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心愿單?」
李如洗有片刻茫然,她覺得自己也算是做了死亡心愿單啊。
她列了自己生前該做的事情,也是按計劃一步步來的,比如賣房、買房、給孩子的種種準備、帶父母去歐洲旅行……她覺得在這種身體狀況和心理狀態下,自己的規劃性和行動力已經算得上很好了。
「對,死亡心愿單,不是死前計劃表。」慕容醫生輕聲強調了一遍,他的聲音依然悅耳,不帶任何情緒,清冷但不冷漠,他白皙纖長的手指在微微發暗的原木色桌子上輕扣,吸引了她的目光。
他沉吟著解釋:「後者是你為了自己的孩子和父母在死前的種種準備和安排,而前者主要為了你自己,為了你自己不留下遺憾……你想一想,在這世界上走一趟,你還有哪些事情想做卻還沒有做的?當然,這其中肯定有一些和你的計劃表是重疊的。」
「想做卻還沒做的……」
「對,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的事,比如去一些沒去過,但特別想去的地方旅遊,比如喝得爛醉如泥一次,比如去潛水或者跳傘,或者去露天宿營,看一部一直想看卻沒時間的劇,讀完早該讀完的書,或者去住真正的大樹旅館,去做真正的森林spa……」
李如洗一時很受觸動。
是啊,一些僅僅為了她自己而做的事情,為了她短暫的生命不留遺憾。
畢竟,她不僅僅是噗噗的媽媽,也不僅僅是她父母的孩子,她還是她自己。
她之前總是覺得時不我予,她活不了多久了,能大概健康,自由活動的時間更少,為噗噗和父母做安排可能都很緊,但是她自己……要死去的是她自己,最遺憾的也是她自己啊……
最需要在這短短的時光里被滿足的,也應該是她自己才是……
她低頭沉默不語。
過得片刻,她抬頭看著慕容醫生,微微一笑,說:「您說得對。我確確實實也該做一份只屬於自己的死亡心愿單。」
她認真地想了想:除開父母,除開嘟嘟,自己還有什麼想做的?還有什麼牽掛?
是的,她想去一些地方。
想去伊斯坦布爾,想去卡薩布蘭卡,想去里斯本,想去佛洛倫薩……
她還想去體驗一下照顧動物類的義工工作。
還想,還想……寫一本書。
是的,她眼睛亮了亮。
她想寫一本書!
人活在這個世上,實在太過渺小了,即使富可敵國,也未必能在青史留下名字,除非有一番建功立業的本事,還要加上運氣……或是有足以改變人類的發現或發明……
這些都太難了。
青史留名的人當中,相對容易的,就是寫出一本無法被人忘記的書。
當然,李如洗可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她不需要什麼青史留名,她只想證明自己存在過而已……
一本被正式付梓的書,散發著油墨芳香,哪怕只能印一本,只能被一個人看到……
在她挑燈夜讀的少年時代,她曾經覺得,只要一個作者的書還在世上,還被人讀著,就好像他還活著一樣……
讀書的人和作者之間,存在著交流和對話……
寫什麼書呢?
對了,與其那麼費勁力氣地想像著噗噗一年年長大,給他留下一封封自己都不滿意,詞不達意的書信,還不如寫一本書留給他。
她要寫一些故事,把自己所有領悟到的道理都寫進去。
還要這些故事有趣又好看。
這樣一本書,豈不更勝過那些努力沒話找話的信?
這是為兒子而寫,也是為她自己而寫。
慕容醫生聽了她的心愿單,點頭表示讚許,甚至還給了她一個微微的笑容。
「相比起你的身體狀況,你的心理狀態非常好,可以說非常健康,因為你本身就有很出眾的情商和心理素質,使得你遇到重大變故時,比別人更加堅強理智。只是因為事發突然,使你一時有些紊亂……希望我們今天的談話,能夠釋放和緩解你的壓力,如果不是心裡非常難受,你可以不需要接受持續性的心理治療。」
李如洗聽到他總結性的話,一時有些急,猶豫著開口說:「醫生,其實,我之所以來,是因為一個夢……」
她盡量真實客觀地描述了這個夢,描述她在夢中非常明顯的時間概念,夢的複雜和清晰,描述了夢中的每一個人物……
她說:「這個夢讓我覺得非常不同尋常,我有時甚至覺得這根本不是一個夢,而是我真的去了某個地方,或是我的靈魂去了某個地方,以這個叫作劉奇彬的男人的名義生活了兩個半月。」
心理醫生果然對夢境都非常在意,一邊聽著她說,慕容醫生一邊在電腦上做著記錄,還問了她許多問題,比如:
「你在夢中每次入睡是什麼感覺?」
「夢裡睡著後是否還會再做夢?」
「每次早上醒來有清晰的感覺嗎?還是模模糊糊覺得自己就是從睡夢中醒過來了?」
「每一天的時間是勻速的嗎?還是覺得有的時候過得特別慢,有時候一晃幾天就過去了?」
「你曾經有過某一天或某個場景是莫名其妙結束的嗎?」
「有過從一個場景直接就跳到下一個場景的經歷嗎?」
李如洗認真仔細地回答,但有的細節確實已經記不清楚了。
慕容醫生漸漸皺起眉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過了會兒,他問她:「你自己覺得你的夢象徵了什麼嗎?」
李如洗也皺起眉頭:「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這不像個夢,而且,如果這是夢,內容也太奇怪了。我平時沒有太多接觸和關注過群租的年輕人,以及銷售類工作。」
「那麼,你有沒有過什麼猜測呢?」
李如洗更加猶豫起來,最後她說:「我試圖合理化地去想過,我想,如果這真的只是個夢,也許,是因為我不甘心自己剩下的時間如此之少,希望在夢中度過更長的時間,以此也算是延續了生命吧?」
慕容醫生點點頭,但並未表示贊同,最後他說:「我現在無法肯定你的夢的性質,甚至關於你說這是不是夢,我也無法肯定。我不能輕率地進行分析……假如你又做了類似性質的夢,可以來告訴我。」
李如洗走出慕容心舍,回到自己車上時,突然有點啼笑皆非的荒謬感。
今天下午,她和慕容醫生談了兩個小時,付了將近三千元。
她知道心理醫生價格不低,慕容醫生又可算是行業翹楚。可是,他根本就沒有對她的夢得出實際結論……只能說,他提議她把臨終時光和重心拉回到自己身上這一點頗有價值。
死亡心愿單是個很好的提議。
除此之外,他就是一個傾聽者。
朋友也可以勝任這個角色。
她竟然為此付了三千元。
平時她買個三千元的包還要思前想後呢!
可是,此刻她的心情真的好了很多,而且,她知道還不是因為對方超高的顏值和環境的格調。
就當是傾訴的價格吧。
反正,應該也不會再來第二次了。
再做一次類似性質的夢,應該不可能吧?
開著車回家的李如洗,並沒有想到自己很快就會又進入了一個奇怪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