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洗一進病房,一眼便看到了鄭直書的父母,一聲「爸媽」不由自主就叫了出來。而坐在病床邊五六十歲的婦人聞聲回過頭,年紀還不算老卻已滿臉風霜溝壑,看到了期盼已久的兒子站在面前,激動得站了起來,頓時像有了主心骨,眼淚嘩嘩而下:「書伢子,你總算回來了!他們說,你爹可能不行了哇!」
其實李如洗聽不懂越地方言,但是她現在是鄭直書,這個大媽的話她聽到耳中,不但全懂,而且還親切異常。
她不由自主就上前去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鄭媽媽。
自然而然叫出來「媽」,所有的關切都像是本能。
這,應該也是鄭直書自己的本能吧。
提前四十個小時趕回,現在的鄭直書至少見到了活著的父親,這算是讓李如洗鬆了口氣。
但這口氣還不能全鬆了,因為,鄭父已經被醫院發了病危通知書,此刻也並非是睡著,而是昏迷。
事實上,鄭父的情況非常危險。
李如洗聽鄭母哭哭啼啼斷斷續續跟她說:「……你爹他……尿不出尿來已經有段時候了,有時候尿尿有沫子,後來還尿血……他也不跟我說,實在是瞞不住了,他說他頭暈眼花,尿血,我們這才去了醫院。」
「昨天聽了你的話,轉院過來了,後來突然間他就吐了,還暈過去了……醫生說,幸好轉院了,他已經是晚期了,不透什麼血液什麼分析就死定了……但是還是給了我一個你爹不行了的通知書……」說到這裡,又大哭起來:「書伢子,你說,你爹要不行了,我可怎麼辦呀?」
李如洗安慰了她一番,又去看看鄭父,好像呼吸還算平穩,暫時略微放下點心來。
然後便去找醫生。
老同學很給力,已經請其父關照了主治的大夫,所以李如洗過去報上同學父親的名字,對方也頗為客氣,十分盡心儘力地給她解釋:
「……你父親啊,情況相當危險,說實話,治療得太晚了。是重症急性腎炎,早就該看了,在鄉鎮醫院又住了兩天,雖然一直在用藥,但是那裡畢竟沒有做血液透析的條件。昨天送來之後不久就並發了高血壓腦病,昏迷不醒……對,我們給他做了血透,現在的情況稍微穩定一些了,但還沒有脫離危險……」
「……對,昨天給他下了病危通知書,我們也是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畢竟,重症急性腎炎是可能導致死亡的,他的情況已經算最糟的那一類了。」
「……今天早上的情況看,還可以,比昨天要好,還是有一定康復的希望的。我們會繼續搶救,繼續用藥,必要時繼續做血液透析……你們要做好經濟上的準備,是農險吧?透析報不了多少的……」
「哦,你先再去交三萬吧,你媽昨天交的一萬也就夠一次透析再加些別的費用……最終可能用多少?要看情況,可能幾萬,可能十幾萬……放心,我盡量給你們選能報銷的藥物和治療手段。」
李如洗再三感謝醫生耐心地跟她一一說明,又說要請醫生吃飯,還盤算著要不要給一聲醫生個紅包之類。這醫生卻笑道:「等脫離危險了,你要謝我,請吃頓便飯是可以的,現在這時候,哪有心情吃飯。你先好好照顧你父親吧……」
說了不少客套話之後,李如洗又去預交了三萬費用。
看來,這場病是肯定會讓鄭直書和潘曼曼多奮鬥一兩年了。
鄭父自然不可能像李如洗那樣去住昂貴又不報銷的單間vip病房,他住的是三人間,好在中間床位暫時沒人。
李如洗回去時,另一個床位的病人由兒子女兒還是兒子媳婦扶著,做完檢查回來了,看到李如洗,說:「哎呀,老姐姐這下可放心了,兒子回來了!」又招呼她和鄭母吃水果。
李如洗這時候哪有心情吃水果,草草謝了病友的好意,看到人家那邊有兒有女,熱熱鬧鬧,水果牛奶放滿了床頭櫃,而鄭直書父母這邊,冷冷清清,空空如也,床頭柜上只有個茶缸,還是老款掉漆,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搪瓷茶缸。
不由心生酸澀。
她先看了看鄭父,又對疲憊不堪的鄭母說:「這樣吧,媽,照顧爸這幾天,你太累了。我給你附近招待所開間房吧,你先好好睡一覺。我現在回來了,爸就交給我照顧吧。」
雖然她長途開車回家,二十四小時內只睡了幾個小時,這會兒也是疲憊不堪。
但不知道是極度疲憊後的亢奮還是因為責任在身,這會兒她一點也不困。
鄭母不幹:「去什麼招待所?挺貴的!我不困……」
最後好說歹說,鄭母同意了在中間空床上睡一會兒。李如洗也拗不過她。
不過鄭家面臨的無論是治療和康復抑或是死亡和葬禮,接下來都是要花錢的,且花得不在少數。
而鄭直書的經濟能力比起李如洗本人要薄弱不少,所以,省著點也沒錯。
鄭母睡了之後,李如洗坐在床邊守著鄭父,看看雖然沒醒,但情況比較穩定,就找護士說了一聲,又請臨床的親屬幫忙留意些,她跑去醫院旁小超市買了陪護床、水果、牛奶、保溫杯、洗漱用品等物。
吭哧吭哧填滿了鄭父病床周圍。
臨床病友「呵呵」笑著說:「哎,這親兒子回來,就是不一樣了。」又問她鄭父的病情。
李如洗這會兒哪裡有心情寒暄,勉強說了幾句。
到了中午,李如洗想著鄭母不知道多久沒好好吃飯了,便沒去食堂打便宜的飯菜,而是點了相對營養豐富口味也比較好一點的外賣,等外賣送來,叫醒鄭母一起吃。
鄭母又念叨了她幾句「亂花錢」,對於花銷非常憂慮。
她又問她是不是又去交錢了,鄭父的治療是不是還要花很多錢。
憂慮溢於言表。
李如洗安慰她:「交就交唄,總不能嫌花錢就不治了唄?再說新農合不是還能報銷一部分呢嗎?媽,你就放心吧,一切都有你兒子呢!」
鄭父是在傍晚醒的,下午李如洗和鄭母輪班,她吃過飯也在躺椅上睡了兩小時,然後就換鄭母睡。
鄭父睜開眼睛時,李如洗正坐在不遠處看著他。
那蒼老的,被滿是皺紋的眼窩包裹住,裡面有些混濁的眼珠子倒映著天花板……
終於睜開了!
雖然眼睛蒼老混濁,這一幕卻讓李如洗覺得簡直是人生中最美好的瞬間之一。
鄭父剛醒,眼神還有些獃滯,慢慢移動目光看到她,愣了一下,但顯然很開心兒子回來了,他蠕動嘴唇,聲音很低啞緩慢,但還能聽見:「直書……你回來了?回來就好……」
李如洗湊過去叫著「爸」,問他要不要喝水。
他費勁地點點頭。
李如洗不敢給他多喝水,就用乾淨的棉簽蘸著溫水,一點點給他潤濕了乾裂的嘴唇……
鄭父很虛弱,但他一眼不眨看著兒子,眼中慢慢浮起幸福的笑意。
在李如洗和鄭母精心照料下,第二天晚上,也就是鄭父本來死亡的時間段,醫生宣布他脫離了死亡威脅。
李如洗終於真正鬆了口氣。
當然,鄭父離痊癒還有很大距離,他需要積極治療,在此期間,尤其是少尿期和無尿期,他還需要做血液透析來維持身體機能,錢,是少花不了的。
另外醫生也對李如洗說,急性腎炎是可能痊癒的,但是也有一定幾率轉為慢性腎炎、腎衰竭、尿毒症。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要長期治療和長期血液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