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直書的情況再揪心,李如洗替代他生活的感覺再逼真,那終究只存於夢中,夢醒了,與她再無交集。
再怎麼擔心,也幫不了他。
何況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這樣一個人,一段事存在呢。
即使回味,也只得回味而已。
李如洗自己的生活,還只是全面崩潰前最後的安寧繁榮假象而已。
她輕輕叫醒兒子,說:「小懶蛋,太陽都快下山了,你還睡午覺呢?」
噗噗現在已經不會像小時候一樣,被弄醒要鬧覺了,他揉揉眼睛,眼神獃獃的,小短指頭在眼睛前揉呀揉呀揉呀,好像一朵小小的風雨蘭胖麗麗。
李如洗忍不住輕輕把他手拉開:「不要揉眼睛呀,噗噗,會把細菌和髒東西揉到眼睛裡……」
若是清醒時,噗噗早積極和她辯論開了,但這會兒他還沒完全清醒,李如洗說什麼,他只會獃獃地「嗯」,然後突然問:「媽媽,我們在哪兒?爸爸呢?」聲音又迷糊又奶聲奶氣。
李如洗心裡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柔聲笑道:「我們在外公外婆家呀。」
「哦。」噗噗說,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而是很快轉移了注意力,「我渴了。」
李如洗給他拿了水喝。
噗噗自己套上外面的短褲。
李如洗又給他拿了個桃子吃,這個季節,水汪汪的水蜜桃最好吃了,皮輕輕一撕就下來了,拿在手裡稍微用點力,汁水就往下淌。
桃子太大,噗噗自己吃不了,他們母子倆一起吃正好。
吃完桃子,噗噗基本恢復到正常狀態了。
於是李如洗對他說:「走,這會兒太陽不太火辣了,媽媽帶你出去玩玩好不好?」
噗噗當然說「好」。
昨天他們傍晚就出去了,李如洗帶他去了自己兒時常去的公園,還偶遇了一個做當地特色燒餅的小攤,這個餅大、薄而軟,一鍋烙一個,餡料是莧菜、肉末和小蝦,又香又鮮美,一口咬下去幸福感爆棚,李如洗小時候常常買了吃,現在已多年沒吃過了,便買了兩個,和噗噗一起一人一個吃完,回來晚上都吃不下飯了。
噗噗說:「我還想吃昨天的餅。」
李如洗笑著說:「今天不去那兒了,但是還會遇到很多好吃的小吃的。」
噗噗歡呼:「好!」
他這些天待下來,很喜歡媽媽家鄉的美食,早餐的蟹粉小籠、豆漿粢飯都是百吃不膩。
今天李如洗帶他去了自己的母校周圍,指點給他看自己學校的教學樓、體育館,還給他講了自己上學時的一些趣事,關鍵在於學校旁邊不遠,就有一條小吃街,有各種做小吃的店。
現在這條街依舊,那些門頭破舊的小吃店中間也間雜了一些賣珍珠奶茶爆漿雞排之類的新型小吃,但是傳統小吃也非常多。
這些東西都和昨天的餅一樣,很便宜,很好吃,很傳統,很江南。
包子店高高的竹籠屜里散發出白色的蒸汽,同時散出的,還有三丁包和糯米燒麥的香氣,蒸好後店主把超大的籠屜一個一個摞到旁邊,動作乾脆利索,裡面的包子白白胖胖,價格不高,但卻帶著熱騰騰的人間煙火氣息,凝結著傳承數代的家常美味,和北京的街邊包子鋪那些一聞就倒胃口,只會用現成調料配置,充滿添加劑味道和人工香精的所謂包子截然不同。
旁邊的餅攤是那種類似烤紅薯的大鐵桶,裡面一下能烘好些餅,好些人排隊等出鍋,出鍋就是一股濃香。
李如洗買了自己喜歡的類似蟹殼黃的酥餅,裡頭是蘿蔔絲、肉末和蝦米,餡料和酥皮的內部幾乎融為一體。也買了豆沙餡甜口的,外面的酥皮單吃都香極了,一咬掉一地渣。
值得大家排隊的,當然餡料豐富。
江南的豆沙餡和北方不同,叫作洗沙,紅豆煮熟之後要用紗布擠濾至少三次,豆子皮全部不要,更不可能像北方的豆包都能看到紅豆隱約的形狀,濾出的豆沙細膩無比,然後用豬油煉,除了加冰糖,還要加桂花。
帶著桂花香氣的細膩紅豆沙,噗噗最喜歡了。
糯米燒麥和三丁包也要買的,糯米燒麥皮極薄,糯米混著肉汁和小肉丁,噴香又頂餓,三丁包里的三丁是肉丁、筍丁、木耳丁,這家的三丁包依然如記憶中一樣,皮薄個大餡極多。
噗噗每吃一種都要叫「好吃好吃,好好吃!」。
李如洗笑著說:「外婆以前的單位也離這裡不遠,以前暑假時,我早上睡醒了就給外婆打電話,外婆就讓我過來找她,然後偷溜出來帶我吃碗餛飩當早餐,再打發我回去。」
那種感覺,深藏在記憶中,好幸福,好懷念。
和著記憶中三鮮雞湯餛飩的鮮美馥郁。
噗噗已經完全化身為吃貨,聽了只會說:「餛飩?我也要吃……」
李如洗說:「好,這裡離外婆返聘的事務所也不遠,我們乾脆給外婆也打個電話,叫她一起出來吃,好不好?」
噗噗更高興了,歡呼說:「太好了!快給外婆打電話!」
李如洗一看,離下班的五點還有幾分鐘,就說:「我們先去佔座,坐下再打電話。」
餛飩店一如記憶之中老舊,木桌椅陳舊但乾淨,一樓的幾乎都是外賣打包的和少量桌椅,大部分座位都在二樓,李如洗帶著噗噗爬過又陡又狹窄又陳舊,嘎吱作響的木頭樓梯,走到二樓。
雖然布置和她記憶中差不多,但是卻覺得比記憶里狹小多了。
可能是她長大了,去過的地方也多了,走過太多寬敞華麗的酒店飯莊……
挑了靠窗的座位坐下,她給媽媽打了電話,媽媽說十分鐘內趕到。
然後李如洗就和噗噗一起點餛飩吃。
這裡的餛飩名堂很多:有薺菜肉的、青菜肉的、有三鮮的、有蝦仁的、有純肉的、有魚肉的……幾乎每一種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好吃。
這就是小城裡美食的特色,能留下的,都是經過當地人挑剔的味蕾千錘百鍊的。
大部分不算貴,十塊到二十塊一碗,想要吃得奢侈點也可以,這裡除了有蟹黃的,還有刀魚肉的。
這個刀魚當然不是北方某些地方對帶魚的別稱,而是指長江三鮮裡頭的長江刀鱭。
長江刀鱭是洄遊魚,一般都不大,銀白色,細長如刀,二指都算寬的了,一條也就幾兩重,這魚肉極其細膩鮮美,帶有一種獨特的香味,就是極其多刺。
不過江南有的是料理美食的法門,有一種就叫雙皮刀魚,取兩條刀魚,一條完整剝皮,魚肉從主刺剔下後,放在蒸熟的豬肉皮上用刀背輕輕拍打,將刺全部拍入肉皮之中,將凈肉納入之前剝下的完整魚皮里,上鍋清蒸。
看上去是完整的一條刀魚,吃起來卻完全無刺。
刀魚餛飩里的刀魚肉就是以類似的方法取無刺凈魚肉。
當然,這小店的刀魚餛飩不可能裡頭是純的刀魚肉,畢竟刀魚太昂貴了,前些年春天剛上市的時候曾賣過四千多一斤的高價。
刀魚餛飩,能吃出點刀魚味就很不錯了。
李如洗給自己點了薺菜餛飩,給噗噗點了蟹黃餛飩,媽媽的等她來了再點。
蟹黃餛飩裡頭包的是鮮肉,加入了一些大閘蟹的蟹黃,噗噗就好這一口。
正在等著媽媽和等著餛飩上來時,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帶著些驚喜和猶豫說:「李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