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洗這話還真不是說給陳琢理聽的而已。
事實上,這之後的三年,不止是李如洗痛苦,陳琢理同樣痛苦。
他在多方努力挽回李如洗的心的嘗試一一失敗之後,漸漸也沉默寡言起來。
李如洗在起初也曾努力配合,想要忘掉這件事,和他好好過。
可她真的無法做到。
當他精心挑選了禮物,她只能給他一個勉強的笑容時。
當他縱容她去買那套小四合院,以為會看到她會心的笑容,卻只看到冷淡時。
當她精心設計的屋子成型,他熱烈地誇她,她卻只是禮貌性說了謝謝,就跟兒子去了兒童房時。
當她的粉色龍沙寶石盛放,她滿面笑容帶著兒子賞花,他走過去想要加入,她卻不由自主走到了兒子另一邊,不願和他站在一起時。
當他在黑暗中悄悄靠近她,伸手輕撫她,她努力強迫自己接受,卻還是受不了,用力推開他時。
這些時候,他何嘗不曾遭受重擊?
他的熱情漸漸冷卻,他的笑容越來越少,他開始努力像個影子般存在在家中,盡量不引起她注意……
這樣的生活,對他又有什麼美好可言?
可惜,此刻她沒法讓他明白。
無論她說什麼,無論她表現得多麼溫和理智,陳琢理也不相信,他認為她只是說的氣話而已。
接下來幾天,他們繼續僵持不下。
李如洗堅持要離婚,而陳琢理堅決不肯,連三歲的噗噗都發現爸爸媽媽之間不大對了,表現得格外乖巧,甚至去主動哄著父母。
他在媽媽回家時給她拿拖鞋,在爸爸晾衣服時主動要求幫忙,晚上李如洗給他講睡前親子故事,他跑去拿了水來,說:「媽媽這兩天說話好少,是不是嗓子幹了?喝水。」
李如洗又感動又心酸。
陳琢理在噗噗睡著後又對她說:「你看看噗噗,不覺得心疼嗎?咱們在他面前還盡量裝作沒事呢,他多敏感呀,如果沒有了爸爸,他會不受影響嗎?」
李如洗不為所動。
以前,她就是顧忌了這一點,才過了那三年並不開心的時光。
陳琢理說:「你真的想過離婚帶著一個孩子的生活嗎?你自己一個人,加班怎麼辦?誰接孩子?出差怎麼辦?生病怎麼辦?你讓你媽平時來幫忙?就算你媽不要退休返聘的工作了,你爸還在工作沒退休呢,他怎麼辦?自己一個人在家?況且,你跟你媽住就比跟我住幸福嗎?」
「我多久看一次噗噗?每周一次?兩次?咱們見面是什麼滋味?如果有一天,我再婚了,你自己帶著孩子,看到我們又是什麼滋味?」
有那麼一瞬,李如洗幾乎動搖了。
倒不是因為陳琢理的話。
而是因為他的話,她突然想到:
這是一個人生的三岔路口。
她之前選擇了隱忍那條路,過了三年不舒心不痛快的日子,所以她知道那條路不好,不願意再選。
可她沒走過離婚那條路,確實,有可能比隱忍還要不痛快……
人生最可悲的就是,只有兩個選擇,一個糟糕,一個更糟糕,你要做的,是選出相對不那麼糟糕的一個。
可惜的是,在人漫長的一生中,大部分選擇都是這樣的。
不過,動搖也不過一瞬間而已。
就算沒有了他,她的生活可能艱苦一些,可控性還是更強些。
只要一想到她前幾天想明白的一點:陳琢理是一個可共富貴,不可共患難的男人,她就再沒有一絲猶豫。
一個無法交託後背的男人,你永遠要擔心他遇事情就先撤。
大難,甚至小困難來時,他都可能各自飛。
比如說她得了絕症這件事,到目前為止,她的病情還沒有惡化到在床上動彈不得,什麼都得人伺候的地步,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恐怕陳琢理是靠不住的。
他會繼續上他的班,把她丟給護工或她父母,然後把他父母也叫來帶孩子,他每天下班來醫院看看她,過個把小時,扮演好丈夫角色,再回家帶一兩個小時孩子,做好父親角色,如此直到她死。
何其輕鬆。
倘若他們沒有父母可以依靠呢?
倘若他們沒錢呢?
倘若她沒有保險呢?
她簡直不敢想。
恐怕陳琢理早就跑了。
大概也是因為這一點,所以她當機立斷賣了房子,手頭有錢,不至於因治病而窘迫。
請護工,某些藥物,終究是要自己花錢的,若真的就靠他們那三十萬存款,也夠嗆能支撐下來,捉襟見肘,到時候陳琢理的嘴臉就未必好看了。
同時她堅持分清楚彼此的財產,也有因為她想治病用自己的錢,而不是他的緣故。
在她內心深處,早已明了他的不可靠。
因為李如洗堅持離婚,而陳琢理堅持不離,李如洗便決定起訴離婚了。
得知她已向法庭申請,陳琢理幾乎崩潰了。
當時在上班,他打電話過去,嗓子雖然壓得低,語氣卻近乎歇斯底里:「李如洗,你是不是瘋了?我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你一定要離婚?你是不是有別的心思了?你是不是等這個機會很久了?」
李如洗愕然。
明白了他的意思後,她不知該苦笑還是冷笑。
「如果你有所懷疑,可以找人查。」她冷冷說,「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嗎?」
到底沒忍住,她說:「陳琢理,你比我想像的還要沒品。」
其實,陳琢理也知道,李如洗每天按時回家,從不外宿,所有心思放在孩子和家庭上,怎麼可能有外心,他不過是氣急加實在不明白,這才口不擇言。
於是又立刻道歉:「對不起,如洗,是我氣急了,我收回那句話。」
李如洗冷笑。
陳琢理哀求說:「如洗,我求求你,你也知道,我從沒求過誰,求你看在我們多年的感情和孩子面上,把這篇揭過去好嗎?我會做一個好丈夫的。」說到最後,他聲音哽咽,大概是哭了。
李如洗嘆了口氣:「不要這樣,我離婚,是放過自己,也是放過你。」
陳琢理最終還是不肯罷休,這一次,他沒告訴自己父母,但還是打電話給了李如洗的父母,求他們勸勸李如洗。
而李父李母勸李如洗的話果然和以前相仿。
這一次,李如洗沒聽他們的。
她對父親說:「爸爸,他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君子,他只是一來並不喜歡那女孩,二來給自己留後路。」
李父說:「既然不喜歡,那你還怕什麼?」
她說:「我信不過他的人品了,在我最忙亂最狼狽的時候,他沒想著幫我,而是去利用一個愛慕他的女孩消遣,逃避,這樣的男人我信不過。」
李父沉默良久,最後說:「也許你說的對。不過,男人也沒你想像的那麼堅強,也會軟弱,也會犯錯,有時候,還是應該給個機會讓他成長。」
李如洗說:「對不起,爸爸,我堅持己見。」
她沒法跟父親說,她已經給過機會,而有些本質的東西,是變不了的。
至於李母勸她的話,她說:「媽媽,我不是一個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
李媽媽說:「你一個人帶孩子,終究是難的。」
她聲音輕快:「也許沒有想像的那麼難。」
李媽媽嘆氣:「也許,你再也碰不上一個比他強的。」
碰不上比他強的嗎?
也許不一定有他英俊,也許不一定會彈吉他,但是比他有責任感的男人比比皆是吧?
當然,她未必能碰到一個她喜歡,人家也喜歡她的。
可那又怎麼樣呢?
她笑著說:「媽媽,我覺得,女人離婚就要做好不一定能再婚的準備,因為,要遇到一個能彼此相愛,人品又好的配偶,本來就是要看運氣的,其實,即使未婚,也要做好這輩子不一定能遇到對的人的準備……現代人都太沒勇氣做老姑娘了,其實,現代條件已經比十六、十八世紀好多了,女人都能自己工作養活自己,財產也不是非要依託兄弟不可,幹嘛非要嫁人呢?我現在還有了兒子,精子銀行的錢都省了,幹嘛非要再婚?」
李媽媽啐她:「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又東扯西扯!」
但最後她卻還是嘆氣說:「隨你吧,你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作主。」
自然,第一次在法庭上,以感情破裂為理由起訴離婚,法官判不離,調解,但是六個月後再起訴,也就會判離了。
孩子小,對方還是有點小過錯,所以噗噗肯定會判給她。
而財產,該怎麼分怎麼分吧。
他們也都買不起對方那一半房子,多半還是賣掉房子,錢一人一半,她可以拿這錢做首付,去買個小學區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