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洗開了會車,到達了慕容心舍附近。
和上次一樣,其所在的這片文藝高地在工作日和大白天依然是有些熱鬧的,當然,肯定不如晚上和周末熱鬧,街道上有些慵懶的人們徜徉著,有的在吸煙,有的在聊天,小廣場也依然有個小小的樂隊在演奏,拉著小提琴的年輕姑娘穿了一件黑色長裙,黑色長直發的光澤比黑色長裙更美,技藝姿態也頗為熟練和優美,李如洗停好車,駐足觀賞了好一會。
入秋的慕容心舍更美了一些,周圍的植物帶了種艷麗的秋色,配著銀白色的銀葉菊和尤加利,更顯得獨特而靜謐,風情獨具。
雖然作為地被草花的夏菊開得如火如荼,也未能使這裡的風景轉為暖色調。
依然是一種溫和疏離、獨立特行而冷峻的樣子。
很像慕容醫生自己。
李如洗忍不住對這個人第一次產生了一點好奇:他是個怎樣的人呢?生而冷淡嗎?這樣的人為什麼會選擇心理學作為自己的專業,選擇心理醫生作為自己的職業方向?
自己在第一個夢的獎賞之夢中,也選擇了要學心理學。
因為感興趣,因為有趣,也因為相關學習和相關職業自己是可以勝任的。
是適合自己的。
但是李如洗覺得,慕容醫生可能還不如自己適合,他有點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峻,剖析別人心理時一副冷靜到冷淡的姿態,作為一個心理醫生,可能有點太冷太疏離了。
這麼冷淡的人,怎麼會對人的心理這麼體察入微又這麼感興趣的呢?
在李如洗看來,即使是喜歡心理學,他可能也更適合作為一個心理學的研究者,而不是心理醫生。
況且,他還有點過於俊美了。
病人對心理醫生敞開心扉,完全信任,心理醫生全神傾聽和理解,本來就挺容易產生異樣的感情,若是彼此為異性,就很容易產生或者自認為產生了愛意,他的俊美顯然會極大地助長這一點。
這對於心理醫生來說也是很麻煩很不利的。
李如洗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正是為了避免這點,才作出疏離的冷淡姿態的。
如果是這樣,那真的有點……咳,太不容易了。
她想起慕容醫生可能被女性心理諮詢者糾纏的樣子,和他不得不每次遇到女性諮詢者就保持冷淡疏離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想笑。
走到門前,扣響門環,這一次來應門的,是慕容醫生自己。
雖說入秋了,都城裡溫度依然不低,慕容醫生卻穿著一件長袖白襯衫,扣子扣到修長的脖子上,打著銀色和深藍色花紋的領帶,袖扣也是扣得一絲不苟,襯托著他的腕骨和同樣修長的手指。深銀灰色的修身薄西褲修飾出兩條大長腿,配著光亮的黑色復古款皮鞋,整個人看上去職業而優雅。
正裝從來最增男人的顏值,這話一點也沒錯,慕容醫生穿成這樣,簡直褶褶生輝。
配著他濃密的黑髮,高鼻薄唇長睫毛,以及宛若藏著星海的雙眸,足以令女人尖叫「我可以」。
她家陳琢理英俊倒是英俊,但是其英俊缺乏這種直指人心的力量。
有一瞬間,李如洗都微微有點不自在了。
不過想想自己一個已婚人士,還是絕症患者,人家英俊得再犀利,又有什麼關係?
所以一瞬之後,也便坦然了。
「你的助手呢?慕容醫生。」她微笑著寒暄。
「他今天有課。」慕容醫生說著,抬了抬手,示意要領著她去上次的二樓諮詢室。
李如洗便微微落後,跟著他走過大廳、過道和樓梯……
可大概是這個問題提醒了他和她這裡只有他們孤男寡女的事實,整個建築物,樓梯,走廊,如此美又如此靜悄悄,只有他們兩人的身影和腳步聲,若即若離,不遠不近地跟隨著,氣氛一時不知怎麼就有點曖昧和尷尬。
他高挑的肩背,挺直的腰,修長的腿……在薄薄的白襯衫和亞麻西褲之下,突然間格外鮮明。
李如洗不好意思了,移開了目光。
又覺得自己跟得近了點,不著痕迹地錯後了一點。
然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慕容醫生也走得慢了點。
她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建築物里也是特別清晰,她一時覺得繼續這麼走有點太尷尬,刻意放輕腳步聲又太刻意。
好在諮詢室總算到了。
進入諮詢室之前,慕容醫生站住了,皺了皺眉,面上也有了一絲煩惱和顧慮的樣子。
李如洗是個非常敏銳的人,她立刻明白不是自己一個人感覺到了孤男寡女的曖昧。慕容醫生也感受到了。
並且為此苦惱。
畢竟,這種有點曖昧的氛圍是很不適合心理諮詢的。
看到他站住,並蹙著眉,李如洗也有點鬱悶了,她儘力想說點什麼緩解一下氣氛,可倉促間,竟想不出什麼話來打破這一瞬間的曖昧、尷尬和顧慮。
而兩人的停頓和一瞬間的無措只會讓曖昧尷尬進一步發酵。
慕容醫生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後,便緩緩移開了目光,他微微深呼吸了一下,大概是用這種方法來轉移注意力和緩解情緒,就像很多人緊張時會輕輕咳嗽一聲一樣。
他推開門,率先大步走了進去。
李如洗故意停留了一會,拉開和他的距離,直到剛才因為曖昧的氣氛在短時間裡跳得略快的心臟恢復了自然,才舉步慢慢走進去。
慕容醫生走到窗前,拉開了窗帘,甚至打開了一會兒窗,使外面的空氣和風流通進來,並且無意再關上。
外面隱約可聽到人聲。
打破密閉空間的感覺,這使得曖昧不容易再起。
而慕容醫生坐到自己辦公桌前時,已經恢復了疏離和冷峻。
整個過程,他都沒有說什麼,沒有貿然切入話題,也沒有寒暄天氣之類,因為那些顯而易見的轉移話題和躲避只會助長尷尬。
他請李如洗在窗前的諮詢者專用的長躺椅上坐下,距離自己好幾米遠。
距離同樣可以沖淡曖昧,李如洗背部觸及到椅背時,已經完全不再感覺到心跳加速了,而是漸漸平靜而安然。
慕容醫生觀察著她,發現這一點後,才說:「如果覺得吵,可以關上窗。」
他自己並沒有過來關窗,而是不惜指使了她。
李如洗伸了個懶腰,站起來關上了窗,拉起窗紗,但沒拉起窗帘,再重新坐回躺椅上。
這時候慕容醫生才開口進入主題,說:「你說你又做了一些夢?」
李如洗盡量詳細地向他介紹了之後做的幾個夢,並且把自己的一些判斷和猜測及其根據也跟他說了。
「你說,你認為你做的夢有相關性,和你以前有關的,都是獎賞的夢,用來獎勵你的前一個夢?而在前一個夢裡,你幫助別人,完成任務?」
「是的。」
慕容醫生沉吟著。
「您覺得呢?」李如洗忍不住問他。
「我覺得,你關於自己以前的那些夢,都是很好解釋的,那些,是你心中曾有的遺憾或隱憂,你通過夢來彌補和完善自己。」
「那,那些……」
「那些關於你完全不認識,卻在夢中活靈活現的陌生人的夢?」慕容醫生繼續沉吟著,卻可以聽出他的話中的興趣,「這些夢是相對奇怪的。清晰度、細節、邏輯的完善、時間的流逝速度……都和一般的夢境差異較大。」
「我有一些推測,」慕容醫生說,「但現在缺乏論證。比如說,你對你餘下的生命長度很不滿,所以你通過在夢境中侵入和主宰別人的生活來增加你生活的天數,以此來安慰自己。抑或者你覺得彌補自己的遺憾這點是不能輕易達成的,所以,必須通過一些努力和任務,完成了才會得到彌補自己的機會……」
「那我又怎能在夢中聽懂自己本來聽不懂的方言呢?」
「江浙兩省的方言本來就有相像之處,要聽懂並不像你所說的那樣難。」
「你的意思是……」李如洗看著他的眼睛:「你認為我那些夢,都是自己下意識地編出來哄自己的?」
「不排除這樣的可能性。」
李如洗搖頭,表示自己不接受這個解釋。
慕容醫生當然不會強迫她接受:「這只是我的初步推測,不一定是對的,我認為,你接下來還會做夢,我們持續關注……」
兩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但當李如洗臨走要付款時,慕容醫生卻拒絕了。
他說:「我這次表現有些問題,不該收取報酬。」
李如洗隱隱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卻不想點破,因此只是勸了一次「慕容醫生您還是收下吧」,對方堅拒,她也就沒再堅持。
而回家之後,她發現慕容醫生給她發了個微信,點開一看,只見他說:「如果再次做夢,請發微信給我,或者打電話。在我們之間的性張力沒有消除之前,先暫停面訪。」
李如洗揉了揉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字眼。
「性張力」。
他竟然公然說出來……
是的,他其實說的沒錯,今天下午的曖昧和尷尬,她微微發熱和心跳過速……不就是性張力嗎?
可他們是醫患關係,她是已婚者……就算都不是,這麼直接說出來好嗎?
她簡直不知道回什麼。
難道回「好」?
她最終回了個省略號。
後來忍不住發了一條:「慕容醫生,您習慣於向您的諮詢者如此直言不諱嗎?」
慕容醫生很快又回過來:「沒必要避諱,感受到性張力只是一種自然生理現象,就像感覺到冷或熱一樣。很多人把它當成了一見鍾情,其實這與感情毫無關係。你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在獨處時較易產生,雖說這是可控的,但不應產生於心理工作者和心理諮詢者之間,對諮詢不利。如果你不介意,我還可以把你介紹給我的優秀同行,這是更好的解決方法。」
李如洗想想,自己實在不願意再去對著另一個心理醫生談這些夢和問題,就回復:「我相信電話和微信可以起到和面談一樣的效果。」
對方回復了同意的表情。
乾脆利落,不再說話。
李如洗把慕容醫生的微信又看了一遍,苦笑了一聲。
是的,只是有點性張力而已,大半基於對方的外表和當時的環境,正常生理現象。
其實很多人婚後也可能遇到這種情況,只是有責任感和忠貞觀念的人會像她和慕容醫生一樣處理,淡化和冷化,理智對待,保持距離。
而有的人卻把這當成遇到真愛了……還理直氣壯。
現在這麼處理很好,光明磊落。
只是這個下午一件根本不需要掛懷的小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