一個。」他說。
她一怔,「什麼?」
「象剛才那樣,再笑一下。」
她霍然抬首,目光所見,對面一直虛位以待的包廂里此時已坐了一個人,也只坐了一個人,佔南弦穿著休閑的運動服式,手裡電話貼在耳際,唇角正微勾出她熟悉的弧度。
隔著彷彿一條銀河那麼遠她也能看到,他眸中閃著的淺淺星光。
如果不是第一盤裡的第四局比賽已經開始,觀眾不能隨意走動,她一定會起身離去。
「我和你賭一個吻,這一局仍然會是羅迪克勝。」他說,然後掛了電話。
合上眼呼吸再呼吸,她一遍遍對自己道,請自我控制,請平靜下來,請不要試圖逃避,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能繼續這樣一而再地受他影響。
一陣轟然叫好的掌聲喚開了她雙眼,即使不去對視也能感知得到,如同進入他視程的獵物,她已被他似白熾探照的眸光鎖定,在這樣渾身上下沒一處自然的坐立不安中,她強自集中精神,再度專心觀看比賽。
卻是不出佔南弦所料,雖然費德勒打出了不少精彩的穿越球,但仍是連續兩局都被注重強拍進攻的羅迪克拿下,羅迪克流星般的ACE發球和頻繁上網決定了比賽走勢。
最終羅迪克以六比四的總成績先拿下第一盤。
第二盤比賽漸漸精彩,費德勒雖處於劣勢卻依然不急不躁,狀態漸趨穩定,兩人把比分咬得很緊,連連擊出精彩紛呈的好球。
到第二盤的第十一局結束,場間休息時,溫暖的眼角餘光瞥見對面的人影起身離開,直到比賽開始仍沒有回來。
她長長吁出口氣,他終於走了。
沒什麼人知道,在商界叱吒風雲的佔南弦其實也是個網球高手。
他高超的球技之會不為人所知是因為他對對手非常挑剔,記得當年他這樣和她說,「我寧願被別人打成三比零,也沒興趣去和會被我打成三比零的人走過場。」
不僅只是網球,還有籃球,壁球,保齡球和國際象棋,所有當年她曾經喜歡或因他而喜歡的運動,他都是個中翹楚……她再次看向對面空空如也的包廂,左邊和右邊,皆不見他的人影,看來確然是中途離開了——
「你在找我?」微微含笑的低聲在她頂上發間響起。
她嚇了一大跳,倏然回首。
佔南弦正雙手交疊趴在她背後的椅欄上,臉孔就在她眼前咫尺,一貫淵然淡冷的眼眸反常地拉展成兩泓彎月,閃耀著一絲和熙,唇邊更是漾起引人至極的愉悅,那瞬間令她怦然心動。
在她轉身之前他已捧住了她的臉,「我愛死了你剛才的表情……乍然狂喜無比,一眨眼黯然神傷,然後好象愛上了我一樣羞澀不安,簡直讓我心猶憐。」他彎身,柔聲道,「前面我賭贏了。」
毫無顧忌地吻了下來。
肺腑里漲滿的是無助難過還是甜蜜凄酸,她分辨不清。
好不容易他肯鬆開了,還未待她喘過氣他已豎起食指,「噓……好好看球。」說罷眼睛一眨不眨地專註盯著場內,只餘下她獨自面對周遭投來的注目,似乎剛才兩人不合時宜的出格舉動根本與他無關而全是她所發起。
心頭仍因那一吻狂跳不止,她又羞又惱卻發作不得,只能端正坐姿。
沒多久她的注意力就被場上緊張刺激的搶七吸引住了,羅迪克以五比二遙遙領先,失誤過多的費德勒已被趕到了失敗的邊緣。
然而在羅迪克以六比四贏得兩個制勝點後,費德勒卻用一記正手穿越把比分追成五比六,緊繼著又在一發後以正手斜切把比分扳為六比六平,局勢飈到了精彩的最高xdx潮,所有觀眾都緊張地屏息等待最後的結局。
如果不是有人俯首在她耳邊低語,她幾乎忘了他的存在。
「寶貝,我和你賭一夜,羅迪克這局搶七要輸。」
「為什麼?」她看向交換場地後繼續激戰的兩人,羅迪克已重新獲得八比七的優勢,並沒有明顯落敗的跡象。
「羅迪克的情緒已經顯露出不穩,面對費德勒這種冷靜的對手,那會使他必死無疑。」
他剛說完不久,費德勒即以九比八反超。
下一個球時佔盡優勢的羅迪克飛身扣殺,然後讓全場為之扼腕連三歲小孩都無法想像的事情發生了——羅帥哥竟然把這個上網攔截成功的高壓球打飛出去,原本可追成十比十平的比賽就這樣匪夷所思地變成了費德勒以十比八勝出。
她回過頭去,佔南弦半勾的唇朝她嘟了嘟,彷彿他很無辜地並不是有意要說中事實。
很快第三盤開始。
直到這時,人們才終於見識到了費德勒幾近完美的技術,不管是發接球和正反手,還是直線斜角或上網截擊,除非他自己失誤,在進攻與防守之間幾乎完全沒有缺口,加上情緒冷靜,戰術變換異常靈敏,全面施展得如同霸王花驀然綻放讓人驚嘆絕艷。
而羅迪克正如佔南弦所言,不穩定的情緒導致他的表現忽好忽壞,手風不順的他中途向球童要球時,聽到觀眾的叫聲忽然蹦跳起來,象個孩子似地在空中交叉揮舞雙手,這童真動作惹來一片掌聲和笑聲。
縱然拼到了最後,羅迪克在最末幾局依然輸得如同直線崩潰,整場比賽以費天王二比一翻盤,他穩然無波的臉上這才流露出一點點勝利之後的得意,微笑著一記大力回抽,球飛向了最高最遠的後排觀眾席。
整場比賽看得溫暖蕩氣迴腸意猶未盡,在經久不息的掌聲和尖叫聲中眾人紛紛起身,她這才想起背後還有個佔南弦,回頭一看,座位上早空空如也,她竟不知他在何時已經離去。
隨著陌生的人流湧向出口,眾里尋他,然而目光所及全不是那道熟悉影子,她的心頭不禁微微悵惘。
微淺的失落一直伴隨她回到家裡,一路上心底竟隱約懸著一線期盼,希望電話忽然會響,希望他的車子會忽然身邊出現……沮喪的她不得不承認,他的手段的確高超,一來一往之間已將她的心牽動成亂。
洗漱後她百無聊賴地看電視,音樂台里正在訪問四個男人,那是聞名世界的愛爾蘭音樂組合,全球專輯銷量超過三千四百萬張。
很多年前,在佔南弦房中可以臨風眺遠的窗台上,每一個假日的清晨和黃昏,於無由而莫名的快樂中,曾以音樂打動過她無數次的就是這幾個男孩,即使其中一位單飛後,也仍使她異樣迷戀。
熒屏上氣氛熱烈,四個手舞足蹈的帥哥都是球迷,當被問到他們之間誰足球踢得最好時,幾個人一致指向右邊那位,依次而來是最佳前鋒和最佳後衛,左邊那位則是——最佳板凳隊員。
她在笑不可遏中再次想起了佔南弦。
總有一些人,總有一些歌,沉澱在年少最深的記憶。
只要稍稍觸及,就會引出已陳舊的苦澀情懷,事隔多年後再度重聽Unbreakable熟悉的旋律,仿如往事在耳際輕輕吹氣,提醒在從前的那年那日,正是這人這歌,陪伴過從別後孤獨無依的自己。
曾經他們眼中閃亮的星光,象極了那兩千五百個日夜裡她內心最渴望見到的人。
而今時光已在四人的容顏上留下年痕,歌欄仍在,而朱顏已改,福態蛛絲可見,俊秀早不復當年,他們已非曾經的男孩,如同她,也早跨越在年少的幾世之外。
在萬水千山之後回頭去看,只覺世事無日不滄桑。
正對著電視發獃,乍然聽到敲門聲,她整個人從沙發里紮起。
盯著門後狂喜與恐懼緊密交織,那麼希望在她等了幾乎半生之後是他終於到來,又那麼慌亂,害怕在她好不容易耗費了半生才平復之後,卻還是他捲土重來。
手心微微沁出細汗,隔著門她怯然輕問,「誰?」
「你希望是誰?」
她幾乎流淚,額頭虛弱地抵在門板上,良久,才能轉動把手放人進來。
「你開的是門,還是你的心?」優美唇線在勾起之後覆下,她被裹進一身汗意伴隨著男性氣味的旋渦,佔南弦在她舌齒間輕喃,「下次別再讓我等到天長地久。」
昏沉意識里掠過心底最深的嘆息,從此再也回不去了。
他鬆開她,輕喘調息。
手掌下他的衣物全然濕透,她問,「你運動過?」
「貴賓席的嘉賓可以在賽後和球員比試,我和費德勒較量了一下。」佔南弦拿出電話撥通一個號碼後扔給她,「叫他們給我送些衣服來。」雙手一掀直接除下運動恤,徑自往她的浴室走去。
「喂,你……Hello?請稍等。」她追過去,「你的一些衣服是指什麼?」
他回首一笑,傾身取過她手中電話,「正裝,襯衣,內衣,襪子,皮帶領帶,隨便什麼揀齊送來,對了,不要睡衣。」再把手機扔回她手中,「告訴他們地址。」
他的笑容無比飛揚,星光熠熠的雙瞳定格在浴室門後,正對上她傻住的美眸,然後門扇在她面前喀嚓關起。
她恐懼地拿起電話,「剛才他說什麼?」千萬千萬別告訴她他真的打算在這過一整夜,「你沒有聽錯?哦……」確認後的答案令人無力,「你記一下地址,請送到這裡來。」
二十分鐘後衣物還沒送到,而佔南弦已裹著浴巾出來,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退到客廳里一角,戒備地看著他。
濕漉漉黑髮上的水珠沿著頰線滴落在他裸露的胸膛,浴水後的黑眸愈顯清亮和野性十足,似笑非笑的朗容惑人異魅,「嘿,我雖然沒指望你尖叫著撲上來,不過你這種反應也太讓我傷心了。」
她馬上反駁,「這位同學,我還沒拜託你在別人家裡自重一點呢。」
她是很喜歡男色沒錯,也與他有過雲雨之歡,但二十五年間何曾試過在如斯夜裡,和一個只下半身裹著一條半短浴巾的男人待在一起?蒼天在上,她柔弱的心臟真的已經砰砰跳到了承受不起。
他看了眼電視,「你在看他們?」
多少年前的六月份,愛爾蘭國家隊以點球憾敗給西班牙結束世界盃之旅後,那四個男孩當時唱了一首歌來迎接歸國的球隊。
他轉過頭來,兩人的視線交纏在一起,久久沒有移開。
是,那是他們曾經最心愛的歌,WorldOfOurOwn,我們的世界。
如同,此時此刻。
眼看著他就要走過來,敲門聲忽然響起,她直衝過去,解脫般鬆了口氣,幸虧衣服送來得及時,再不來她的鼻子跟心臟要一起浴血了,她打開門,卻差點一口鮮血先從嘴裡噴薄而出,「臨——臨路?!」
朱臨路一手勾過她的脖子,聲音大得近乎咆哮,「你是不是想氣死我?我叫你別找我,你這蠢女就真的一次都不找?!」他一腳踹開門。
「我——」她決定閉嘴。
廳里佔南弦正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眯眯笑彎了唇,看著她和朱臨路。
朱臨路象突然被人在嘴裡塞了個鴿蛋一樣無法反應,而出浴未幾的佔南弦臉上的笑容則幾乎擴大到了耳根,「朱總剛好路過?」
她以手捂臉,絕望地想,居然開這種玩笑,老天爺真的是太荒唐了。
長嘆一聲,她用力把僵在原地的朱臨路推出門外,對從電梯里出來的人指指門內,「把衣服送進去給那位先生。」然後假裝沒有看到朱臨路的臉色千變萬化,她把他推進電梯里幫他按下一樓,「改天再和你解釋。」
回到屋裡佔南弦已簽好單子,她把來人送出去,砰聲甩上大門。
「嘿!嘿!」他無辜地舉高雙手,唇邊依然蕩漾著心情極好的淺笑,「我就算是神仙也不知道他今晚會來。」
她咬牙切齒地指著他,「你快穿上衣服回去!」
他嗤笑出聲,向她走近,「做你的春秋大夢。」看她躲往一邊,他的眸光倏然深沉,「你敢再躲一次,我保證你明天一天都見不到太陽。」
「Fuckyou!」她尖叫著跳上沙發,險險避過他抓來的手。
他一怔,繼而哈哈大笑,「Mypleasurehoney.Cometofuckmeplease.」
她在他跨步過來的同時跳下沙發扶手,氣急敗壞,「我原諒你不諳英文的精髓,讓我翻譯給你聽!那兩個詞的意思是,快滾你的蛋!」她撲進房間,將門反鎖後激烈喘氣。
「寶貝。」門板另一面傳來他柔和聲線,「告訴我,你有沒笑得象只偷腥的貓?」
她撫撫臉頰,把不知何時已翹得老高的唇角努力拉平,「沒有!」
說話一出再忍不住撲哧而笑,同時聽到外面傳來他壓低的愉悅笑聲,不知為何那一剎她有種感覺,似乎他與她一樣,已多年不曾如此快樂。
「記不記得有一次你咳嗽了不肯吃藥?」他問。
「恩,那個藥水好苦。」
「不管我使盡千方百計,連口水都哄幹了,你就是死活不吃。」
「哼!你還說,最後竟然威脅要打我!」
「我只是想意思意思地拍兩下你的小屁股而已。」
她得意地笑,「結果你沒打著啊沒打著,哈哈哈。」
「跟現在一樣,被你躲到了房內。」他溫柔的語氣彷彿無比寵溺。
她雙手捧著臉,怎麼還是熱得發燙,「喂,你好走了。」
「寶貝,後來我沒機會告訴你,其實在那之後我專門學了一種技藝。」
「什麼?」
「如何尋找備用鑰匙。」
她大笑到激烈咳嗽,然後聽到咔嚓聲響,眼睜睜看著門縫被打開一線,情急之下她想也沒想直接跳上床爬到窗檯,「你別過來!」
門開處他笑容倏斂,臉色微變,沉聲道,「快下來。」
說完緩慢退後一步。
她稍稍心安,試探著把腿放下踮往床面,他的神色有些嚇人,她開始後悔自己的鹵莽,只得事先聲明,「不許打我。」
他雙眸里再度閃起她愛極的星光,薄唇半彎,「這麼多年怎麼就一點沒改,還是那麼衝動任性。」孩子氣得讓人既想笑,又心疼,「一根汗毛也不會動你,下來。」
她呼口氣,跳落在床,然後回到地面,想了想,已自搖頭失笑,「我也不知今天怎麼了。」完全不是平時的她,不管是行為還是心態,全都脫離了平日的軌道。
他走過來,「你明明知道的。」
她別過臉,避開他奪人心魄的凝視,內心有些迷惑,不知道是否在多年以後,當心底的防線不知不覺中放下,這樣的她——從前那個少年的她,是否只會呈現在他面前?
下一瞬感到他手臂施諸她腰的力道,強得不似只擁著她那麼簡單,她微驚看他,「你答應過——」
他封住她的唇,扯開浴巾將她壓倒在床,極輕柔道,「我怎麼捨得打你,寶貝,我不過是想好好寵寵你而已。」
「溫暖,溫暖。」有人嘆息著叫,「醒一醒。」
她迷濛地張開眼,看到一個人站在床前,驚愕地揉了揉眼睛後她在剎那間淚流滿面,飛撲進他懷裡。
「爸!老爸!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
「傻孩子。」溫和慈愛地笑了。
她狂哭不已,「對不起,對不起!老爸你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爸爸沒有怪你。」溫和心疼地摸摸她的頭,「別哭,乖孩子,別哭。」
她的眼淚如潰堤之洪,「老爸,我求求你!再也不走了好嗎?老爸……老爸,老爸!不要走……」
「噓……乖,別哭,別哭,怎麼了?你怎麼了?」
溫暖艱難地睜開淚眼,黑暗中不知身在何方,只覺心口痛得難以抵擋,掙開身邊那人緊抱的臂彎,她支著床板斜靠起身,張開嘴不住喘息,「好痛,我好痛……」
橘黃的床頭燈即時被擰出柔和亮光,佔南弦緊張地抱過她,「為什麼揪著心口?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她搖頭再搖頭,眼淚在臉上縱橫,手掌連連揉著心臟位置。
他有些無措,只得覆上她的手,順時針規律地幫她按摩著胸口。
大約過了四五分鐘,她才逐漸平復下來。
「做噩夢了?」他問。
她淚痕未乾的臉容慘淡不已,「你知道嗎?有時候我完全不想醒來。」
他變得異常沉默,良久不出聲。
汪洋一樣的淚眼無邊地望進他暗寂的雙眸,她哽咽,「對不起,我不知道還會連累到占爸爸……南弦,真的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以為,我以為單純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
原本那一切都不該發生,就只因她年少的固執任性,最終釀成無可挽回的大錯,她此生也成了負罪的人,墮進肉身愉悅里不過為求一份慰籍,她哪有什麼資格和他談愛情。
他垂下眼睫,吻了吻她散落在枕的發端,「和你無關,那是一場意外。」熄燈將她拉進胸膛內,「我真不該一時心軟放過你……天亮之前,你別想再有時間入夢。」
喃喃細聲里泄露出異樣無解的情緒,似寒冰肅索,又似疲憊焦慮,彷彿有什麼心事在他胸口裡矛盾地交織壓迫,令他煩倦而遷怒為需索,他瘋狂得幾乎把她整個揉碎了,一反斯條慢理的節奏,強烈得完全不顧她的哀求,兇猛持久的激撞近乎施虐。
疼痛和極致歡娛刷過她的全身,竄進每一寸神經末稍引爆了敏感到發狂的顫慄,意識凌亂中不知道他反覆持續了多久,也不記得自己被拋上雲端死去了幾次,這種經驗對她而言極為震撼,心神體膚俱被他深深烙印。
直到窗帘透進一線暗弱曙光,他再度痙攣迸發,才在喘息中宣告淋漓盡致,待他放手後虛軟無力全身酸痛的她在三秒內昏睡過去。
睡境恆久,如同死亡一樣平靜。
一千年以後,有人在她耳際模糊地唱。
我站在布列瑟儂的星空下,
而星星,也在天的另一邊照著布列勒。
請你溫柔地放手,因我必須遠走。
雖然,火車將帶走我的人,但我的心,卻不會片刻相離。
哦,我的心不會片刻相離。
看著身邊白雲浮掠,日落月升。
我將星辰拋在身後,讓他們點亮你的天空。
……
布列瑟儂,那個唱歌的人那時瘋狂地愛上了一個女孩,他們在加州的約塞米蒂國家公園歸途中相遇,邂逅一面即已別離,之後僅靠通訊維持相思,幾個月過去,終於機會來臨,他們都去了歐洲,相約在義大利南部蒂羅爾山區的一個小鎮見面,那就是Bressanone。
快樂的時光總是易逝,即使他們真摯地交付了彼此的心。
當離別在即,他流著淚水陪伴她去附近鄉村的火車站,他們都將踏上各自的歸途,回到工作和自己人生的道路。
在短短的四十分鐘車途里他緩緩入睡,夢中隱隱約約聽到了這樣美妙而悲傷的旋律和歌,醒來後他即刻把它記錄下來……在他的心裡,永遠會留一個地方給那個女孩,還有那些小鄉村,以及這首布列瑟儂……
「溫暖。」有人淺笑,「醒一醒。」
翻身縮進被單,躲開在臉頰如羽毛般騷擾的手掌,她的布列瑟儂……
「溫柔?我叫不醒她,睡得象一頭粉紅的豬。」
誰在笑?擾人清夢,好可惡……混沌中把沉重眼皮撐開一線,被歌聲帶走的魂魄仍未回來,她茫然問,「什麼事?你在和誰說話?」
這是誰的眼眸,光波流轉,辰星若燦,一絲痴然眷戀在眼底稍縱即逝,快得讓她幾乎錯過,誰,誰令她熟悉到了如此毫無防備,乍然入目的臉容讓復甦的心田喜悅如斯。
「溫柔找你。」他說。
她合上眼,努力晃了晃腦袋後再睜開,陽光從窗檯打進來,斜灑在半邊床沿,一切在記憶中慢慢歸位——
「你接我的電話?!」天啊,好想大聲尖叫!完了,完了,被捉姦在床了,「姐?」她怯然叫喚。
「溫——暖!」另一端恨不能殺了她的噴火龍暴戾尖叫前所未聞,她嚇得把電話拿遠一點,結果被佔南弦順手取去。
「什麼事?」他問,在登堂入室之後天經地義地擅作主張。
直到這一刻她才後知後覺,她與他是身無寸縷且毫無遮掩地偎坐在一起,當這個意識竄進腦袋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翻下床,揀起凌亂一地的衣服飛快穿上,奔出去衝到浴間捧起冷水連連潑臉。
終於完全清醒。
洗漱後佔南弦走了進來,她還沒來得及轉身已被他從背後一把抱入懷內,他們看向鏡中對方的眼睛,不約而同微微笑了。
他輕吻她唇邊。
心頭一掠而過,她用嘴形無聲地說出四個字。
「什麼?」他問。
她輕聲道,「溫暖的弦。」
他埋首在她發間,滿含笑意。
她倚在他懷裡微笑,那枚他特意為她而刻的田黃石印章,溫暖的弦,從他送給她後,她的每一幅畫都印下了這四字篆文。
從前曾有太多太多美好得令人心酸的往事。
「溫柔找我有事?」她側身幫他調淋浴的水溫。
他鬆開她,走進蓮蓬底下,「一會和你說。」
她出去帶上浴室門,時鐘已指在正午,撥了個電話回公司向丁小岱交代工作,再熱了杯牛奶放在餐桌上,然後走進廚房去準備午餐。
用膳時佔南弦看著她,眼神極深,「寶貝。」
「恩?」
「溫柔叫你今天別出門。」
「為什麼?」
「因為你上了今早的各大報頭條。」
她大愕,「怎麼可能?」
作為朱臨路最舊最沒炒作價值的陪襯花邊,她已經很久不再見於娛樂版,怎麼會忽然上了報紙頭條?
佔南弦抬起頭來,那一剎她敏感地覺得他臉上的淺笑隱隱地不同尋常,心底不由警信一閃,她狐疑地走過去打開手提電腦,鍵入娛樂報網址,幾秒鐘後赫然看到屏幕上以行雷閃電的方式打出兩行猩紅大字。
「薄一心赴國外取景至今未歸,佔南弦攜秘書看球公開接吻。」
她傻在當場。
往下一頁頁圖文並貌聲色俱全,先是多張他們在球館裡喁喁細語傾身相吻的照片,旁邊附有極其煽情的文字,緊接著她和朱臨路的舊聞也被翻了出來,就連本城十大名媛之一她的姐姐溫柔也不能倖免被波及在內,她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曾和溫柔有過那樣妖嬈的合照。
旁邊有一條醒目的鏈接,標題是「三年緣分走到盡頭」,她點擊打開。
入目便是「就溫暖和佔南弦在網球館內公開接吻一事,今晨朱臨路在接受記者採訪時大方承認,早在半個月前已和溫暖和平分手,但就強調分手原因與佔南弦無關……」
她緊緊掩嘴。
相關鏈接里還有一條如是說,「當記者電話連線遠在瑞士的薄一心時,她的經紀人說她目前對此事一無所知,所以暫時無可奉告。」
整個版面,滿滿全是與此事相關或沾邊的圖文,彷彿一夜之間全城已為之沸騰,只她這個當事人一直待在自己寧靜的小空間里,懵然不知外面早天翻地覆。
她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娛樂台里主持人正在播報:
「我們追蹤欄目的記者目前還聯絡不到佔南弦,不知道一向低調的他對此事會作何解釋,不過有知情人說,昨天晚上看到他進了森林路十號溫暖所居住的雅築園,據我們現場的同事估計,目前雅築園外大約守著四五十位各大電視台和新聞媒體的記者。」
溫暖把臉埋在雙手掌心,完全不明白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佔南弦拍拍她的肩,「很快就會過去。一會高訪過來,我讓他送你去溫柔那先住幾天。」
她避開他的手,不,不不,有些什麼地方不對,讓她好好想一想。
片刻後她抬起頭,盯著他,慢聲道,「你看了我的辭職信?」
他笑容微斂,「那麼顯眼的白信封,想看不見也難。」
她點點頭,象是似有所悟,「你叫我和臨路分手,我卻和你談辭職。」
所以,事情應該是這樣:
就算昨天晚上朱臨路沒那麼巧過來,等到今晨報紙一出,他也必然不得不公開宣布和她之間早已結束,否則就等同於是默認一頂綠帽當頭戴下,然而即便如此,他的社會名位和男性尊嚴也已無可避免地受損。
「你不覺得你這巴掌把人煽得也太狠了一點?」她問,就算她的辭職惹惱了他,也是她與他之間的事,為什麼要把朱臨路扯進來呢?
他唇角半勾,「你現在是質問我?」
「我只想知道事實。」
「哦?還要求證什麼?你心裡不是已經認定了我是故意的?」
「如果你不是,那就告訴我——」
「我當然是。」他直接打斷她,眸中冷星淡寒,隔陌如疏,「你拖著遲遲不肯和他分手,我當然只有親自動手——就是你心裡所想的那樣,又如何?」
她啞口無言。
無法明辨自己是誤會了他還是確然說中了事實,他存心不願解釋,不想讓她感知他內心深處一些微乎其微卻真實存在的東西。
僵持中門鈴響。
她起身,「你走吧,我哪都不去。」
他一把扣住她手臂拖向門口。
他打開大門,當著高訪的面對她淡聲道,「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跟他走,二是跟我下去見記者。」
心頭如尖刺扎出血珠一樣的疑問,她聽見自己荒涼地說出了口,「能不能告訴我,昨晚對你而言是什麼?」是兩情相悅水到渠成,還是未婚妻不在空虛寂寞?抑或為了完成這縝密計劃最後的壓軸重戲,個中順便而已?
「你問我?」他不怒反笑,淺淡笑痕在浮至冰色冷眸前蕩然無存,「我沒有答案給你,不過我可以放你一個禮拜假,下周你不用上班,有足夠的時間去想清楚這麼高深的問題。」
言下之意,在未來七日內,他完全不想看到她。
她一聲不響隨高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