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洗看著昏暗的路燈下,通往她們寢室樓的路兩邊密植的紅葉女貞被白蠟木的陰影覆蓋,在微微拂過的夜風中給道路留下影影憧憧的黑暗,而桂七醬的影子被路燈同樣拉得極長,在或是和男友依依不捨相伴而歸,或是自己上完自習匆匆回去的女孩子們當中,李如洗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走得沉重和遲疑。
看到她那樣,李如洗不知怎的,一顆心就沉了下去。
許多隱隱的懷疑和直覺一起冒了上來,有個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她卻又不敢相信。
她快步走了過去,桂七醬低著頭,竟然沒發現她。
她輕輕地拍了拍桂七醬的肩膀,對方嚇了一跳,猛然抬起臉來。
被稱為黑美人的桂七醬,她黝黑的膚色在這路燈的燈光下竟然有些蒼白之感,也或許是她的眼神太過茫然,直愣愣的,似乎還沒從自己的幻夢裡走出來。
和平時的她一點都不一樣。
李如洗突然就難過起來。
如果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你……還好嗎?」她柔聲問。
桂七醬似乎這才剛剛認出李如洗來,聽到她溫柔的聲音,好似回到了現實之中,猛然間就紅了眼睛,一把抱住了李如洗,眼淚流在了她的肩膀和脖子上。
李如洗心中一下子就又酸又澀,輕輕摟住桂七醬,拍拍她的肩膀,一時也沒追問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桂七醬身高不足一米六,大概是一米五九,又瘦又小,趴在一米六五的李如洗懷裡,還有點小鳥依人的感覺,更是讓人心疼。
她不是抽抽噎噎地哭,而是那種壓抑的,實在控制不住才爆發一兩聲,這強壓的低低的哭聲,卻能讓人聽出下面的撕心裂肺。
李如洗輕輕摟著她,引她去綠化帶那邊的座椅那兒坐下,低聲說:「別怕,你現在是安全的,哭吧,別人看不到你,哭夠了再說,我陪著你……」
桂七醬被她這麼一說,哭得更厲害了,雖然聲音不大,卻硬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一邊哭,她一邊說了句什麼。
李如洗沒聽清,又問了她一遍。
這次聽清了,她說的是:「宿舍要關門了……」
她是擔心她們回不了宿舍。
關門之後,再敲門宿管阿姨也不會開的,就得爬窗戶了。
桂七醬是個好學生,沒做過爬窗戶這種事。
李如洗溫聲說:「你是想回宿舍嗎?」
桂七醬看了看周圍的星月樹影,搖了搖頭,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我,我不想回去,我會難受死的……」
「你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李如洗聲音更溫柔。
桂七醬繼續搖頭,眼淚掉得更凶了。
李如洗到現在才終於問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其實,她心裡隱隱有些感覺。
桂七醬之前是大二下班學期開始,跟她們漸漸疏遠,鬱鬱寡歡的。
她以前有沒有哪天晚上哭著沒回宿舍李如洗已經不記得了。
但大三以後,她幾乎每兩三周就會有一天不回宿舍。然而她並沒有男朋友,也沒有和哪個男性過從甚密。
李如洗之所以有懷疑,是因為桂七醬成績並不算好,卻拿到了保研,保的恰恰是蘇教授的研,而最終她沒有接受,遠走他鄉,和誰都不再聯繫。
如果,李如洗沒有被摸大腿,她自然不會想到看似德高望重的蘇教授,會是這樣的人,自然也不會往那方面去想。
而正因為她遭遇過蘇教授的性騷擾,所以才會偶然間產生一絲懷疑的念頭,桂七醬是不是有過和自己一樣,但更嚴重的遭遇?
此刻,這懷疑在她心中發酵,讓她心裡很不好受。
她不能不產生一些自責。
如果,自己當初在被摸大腿之後,不是為了怕被說閑話密而不語,而是說出來,桂七醬會不會就比較容易產生戒心,就不會有之後的遭遇……?
不論是當年,她拒絕保研,遠走他鄉,還是現在她淚如雨下,都讓李如洗相信,她是被迫的。
聽到李如洗問她,桂七醬除了哭得略微緩了些,好像在思考什麼,其餘並沒有什麼變化。
還是獃獃怔怔的。
李如洗又問了一遍:「……發生了什麼,你想跟我說說嗎?」
桂七醬這才抬起眼睛看著她,大眼睛裡淚水一串串滾落。
那眼神是央求的,是求救……是求她救她!
李如洗被這眼神刺痛,握住她手腕,說:「說吧,有什麼,我們商量著怎麼辦……這世上,生死之外,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沒有過不去的坎!」
她的語氣和至誠打動了桂七醬,桂七醬眼睛裡終於回來了一些靈光,她反手握住了李如洗的手,身體微微顫抖著,嘴唇哆嗦著,終於開口:「……他……我,我被強姦了……」說到最後一個字,失聲痛哭起來,又怕被人聽到,自己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身體彷彿遭受重擊一般蜷縮起來,肩膀一抽一抽的。
李如洗心裡難受極了。
她已經做好了桂七醬被猥褻的準備,但桂七醬直接用了「強姦」這個詞,像針一樣刺痛了她的靈魂。
她本來共情能力就很強,何況當年她只不過被摸了大腿,就噁心了那麼多年,桂七醬竟然是被……
難以想像她心裡的痛苦。
桂七醬比她還要天真,有時會看看言情小說,還是挺堅定地認為少女的第一次珍貴無比,要留給自己真愛的人的那種姑娘。
這叫她怎麼能夠接受?
「到底怎麼回事?」
桂七醬痛苦地搖著頭,哽咽著斷斷續續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我就是……我上課前自習,他湊過來看,說我哪兒有點什麼問題,就這樣幾乎每次上課前都會指導我一下,但並沒有什麼別的交情……有時候我有問題,打電話或發簡訊請教他,今天有個模擬法庭的問題,他說這個問題太複雜了,讓我去他家討論……我就去了。這是我第一次去……我們討論了會,他說我渴了,就給我煮咖啡喝……喝了我就沒意識了。醒過來,醒過來……他就在我身上……」說著說著再也說不下去,露出極度痛苦和崩潰的表情,雙手抱著頭彎下腰,好像胃痛一般……
李如洗越聽越覺得像,她輕輕拍著桂七醬,不忍心再追問:「好,你不想說就不要再說了,我只問你,你確定對方完成了強……這個行為嗎?」
桂七醬再次捂著嘴大哭,用力點了點頭。
「是誰幹的?」
桂七醬睜大眼睛,眼睛裡帶著恐懼,卻搖頭不肯說。
李如洗忍無可忍,又問:「是蘇教授嗎?」
桂七醬震驚地看著她,流著眼淚,啞聲說:「……你,你怎麼知道的?」
李如洗啞然。
她能怎麼說?說自己也被摸過大腿?
可這一次她根本連電話都沒給蘇教授打過,哪來的摸大腿一事?
她只能含糊地說:「直覺。」
然後又問桂七醬:「你打算怎麼辦?」
桂七醬哭著搖頭,說:「我不知道。我想死……」
「想死不至於,」李如洗認真對她說,「就當被該死的瘋狗咬了一口,只是咬的部位尷尬點……你會好的,什麼傷口都有癒合的一天。」
桂七醬眼淚汪汪地看著她,新的眼淚好像淌不完一樣。
「現在,我們要先確定怎麼做,你要報警嗎?」
「報警?」桂七醬彷彿被震了一下、
「對,如果要報警,我們要保留證據,而且要儘快。」李如洗冷靜地說,「報警可以讓那個賤人得到應有的報應,缺點是你以後可能要面臨別人的指指點點,還要在法庭上一遍遍講述你的遭遇細節,對你的情緒和心理承受能力可能會有很大的考驗。」
桂七醬露出猶豫和痛苦的表情。
李如洗說:「如果你覺得受不了,也可以不報警,咱們也得做點防護措施,我得給你去買事後避孕藥,然後咱們……就不回宿舍了,咱們去旁邊賓館開個房間吧,我帶了身份證……你好好洗個熱水澡,睡一覺,醒了把被瘋狗咬這事忘了,好好生活。」
桂七醬哭到這時候,終於陷入了疲倦,眼淚慢慢少了,她怔怔地對著李如洗說:「那,如洗,你說我該怎麼辦?」
李如洗帶著難過說:「我不是你,我不能替你做決定,也不能給你建議……如果是我,我會報警,讓壞人得到該得的下場……但是,以後去承受那些目光的是你,被非議的是你,站在法庭上的,還是你。我最多,只能陪你一時罷了……」