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點多快六點的時候,陳琢理領著噗噗來了。
昨天噗噗放學後有鋼琴課,太晚了他們就沒有過來,噗噗有兩天沒見到媽媽了。
不知道是因為分別兩天的思念和擔憂,還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讓噗噗有點壓抑,他不再如同平時那樣,去哪裡都不怯場,生龍活虎的小模樣。他被陳琢理牽著小手,垂頭喪氣,惴惴不安。
不過是兩天沒見,但因為那個夢,李如洗覺得自己好像好幾個月沒見到兒子了。
而噗噗呢,走進病房,看到李如洗的一瞬間,眉眼就紅了,一下子衝過來,抱住了李如洗的腰,一邊叫:「媽媽,媽媽!」一邊哭了。
竟然哭了。
噗噗從來都是很堅強的小男子漢呢,從來都不喜歡哭的……
摔跤了也好,被別的大孩子欺負了也好,甚至被冤枉的時候都不哭,忍著,還擊,為自己分辯……他都能做得很好。
李如洗都好久沒見他哭過了。
怎麼兩天不見就要哭呢?
她一時就有點慌,生怕這孩子過於聰明,猜出了點什麼。
「慢點,慢點!」
「哎,別壓住你媽媽的輸液管了……」
陳琢理和護工同時發出驚叫聲。
噗噗有點驚慌地抬起頭。
「沒事,沒事。」李如洗溫言說著,一邊自己輕輕理了理輸液管,不讓噗噗壓著。
她用空著的手摸了摸噗噗的頭頂,柔聲說:「噗噗想媽媽了?」
「嗯。」噗噗就說了一個字,眼眶就再次紅了,鼻子也酸了,眼淚又含在了眼眶裡,忍了忍,憋回去,才說:「……媽媽,你什麼時候才能回家,我都兩天沒見到你了……」
聲音委屈裡帶著控訴,尾音都破了,真是傷心得很了。
李如洗心中一陣愴然,但還是維持著溫柔的語音,輕柔地對兒子說:「噗噗啊,你知道的,媽媽生病了,生病就要住院……」
「可我之前發燒都沒有住院!」噗噗大聲反駁。「媽媽你不是說你的病不是很嚴重嗎?不是沒有動手術嗎?我不喜歡媽媽住院,媽媽說好很快回去,到現在都沒回去!爸爸昨天還說太晚了,不帶我來看媽媽!」
李如洗聽他帶著小脾氣的話有點啼笑皆非,但是卻也聽出了他的大聲抗辯之後隱藏著的對於媽媽住院的不開心,他不捨得,不願意離開媽媽……一想到這不過短短兩天,他就如此難過不舍,將來那一天,他永遠失去她的時候,要如何是好?……她心中難過至極,寸寸疼痛,生生體會到了什麼叫柔腸寸斷。
頓了頓,她更加柔聲說:「那是因為媽媽生的病雖然不是特別嚴重,但也要比發燒嚴重一些,可是別擔心,噗噗,媽媽真的過兩天就回家了……明天,後天,後天就該回家了。」
對於噗噗來說,發燒就已經非常嚴重了,聽說媽媽的病比發燒還嚴重,他眼圈更紅了,輕輕撫摸著媽媽的手臂,就像他自己生病難受時媽媽一直一直撫摸他的背一樣:「媽媽……你現在還難受嗎?有沒有哪裡痛?……」
「難受嗎?哪裡痛?」是每次噗噗不舒服的時候,李如洗柔聲問他的話,最近他也用一樣的語調來關心媽媽,小男孩稚拙的聲音懷著對媽媽的無比擔憂,李如洗眼眶都熱了。
她不顧手背上的輸液針,緊緊抱住噗噗,在他耳邊說:「別擔心了,噗噗,媽媽很快就好,真的後天就回家了。」
陳琢理站在一旁,看著母子二人的互動,眼中也含著淚,神情哀戚。
護工大嬸一個勁兒揉眼睛。
看多了生離死別沒錯,可是再多的生離死別中也不曾有這樣本來知識和錢財都不缺乏,活得要多好有多好的年輕媽媽,和聰明可愛的年幼兒子,現在活生生在眼前哭泣相擁……用不了多久就要陰陽永隔……從此,這本來被捧在掌心的可憐孩子沒了親媽,以後日子還不知道有什麼變化……唉……
護工大嬸心中感嘆著,想著回家要跟老頭子和兒子兒媳婦講述這個傷感的故事。
陳琢理走過來,輕輕把噗噗從李如洗懷裡帶開,低聲說:「兒子,別一直抱著媽媽,媽媽生病了會不舒服。」又給李如洗整了整輸液管,柔聲問她:「感覺怎麼樣?」
李如洗身體還是有點乏力難受,給了被從懷中帶離而嘟起嘴的兒子一個安慰的笑容,才淡淡說:「還好。」
陳琢理露出一個微笑:「那就好,今天周五了,明後天是周末,我們就可以來兩個整天,一直陪著你了。然後星期天傍晚,醫生同意的話,我們就能一起回家了。」
李如洗還沒說話,護工大媽就開了口:「是該好好陪陪了,沒見過這兒哪個病房是這麼冷冷清清的……」
陳琢理尷尬起來。
噗噗過來拉著媽媽手,說:「我不要去幼兒園了,現在都七月了,我們其實都畢業了,很多小朋友都不來了,媽媽,我要一直在這裡照顧你!」
李如洗再次摸摸他的頭,微笑說:「謝謝你,噗噗,可是等過完周末我就回家了,所以你還是可以繼續上學去的,只要這個周末照顧我就行了。」
噗噗高興起來,說:「好的,媽媽,明天我來照顧你,後天還來。」
陳琢理問她:「訂餐了嗎?我來點外賣?」
護工大嬸又搶著回答:「快定吧,定點好吃的,……可憐你家李女士一天吃不下東西,就喝了一點粥……」
陳琢理再度尷尬,低聲問李如洗:「怎麼了?是胃不舒服。」
「嗯,」李如洗說:「胃不舒服。」又說:「給我定點生滾豬肝粥吧,噗噗,你要吃什麼?吃不吃蝦餃?」
陳琢理找了一家廣東館子,點了一大堆吃的,給護工阿姨也帶了好吃的,這才算堵上了大嬸的嘴。
李如洗胃還是有點噁心感,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冥想的力量,反倒不如前兩天嚴重了,她強迫自己吃下了一大碗生滾豬肝粥,居然覺得胃裡暖洋洋的,有點舒服起來。
晚上告別的時候,噗噗眼淚汪汪,要求在醫院睡,要陪媽媽。
這自然是不行的,李如洗和陳琢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勸他,最後噗噗哭著跟爸爸離開了。
護工大嬸嘆著氣目送孩子離開,說:「唉,還是母子連心啊!」
晚上照顧李如洗更加體貼了,看她的表情都透著同情。
周末很熱鬧,陳琢理和噗噗白天一直都陪在這裡,噗噗搶著給媽媽端茶倒水,照顧媽媽,一會摸額頭,一會問她疼不疼,一會兒要給她講故事,把護工大嬸看得心疼壞了。
陳琢理被兒子搶了風頭,除了去問問大夫,陪她做點檢查,定個餐,都沒多少事可做了,最後只好在病房一角坐著玩手機,令護工大嬸對他的印象又下了一個台階,不時給他一個白眼。
周六還是探病高峰,首先是上午franc領著幾個公司高管,還有eva,一起來探望她。
陳琢理怕兒子聽到不該聽的,打完招呼就帶著兒子去外面玩去了,franc告訴她說,因為怕她醫療費用緊張,公司把總共要補償她的六十萬已經打到了她卡上,另外,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大家的心意,所以公司還組織了一次募捐。
李如洗吃了一驚,很是尷尬,說:「……謝謝大家的心意,可我並不是太貧困,好像還不需要大家為我募捐……」
franc說:「不要有負擔,這其實也可以不叫募捐,我們知道你收入不錯,但是,大家都想表達一下對你的心意,所以……」他想了想措辭,說,「你就認為這是眾籌的紅包吧。」
說著遞給她一個牛皮紙袋子,說:「一共是八萬兩千七百元。」
李如洗啼笑皆非,不過也推不過,只好收下了。
而她的事漸漸在圈子裡也傳開了,同學們閨蜜們都已經打過電話,聽說她住院,這個周末好些人打電話來說要來看她。
李如洗婉拒了一些關係一般的,卻拒絕不了鐵閨蜜,下午陳琢理又只好帶著噗噗避出去。
於是閨蜜團幾個人殺了過來,進門就都紅著眼睛。
見面免不了一場抱頭痛哭,也有人勸,別哭了,讓如洗哭多了難受。
李如洗說:「沒事,流淚有助於排解不良情緒。」
大家都笑了,說:「看你還能說這話,心裡覺得舒服多了。」
也有鼓勵她的:「快點好起來,現在療法那麼多,也不是不可能的。」
「是啊,我們還等著你一起逛街,一起聊劇,一起炫娃呢!」
李如洗笑嘻嘻地答應,雖然是強顏歡笑,大家也都忍住了心中的悲涼,嘻嘻哈哈。
閨蜜們幾乎個個都帶了鮮花,而且都是大捧的,立志要把病房淹沒,水果、營養品也都不少,燕窩蟲草個個不缺。
她們陪了她好幾個小時才走,走後護工大嬸滿意地說:「這才像探病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